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新官
正對著靶玩得高興,青姑姑的聲音忽然響起來:“哎呀我的哥兒啊!您這病還沒好全呢!怎么就出來耍子了?這外邊冷得很!什么時候玩不行呢?老蘭頭您這也是有年紀的人了,怎么也不勸著哥兒?哥兒可是你們?nèi)缃竦囊揽浚 ?br/>
云禎穩(wěn)穩(wěn)拉開小弓,看都沒看她:“青姑姑有什么事?”
青茶一怔,往時她念叨嘮叨,云禎都會陪笑著解釋幾句,如今云禎卻一句她的話茬都沒接,反問她有什么事,不由語塞,一時才想起自己的正經(jīng)事來:“是太常寺那邊忽然遣了位長史老爺過來,說之前的譚大人已免職了,正在東府那邊等著拜見侯爺。”
云禎這才放下了小弓,臉上也掠過了一絲詫異,按例,公主去世,一般公主府所有屬于公主的一品建制以及儀仗全都要撤掉,但降爵撤制的事情一貫太常寺不會主動過問,一般都由各府在孝期結(jié)束后自己慢慢裁撤。有些府上干脆一直都不撤,比如誠信伯府上都還厚著臉皮掛著先帝親自寫的公府的牌匾,也沒人管。前世自己出孝后很快上了個折子請撤公主府建制,太常寺很快也就批了,撤回了譚凱另外任用,并收回了公主府進宮的牌子……樂文小說網(wǎng)
但如今譚凱竟是直接免了?然后再派一個長史來?這又是什么原因?他轉(zhuǎn)頭問道:“新來長史名諱是?”
青茶語塞,東府那邊的師爺?shù)故钦f了名諱,但是她卻沒有細問,只是忙著先來找禎哥兒,不由陪笑道:“一時倒忘問了……”
云禎沒有理睬她,而是抬頭看了眼天色隨□□代道:“外邊候著傳話的是哪個童兒?”
青茶又一怔:“是司墨。”
云禎微一點頭道:“叫他進來回話。”青茶不由心中打鼓,一邊指派身邊的小丫頭出去傳人,一邊心里暗自忖度,從前公主不太管內(nèi)宅,禎哥兒身邊服侍的都是丫頭子和奶娘,雖然也按例買了四個書童陪著上學(xué),但禎哥兒上的是太學(xué),書童也不能入內(nèi),平日里也并不一塊玩耍,大部分時候不過是個擺設(shè)罷了,怎的今兒卻想起這些書童兒來?
是了,之前公主在,禎哥兒身上的爵位并不顯,公主常年在軍中,外務(wù)都由長史和師爺安排,內(nèi)務(wù)一貫自己安排著,公主去世后,禎哥兒年紀小,又是孝中,外院的事仍然由長史、師爺們酌情處理了。但今后這外邊的事肯定還要哥兒出面多了,看來自己是得立刻物色個人放在哥兒身邊,否則又像今天這樣兩眼一抹黑可怎么行。
她心里還正暗自計較,臉上卻堆了笑:“原是因為哥兒病沒好,想著就和哥兒說一聲,讓東府那邊章先生處置也就罷了……因此沒細問……是我的疏忽了……”
云禎倒沒說什么,司墨很快跑了進來,仍還扎著總角,唇紅齒白,伶俐地行了個禮:“見過侯爺,東府章先生讓我來稟報侯爺,說是先長史譚凱因著伺候不周,皇上震怒,已是撤職,永不敘用,吏部已是按皇命另外派了位大人過來,姓羅,名采青,章先生說這位大人是個能干的,極擅長實務(wù)。因著第一天來,若是侯爺身體大安了,還請侯爺有空去見見羅長史,若是仍不得安,那便請侯爺安心休養(yǎng),章先生那邊自會與長史交接。”
他年歲甚小,不過十一二歲,但口齒卻極為伶俐,一席話說得清清楚楚,云禎點了點頭,交代他:“請那位長史先到花廳稍候,請章先生先過去陪客說話,吩咐廚房備下一桌吃席,素席面即可,叫幾個清客準備陪客,另外讓我房里準備下見客的素袍和素銀冠……”
青茗卻有些亂:“啊……這個時候備席面,怕是來不及了,因著哥兒守著孝,咱們府上如今都是儉省著度日,廚房那邊每日備的食材都不太足……”
其實是她前些日子裁撤了不少廚房的師傅,剛換了廚房主管,收緊了府里的開支,倉促之間讓他們備席面,她卻知道必然來不及。
此時她心里更震驚的是譚凱被免職?之前譚凱一直不大理內(nèi)宅的事,每個月只是把公主府和侯爺?shù)倪M項撥過來就完了,如今換了新長史……卻是要趕緊打點一番……教他知道侯爺都聽自己的……
云禎有些不耐煩隨口道:“讓外邊專做素齋的清韻軒送一個席面過來,那邊的秋露白做得好,讓順便送兩壇子過來。”抬腿就走,青茗愕然道:“清韻軒?那兒的素齋席面要好幾十兩銀子!再說哥兒病還沒好呢……
結(jié)果司墨卻脆生應(yīng)道:“收到!我這就去置辦!”他微微一鞠躬已是快速轉(zhuǎn)身跑了出去。
云禎也就轉(zhuǎn)身對老蘭頭道:“蘭大叔您先忙,改日再來和您請教,我先去見客去了。”
老蘭頭滿臉笑得像花一樣:“以后可不敢再叫哥兒了,侯爺快去,那是正經(jīng)事呢!御賜欽點的長史,那是多大的皇恩啊!別忘了遞折子進去給皇上謝恩!”
云禎一笑:“放心,章先生自會置辦好的。”他看也沒看青茗一眼,直接轉(zhuǎn)身往內(nèi)院走去。
青茶僵著臉,不去看一旁老蘭頭幸災(zāi)樂禍的笑容,連忙緊跟上去。
書房里,章琰正陪著羅采青敘話,見到云禎進來,都起了身施禮,云禎微一點頭:“羅長史、章先生免禮,請坐。”
羅采青是個沉穩(wěn)的,云禎雖然年紀小,他卻面上毫無敷衍之色,行禮一絲不茍,回話也翔實圓熟,絲毫沒因為云禎年紀小而打折扣。
云禎十分滿意,卻也奇怪之前明明沒有更換長史這一出的,不由好奇問道:“羅大人可知道譚大人是因為何事觸怒了皇上,被罷免了嗎?”
羅采青微微笑道:“聽說是因為侯爺生了病,皇上卻沒見到公主府長史上報,傳了去問話,譚大人應(yīng)對不周,皇上覺得他輕忽了侯爺,便換了卑職過來。”
云禎眸光閃動:“論禮,母親不在了,這公主府的儀制和屬官也該裁撤,只怕御史臺到時候又要參上幾本逾制。”
羅采青笑道:“御史臺哪日不參人,宗室在這衣食住行上逾制那是太常見,去年禮部還說了得重新修訂一下禮制,不然若正兒八經(jīng)按從前的禮制來,這大街上著絲履穿錦衣的老百姓,一大半都得給抓了,哪兒管得過來呢,說到底逾制不逾制的,那不都是看皇恩嗎?皇上御賜的,哪能叫逾制呢?只要侯爺?shù)昧藢嵒荩硭麄兡亍!彼鎸Φ氖悄贻p的主子,說起話來也特意活潑了些。
果然云禎一笑,旁邊的章琰也笑道:“那是,咱們只管不負圣恩便是了。”
羅采青恭敬道:“還要請教侯爺?shù)氖鞠拢酉聛肀奥氃摶I備些什么差使,我看侯爺也快出孝了,合該將需要來往的交際名單列一列,也好走動起來。”
云禎想了下道:“出孝還有兩個月,倒也不急,橫豎我也還小,走動什么也就算了,到時候再說,到時候正是端午,估計宮宴皇上會召我進宮,然后又要進學(xué)了……”他忽然幾乎驚跳起來:“對了,節(jié)前有給先生們都送了節(jié)禮沒?”
章琰笑道:“自是都送過了。我聽高管家說,都是侯爺您親自囑咐挑選的,怎的病了一場倒忘了?”
云禎道:“不行,這眼看又要元宵了,再備上一份禮……”他面如土色:“我啥都沒學(xué),等進學(xué),一定又要被先生們罰死了!”他團團轉(zhuǎn)起來:“一定得再厚厚送上禮,這樣等到時候翰林院的先生們看在禮物的份上就不會太為難我……”
羅采青料不到眼前這個之前還沉穩(wěn)完全不似年紀的昭信侯忽然露出來這么孩子氣的一面來,眼睛里帶上了笑意,但面上卻也還一派穩(wěn)重:“倒也不必太擔心,元宵后藩地的宗室子們也都會進京,按之前的詔令,這些宗室子也都是要進上書房進學(xué)的,到時候列位講學(xué)的大人們也就不會太關(guān)注侯爺了。”
云禎臉色更苦了:“這就更慘了,那些世子、宗室子們,各個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哪個讀書不強過我,這一比我就更扶不上墻,特別是朱大學(xué)士,又是頓頓戒尺罰站的。”
羅采青失笑:“我怎的聽說長公主對朱氏一族有恩,朱大學(xué)士對你分外照拂,寄予厚望呢?”
云禎臉上幾乎能擰出苦汁子來:“一言難盡,他講的是禮記,我還是趕緊趁著這幾個月還有時間,惡補一下才行。”他又想了下:“朱大學(xué)士喜歡收集紙,章先生,還得勞煩您收點新奇的好紙,給先生送上幾匣子,到時候戒尺也能打輕些,不然又在那些宗室子前丟大人了!”
羅采青忍俊不禁,章琰笑道:“小事,前兒我剛見到上好的赤霞紙,極好,就是太貴,怕是青姑姑到時候又要念叨我們清客的開支大。”
云禎卻仿佛被提醒了一般:“對了長史到任,還有一事交托。”
羅采青連忙肅然道:“侯爺請交代。”
云禎道:“先父有一遠房堂妹寄居在侯府,因著母親軍中事務(wù)忙,這位青姑姑在后宅內(nèi)也對我多有照顧,后來先父母先后過世,府里一直在服孝,倒耽誤了她,歲數(shù)大了些,只是如今父母不在,我今后年歲漸長,堂姑姑這待在府里終究不是個長久之計,因此請長史這邊,替我這位堂姑姑物色一門好的婚事,嫁妝都從侯府這邊出,其余還請長史操心。”
羅采青心里已有數(shù),先昭信侯爺云慎微,出身貧寒,父母雙亡,家境落魄,一朝考入探花便被賜婚,長公主下降,這才得封了侯,想來這位遠房堂姑姑既然是來投靠的,自然也不會是什么鼎盛人家出身,連忙問道:“侯爺在人選上可有具體明示?”
云禎道:“家境殷實,人品忠厚便可,出孝后盡快安排,不然耽誤太久,可是我這做晚輩的不是。”
羅采青又繼續(xù)問:“這嫁妝呢?按什么標準置辦?”
云禎道:“母親去世后,她身旁的幾位姐姐也都放出去了,當時除了母親額外賞賜的以外,府里也厚厚辦了嫁妝的,就按那個的例。”
羅采青轉(zhuǎn)頭看了眼章琰,瞬間明白了,這并不僅僅要避嫌,顯然這位認不清自己身份的所謂“長輩”的青姑姑管太多已讓這位年輕的侯爺不悅了,因此一是要從速,二是又要辦得漂亮不能讓旁人指摘了去:“卑職遵命。”
云禎倒是沒怎么在意,這位青姑姑,每一世都被打發(fā)走,第一世被朱絳打發(fā)走的,第二世是姬懷素安排了個師爺來府上,也是替她安排了門婚事,想來人人都是聰明人,看他們做過的漂亮事,自己倒也學(xué)了一手。他要做的事還多著呢,倒沒什么時間糾結(jié)在這些上,這位長史既然是皇上看中的,想來這樣小事自然也能辦漂亮了,隨口道:“勞煩長史。”
羅采青恭敬低頭應(yīng)下,等云禎起身進去了,轉(zhuǎn)頭看章琰笑道:“侯爺脾氣倒是寬和,今后還要勞煩章先生指教了——至于那位青姑姑,不知能給我些建議不?侯爺交辦的第一樁事,怎么也不能辦砸了。”
章琰道:“不敢,倒是長史多關(guān)照才對。這位青姑姑,之前先侯爺頗為信重,又是帶小侯爺長大的,因此內(nèi)宅事務(wù)一直她掌著,對小侯爺也算精心,只是侯爺如今也大了,的確不好再留著,長史只管按侯爺吩咐辦了便是,稍后我讓人送過去相關(guān)書帖。至于侯爺,赤子心性,天真爛漫,極好相處,長史只管寬心。”
羅采青點了點頭,笑道:“青衣軍師天下聞名,今日得見,如何卻如此謙虛,想來還是對采青藏拙了。”
章琰眼睛微微一閃,卻垂下了眼皮:“長史說笑了,章某人不過是個白身,感恩大長公主救命之恩,因此在侯府效勞,如今侯府已有了新當家,章某人很快也就要引退歸鄉(xiāng),長史若有什么需要章某效力的,在歸鄉(xiāng)之前,自當全力配合。”
羅采青道:“章先生這話倒是讓我無地自容了,章先生驚才艷絕,侯爺年紀還小,正需您襄助,豈舍得您離開?”
章琰一笑:“羅先生謬贊了,不過是鄉(xiāng)野匹夫罷了,羅先生二甲進士出身,竟甘身來侯府擔當長史,有您在,侯爺自然安枕無憂,您看不是今天您才到任,侯爺就交給您這樣的重擔?”
兩人對視一笑,面色平和,似乎都不過是一次極尋常的應(yīng)對。
羅采青拱手告辭,到了東府收拾自己的住處,細細想了一輪,第二日果然立時就找了官媒來,先細細問了一圈青姑姑這樣的能說到什么人家,又讓官媒先物色好人選,再和侯爺回話。
才剛有些頭緒,偏又接到了太常寺的傳召,他心下納罕,自己才履職領(lǐng)了任務(wù)沒幾天,連忙收拾了進宮。
沒想到竟然進宮就是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