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國書
九邊都督府楊東甫收到云江寧浴血送過來的國書之時,是略微有些驚訝的。
但他也只是道:“北楔長廣王世子是嗎?我會讓人立刻送國書進京,至于什么時候派兵救援,得等王命下了。”
云江寧道:“北楔王庭危急,還請楊都督即刻先派兵出行到邊境上,一旦皇命到,即刻可出兵,末將愿前頭帶隊引路。”
楊東甫漫不經(jīng)心道:“我朝調(diào)兵,豈能如此輕率?再說還未知是否是真,萬一謊報軍情,又或是旁敵挑撥離間,豈不是欺瞞圣上?我們且先派斥候去探,再來定奪。”
云江寧抬眼道:“既如此,還請楊都督將國書還來,我親自送上京城。”
楊東甫垂眸看到對方身上血跡斑斑,藍色眼眸寒光凌厲,不由心中一驚,心想此子狼視鷹顧,怕不是北楔誘我朝入彀之計,越發(fā)不敢相信,面上知道:“不必,如今天子使臣也正好在九邊,待我與欽差大臣商議過后,再拿主意,你且在都督府住下。”
問題是云侯爺去了烏熊族!也不知何時能返回,更不知是否被姬懷素給絆住了,云江寧道:“楊都督費心了,王庭危急,刻不容緩,還是末將將國書送上京吧。”
楊東甫身邊的軍師叱道:“你這蠻子好不知事!我朝自有法度軍制,豈是你想怎的就怎的?”
卻見都督府門口一人問道:“是長廣王世子云江寧?”
楊東甫抬眼看到是丁岱,心下一滯,卻見云江寧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卻忽然雙膝跪下伏下身軀,大禮參拜。
此前明明還倨傲得像頭不通情理的狼,如今卻對一閹人如此大禮參拜?難道他覺得這個閹人才是他的救星?
楊東甫心里既不屑又譏誚,卻看到丁岱側(cè)身深深躬身,為身后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讓路。男子邁步進來,儀表俊偉,氣度高華,玄色袍上通體編繡五爪金龍。
楊東甫渾身血液沖上了腦袋,幾乎是懵了一般驚跳了起來,然后疾步趨前,以前所未有地敏捷跪伏在地:“臣楊東甫拜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不知圣駕親到,未能遠迎,臣罪該萬死!”
堂中所有將領(lǐng)僚屬全數(shù)嚇得紛紛跪下大禮參拜。
姬冰原上首坐了,淡淡道:“朕也才到,此次為密巡,不得外泄,起來吧。”
楊東甫戰(zhàn)戰(zhàn)兢兢起身,卻聽到上頭圣上直接問話:“北楔什么情況?”
他躬身剛要回答,卻看到身側(cè)云江寧上前答道:“烏熊族、媧蛇族等六部族另立新王,集結(jié)數(shù)萬叛軍圍攻北楔王城,北楔王元釗呈遞國書,請皇上派兵救援,愿世代稱臣朝貢,締結(jié)婚姻,不興刀戈,永世修好。”
楊東甫心下大奇,卻見丁岱并未喝止,可見圣上居然真的是在問那胡兒話。
姬冰原繼續(xù)問:“昭信侯何在。”楊東甫心下詫異,昭信侯不是生病了嗎?
云江寧回道:“侯爺與慶陽王隨周氏商隊前去烏熊族探查情況未歸,情況不明。”
姬冰原繼續(xù)問:“他帶了多少人手?”
云江寧道:“分批進入北楔共三百人,留了五十人給我使喚,帶了兩百五十人走的。”
姬冰原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轉(zhuǎn)身交代丁岱:“傳朱絳來。”
丁岱躬身道:“已派人去了,他是常林守將,趕過來面圣要些時間。”
姬冰原微一點頭,轉(zhuǎn)頭對楊東甫道:“楊東甫。”
楊東甫連忙上前:“臣在!”
姬冰原道:“即點騎兵三千,隨長廣王世子即赴北楔解城圍,另備精兵三千為援,傳令九邊軍鎮(zhèn)全數(shù)戒嚴(yán),所有兵將輪值警戒,隨時聽命。”
楊東甫振奮道:“臣聽令!”
姬冰原點了下云江寧:“你隨楊都督下去吧——有昭信侯消息,立時命人傳遞。”
云江寧磕了個頭,起身與楊東甫退下。
圣駕有召,朱絳很快到了,另外帶回了姬懷盛、方路云。
姬冰原看到姬懷盛眼皮也是微跳:“卿不是和昭信侯一起嗎?”
姬懷盛上前跪下回話:“臣的確一開始是與昭信侯借商隊掩飾去烏熊族探訪,查訪得烏熊族精壯男丁已不在,族里只剩下老弱婦孺,且對藥品需求很大,應(yīng)是已備戰(zhàn)。后來臣等匆忙深夜撤離,才知道原來昭信侯打的是誘敵之計。昭信侯以身行險,誘了那背后主使出來,然后率著兵將連夜冒雨去追捕起了,當(dāng)時雨太大,臣只能聽從安排,先在方副將的護送下返回常林。”
姬冰原問:“背后主使是?”
姬懷盛臉色蒼白:“河間王姬懷素,他承認(rèn)一開始就未就藩,派的替身就藩,如今看北楔叛軍稱呼他為軍師。依臣等推測,叛軍應(yīng)當(dāng)已往王庭去了。”
姬冰原心下算了下,兩百五十人,又分了至少三四十人護送姬懷盛,也就是說云禎帶著兩百號自己訓(xùn)練的私兵,就敢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追擊詭詐多智的姬懷素,還冒著雨,趁著夜。
他深深吸了口氣,平定情緒:“調(diào)三千騎兵來,朕親自帶人去找,有向?qū)幔俊?br/>
姬懷盛連忙道:“臣商隊帶的熟悉地形的老向?qū)В缃襁€在常林城歇息,可為引導(dǎo)。”
朱絳上前,眼睛里滿是血絲:“末將愿隨駕,方副將昨夜帶兵設(shè)伏,應(yīng)當(dāng)也還記得地形。”
姬冰原長身而起:“準(zhǔn),即去準(zhǔn)備,朕要立刻出發(fā)。”
他已走了出來,看到天已放晴,碧藍如洗的天空一望無際,遠處,楊東甫已親自點了兵將,與云江寧出發(fā),先鋒部隊已經(jīng)疾馳而去。
君聿白走過來道:“還是沒音訊?”為保萬全,這次姬冰原專門帶了他隨軍。
姬冰原搖了搖頭。ωωω.ΧしεωēN.CoM
君聿白微微帶了些憂心:“弘虛大師說過,這孩子是孤鳳之命,生來孤苦,無人憐惜。及冠前有一大劫,若是得大氣運之人助他渡劫,則此后順順當(dāng)當(dāng),無憂無難。”
姬冰原沉默著,他不信命,此刻他卻希望自己真的身負真龍大氣運。
身經(jīng)百戰(zhàn)曾百勝,他卻從未如此懼怕。
他甚至心下盛怒。
他倒是輕松燒了圣旨,輕松說出殉葬這樣的話出來,把自己的生命如此浪擲,卻沒想過,他若是有個萬一,朕要如何嗎?
他閉了眼睛,是,他的吉祥兒已經(jīng)身隕過兩次,每一次朕的確都替他報了仇,但,都好好活下去了。是以他覺得,他的命是微不足道的,是無人介意的,是可以很快被人忘卻的,人們可以犧牲他,放棄他,忽視他,忘記他,繼續(xù)生活,繼續(xù)前行,花依然開,日依然如常落下。
所以可以輕易拋卻,可以輕松放棄,是可以去換取別的東西的。
他把許多東西輕松置于自己生命之上。
姬懷素而已,也犯得著朕的皇后親身犯險去誘他出來?
固然他知道,云禎其實是懼怕那不可知的未來,那個他御駕親征失蹤的未來,因此他才無論如何都要抹掉這戰(zhàn)爭的征兆。
他是為了朕。他知道。
他的吉祥兒一直有著這樣輕賤生命的念頭,可以隨口要殉葬,可以毫不愛惜,時常貪歡苦短,隨心所欲,仿佛有了今朝就沒了明日,所以一旦要,就要痛快了,陪著他也只念著他開心舒服,走的時候卻這般干脆利落毫無牽掛。
他早早意識到了他這看輕自己的苗頭,他卻沒有重視,沒有好好替他扳正了。
忘了他父母早逝,沒有長輩教導(dǎo),兩世沒有遇上珍惜過他的人。沒有人告訴他,這世上有人愛他重他,教他不許輕棄浪擲了。
沒有人告訴他,這世上有人愛重他逾于一切,他行險會擔(dān)驚受怕,他受傷會心疼,他生病會難過,他若死……也相隨。
沒有誰能比他更重要,沒有什么能比活著更好。
他咬牙切齒地想:等這次找回來了,非要教到他一輩子都不能忘記這個道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