第 70 章 探病
姬懷素直將養(yǎng)了數(shù)日后,才算勉強(qiáng)能坐起,心里不免也咬牙切齒,卻是恨起朱絳來,不免也有些懊悔當(dāng)時一時沖動,但當(dāng)時他看到那王八蛋竟敢染指云禎時,他當(dāng)時腦袋嗡的一聲,完全失去控制,直接沖上去揮舞拳頭。
那時候的確完全沒有想過自己是否能打得過,也完全沒想過互毆以后當(dāng)如何收場,他當(dāng)時只有一個想法,如此豎子!也敢肖想他的吉祥兒?
他坐在床上,想起如今遙不可及的云禎,再想起這會兒朱絳沒準(zhǔn)已在和他調(diào)笑,心下更是發(fā)狠。
忽然門口簾子一掀,有內(nèi)侍低著頭進(jìn)來,迅速安置座位,侍立一旁,他一怔抬頭一看,卻見姬冰原穿著藍(lán)色常服進(jìn)了來。
他吃了一驚,但胸口劇痛,無法起身,姬冰原按了按他肩膀示意:“你有傷在身,不必起身了。”
姬懷素又驚又疑,姬冰原卻已溫聲道:“本該早日來看看你的,但太醫(yī)們說了你之前還需躺著靜養(yǎng),來了倒耽誤你養(yǎng)傷,如今太醫(yī)說你能坐起,肋骨愈合得不錯,朕便來看看你。”
姬懷素道:“臣惶恐,本是臣的過錯,倒勞皇上屈尊前來,臣感激涕零。”
姬冰原道:“昭信侯酒后糊涂,誤傷了你,你寬宏大量,主動上了折子為他開脫,這很好,委屈你了。”
姬懷素道:“本來確是臣酒后失控,并非昭信侯之過,倒讓昭信侯委屈了被收押,待臣傷好后,必上門向云侯爺致歉,都是下人們自作主張。”一個郡王,被打傷后,還要上門向打傷自己的人致歉,聽起來十分委屈了,但他面上一片純?nèi)粌?nèi)疚,的的確確是心疼吉祥兒。
姬冰原凝視著他,姬懷素面上雖然仍然平靜,但后背心冷汗卻一粒一粒冒了出來,距離太近了,姬冰原那種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讓他心里微微戰(zhàn)栗,前一世那種恐懼又抓住了他的心。
姬冰原卻微微一笑:“你一進(jìn)學(xué),朕就注意到了你,沉靜好學(xué),舉止合度,謹(jǐn)慎端重。”
“但越到后來,朕越納罕,你在政事上的老練,倒像是朕親自教導(dǎo)過你一般,政見也不似少年,像是曾親自治理過一國一郡數(shù)年,積年沉淀下來的沉穩(wěn)練達(dá),康王決計教不出這樣的孩子。”
姬懷素汗?jié)裰匾拢荒芨┦谉o語。全然不敢辨,在姬冰原面前,編只會漏出更多的破綻。
姬冰原語氣仍然很溫和:“朕看了你幾年,你寬和沉靜,雍容儒雅,人品極佳。你父母不在京,朕也勉強(qiáng)算得上是你的長輩,既已受封,朕想為你賜一門貴親,不知你意下如何?如有哪家淑女你看得上的,也可和朕說,不必拘束,若是配得上你,朕可命太常寺為你操辦。”
姬懷素心里微微顫抖,卻知道這明面聽著是褒獎,實際上卻大不然。
他已失歡于今上,因為皇上無法相信自己若是得了儲位,還能寬待云禎。
前世今生,姬冰原都是一樣的寵云禎,從未改變,也因此前世他才如此輕易地相信了云禎是姬冰原的私生子。
姬冰原眼睫垂下,緩慢而清晰地說話:“朕其實已細(xì)細(xì)挑了數(shù)月,為你挑了兩個人選。江南談氏,為朕母族,有一嫡女,年方十六,輩分上算是朕外甥女,年后便會進(jìn)京,容貌妍好,性尤靜雅,秀外慧中,可堪為河間王妃;國子監(jiān)祭酒鄭子揚,士林典范,其有一女,今年才及笄,聰穎神慧,才華橫溢,配你也算天作之合,擬封其為你府上側(cè)妃,另留一側(cè)妃名額,由你自定,擇好人選報太常寺即可。”
皇上母族談氏,為江南數(shù)一數(shù)二的世家大族,后族嫡女,何等尊貴,談氏嫡女進(jìn)京,當(dāng)然不僅僅只為嫁一普通郡王。
國子監(jiān),文氣所在,國子監(jiān)祭酒的女兒,才名在外,娶了她又自然得了國子監(jiān)祭酒的襄助。
最重要的是,一正妃兩側(cè)妃,這是東宮的儀制。
這正妃和側(cè)妃的人選,顯然不是一時猝然選出,而是確然經(jīng)過精挑細(xì)選,娶皇上母族的嫡女,自然是因為儲君為過繼,只能通過婚姻加深皇帝與儲君的聯(lián)系,娶國子監(jiān)祭酒的女兒,則是為養(yǎng)望,再留一個側(cè)妃人選給自己,那是體貼過繼的儲君,并且留給親生父母這邊一點體面。
姬懷素心里幾欲滴血,這說明姬冰原的確考慮過立自己為儲,因此才有這千挑萬選的王妃和側(cè)妃人選,然而酒后這一場鬧劇,已完全絕了他的路。
他今日若是應(yīng)下來,儲位決計不會再是他——君無戲言,皇上仍然會將這兩個女子賜婚給他,朝堂矚目,人人都以為他會是下一任儲君,但他絕對不會是,當(dāng)然也有可能立儲,然后毫不留情地廢掉,眼前這個男人心機(jī)之深沉,手段之狠辣冷硬,自己是體會過的,那猶如九天雷霆一般的威壓,能將人從身體到魂靈碾碎。
他會給你,但你要付出相應(yīng)的代價。
姬懷素強(qiáng)撐著胸口的劇痛,起了身來,兩眼昏花仍咬著牙在床上翻身跪下,這一個動作已讓他渾身汗出如漿,肋骨仿佛重新斷裂開一般,痛得全身都在顫抖,但他結(jié)結(jié)實實磕了幾個頭,對著姬冰原道:“皇上恕罪,皇上用心為懷素打算,懷素卻不得不辜負(fù)皇上的期望。”
姬冰原微微抬了眉毛:“難道,卿已心有所屬?不妨事,卿看上哪一家,朕也不是不能替你操辦的。”
姬懷素滿嘴苦澀,覺得自己仿佛一只被貓爪戲耍的垂死老鼠,戰(zhàn)戰(zhàn)兢兢,每一步都有可能踏錯,但他從來都不是個怕冒險的人,他深吸一口氣道:“皇上容稟,臣的確心有所屬,但卻不是哪家淑女。”
“臣心儀昭信侯云禎已數(shù)年,一見傾心,無有貳意,求皇上恕罪。”說完他以額觸地,薄唇幾乎咬出血來。
一陣沉默,姬冰原沉默了許久才問:“一見傾心,無有貳意?”
姬懷素道:“是。”
姬冰原道:“昭信侯知道嗎?”
姬懷素心里微微一顫,略微一忖,答道:“似有所覺,但臣未挑明,這幾年臣已竭盡所能一展所長,只求得昭信侯青眼相加,憾昭信侯始終對臣心有疑忌,因此臣也只是遠(yuǎn)遠(yuǎn)守候,不敢打擾。”
姬冰原繼續(xù)問話:“前日酒后與朱絳互毆,也是為此緣由?”
姬懷素心里通明一片,來了!這前面的所有鋪墊,全都是為了這一句問話!他的確是馬失前蹄,行了一步壞棋!
但,人無完人,他將自己的弱點打開給這位君王看著,反而有一線生機(jī)。
他只能賭,賭前世他得到儲位,是因為云禎屬意他。
他艱澀地吞了吞口水:“云侯醉酒昏睡,朱絳欲行無禮,臣妒火中燒,沖動揮拳,乃至之后的誤傷昏迷,臣已痛悔沖動,但若再來一次,臣仍不能忍受有人非禮臣心愛之人。”
姬冰原沉默許久,才道:“男子相戀,無有后嗣。”
姬懷素流暢回答:“可于宗室中過繼后嗣承繼香火。”
姬冰原步步緊逼:“朕這一代已為過繼,儲君若是再過繼子嗣,國本不穩(wěn)。”這話幾乎已明著在引誘他,想當(dāng)太子,豈能無嗣?
這是一個甜美誘人的陷阱,姬懷素心里一片雪亮,若是前世,自己大概會毫不猶豫踏入。
但他知道姬冰原是什么人,姬冰原根本就不是那種看重子嗣后代的人,他只看才能,冷靜理智到可怕,什么親情血緣都無法牽動他的心,前世今生,唯有昭信侯云禎,得他看顧憐惜。
姬懷素飛快地回答,在姬冰原看來,幾乎不假思索:“臣甘愿為賢王,輔佐明君,但求能與心愛之人相守一世。”
好一個愛美人,不愛江山。
姬冰原沉默良久,起身離開了。
姬懷素頭磕在床上久久不動,直到婁子虛進(jìn)來扶起他來,倉皇中問他:“如何?皇上親來探你,此乃莫大恩惠,如何做此哀求之態(tài)?發(fā)生什么事了?”
姬懷素喘息著躺下,傷口劇烈疼痛,但他卻前所未有地清醒:“皇上欲為我娶談氏女為正妃,另納兩位側(cè)妃。”
婁子虛一怔,然后狂喜:“一正妃兩側(cè)妃,這是東宮儀制!談氏乃陛下母族,更是貴不可言!你同意了沒?”
姬懷素忽然哈哈大笑,胸口痛得幾乎窒息,他兩眼冒著金星,卻仍然喘息著道:“我推掉了。”
婁子虛愕然:“你是病糊涂了嗎!快快寫折子,就說你病糊涂了!你愿意!”
姬懷素咳嗽著,卻仍然詭異地在狂笑:“我沒糊涂……我只是覺得好笑,曾經(jīng)陰差陽錯做出最對的選擇的我,竟然最后放棄了,哈哈哈哈哈,我竟到現(xiàn)在才看明白了!”
什么治河,什么才學(xué),都不是,前世他成為太子,是因為云禎選擇了他!
這一世,他卻已沒了這個把握!
吉祥兒!要怎樣你才肯原諒我,回頭看我一眼!姬懷素笑著笑著卻落下淚來,忽然緊緊按住胸膛,劇烈咳嗽,兩眼一翻,吐出一口血來,暈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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