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人生(27)三合一(百味人生(27)林大牛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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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味人生(27)
林大牛有顧慮。
林雨桐就勸,“能不能找到還是個未知數(shù),當(dāng)年那戰(zhàn)爭還沒結(jié)束,什么情況都可能發(fā)生。擔(dān)心會不會受牽連,那是以后的事。再說了,我怕牽連嗎?我是立過功的,便是受牽連,最壞的情況就是在咱村種地。種地就種地,別人的日子能過,咱的日子就能過。何況,這找怕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找到的事……”
林大牛搖頭,“我這記起來,想來找……也沒那么難找。”
那就說是說想起來的東西很多。
林大牛掰著指頭算,“我記得跟父母住在學(xué)校里,應(yīng)該是大學(xué)。”
解放以前的大學(xué),本就不多吧。
十多歲了,什么大學(xué)該記得吧?
林大牛面色復(fù)雜,“礦業(yè)大學(xué),我父親叫夏九墨,早年留學(xué)德國,在歐洲游學(xué)過。我現(xiàn)在還能想起他給我講在國外的游學(xué)經(jīng)歷……”
林雨桐就打量林大牛,怪不得在礦上別人把寶貝當(dāng)頑石,他就能搜集起來。哪怕是見過郭地主家的老爺收集這個,但收集起來的必是被整理過的,在礦上的煤堆里想辨別出這些東西,那可當(dāng)真是不大容易。更何況,他自己能土法煉鐵,哪怕是方法再土,可這理論跟實(shí)踐終究是不一樣的。
這些知識,他應(yīng)該是早年就儲備過一些。
“我母親叫江映雪……”他說著,就看著一雙粗糙的大手,“我記得我母親教我彈鋼琴……”記憶里的男孩穿著背帶褲,黑白兩色的小皮鞋,雪白的襪子,坐在鋼琴的前面。此刻,他的手搭在膝蓋上,手指僵硬的動著,一下一下又一下,“這是我媽教給我的第一首曲子――致愛麗絲。”他說著,又不太確定起來,“也不知道彈的對不對?”
林雨桐抓住那一雙顫抖的手,粗糙的大手,骨節(jié)分明,便是上面的老v沒了,可長期挖煤拉煤給骨頭造成的損傷卻成了永久性的。很難想象得到,這曾經(jīng)是一雙彈鋼琴的手。
“我母親告訴我,我出生在德國,三歲才跟父母游學(xué)回來。”他記憶的匣子一下子給打開了,“我老家在同縣……”
同縣距離這里并不遠(yuǎn),隸屬于同一個地區(qū)。也還在同一條鐵路沿線上,這就串起來了。
“住著大房子,我小時候每年過年會回老家,那宅子大的我記得我迷過好幾次……后來才好了。家里人不少,祖父祖母之外,還有一位姨奶奶,有二叔二嬸……還有不少把我叫小少爺?shù)南氯恕?br/>
那你家這成分真不是一般的高。
要這么說,不管現(xiàn)在夏九墨在什么地方,去同縣肯定能打聽著。這么大一地主,不可能沒人知道。而且夏九墨和江映雪丟了孩子,這孩子也不小了,估摸著孩子找不到青城,未必不會回老家。因此,再如何不會跟老家斷了聯(lián)系。
“那年,我們隨母親回鄉(xiāng)探親,帶了很多東西,原本是想著兵荒馬亂,老家能好些的。后來,不知道為什么的,母親帶我們要去青城,說是父親在青城……”
青城有礦,那里的銅礦非常有名。
“那一年,文心八歲,她比我小四歲,是回國之后生的。她的洋文是我教的。”“文心三歲那年,又生了文薈,她小時候特別愛哭,換了好幾個奶媽。”
“文心六歲那年,生了文茂……我走的時候,文茂馬上兩歲了。我記得臨走的時候祖母說,不等給文茂過了兩歲生日再走嗎?母親說不了,到了剛好趕上。”
“我外祖家在省城,外祖父我……不記得了,倒是記得我舅舅,黑西裝黑皮鞋,白襯衫黑領(lǐng)結(jié)……住的房子是小洋樓……大致記得在東仁路,但那時候去的時候都是車進(jìn)車出……記不得那房子在幾號,可到了地方找找,許是我還能找見。”
這么詳細(xì)的信息,說實(shí)話,只要找必然是能找到的。
四爺就道:“別有顧慮,您算算,要是老人家還活著,如今多大歲數(shù)了。”
那個時候結(jié)婚都早,母親十五歲就嫁給父親,緊跟著就跟著留學(xué)去了。一起在國外呆了四年的時間。也就是說,母親十六歲生下自己。按照自己的年齡算,母親今年也已經(jīng)五十八歲了。分別了差不多快三十年了。
父親只比母親大一歲,按年紀(jì)算,也都五十九了。
還能活幾年?
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焦躁,手在膝蓋上一下又一下的摩挲著,拿不定主意。
“去吧!”林雨桐就道,“我們陪你一塊走。等這場雪停了,先去同縣看看。”
能嗎?
能!
可要是……
沒事!先去看看情況再說。
過年了,放假了,都不用上班了。今年這個年,因?yàn)檫@個事過的非常潦草。過了大年初二,雪停了。但太陽并沒有出來,溫度也并沒有更高。因此,雪也沒有融化。
如此也好,雪融了路更不好走。如今也不通車,去哪全靠雙腿。至少這次去縣城,非走著去不可。到了之后再坐火車,還得看火車發(fā)車不發(fā)車。走之前,四爺和林雨桐搞了不少證明信,反正試驗(yàn)田的印章他管著,自己寫了自己蓋章。林雨桐那邊管著派出所辦公室,打印也歸她管,開這些并不艱難。
兩人還留了心眼,用辦公用紙蓋了不少空白頁,方便看情況填寫。
各自都有工作證,再加上其他的證明材料,到哪里都方便。尤其是出公差的,坐火車相當(dāng)方便。
臨出發(fā)了,林大牛又猶豫,“要不四丫別去了,道兒太遠(yuǎn)了。”
徒步走去縣城而已,能遠(yuǎn)到哪里去?只你們?nèi)ィ也挪环判哪亍?br/>
好說歹說的,可算是說通了。然后把周鵬生喊來先住家里,幫著看家。他閨女年前兩天才來報(bào)道,緊跟著就趕上大雪了,在學(xué)校那邊住著也不怕,楊建國雖然回家過年了,可樊主任在呢。小姑娘跟著樊主任住,一點(diǎn)事都沒有。
周鵬生倒是知道一點(diǎn)情況,不過他比較賊,“對外就說你們?nèi)フ依纤牡挠H人去了,殷善和他媳婦,都是外地人。放心,這個沒人知道。機(jī)修組那個老秦,跟殷善的媳婦有點(diǎn)親戚,但他怕老家的人,早跟老家都不聯(lián)系了,沒人驗(yàn)證這真假。”
這么說也成,反正找見找不見的,回來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誰追根弄底這個?
林雨桐和四爺也覺得妥當(dāng),就這么著吧。三個人都是好體力,趕在中午到了縣城。縣城往同縣那個方向的車,后天才有一趟。可往省城的車,今兒下午就有一班。
拿著工作證介紹信,很順利的買到了票。縣城的國營飯店,如今也不營業(yè)了。只能吃點(diǎn)干糧,在車站喝了熱水。林雨桐給做了餅子,千層餅層層分明,油香油香的。壓根就不用菜,這玩意吃著就挺好。
大年又下雪的,車站沒啥人。下午三點(diǎn)半上了車,四點(diǎn)四十就到了。省城嘛,也沒離多遠(yuǎn)。今天肯定是找不成了,天當(dāng)真是不早了。找人打聽,這招待所在哪兒,住宿是個問題。
可到了招待所,不等自己和四爺去問,拍在前面打問的人就替咱問了。有幾個該是來省城探親的,結(jié)果好家伙,拿著工作證人家只瞥了一眼,這個說住滿了,那個說沒有空置的床位。一個個小瓜子磕著,都不帶搭理你們這種從小地方來的人。
四爺和林雨桐沒急著上前,等前面打問的人跟這邊的工作人員爭執(zhí)了幾句走了,林雨桐才到前面,點(diǎn)了點(diǎn)桌面,那邊頭都不抬,“不是說了嗎?沒床位。”
林雨桐將一張兩斤的糧票往前一推,“值班室借宿一宿也行呀。”
那人眼皮一抬,左右看了看,利索的塞兜里,“工作證、介紹信。”
林雨桐把三個人的都往前一推,還有家里的戶口本以及她和四爺?shù)慕Y(jié)婚證。
這人挨個的看了一遍,“還有一間套房,燈有些閃,沒修。你要要住,就這一間了。”
成!大冷天的有個落腳的地方就行。
一樓最角落,有一個套間。里面一張大床,外面一張小床,還套著一個小衛(wèi)生間,帶著淋浴。
得了!就這里呢,好歹還能洗澡。至于燈的事,問題也不大,四爺踩著桌子上去擰了擰,這不就不閃了嗎?
自從到了這個招待所門口,林大牛深思就有些不屬,等關(guān)了門了,進(jìn)了里間,確保外面聽不見,林雨桐才問,“您記得這兒?”
這里的建筑有些老,應(yīng)該是解|放之前就有的。
林大牛點(diǎn)頭,“跟著我父親來過。這里……以前好像叫德順大酒店。”
很快就驗(yàn)證了林大牛的記憶沒錯,衛(wèi)生間里的淋浴這些東西上,還留有斑駁的字跡,正是‘德順’兩個字。
那時候的東西質(zhì)量是真好,多少年了,還能夠使用。
晚上在招待所里,用帶出來的飯盒沖泡了炒面,炒面是用面粉、芝麻、小茴香、花生碎、瓜子仁這些東西放了鹽炒出來的,跟油茶一樣。沖泡好了,把餅子泡進(jìn)去,再拿一瓶小咸菜就著,一樣吃的很舒坦。
四爺和桐桐睡里面,大牛住外面。外面的床一動就響,咯吱咯吱的,顯然他是一晚上都沒睡好。
早起,怕找不到吃飯的地方,咱還是自己解決吃的問題唄。五香雞蛋一人先吃仨,然后麻花一人吃幾根,喝點(diǎn)水不渴得了,要不然出門找?guī)膊淮笕菀住?br/>
走了一路,三人身上的包是越走越輕,拿的都是吃的。
出門的時候那工作人員還沒下班呢,跟林雨桐打招呼,“晚上要是還住,我告訴你們是我親戚,別管我在不在,給你們留間房。”
林雨桐又塞給人家一雞蛋,這‘親戚’得認(rèn),不定啥時候還能用人家呢。
不敢在招待所里打聽消息,那地方都是小洋樓,后來不是查封里,就是留作他用了。打聽的時候都得謹(jǐn)慎些。
出來就問一從巷子里跑出來的孩子,塞給人家兩塊糖,“知道東仁路怎么走嗎?”
知道!太知道了!
這孩子指了公交站牌,“坐到圖書館下車,下車一問就知道了。”
公交車沒有準(zhǔn)點(diǎn)的時候,在路邊等了四十分多分鐘,才來了這么一輛,車上人還不少,沒有座位。就這么一路站著,站了十三站路之后,下面路邊就是圖書館。照片還在,但是大門緊鎖,顯然這里現(xiàn)在是沒啥人的。
林雨桐就看林大牛,林大牛站在路上,環(huán)顧四周,局促又緊張的像個孩子,低聲道,“那里應(yīng)該是個學(xué)校……”
順著他指的方向,四爺過去看了,那里校門也鎖著呢,但門額上確實(shí)寫著:新華小學(xué)。
林大牛搖頭,“原身應(yīng)該是個教會學(xué)校。”他也朝學(xué)校的方向走去,然后在學(xué)校的門口停下來,“我表妹當(dāng)年在這里念書,我跟著司機(jī)來門口接過她。”樓還是那樓,只是看起來舊了很多。
說完,他繼續(xù)朝前走,大概能走個十來分鐘,就有一十字路口。他沒再左顧右盼的看,而是篤定的轉(zhuǎn)了一個方向,朝前走去。兩邊都是圍墻,他堅(jiān)持往前走,走到了路口有些遲疑,朝對面的一家指了指,“我記得那里鐵柵欄的門和墻,里面靠墻種著薔薇……”
路過的時候,總有一個身穿旗袍的女人,站在花叢中。一手拿著剪刀,一手拿著小小的花籃。
四爺過去看了看那磚墻,“這強(qiáng)砌起來也就十年的時間,是新墻。”
林大牛舒了一口氣,朝對面走去。然后從剛才他那一家門口路口,繼續(xù)朝里走,最后在一個掛著文工團(tuán)招牌的院子門口頓住了腳,胸口有些起伏不定。
文工團(tuán)的大門緊閉,但鐵柵欄門不妨礙看清里面。里面就是個小別墅,院子里修著長廊,那長廊上爬滿了藤蔓的枝干,想來等盛夏的時候,坐在下面乘涼,一定很涼爽。
林大牛的視線從門里挪到門外,看向栽種在門口的兩棵梧桐樹。他朝其中的一棵樹走去,摸了摸樹干上的一些痕跡。
就聽林大牛說,“我記得,舅舅有一次喝酒自己開車,回來的時候撞在了這顆樹上。”
痕跡猶在!
林雨桐才要說話,里面就傳來喊聲:“噯!干什么的?”
一個披著棉衣的大爺從里面的角落里閃出來,那里該有個門房吧。這是單位上看門的。
四爺就過去搭話,“大爺,這是文工團(tuán)對不?”
“對?找誰呀?”
“有沒有一個叫楊建國的?”
“楊建國?沒有。”
“這就怪了,他說叫我來了就來這里找他……”他還拿出工作證來叫對方看,“我這是出公差呢,咋就沒這個人呢?”
“你是找他有啥事呀?”
“我們開春,有幾十畝的菠菜能采了,他說給單位上要的,叫我過來找人。我是路過,順便跟他敲定敲定。”這大爺趕緊開門,“你說的是建國呀?有有有!”管他是不是錯了,錯就錯吧,把菠菜給我就行,“大冷天的,又是大過年……小伙子不容易,快進(jìn)來暖和暖和。”
四爺就往里面去,“這是我媳婦跟我爸,回來探親的。”
這大爺就看林雨桐,“小姑娘是知青吧,在鄉(xiāng)下扎根了?”
“對!”林雨桐咧嘴一笑,“我家是政府家屬院的。”楊建國他爸崗位變動,今年家剛搬到家屬院,反正用楊建國的背景糊弄人,一準(zhǔn)錯不了。
這么詳細(xì)的話都掏出來了,這大爺就把人往里讓,“那地方我熟!”隨后應(yīng)著,進(jìn)了屋子就倒熱水,問四爺菠菜的事,四爺就從試驗(yàn)站年前的豆芽說到年后的菠菜香菜……這都是真的嘛。
緊跟著他又一臉懊惱,“這人也是,告訴我來找他,他偏不在。大爺,我該不是找錯地方了吧?他跟我說,他們單位原本是一處私產(chǎn),說是姓江的一戶人家的私產(chǎn)……”
這大爺眼睛一亮,“對!錯不了。”他估摸著是不是哪個內(nèi)部人員的家屬在背后使勁呢,他先應(yīng)承下,跟四爺在那兒侃大山,“可不是嘛!就是一戶姓江人家的私產(chǎn)。解|放前,做的生意大的很,大車行、糧食買賣,他們家在省城那是首屈一指的。解放了,產(chǎn)業(yè)說是捐給國家了,十多年前吧,把房子也捐了,鋪?zhàn)印切┠瓴皇歉懵?lián)營嗎?都入股集體了。”
“那這覺悟挺高呀!”
“那老爺子手里還有當(dāng)年捐給根據(jù)地糧食的票據(jù)呢,如今也沒人動他……他就一閨女,閨女在前面那小學(xué)里教書,他就在那學(xué)校里看門……當(dāng)年那是大爺,如今跟我一樣……”
林大牛的手就止不住顫抖了一下。
林雨桐就催四爺,“事說定就走吧,還得趕車呢。”
四爺就順勢起身,“成!我知道地方了,那等菠菜下來,我就直接給送過來了。”
“小伙子,你要不留個電話?”
“我們那邊不通電話,您放心,我一準(zhǔn)給您送來。”
麻利的從里面出來了。
三個人出來,林大牛的腳步明顯快了很多。剛才路過的那個地方,他的親舅舅就在里面。他越走越快,幾乎是小跑了起來。等到了小學(xué)門口,他站著,卻不敢朝前走。
林雨桐過去拍門,喊道:“有人嗎?”
沒動靜。
她再喊了一聲,“有人嗎?”
還是沒動靜。
她回頭看林大牛,林大牛的手都攥緊了,鼻尖都出汗了。這是緊張的!
林雨桐咬牙,朝里面喊道:“請問有人嗎?我找江映民。請問,這里有個叫江映民的嗎?”
話音才落,林雨桐聽見響動聲,門房的窗戶從里面推開了,有個四方臉面頭發(fā)花白的老者露出頭來,“你說你找誰?”
林雨桐看著對方的臉卻愣了一瞬,林大牛跟此人有三四分相似的地方。她朝后看林大牛,林大牛也直直的看向?qū)Ψ剑也挥勺灾鞯某白吡藥撞健?br/>
對方看見林大牛,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像是想起什么,臉上露出愕然和驚喜,想說什么,嘴卻一直顫抖著說不出來,他的手?jǐn)[動著,不知道想要表達(dá)什么,好半晌才想起來,把頭縮回去,緊跟門房的門就開了,一個健碩高大的身影走了出來,手里拎著鑰匙將大鐵門打開,過去就盯著林大牛看,好半晌才試探著喊了一聲:“文龍?”
“舅……舅?”一個稱呼喊的哽咽不成聲,膝蓋一屈就要朝下跪。
江映民一把給攔住了,啥話也沒說,拉著林大牛就往屋里拉,近了里面,也沒管跟進(jìn)來的林雨桐和四爺,抬手一巴掌就打在林大牛的脊背上,“十幾歲了,你不知道家門朝哪開?你去哪了不知道回來……”
林大牛到底是跪了下去,“舅舅……我回來了。”
江映民眼淚流了一臉,抬手擦了,“到底是去哪了?一家子找你都快找瘋了!”
“頭撞鐵軌上了,醒來的時候啥也不記得了。”林大牛擦了一把臉,真覺得這一輩子就跟做了一場夢一樣,“我……前兩天才想起來,就趕緊找回來了。本來想先去同縣的,看老家還有人沒人。可從韓山縣去同縣的車得等兩天,我沒敢耽擱,先往省城來了。”
“找家里去了?”
是!
江映民伸手把外甥扶起來,又上下打量,“啥也不記得了,你咋過的?咋還流落到韓山去了?當(dāng)時在縣里找過你,到處貼著尋人啟事……”
自從上了煤礦,哪里還去過什么縣城?
林大牛把這幾十年的事說的簡單極了,寥寥幾十句話就交代過了。可就是這點(diǎn)話,叫人聽的心揪成一塊。
隨即江映民又道:“陰差陽錯的,也好,你如今啥也不牽扯,孩子也不受牽連……”
“我爸我媽……”林大牛低著頭,一副不敢深問的樣子。
“悖苯映民沉吟了一瞬,這才道:“你爸你媽都在省城,當(dāng)年你爸在的礦業(yè)大學(xué),解放后先是遷移到青城,沒兩年,又遷移到平洲,再后來,跟省城原來的鐵道學(xué)院合并了,成了冶金大學(xué)。不過你也知道現(xiàn)在的情況,學(xué)校里大部分的像你爸那樣的教授,都下放廠礦了。”
“哪個廠?”省城里沒礦,那只有廠。
“電線廠。”江映民嘆氣,“你媽跟你爸都在,距離不遠(yuǎn),先在去嗎?”
去!
起身的時候林大牛踉蹌了一下,林雨桐一把扶住了,“爸,沒事,人只要好好的就行。”
“你爺爺和你奶奶快六十歲的人了。”林大牛抹了一把臉,“你是不知道電線怎么造。”
我怎么能不知道呢?跟紡線似得,用的放線車,把一扎子金屬線跟棉花錠子似得放好,然后把外面的絕緣層紡上去。純手工制作!
四爺就低聲道:“先去看看情況,如果可以,想辦法弄個重病修養(yǎng)……咱帶回家去。”
林大牛攥著閨女的手,緩緩點(diǎn)頭,“走!你們說的對,人好好的,咋都行。”
江映民拿了鎖就出門,“那走吧,你們不認(rèn)識道兒。”
要出門了,林大牛想起什么了,他的視線落在墻上的一張黑白照片上,然后跪下,“舅母,文龍回來了。”說著就叫桐桐,“給你舅爺和舅婆磕頭。”
林雨桐和四爺一言而行。
江映民把倆孩子扶起來,打量了一翻,心里點(diǎn)頭,雖說外甥坎坷了一些,但瞧這倆孩子,也算是有后福了。
從里面出來,林大牛才問:“江華呢?”
“過年了,去看倆孩子去了。”
去看?
江映民苦笑了一下,“離婚了,倆孩子跟了男方。”
因著成分問題,不帶孩子才是對孩子好。
林大牛伸手?jǐn)v扶江映民,江映民擺手,“沒事,我身體硬朗著呢。就是你媽身體不好,你成了你媽的一塊心病了。”
路上林大牛沒再問,倒是江映民絮絮叨叨的說著家里的事,“文心解|放前就大學(xué)畢業(yè)了,后來跟你爸一樣,留大學(xué)教書了。你那個妹夫原先是報(bào)社的,這不是文人的毛病,愛胡說八道,后來就下放到印刷廠去了。文薈學(xué)的那些個彈琴唱歌的,到了后來也是要壞事,好在早年找對象,找了個上過戰(zhàn)場的,倒是庇護(hù)了她。她跟著隨軍呢,不在省城,日子倒是能過。文茂大學(xué)畢業(yè)沒幾年,整個氣氛就不好了。他當(dāng)時學(xué)的是俄文,他自己又精通德文、法文、英文,他老丈人在市里還有點(diǎn)小權(quán)利,把他塞到電纜廠的資料室里混日子呢。”
都活著!以夏家和江家當(dāng)年的情況,后輩能活成這樣就不錯了。
林大牛啥話也沒說,直到被帶到一片棚戶區(qū)。
是!這里是棚戶區(qū)。都是臨時搭建的屋子,低矮,四處漏風(fēng)。周圍的廠子多,不是每個工人都能分到房的,于是這空地上,自然的就行程了這么一片棚戶區(qū)。
大過年的,這里熱鬧的很。巷子里到處跑的是孩子,家家戶戶緊挨著,過去幾個生人就都追著看。
走了好長一段,有人認(rèn)得江映民了,“老哥,又去看老夏?”
江映民含混的應(yīng)了一聲,又問候?qū)Ψ剑骸斑^年好啊!”
“好好好!都好!”
果然,在巷子的盡頭停下腳步。往前路不通了,是被積雪覆蓋的雜草。還有堆積起來的灰燼和煤渣。最邊上,用木板和磚瓦混合的棚著一個大約兩米的高的房子,房子上很多地方都蓋著塑料布,向來是漏風(fēng)呢,用塑料布遮擋呢。上面的積雪是清理過的,這屋頂挨不住大雪,林大牛都不敢想,他那樣的父親,那樣的母親就住在這樣的地方,大雪的夜里不敢睡,得不時的出來看看,防著大雪把這容身之處給壓塌了。
低矮的房子留著大約一米五六的高的門,打個子進(jìn)出得彎著腰。門簾是麻布包蓋的,能擋住風(fēng)的吧?
朝前走兩步,里面隱隱的有咳嗽聲傳來。大牛不用江映民管,他自己過去,掀開門簾,推開薄薄的木門。
地面光線黯淡,但卻一席能看清規(guī)整的干凈整齊。一邊是個床,床上半靠著人。蓋著幾床被子,上面戴著的棉帽子遮住了眼睛,下面的被子蓋住了嘴,只露著鼻子在外面呼吸。床邊放著一個火盆,火倒是旺著呢,可這地方不隔寒,有點(diǎn)溫度都散了。
這邊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桌子上一半是書。桌邊此時彎腰站著個男人,瘦高的身形,戴著一副眼鏡,手里拿著藥包,桌子上的杯子還冒著熱氣,他正給床上的人取藥呢。林大牛背關(guān)進(jìn)來,他瞇眼看,問了一句:“……找誰?”
聲音還是熟悉的聲音,這一句‘找誰’,叫林大牛的眼淚滂沱而下,他哽咽壓抑的不敢哭出聲來,特別艱澀的叫了一聲:“爸。”
拿著藥包的手瞬間送了,那藥片嘩啦啦掉了一地。
“你叫我什么?”
“爸!”林大牛抬起頭,看向眼前的老者,仿佛能從他的身上,看到當(dāng)年儒雅的影子。
“文龍!”老者擦了擦眼鏡,又戴上,然后湊近些,捧著林大牛的臉仔細(xì)端詳,最后抬手摁著林大牛的頭,“叫我看看,看看你的頭。”
林大牛低下頭,“左邊的疤痕,是從國外回來的時候,在船上磕破的。右邊的疤痕,大些,是追我媽摔到鐵軌上,磕的。”
老者一把拉住林大牛,拉到床前,“映雪――映雪……”
床上的人早已經(jīng)哭濕了臉頰,卻始終沒膽子睜開眼,就怕是夢一場。直到林大牛把手伸過去,攥住被窩里伸出來的手,她才睜開眼,頭動了動,把眼睛徹底的露出來。
然后她看清了,不是自己的兒子又是誰。
她哭了,沒出聲。好半晌,聲音才細(xì)細(xì)碎碎的,“小點(diǎn)聲,別說話,叫人聽見了……連累你!”
林雨桐站在外面沒進(jìn)去,低聲跟四爺商量,“這環(huán)境……不能常住。”
四爺左右看看,“把身上帶的錢和糧票,留夠能回家的,剩下的都給我。”
林雨桐掏出來留了一部分,剩下的都塞給四爺。
“你呆著,我去電線廠看看。”
嗯!要是不能把人帶走,想法子給換個環(huán)境也行。江映民也沒進(jìn)去,就在外面站著。里面?zhèn)鱽砑?xì)細(xì)碎碎的說話聲,短時間內(nèi),是絕對說不完的。林雨桐給外面點(diǎn)了一堆火,找了個木樁子叫江映民坐了。
江映民坐下搓手,就看林雨桐。就見這姑娘的包里像是個百寶箱似得,這會子又掏出一摞子餅子,然后用筷子插起來了,放在火上烤著。烤了一會子,外皮都脆了,遞過來了一塊,“您吃。”
白面的,口感不錯。
就見這丫頭起身,輕手輕腳的進(jìn)去,又輕手輕腳的出來的。然后坐在邊上,一口一口的吃著,很怡然的樣子。
他忍不住又看她,“丫頭?”
嗯?
林雨桐目帶詢問,“要熱水嗎?”她打算起身去里面看看,或是跟別人家借點(diǎn)也行。
江映民擺手,“跟我說說,你爸這些年過的到底怎么樣。”
這叫人怎么說?
林雨桐的語言也不復(fù)雜,并沒有比林大牛自己說的更詳細(xì)多少,“雖然沒記憶,但是他很聰明。哪怕耳朵之前聽不見,可過的比大部分人都強(qiáng)些。現(xiàn)在……比較清閑,拿著工資,干著相對清閑的工作。我在隔壁的派出所工作,我愛人在家對面的試驗(yàn)站……家里不缺吃……我一直在家住,陪我爸。住的也算是寬敞舒服,挨著廠礦的小鎮(zhèn)子,要說起生活自在舒服,如今來說,比城里拿著工資的人要舒服一些。”
農(nóng)村羨慕城里,不過是羨慕吃商品糧。可吃著商品糧拿著工資,在農(nóng)村還有個院子,是比城里人要舒服很多。
兩人一個問一個答,說的時間不長,得有一個多小時,四爺跟個披著大衣,拎著公文包的中年男就走了過來。
隱隱約約的,還能聽見四爺說話的聲音,“肯定是肺癆,這樣的病是有一定的傳染性的。回頭,我們可以把診斷證明補(bǔ)上……過了正月十五,我就回來補(bǔ)辦手續(xù)。”
對方皺眉,“小金啊,這事手續(xù)得齊全。”
“肯定的。”四爺特別篤定,“我的工作單位您知道,剛才您也跟我們公社通電話了,您還怕我跑了?再說了,我能跑哪去?真要是肺癆這病因傳出去了,周圍這一片的工友都要求改善住房條件,這也是給廠里出難題了。”
對方到這邊,皺眉朝江映民和林雨桐看了一眼,然后撩開門簾朝里面掃了一下,就又縮回來了,說著就打開公文包,從里面抽出一疊子紙,寫了一串東西,撕下來遞給四爺,“這是同意離廠就醫(yī)的證明材料,不能在廠里參加勞動,但是思想?yún)R報(bào)的材料還是要寫。”
“放心,以后定期給您送來。”四爺將東西接過來,遞給桐桐,然后重重的跟對方握手。江映民看的分明,這小伙子一定是吧啥要緊的東西賄賂給對方了。
這人笑瞇瞇的轉(zhuǎn)身走了,林雨桐這才拿了證明材料進(jìn)去找林大牛,“爸,叫我爺我奶收拾東西,咱走吧。”
林大牛接了材料看了一眼,就看閨女,“你拿啥東西換來的?”
能是啥?你給我陪嫁的黑煤精唄!
可在里面的桐桐卻不知道,外面的江映民輕輕的將棉衣的衣角撕開,抽出幾片金葉子一把塞到四爺?shù)氖掷铮澳煤茫瑒e叫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