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雪地?zé)崴乐i(1)
生活中有兩個悲劇。一個是你的欲望得不到滿足,另一個則是你的欲望得到了滿足。
——蕭伯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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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詩羽和大寶啟程后,我們就和他倆失去了聯(lián)系。雖然我隱約知道陳詩羽和我們斷絕聯(lián)系是為了賭氣,為了比我們更先破案。但是,她這種違反紀(jì)律的行為,還是讓我異常擔(dān)心。
好在兩天后,大寶打來了電話。
“你們急死我了。”聽見大寶的聲音,我的心放下了一半。
“小羽毛也知道辦案的時候,斷絕聯(lián)系是違反紀(jì)律的。”大寶說,“所以她讓我和你們?nèi)〉寐?lián)系,她應(yīng)該是在賭氣吧。”
“年輕氣盛。”我嘆了一句。
“小羽毛研究了你說的犯罪地圖學(xué),鎖定了樊籬縣。”大寶說。
我聽見這個熟悉的名字,不僅感到欣慰,更加對陳詩羽刮目相看:“應(yīng)該不錯,之前我演算的地理位置,也大概是這個縣城。”
“她果然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大寶在電話那頭贊許道,“來了以后,我們就和當(dāng)?shù)鼐饺〉昧寺?lián)系。”
“我看了,樊籬縣有七十萬人口。”我說,“如何查起?”
“查掌紋、查足跡。”大寶說。
“如果掌紋庫和足跡庫里有嫌疑人的掌紋和足跡,這個人早就被揪出來了。”我說。
“小羽毛不放心,這兩天又在庫里查了一遍。”大寶說,“確實沒有。不過,也沒別的好辦法,因為B系列專案最有力的證據(jù),就是犯罪現(xiàn)場的掌紋和足跡。不僅僅在庫里查,我們把縣局儲備的一些積壓案件,沒有入庫的掌紋和足跡都看完了,確定這人沒有前科劣跡。”
“嗯,是啊。石安娜、刁一一和劉翠花被殺案的現(xiàn)場,都留下了可以認(rèn)定同一的足跡。”我沉吟道,“劉翠花、査淼被害案中,發(fā)現(xiàn)了有價值的掌紋,而且和A系列排除。”
“是啊,有交叉,所以可以證實,這些足跡和掌紋都來自同一個人。”大寶說。
“怪不得小羽毛會讓你一起前往,就是為了讓你幫她看指紋和足跡啊。”我說,“可是,林濤不是更厲害一些嗎?”
“嘿嘿。”大寶說,“你們不是得罪她了嗎。”
“既然捷徑?jīng)]有走通,那你們準(zhǔn)備怎么辦?”我問。
大寶說:“小羽毛說,足跡和指紋,雖然不能成為捷徑,但也一樣是關(guān)鍵證據(jù)。我們現(xiàn)在準(zhǔn)備從摩托車查起,足跡和指紋作為甄別依據(jù)。”
“查車?”我瞪著眼睛說,“一來,一個縣該有多少摩托車!你怎么查?二來,你怎么知道兇手的摩托車一定是在車管所登記過,有牌照的?”
“不不不,我們不是挨個兒查。”大寶說,“小羽毛斷定兇手是通過網(wǎng)絡(luò),用某種特殊手段和A系列專案的兇手聯(lián)系。既然是殺人,也不會在自己家里上網(wǎng)。”
“你們想從騎著摩托車去網(wǎng)吧的人查起?”我說。
“聰明啊老秦。”大寶驚呼一聲。
“聰明個屁啊。”我說,“那也是大海撈針好嗎?”
“啊?”大寶說,“我覺得這方法還行啊。”
“你們這么大張旗鼓,去網(wǎng)吧找摩托,捺指紋,不會打草驚蛇嗎?”我說。
大寶說:“小羽毛說,就是為了打草驚蛇。打草驚蛇不是三十六計之一嗎?這種挑釁警方的兇手,是不會害怕警方的,也不會害怕打草驚蛇,他作案的方法不能用常人的思維來理解。”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說的也有一定的道理。不管了,既然師父把辦案的權(quán)利交給了你們,我也不干涉你們,我們一起加油吧。”
“好的。”
“注意安全!”
雖然對于陳詩羽和大寶的“愚公移山”充滿了疑慮,但是總算聯(lián)系上了他們,我稍感安慰,心情也就好了起來。
一早起來,發(fā)現(xiàn)窗外一片白色。今年的大雪來得有點兒早,卻非常合我的心意。我是冬天出生的,冬天也是我最喜歡的季節(jié)。在心情稍好的時候,來一場大雪,真可謂錦上添花。
我收拾妥當(dāng),準(zhǔn)備去辦公室向師父和林濤通報小羽毛他們情況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是我的一個師兄打來的。
這個師兄并不經(jīng)常聯(lián)系,雖然也是公安法醫(yī),卻是鐵路公安。鐵路公安處也有刑警支隊,支隊里也有法醫(yī)崗位,負(fù)責(zé)處理鐵路沿線的案子。他們會經(jīng)常看到臥軌自殺的案例,各種慘不忍睹,各種支離破碎,但確定是命案的,倒是很少。
因此,我們更多的時候,是各自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一般沒有過多的接觸和交流。
所以,這一大早就接到這位師兄的電話,我還是蠻疑惑的。
“師兄好,好久不見,有何指示?”我寒暄道。
師兄說:“早晨,鐵道上發(fā)現(xiàn)一具裸尸,我們一時拿不定主意,想請你們幫忙指導(dǎo)指導(dǎo)。”
“裸尸?”我說,“性犯罪?”
“不不不。”師兄說,“一個男性,只穿了褲衩。”
“這大冬天的。”我說,“不會是精神病路倒吧?你們鐵路公安處一般處置的都是這樣的啊。或者,是被火車撞了?”
“沒有,那條鐵路沿線,從昨天下午5點到今天上午11點,都沒有火車經(jīng)過。”師兄說,“尸體也沒有被火車碾壓的痕跡。準(zhǔn)確說,尸體上連傷都沒有。”
“傷都沒有,是好事啊。”我說,“不可以排除命案嗎?”
“我覺得不太好排除。”師兄說,“這人身上干干凈凈,不像是精神病患者或者流浪漢,他在冬天光膀子,這還是有疑點的。”
“那你們按程序給我們總隊發(fā)邀請函。”我說,“我和林濤即刻就到。”
常年的法醫(yī)工作,給我最大的銘刻,就是好奇心超強。只要“疑點”足夠“可疑”,就完全可以勾起我的好奇心。不探出個真相,誓不罷休。
冰天雪地出現(xiàn)場,可真不是個滋味。
好在是在市郊的鐵路沿線,而不是荒山野嶺。
韓亮的車開到了一處小山坡下,山坡上方就是鐵路,四周已經(jīng)被警戒帶圍起,警戒帶的一旁擺著一個牌子,寫著:“龍番市鐵路公安處在此辦案,請繞道行駛。”
我下了車,緊了緊領(lǐng)口,環(huán)顧四周,都是白雪皚皚。雖然雪下得并不大,但是鐵路附近人跡罕至,所以山坡的植被都已經(jīng)被白雪覆蓋。
我們順著臺階走到了鐵道旁,見幾個民警正在一具被白雪覆蓋了大部分的尸體旁邊拍照。
“你們來啦。”師兄看到我,很是高興,脫下手套來和我們握手。
我點點頭,說:“怎么回事?”
師兄指著身邊一個穿著制服的男人,說:“這是老八發(fā)現(xiàn)的。清早,他例行檢查他管轄的路段,發(fā)現(xiàn)這里躺著一個人,身上蓋了雪,于是他走過去推了推,發(fā)現(xiàn)人是硬的,顯然早已死去。所以,就報了警。”
老八是一個黑瘦男人,穿著深藍色的制服,制服上寫著“龍番鐵路六段”。
顯然,他是負(fù)責(zé)本路段巡查的鐵道維修工人。
我上下打量了這個男人,因為長期從事體力工作,他身材瘦削,但顯得精氣神兒十足。即便是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季節(jié),他也就在羊毛衫外面套個工作服而已。老八的腰間系著一個工具袋,工具整齊地插在袋子上的每一個明格里。他走起路來,這個袋子隨著步伐上下起伏,在他的臀部拍打著。
“這玩意兒不輕啊,天天帶著不累啊。”我伸手掂了掂他腰間的工具袋,拉近關(guān)系似的關(guān)心道。
老八笑了笑,說:“吃飯的家伙兒,從來不離身。”
“那你說說,這案子是怎么回事吧。”我接著說。
“早晨5點,我按巡查流程在這一段檢查鐵軌。”老八說,“走到這里的時候,老遠就看見一個白色的什么物件在鐵路中間,當(dāng)時我就一身冷汗啊,就怕是什么人來破壞鐵路。當(dāng)時天還黑著嘛,所以我趕緊走近了一看,明明就是一個人形啊。我把物件上蓋的雪抹掉,居然是一個人,還光著膀子!我以為這是存心尋死的,就推了他一下,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硬了。”
“硬了。”我沉吟道,“尸體上的雪多不多?”
“不多,沒有現(xiàn)在多。”老八說,“畢竟這又過了兩個多小時了。準(zhǔn)確地說,也就是一小層浮雪吧,因為光線不好嘛,所以才沒有看清。”
“畢竟是雪地,這里有足跡的吧?”我轉(zhuǎn)頭問師兄。
師兄搖搖頭,說:“我們接到報警后,就趕過來了,當(dāng)時地面也有一層雪了,可是,尸體旁邊,還真就是一點足跡都沒有。”
“他自己的也沒有?”我問。
“沒有。”師兄肯定地說。
“要不要那么夸張。”林濤縮著脖子說,“大雪封地,走到這里,還不留下腳印?飄的嗎?鬼嗎?”
我笑著拍了一下林濤的后腦勺,說:“寫小說呢?什么大雪封地,尸體旁邊不留腳印?”
“這不是很好的題目嗎?”林濤嬉笑著說。
我說:“雪地尸體旁,沒有腳印很正常的好吧。一種可能,就是下雪之前尸體就躺這兒了;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后來下的大雪覆蓋了之前的腳印。辦案不是寫小說,哪里有那么多玄乎的事兒?”
“覆蓋是不可能的。”林濤說,“這雪這么小,還都不是干雪,不容易存住。我覺得吧,就是下雪前尸體就到這兒了。”
“是啊,我同意,這個對于案發(fā)時間的推斷還是很有幫助的。”我說,“查一查氣象臺,昨天晚上是幾點鐘下的雪。”
說完,我穿戴上勘查裝備,走近了尸體,蹲下來觀察。
尸體上的雪已經(jīng)被法醫(yī)清掃,剩下的也都融化了,尸體完整地暴露在我們的面前。從面容上看,死者也就三四十歲的樣子,全身赤裸,只穿了一條三角短褲。和師兄說的一樣,這個人的皮膚很細膩,很干凈,就連頭發(fā)都非常干凈。我用手指搓了搓死者的皮膚,甚至都沒有搓下來污物。
很顯然,這個人不是精神病人,也不是流浪漢,他有著很好的清潔習(xí)慣。
“這樣的季節(jié),這樣的衣著,按照法醫(yī)的常規(guī)判斷,我們最先要懷疑的,就是凍死。”我說。
師兄點點頭,說:“這也是我們之前認(rèn)為的,可是,并沒有任何凍死的依據(jù)。”
冬天,法醫(yī)會出勘很多凍死的現(xiàn)場,現(xiàn)場的尸體幾乎都會表現(xiàn)出一個特有的特征——反常脫衣現(xiàn)象。凍死者在死亡之前,因為冷熱中樞的麻痹,會出現(xiàn)炎熱的幻覺,從而開始脫除自己的衣物,有的甚至能把自己脫下來的衣服整齊地疊放在旁邊,然后死去。
而這個現(xiàn)場,顯然不存在反常脫衣現(xiàn)象,現(xiàn)場四周并沒有發(fā)現(xiàn)死者的衣物,而且死者的短褲也妥當(dāng)?shù)卦谏砩洗┲?br/>
除此之外,死者的皮膚表面也沒有雞皮疙瘩,尸斑顏色也不像凍死者那樣鮮紅,更沒有凍死者所特有的苦笑面容。
這一切,都證實,死者并不是被凍死的。
我再次仔細檢查了死者的尸表,沒有明顯的損傷,我說:“雖然沒有損傷,沒有明顯的窒息征象,但也確實不是凍死。如果是死者沒有穿衣服,就這樣跑來現(xiàn)場,一來死者的腳掌會有損傷或泥跡,二來死者皮膚上會有凍傷或者雞皮疙瘩。”
“肯定不是凍死的。”師兄說。
我皺著眉頭,繼續(xù)觀察著尸體,沉吟道:“那么,究竟是怎么死亡的呢?猝死?”
尸體平躺在兩條鐵軌之間,呈仰臥位。死者的雙肩雖然沒有鐵軌寬,但是雙側(cè)的肘部搭在兩條鐵軌上,導(dǎo)致他的頭部和背部中央并沒有著在鐵軌之間的枕木上,而是異常詭異地懸在兩軌之間,就像是體操運動員用雙肘支撐著地面,讓背部離地一樣。
“注意到這個沒有?”我伸手探到了尸體的背部,說。
師兄點點頭,說:“尸僵的狀態(tài)挺詭異的。按照常理,應(yīng)該是雙肘高于身體,背后著地才對。”
“說明什么問題?”
“說明死者死后12小時,尸僵完全形成以后,才被移尸至此。”師兄說,“這就是我覺得有疑點的根源所在。剛才都是憑直覺,你這一問,才不自覺說出了直覺。”
“不僅如此,還能說明死者死后,一直處于仰臥位,平躺的地方是很平整的地方,比如說地板或者床。”我說,“所以他被移動到這個高低不平的鐵軌上的時候,就呈現(xiàn)出了一種讓人感覺很不正常的姿勢。”
“既然有人移尸,那么是命案的概率就大了。”林濤說,“當(dāng)然,也有很多案子有移尸,但不是命案。比如前不久的一個案子,一個老頭嫖娼的時候,心臟病突發(fā)猝死,暗娼店怕?lián)?zé)任,就找人把尸體拋出去了。哎呀,這個案子,不會和我說的一樣吧?這人去暗娼店嫖娼,然后心臟病猝死,被人扔這里來了?結(jié)合死者的衣著什么的,想想看,還真是很有可能啊。”
“我覺得可能性不大。”師兄說,“我們這條鐵路的附近,人跡罕至,如果要拋尸,等于跑出了很遠。我覺得,如果是林科長說的那樣,完全可以就近找個地方拋尸,沒有必要拋出這么遠吧?”
“師兄的意思是說,拋尸人自覺罪大惡極,所以必須要拋出很遠,省得尸體被發(fā)現(xiàn)后,警方很容易就找到他們?”我說。
師兄點點頭,說:“我們這樣去想想,如果不是老八例行巡查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這具尸體,那么11點一到,火車經(jīng)過這里,會怎么樣?”
“火車巨大的碾壓力,會把尸體完全碾碎。”我說。
師兄說:“我們火車線路上發(fā)現(xiàn)的尸體,大多數(shù)都是沒有全尸的。狀況好的,斷成幾截,狀況不好的,支離破碎。這姑娘是警校剛剛畢業(yè)就分配到我們刑警支隊技術(shù)室的技術(shù)員,她第一次跟我到現(xiàn)場,就一不小心踩了一腳腦漿,然后扔了她剛買的耐克鞋。”
說完,師兄笑著指了指身邊一個挎著相機的女孩兒,女孩兒正在用眼角瞄林濤。
“也就是說,拋尸者把尸體扔這里,就是為了讓路過的火車來毀尸滅跡?”
我問。
師兄點了點頭,說:“不過,顯然他不是我們鐵路上的人,不了解每條鐵路的火車經(jīng)過時間,不了解我們鐵路維修工人的巡查制度,所以他的陰謀沒有得逞。”
“那我就奇怪了,你們發(fā)現(xiàn)了支離破碎的尸體后,又該怎么辦?”林濤插嘴問道。
師兄笑了笑,說:“完全碎裂的尸體,法醫(yī)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確定死因。而且,就算是沒有辦法確定死因的,至少也能提供身份識別的依據(jù)。當(dāng)然,我們的調(diào)查部門,也一樣會讓罪犯無所遁形。”
“那倒也是,畢竟案件的性質(zhì),也不一定完全要法醫(yī)來確定,我們痕檢部門也有很重要的職責(zé)呢。”林濤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