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風頭
兵丁們笑著叫好聲口哨聲起哄聲鼓掌聲已混雜在一起,場中一個少年傲然站在臺中間,赤著上身,僅著中褲,頎長身軀,腰腿筆挺,矯然如游龍,肩背上一只朱雀怒張雙翼沖破云紋,帶著凜然戰(zhàn)意,滿背彤彤,直繞到胸口,夭夭灼灼,猶如身環(huán)烈焰,露在褲外的筆直小腿、赤足上也全都是火焰一般的蓮紋。
姬冰原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已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一股氣脹滿胸腔,在血管里奔騰翻滾直竄到天靈蓋,連心尖都在氣得發(fā)抖。
場上被這只火紅朱雀點燃起了戰(zhàn)火,氣氛已達到了最高潮,士兵們血脈賁張,亢奮大喊著:云參將!必勝!云參將!必勝!
對面的青年將領(lǐng)被這如虹火熱的氣勢也弄得有些氣怯,云禎兩腿微屈,沉肩垂肘,扣胸緊臂,蹂身而上。
對方連忙舉臂勉強應對,顯然有些分了心,云禎本就戰(zhàn)意凜凜,平日里那笑嘻嘻的神色早已收了起來,整個人又狠又絕,咄咄逼人,上來一踹一勾,手臂瞬間發(fā)力,將他整個人身軀霍然翻起,倒在地上,第一次摔倒!太漂亮的開局了!ωωω.ΧしεωēN.CoM
在轟然的喊叫聲中,負責裁決的校衛(wèi)在代表左營的紅旗高高舉起。
摔跤規(guī)矩是任意一方背部摔地即為一個回合贏,三次摔地后,即判對方勝。兩人分開相對,準備第二個回合。
對面的青年雙眸瞳孔緊縮看著他,臉色鐵青,兩腮的肌肉顫抖著,胸膛起伏劇烈喘息。
云禎牢牢盯著他,知道他慌了。
只要慌了,他就有機會。
裁判大喝一聲示意開始,這次對方開始向他撲來,他順著勁借了個巧勁屈膝沉肩,身如游龍避開,然后再順著對方的沖勁,從容不迫,伸腿將他勾了下。
對方下盤算得上沉實,當此一勾,也不過是略微晃了晃,但,不過是這一剎那的失去平衡,云禎已是大喝一聲,雙拳齊出,直直沖往對方肩膀!
青年已來不及閃避,只有沉肩硬抗。
砰!
沉重地沖力讓青年蹬蹬蹬往后退了三步!青年氣息不穩(wěn),他想不到面前這少年竟然能施展出如此沉重的力道!他拼命穩(wěn)住身軀,但來不及了!
云禎已再次躍起,絲毫沒有顧忌那摔角的穩(wěn)重姿勢,而是長身而起,飛足再次踢向?qū)Ψ剑?br/>
砰!青年再次被雙足狠狠蹬到!
這是十分沉重沛然的力量,這次青年再也沒能撐住。砰!沉重的身軀狠狠砸在了地面上,然后痛苦地蜷曲起來。
場下嘩然,紅營這邊轟然叫好聲猶如潮水一般一波高過一波:“云參將!必勝!云參將!必勝!”
這是第二次摔地。
對方起了身來,身上顫抖著,喘著粗氣,從腦袋到脖子漲得通紅,腦門青筋高高賁起,大喊著撲了過來。
他已完全亂了。
在滿場的呼聲嘲笑聲中,在對方勢不可擋的氣勢中,他整個人已經(jīng)頭腦發(fā)昏,原本是想將這斯斯文文貌如好女的云侯爺好好戲辱一番,讓他丟個大臉,沒想到居然是自己如此恥辱地敗在對方手下!
所有人都知道,摔角不能亂,一亂必輸。
第三次的摔地來得很快,而且青年還跌得極其難看,直接摔了個狗啃地。
比之前每一場都更大聲的喝彩響起來了,鋪天蓋地,如雷如潮。
對手分開來,被扶了起來,然后向上首的皇帝匍匐跪地施禮以示謝恩退場。
“賞。”
姬冰原聲音沉靜,猶如一如既往的冷肅端嚴。
但他知道自己寬大玄色袍袖中,指尖仍然還在氣得發(fā)抖。
他這是,動了大氣。
這股悶氣還不能發(fā)出來,只能在肝肺膽胃里一陣亂撞。
氣得他太陽穴也一陣一陣地隱隱抽痛。
但他是圣君,清明理智告訴他不能下了剛剛贏了的吉祥兒的面子。
更何況,一個清晰的聲音在他心底響起:你算他什么人,管得著他嗎?
這氣來得有些莫名——他算什么人,管得著別人紋不紋身?
就算他是天皇老子,也管不著老百姓今兒想吃干飯明兒要紋身。
圣君垂拱而治,不管閑事。
他這立志要做明君的悶氣生得越發(fā)憋屈,一時有些心灰意冷,但神情卻仍不肯露出痕跡來,帝王儀范,喜怒不形于色。
走下摔跤臺的云禎在鋪天蓋地的歡呼聲中被自己的隊友們撲上來擁抱歡呼,他只能匆匆看了眼高臺上巍然如山,雍雍穆穆的皇舅舅,心里驕傲地想,皇上一定很高興吧!他贏了!
西山大營秋日檢閱,最后以京兆尹文秋石以及幾位翰林的秋閱點兵頌圣詩到了尾聲,最終皇帝賞賜眾將士,傳了旨意一番勉勵后圓滿結(jié)束。
除了皇上,所有人都喜氣洋洋很高興,當然右大營雖然輸了,但倒也沒覺得十分丟臉,畢竟皇上給每位參加了演武的將領(lǐng)都厚厚賞了。
西山行宮。
丁岱廊下侍立著,進出的小內(nèi)侍們?nèi)伎s著脖子,噤若寒蟬,進進出出悄無聲息。
整個行宮除了遙遠的鳥兒啁啾幾聲,安靜肅穆得仿佛空氣都凝滯了一般。
直到外邊小內(nèi)侍小跑著領(lǐng)進來一個年輕的將領(lǐng),他身上甲胃未卸,雙眸亮得像星星一般,身姿挺拔,英氣十足,走起路來卻十分輕快,看得出心情極好。正是剛剛又領(lǐng)了賞賜,聽了訓話,結(jié)束了晚操,高高興興請了假,來西山行宮謁見皇上的云禎。
他走進來看到丁岱揚眉笑道:“丁爺爺好!好久不見!上次托人給您送去的酒用得可好?好的話給您再送兩壇。”
丁岱看到這惹禍的小爺,滿嘴苦澀,哪里敢接話,只道:“侯爺稍等,小的進去稟報皇上。”
云禎興高采烈:“好的。”
他垂手走進內(nèi)室,姬冰原正端坐在幾案前垂眸批著折子,丁岱低聲道:“皇上,昭信侯來了。”
姬冰原臉上封了一層冷霜,心里帶了氣,說話也簡潔:“傳。”
云禎滿臉笑意進來給他行了禮,也不等叫起就已急不可待地幾步靠近了姬冰原:“皇上皇上!我今兒表現(xiàn)好不好!可有賞?”
姬冰原道:“不是賞了嗎?”他聲音比從前低上許多,一個一個字倒像是往外吐冰雹。
但云禎沒有覺察,只道:“那賞都和別人的一般,我要單獨的!還有明日是我生辰,我知道皇上必是來給我過生辰的,您只說一樣,我今兒打得這般好,不值當更多的生日賞賜嗎?”
他笑得又得意又驕傲,搖頭擺腦像個急切邀功的孩子:“還有我那身朱雀!皇上您看到了沒!好不好看!我今兒風頭最大吧!”
丁岱幾欲吐血,在一旁深深垂下頭。
姬冰原深吸了口氣,心里默念君子不器,忍得額上青筋凸起:“哪里給你刺的?也不怕疼?”
云禎笑得好大聲:“那是畫的哈哈哈哈!我還沒有洗呢,得用油才好洗掉,我特意沒洗留給您看的,您還要仔細看看不?今兒您在高臺上看不清楚嗎!我給您看。”他開始一邊解衣袍一邊沾沾自喜道:“這可是錦體社最好的針筆匠,給我足足畫了一整天呢,說是滿京城再找不到第二個這樣好的花樣了。”
他沒注意到他說完“那是畫的”幾個字后,整個殿里的氣氛陡然一松。
丁岱滿臉笑容上來接著他解下來的甲胃:“侯爺這招是專門用來威懾對手的嗎?”
云禎幾下扯開了中衣,露出了那煌煌紋路,殿里仿佛陡然亮起來了一般,夕陽從外斜斜照入窗欞,整個屋子里充滿了橙色的輝光。年輕人在軍中的常年的訓練讓他擁有了一個寬肩勁腰的背影,覆蓋了薄薄肌肉的肩胛骨上,朱雀展開雙翼,仿佛在火中扶搖直上。
是好看的,少年人正在向青年轉(zhuǎn)變,側(cè)臉帶著炫耀的笑意,彤彤的云紋焰紋映得那臉上都帶上了三分風流,更添了眉目一分昳麗。
難怪今天下邊的兵士們?nèi)集偭艘话愕睾炔省?br/>
這缺心眼的……
姬冰原目光落在那肩膀上,長而緩慢地吐氣,那股足足憋了一下午的悶氣,終于猶如沸騰茶水上的氣泡,咕嚕嚕地破碎消散:“行了,瞧你越大越?jīng)]規(guī)矩,下去先洗干凈了,回來用晚膳了——丁岱給他準備油,找?guī)讉€內(nèi)侍,好生替他擦洗掉。”
云禎轉(zhuǎn)頭仍然笑容滿面:“噯呀這么好看,真想再多留幾天,皇上如果也覺得好看的話,不如我真的去刺上吧?”
“不準,”姬冰原聲音帶了些緊繃:“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可輕損。”
云禎一怔,忽然想起那無稽的謠言來,但也不過是一閃念,他將衣袍披上道:“軍中許多人都刺了,以前老蘭頭他們也說,做個記號,萬一戰(zhàn)場上有個什么也好認……”
姬冰原忽然生氣:“胡說八道什么!明日是你生辰!再這么沒忌諱的,看朕怎么罰你!”
云禎看姬冰原生氣了,連忙上前道:“怪我這張嘴胡咧咧隨意慣了,都怪我,皇上別怪我沒規(guī)矩,我這就去洗掉,保證遵旨。”他討好地沖姬冰原笑了笑,連忙一溜煙跑掉了。
姬冰原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看夕陽的光漸漸變薄弱,屋里慢慢暗下來。
小內(nèi)侍們過來將燈點上,側(cè)間耳房內(nèi)正在擺膳,傳來輕微的碗碟碰撞聲。
湯羹的香氣溫暖而熨帖。
從午膳就氣得一點沒吃下的皇帝,感覺到了一直緊張著的胃緩緩放松,開始忠實的餓起來。
他終于伸手微微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又長長地,無人留意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