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懼內(nèi)
夜色朦朧, 月色籠罩著古樸的城墻, 城墻角零星雜草,在月色下隨風(fēng)微微晃動著。白日里硝煙四起, 夜色下的留縣,卻難得的平靜。
陳釗棄城而逃,陸錚攜大軍入城。
當(dāng)夜,陸錚沒顧得上安置,先去察看了傷員, 一身盔甲從軍醫(yī)所出來, 迎面便遇見了管鶴云。
管鶴云匆匆而上,拱手道, “主公。”
陸錚頷首, “今日勞煩管公去我?guī)ぶ校蘸? 攻開縣。”
留縣相隔很近, 又是豫州十分重要的據(jù)點,此前便相繼落入了陳氏和戰(zhàn)氏手中,正打著對壘, 如今陸錚既奪了留縣,自然要攻開縣。
管鶴云追在他身后,兩人一同進(jìn)了帳子,管鶴云道。“開縣陳兵不過一萬,且戰(zhàn)胥在徐州東線同陳安打,一時半會兒顧不得開縣, 主公若要攻,并非難事。”
陸錚點頭,他自是這樣的意思,言簡意賅道,“吩咐下去,一鼓作氣,拿下開縣,照功行賞。”
大軍休整三日,第四日,便強(qiáng)攻開縣,這一次比攻留縣還順利。
一路勢如破竹,不到半個月的功夫,大軍便至豫州百賜郡。
盧氏守約迎陸錚大軍進(jìn)門,當(dāng)日,掌權(quán)的盧氏二郎親迎陸錚進(jìn)城,同盧氏打交道等諸事,陸錚一貫嫌煩,俱交給了管鶴云。
管鶴云雖是謀士,待人接物卻也十分厲害,尤其擅長心術(shù),三言兩語,便哄得盧二郎同他稱兄道弟了。
盧氏府內(nèi),盧二郎飲下一盞酒,嘆息道,“此前,我還曾沾沾自喜于盧氏雙杰的名聲,今日見了陸將軍,才曉得什么是亂世英杰。”
管鶴云小酌一口,笑瞇瞇道,“盧二郎亦是難得的英杰,何須自謙。”
盧二郎同其兄不同,他乃文人,平日里并不理庶務(wù),若非此次豫州遇難,他絕對更樂意閉門作賦。他神色郁郁,“這次阿兄定然怪我,但阿父將盧氏交到我兄弟二人手上,絕不是要我們兄弟這樣窩囊,任由旁人作威作福的。”
管鶴云擱下酒盞,神色正式,道,“盧二郎君何須如此,南陳北戰(zhàn),俱虎視眈眈,豫州能在二主間保全,已是難得。且某敢言,二人皆非良主,戰(zhàn)胥好大喜功,陳氏一族陰險狡詐,俱無容人之心。盧二郎君以為我緣何投主公,世人皆言主公草莽出身,舉止粗魯,然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眼中的主公,能征善戰(zhàn),戰(zhàn)場上未有敗績,寬容仁厚,自我投主公以來,從未受過刁難質(zhì)疑,此等胸襟之人,方可為主。”
盧二郎聞言嘆了一聲,痛飲一盞,“我何嘗不是這樣想的。陳氏戰(zhàn)氏在豫州挑起戰(zhàn)火,致使百姓流離失所,諸州俱自掃門前雪,唯獨陸大人,肯為我豫州百姓大開城門。此等胸襟,非我能及。”
他頓了頓,舉起酒盞,道,“明日!”
“明日之宴,還請陸大人親臨。”
管鶴云觀其神色,猜出幾分,拍了拍他的肩,道。“我替主公應(yīng)下了。”
二人又喝了幾盞酒,盧二郎便送了管鶴云出府,他醉醺醺,在前堂坐了片刻,起身來到正院。
他的兄長盧大郎被他囚于此,雖是囚,但盧二郎實則并無害親之心,吃穿住行俱十分精細(xì),并未委屈了兄長,只是不許他出門。
盧二郎拂手揮退下人,推門而入,盧兆東抬眼,見到許久未見的阿弟,猛地?fù)淞松先ァ!澳惝?dāng)真叫了那姓陸的來了?!”
盧兆青頷首,神色肅穆,語氣篤定,“阿兄,你還看不清麼?無論是戰(zhàn)氏,還是陳氏,絕不會放過豫州,盧氏夾在二族之間,無立足之地,除了自強(qiáng),別無他路。以往我勸過阿兄幾回,阿兄都未曾理睬,落得如今地步,亦有我的不是。但阿兄可想過,你不投陸錚,還能投誰?殺神戰(zhàn)胥,還是屠城的陳氏?”
盧兆東怒吼,“我不是愿以城池想換麼?!阿弟,你究竟被何人哄騙了,竟將我盧氏之豫州拱手相讓!”
盧兆東并不是傻,他只是覺得皇室式微,盧氏據(jù)豫州幾十年,憑何拱手讓人?他從沒想過盧氏能逐鹿天下,因此關(guān)上門過自己的日子,誰都不想得罪,無論是陳氏也好,戰(zhàn)氏也好,誰坐上那個位置了,他再低頭就是。總歸豫州還在手里,是他的籌碼。
但盧兆青竟引狼入室,縱得陸錚入了百賜,那他盧氏,日后可還有半分轉(zhuǎn)圜的余地和籌碼麼?
盧兆東狠狠喘氣,咬牙道,“事已至此,阿青,我要你去做件事!”
盧兆青微微蹙眉,“何事?”
盧兆東豁出去道,“你既然已經(jīng)帶著盧氏投了陸錚,無論我做什么,都無力改變了。既如此,將我長女阿嬌許于陸錚。陸錚若肯應(yīng),兩家結(jié)了秦晉之好,我盧氏便替他賣命。”
他只說了陸錚肯應(yīng),他便認(rèn)了陸錚這女婿,只當(dāng)替自家人打天下了,也不見得如何吃虧。壓根沒提陸錚若是不肯答應(yīng),又如何。
盧兆青果然開口道,“我聽聞陸錚早已成家,如何將阿嬌許于他?”
盧兆東擺手,“他自然會答應(yīng),聽聞他那妻子不過是微末之時娶的,娘家再尋常不過,哪里比得過阿嬌家世顯赫?再者,哪個男子不好色,阿嬌生得貌美無暇,擺在眼前的美人,有何不取的道理?大不了,叫阿嬌做他的平妻!”
而此時的盧細(xì)嬌正在門外,聽得門內(nèi)父親同二叔的談話,驀地咬牙,沖了進(jìn)去。
兄弟二人俱大驚失色,“阿嬌……”
盧細(xì)嬌微微福身,唇角緊緊抿著,“阿父,二叔,我愿意!即便為妾,我亦愿。阿父養(yǎng)我,二叔護(hù)我,如今是我報答盧家的時候了。”
盧兆青本心中猶疑不決,再看身側(cè)兄長同侄女堅定神色,終是嘆氣,“好!”
盧細(xì)嬌回到閨房,其母哭得雙眼通紅,握著她的手,“你怎么這么傻!你阿父鬼迷心竅,要你去給人做平妻,我的女兒憑什么做平妻!我的女兒就要堂堂正正做正頭娘子!”
盧細(xì)嬌倒信心滿滿,“阿娘,你放心。我聽聞那陸錚從前只是一小小千戶,其妻亦出身鄉(xiāng)野,定然不是什么絕色美人,那婦好祭的冊子,定然也多半是夸大其詞罷了。”
陸錚能見過什么美人,盧細(xì)嬌自小為盧氏掌上明珠,要什么有什么,從未受挫,自然從未想過,陸錚會拒絕她。
次日晚,大宴,盧府。
月色朦朧,照拂著歌舞升平的宴堂,美人舞姿裊娜,細(xì)紗被微風(fēng)卷起,暗香流動,香爐中冒著縷縷香煙。
陸錚坐在上首,心思并不在面前的歌舞上,有一搭沒一搭敲擊著桌案,走神想著留在廣牧的知知。
算算日子,再過兩個多月,知知便大約要發(fā)動了。若是能快些拿下徐州,倒也還來得及趕回廣牧。只是他手頭的人多少有些不夠用,豫州讓管鶴云和江術(shù)守著,徐州叫李多黃巍江堂留下……這么一算,他手下的武官倒是多,且皆是他一手提拔的,但文官卻只有管鶴云得用些。
上回管公說要引見的文士,待他回了廣牧,倒是要抽空見一見,挑幾個能用的,總不能什么都叫管公一人做了。那么大年紀(jì),萬一累出個好歹來,便不大好了。
陸錚托腮,面上無甚表情,心里卻是百轉(zhuǎn)千回。
忽的,他右側(cè)下首的盧兆青起身,手持酒盞,躬身道,“敬大人。”
陸錚回神,頷首示意,抬手遙遙碰杯,一飲而盡,言簡意賅一個字,“坐。”
盧兆青卻沒坐下,面上笑著道,“我有一侄女,素來敬仰大人威名,她擅琴,今日亦準(zhǔn)備了一曲,大人可賞臉一觀?”
話音一落,陸錚沉了臉,將酒盞往桌上一丟,倒沒動怒,語氣淡淡,道,“不必。內(nèi)子管得嚴(yán),不許我在外沾花惹草。”
盧兆青一肚子話哽了回去,呵呵尷尬道,“大人說笑了……”陸錚這樣的人,怎么會懼內(nèi),怎么看都不像啊!
“誰有功夫同你說笑,”陸錚看了眼盧兆青,神色漠然,“我說了,我懼內(nèi)。”
他話說完了,管鶴云立馬跳出來緩和氣氛了,他是真沒想過,盧家竟還抱著這樣的心思,送女兒以結(jié)秦晉之好,其實也是很常見的手段了,但偏偏自家這位主公,在這一方面簡直猶如磐石,誰都動搖不了的。
管鶴云拉著盧兆青道,“來來,盧老弟,陪我喝一杯……”
盧兆青不得不坐下,滿肚子狐疑同管鶴云吃酒,他忍不住懷疑,陸錚就是瞧不上他盧家女兒,所以隨意找了個理由!好歹也是一州之主,怎么可能懼內(nèi)!
管鶴云見他神色郁郁,心道,今日若不是我救你,你可要倒大霉了!
他拍了拍盧兆青的肩,同他一副哥倆好的態(tài)度,低聲道,“主公所言非虛,并非隨意哄騙你。”
盧兆青忍不住道,“怎么可能!”
管鶴云一副過來人的樣子,搖頭晃腦道,“怎么不可能?你以為想給主公送女子的人沒有麼,你再看看,如今主公除了夫人,身側(cè)可還有旁的女子?吃癟的不止你一人,再說了,你盧氏的女兒,何苦給人做妾,你若是有意嫁侄女,交給我,我必替你那侄女尋一如意郎君!”
盧兆青本也是半推半就,被兄長逼著答應(yīng)來說親的,見管鶴云言之鑿鑿,便也半信半疑,難不成陸錚當(dāng)真是人不可貌相,十分懼內(nèi)?
那……那陸錚之妻得有多可怕,居然能讓陸錚懼內(nèi)?!還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毫不掩飾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