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京營
西山大營。
已是深秋季節(jié),青山巍峨,營盤縱橫,遠(yuǎn)處群鳥歸巢,營房炊房處炊煙裊裊。
校場上還有晚練的兵營正在大聲呼喝著號令。
山腳下屬于高級將領(lǐng)們住的一間營房內(nèi),云禎在窗前認(rèn)認(rèn)真真寫著功課。
從進西山大營開始,每日一張大字,每月一篇策論,風(fēng)雨無阻已是堅持了三年,從第三年開始,姬冰原已經(jīng)不再命題了,而是會遣人送一份奏折給他看,然后讓他就著奏折寫方略策論,可以同意,也可以不同意,只要立論并闡述開來便可。
他甚至還見過姬懷素的奏折,他在治河上辦得卓有成效,看職位是又升了一級,到底是宗室公子,他辦事協(xié)調(diào)起來,比旁人要輕松許多,別人畢竟顧忌可能會得罪未來的皇儲,因此能配合的都配合了。姬懷素的奏折寫得很是簡潔,就事說事,策論也十分務(wù)實可行。
看得出姬冰原是賞識他的,畢竟他封過來給他看的奏折,無論文辭、立論還是別的什么,總有可取之處。姬懷素這些奏折言簡意賅,卻有些出云禎的意外。
畢竟上一世他和姬懷素親近,姬懷素寫的折子他也看過。卻是字詞上反復(fù)琢磨,務(wù)求辭藻雍容雅正,華麗大氣的,如今卻刪繁就簡,條條切中要點,倒像是經(jīng)過高人指點一般。幾年下來他也悟出來了,姬冰原是喜歡這種奏折的,他不喜歡看廢話。但朝中文臣,大多自詡才華,絕忍不住不在奏折中賣弄文采,不搞上些華麗的駢文,也要按習(xí)慣寫上一長串頌圣的內(nèi)容。
姬懷素居然能沉得住氣了,著實稀罕,難道上一次治河給他的教訓(xùn)如此之深?
不過云禎也只是納罕幾句,也就將他拋在后腦勺了,別說他現(xiàn)在還不是皇儲,就等他真的是皇儲了,他也還有機會在皇上跟前給他下眼藥——上次姬懷素的折子,他雞蛋里挑骨頭,查了好些書,一條條駁了不少,最后皇上居然還給他那策論給了個朱筆批了,說這篇文倒是認(rèn)真了。
他寫完以后,將端端正正的字放到一旁等晾干后收回匣子,卻見門口有人敲門,他回了聲請進。
一個青年將領(lǐng)推門進來,眉清目秀,身材有些瘦削,看到他就笑道:“果然又是在練字,韓縉紫他們說不見你,我說你一準(zhǔn)兒在練字,天天雷打不動的,他們都納罕,你家里又無長輩約束,走的也是武將的路,怎的還要天天這般努力,難道也要博個文武全才的名聲。”樂文小說網(wǎng)
來人卻是英國公府上的公良越,他是嫡子,卻非長子,因此也早早到了大營里歷練掙一個出身,他嘴里的韓縉紫是靖遠(yuǎn)侯府的四子,現(xiàn)任著左營參將,因此平日里較為活躍。
云禎抬眼笑道:“你們聚一起又在說什么?無非又是殺雞吃酒罵右營罷了。”
公良越笑了:“說得沒錯,主要是這次旬考,聽說右營那邊已經(jīng)放話,一定要讓我們這次輸?shù)秒y看,韓縉紫說你也上點心。”
云禎想了下道:“這次旬考是我們主場,他們選題吧?”
公良越道:“不錯,據(jù)說他們想了個極難的。”
云禎笑道:“韓縉紫一向不是都不在乎這些輸贏的嗎?我聽說從前結(jié)仇,是因為旬考那新來的督考將軍明擺著偏幫左營,要我說也過分了,右營那邊的不高興也正常,就讓他們贏一次唄,咱們也不靠這些,賞的那幾兩銀子夠你們吃一頓不。”
公良越道:“這你就不知道了,有消息這次御駕要親來看這次旬考。”
皇上要來?云禎一怔,心下又一喜:“皇上這樣忙,怎的有空來?不是又是訛傳吧。”
公良越道:“真的,圣駕要到西山這邊來,順便正好看看我們的旬考,所以韓縉紫說了,這次咱們無論如何不能輸了,你那邊務(wù)必要挑挑人,韓縉紫說你手下的好手多。”他們這些勛貴子弟從軍,大多府里也會挑上府里精悍的小廝一塊陪同從軍,平日里伺候自家主人,上了戰(zhàn)場自然也是要舍命保護主人的。
云禎道:“行吧,只是到時候和李磊他們這梁子又要結(jié)大了。”
公良越道:“嗨,上次還不是韓縉紫這家伙迷了心了,非說要給他們老爺子送個壽禮。”
西山大營,駐扎在京郊西山,保衛(wèi)京師,警戒皇宮,又兼著京師緝捕防衛(wèi)、城門守衛(wèi)等職能,因此主要分了左右二營,各自設(shè)了參將一人統(tǒng)領(lǐng),副參將卻各有四人,云禎和公良越正是這左營的副參將,韓縉紫是左營參將,李磊是右營參將,左右二營每季旬考,都針鋒相對,不過大多數(shù)也是右營贏得多。
說起來就要說起這左右營兵丁的募選有關(guān)了。左營職司主要負(fù)責(zé)保衛(wèi)京師,警戒皇宮,所募的兵丁,大多從簪纓世家、勛貴子弟、武將后人、各地世族豪強人家中募選,其中將領(lǐng)也大多為勛貴子弟,以其父輩功勛在,忠心耿耿,且又對皇室禮儀、規(guī)矩都嫻熟于心。這也就造成了左營的晉升遴選,大多看家世,來的人也大多呆不長時間,多是歷練鍍金,賺點功績出身,很快也就回去了。甚至有些高門勛貴干脆只是掛個虛銜,不領(lǐng)餉銀,也不排實差,還有些勛貴則讓家中奴仆代為到營地中操練,只有去宮里當(dāng)值時,才換回原主。
而右營職司則主要是負(fù)責(zé)京師緝捕防衛(wèi)、城門守衛(wèi)職能,所募兵丁大多為京師及附近州縣的良家子,而其中將領(lǐng),一部分是來自于武舉考試,選拔優(yōu)秀的武舉人擔(dān)任將領(lǐng)。比如如今的右營參將李磊,正是武狀元出身,出身農(nóng)家。其余副將頭目的遴選,大多以月考、旬考成績?yōu)殄噙x標(biāo)準(zhǔn)。
這就造成了左營原本就是勛貴子弟過來鍍金的,不過是應(yīng)付了事,本就看不上那點月考旬考的獎勵,晉升也本就不看這些,右營卻不一樣了,大多出身貧家,對那點銀子獎賞十分看重,更是只有在旬考月考上考出好成績來,才有機會往上晉升。
偏偏有一次旬考,韓縉紫似乎說是要給家里老爺子賀壽,想拿一個旬考優(yōu)勝的彩頭回去,于是私下打點了下。新來的督考將軍多半也是賣他面子,硬是在兩營對演中,偏幫左營,硬生生地贏了那金劍回來。
這就砸了人家吃飯的鍋了,原本各憑本事爭輸贏,右營偶爾輸了也只是怨自己技不如人,但這明著偏幫,壞了規(guī)矩,云禎其實是不贊同的。
但是他一個一品侯爵,赫赫有名定襄長公主的獨子,年紀(jì)輕輕,舞象之年,一進了西山大營就領(lǐng)了副參將的職,天然就已被劃在了左營,更是被各勛貴忙著結(jié)交,時不時來個將領(lǐng)過來辦差,也要專程過來拜謁一番云侯爺,口稱曾在定襄長公主氅下待過,前來拜見小主人,簡直是炙手可熱名聲在外了。
李磊這些人自然而然地遠(yuǎn)離了他,畢竟不是一路人,他雖則同情李磊,卻也知道對方并不會感激他,反而會覺得他別有用心,就連左營也會側(cè)目而視,從此與他劃開鴻溝。
而左營其實也還分層的,勛貴的,地方豪強的,武將子弟的,又各自暗暗分了隊,便是連同是勛貴,也分個嫡子庶子的圈兒出來!這讓云禎實在覺得啼笑皆非。
好在他年少,見人就喊哥哥,與人結(jié)交只是笑瞇瞇十分和氣,手面又松,有個什么精致吃食也都分人,該請客也請客,該隨禮就隨禮。旁人有個什么難處求到他,借錢也好換班也好,都十分好說。平日里也只是謹(jǐn)慎操練,低調(diào)不惹事,又因著他有一手神射技,替左營爭了好幾次光,三年下來,竟是左營里第一人緣好的副參將,人人憐他少年失怙,只把他當(dāng)自家弟弟照顧著,頗受歡迎。
所以,這次旬考,還是得贏啊。
他可不想在皇上跟前輸呢。
云禎因此也便應(yīng)了:“策論是必考的不說了,實操方面,我猜他們不會選射藝了,蹴鞠,騎術(shù),行陣這些原本是左營擅長的,應(yīng)該也不會,剩下也就是負(fù)石鎖、摔角、賽跑、攀高、跳遠(yuǎn)等等咱們左營不大擅長的,那咱們挑選旬考實操對抗賽的隊員,就往這方面選好了。”
公良越看他上心了,十分高興:“我們今日合計的也是,要說這些人,只有你帶來的那幾個哥兒特別拿手了,因此韓參將才說一定得和你說說,我看你平日對右營那邊也挺好的,還擔(dān)心你不肯呢。”
云禎笑了下:“我省得,皇上跟前,誰都不想丟臉么,各憑本事罷了。”
公良越親熱靠近他:“對了,說是這個月是你十八歲生辰?我和韓頭兒說了,還是該給你慶賀慶賀,我們左營在金葵園給你包場慶賀,然后請上你最喜歡的白玉麒,給你好好演上幾出熱鬧武戲,如何?”
云禎一怔,笑道:“那怎么敢煩勞諸位哥哥破費,既是我生辰,自然是我做東才好,若是諸位哥哥不嫌棄,我在我家園子里請諸位哥哥賞臉來吃酒看戲,這時令正好賞菊吃蟹。”
公良越搖頭道:“韓頭兒都說了咱們一人湊個分子來請你呢,還是給我們盡了這份心吧?”
云禎嘆氣道:“我何嘗不知哥哥們疼我,但你也知道,一則無論這次旬考如何,咱們和右營那邊實在是鬧僵了。韓參將請客,必定不會請右營那邊的人,到時候傳出去說起來咱們西山大營這般不睦,傳出去也不好,倒不如我做東,兩邊都下了帖子請了,大家借這個機會也轉(zhuǎn)圜一下關(guān)系。二則列位哥哥們軍餉有限,家里也都還有長輩拘束,去金葵園實在是太過排場了,到時候長輩嗔怪,倒是小弟的不是。橫豎小弟能做主,家里園子現(xiàn)成的,不過是請幾個好些的廚子,備辦宴席也費不了多少,花團錦簇辦下來,大家也玩得開心自在一天。”
公良越聽他說得色色俱到,果然如意,何況昭信侯府無長輩無女眷,全由昭信侯一個主子做主,自然是能盡興一樂,竟是比他們提的這主意好許多,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臉:“哎呀你這人,明明這般年少,怎的倒像是比我們多活了一輩子一般,做事這般圓通伶俐,怨不得人人都疼你。”
云禎嘻嘻一笑:“是哥哥們疼我,那就這么說定了,韓參將那邊勞您去多解釋解釋。”
公良越道:“可以,但你可一定要去請那白玉麒來唱上幾場才好,如今他可難請得很,但唯有你的場子,他必定是來的,外邊只說是感你解圍贖身之恩。”
云禎道:“我和旬陽郡王有舊怨在,倒是連累了他罷了,原本就不該壞了他生意的。”
公良越笑道:“那也是他的命不是?能得了昭信侯照拂,如今誰敢欺他?他們?nèi)缃裆饪珊脴O了,都是托你的福。”
云禎一笑:“哥哥們既然愛看,我讓管家下帖子去請瑞清班來唱一天好了。”
公良越喜道:“那可再好不過了!日日在這里操練,可實在是悶煞人了,好容易借你生辰樂一樂。”
云禎道:“是小弟的榮幸,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