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戲園的傾塌仿佛是一個信號,或者一個起點,從那天開始,一直以來尚能勉強維持的墨家班,境況一落千丈。</br> 墨班主拿了補償款,又在別處租了個小場館,先簽了一年的租賃期。</br> 弟子們自然不能再住在一起,有的便回家了,有的自己租房子住,繼續(xù)在戲班唱戲。</br> 像魯伯這樣在戲班子里呆了一輩子的老人還有另外兩位,都是拖家?guī)Э谠趹虬嗬镄羷诹艘惠呑拥娜恕K麄兊囊簧己湍野嗬p繞在一起,外面的社會對他們陌生而且冰冷。</br> 墨班主不忍看老人們無根飄零,就在和自己的房子同一個小區(qū)租了一套三居室,給魯伯和其他幾位老先生帶著家人居住。即使租的房子有一百多平那么大,但是住進了三戶人家,也變得擁擠不堪。</br> 三戶人家的小輩們比其他弟子和戲班的關(guān)系更加緊密,和墨里一樣,老戲園就是他們的家。在其他弟子紛紛離開之后,還有這些人勉強撐起戲班,至少能把一些角色少的戲本唱下來。但是通常一個人要在一場戲里扮上好幾個角色才能夠?qū)⒁慌_戲完整演出。</br> 新戲園開張已有幾個月。換了新場館之后,那些說要聽一輩子墨家戲的老觀眾們好像也隨著老戲園一起消失了一樣。每次演出票都賣不出幾張,戲班只有零星的收入,入不敷出。</br> 墨家班全部的運作完全靠著墨班主拿到的拆遷款,但拆遷款再多也養(yǎng)不起一整個戲班。開不出工資,弟子們漸漸都散了,大多隨著北漂和南下的務(wù)工浪潮,奔向了那更繁華廣大的世界。</br> 墨班主一直沒有放棄為戲班尋找出路。一開始的想法,讓墨里把度狐仙好好地演起來,當成戲班每周末的壓軸戲。本以為要多費些唇舌威逼利誘,墨里這次卻十分省心,聽父親一說就答應(yīng)了下來。</br> 最開始的幾周,每個周末的精彩好戲的確為戲班帶來熱鬧的人氣。墨里和李少天合作,每周只唱周六下午那一個小時,收入就比戲班一周的收入總和還多得多。</br> 只是老觀眾不多,卻有更多年輕的小姑娘來捧場。看到坐在戲臺下方觀眾席里聽戲聽得津津有味的年輕女孩們,墨班主甚至有些受寵若驚,他從來不敢指望戲班這些老舊的節(jié)目能夠吸引年輕人,沒想到不但吸引了,人數(shù)還不少。</br> 小姑娘們很會造勢,每次有度狐仙的演出都把戲班門口搞得熱熱鬧鬧,動靜很大。這一來又吸引了過路的人群,好奇心重的就花張票錢進來一探究竟。</br> 墨班主對這些比自己兒子還小的女孩們簡直當成了小福星。</br> 只是墨里知道,那些女孩都是來看李少天的。戲班的人氣不是因為戲,而是因為人。李少天每周有七天都有酒吧的駐唱工作,周六下午這一個小時的戲不過是抽空。</br> 他走到哪里他的粉絲小姑娘就跟到哪里,比情人還要忠貞且無怨無悔。他有一次還看到女孩子們送給大師哥價值不菲的禮物,李少天收沒收不知道,他靠在酒吧的打工應(yīng)該也賺了不少錢,經(jīng)濟上比窩在戲班時寬松多了。</br> 后來竟然也有女孩子送他禮物,個頭嬌小的女孩紅著臉將包裝精美的禮物遞到他面前,專注又向往的目光清澈見底。</br> 他不知道里面的東西價值幾何,不管是什么樣的禮物,這和學校里女生給他帶的午飯送的小禮品完全不同,墨里覺得不堪重負。</br> 她們本該磕著瓜子喝著茶水,笑看戲中人悲歡離合,曲終而散,一場笑鬧不過是一張票錢的回報。但她們眼中看著戲臺上魅惑眾生的狐妖,卻心智不堅地入了戲。</br> 她們做不了冷眼旁觀客,他卻始終只是逢場作戲人。女孩子向往的目光看著他,卻又穿透他的軀體,她們渴望看到讓她們心馳神往的靈魂。但是那里只有一片虛無,連幻象也不存在。</br> 墨里冷著臉繞過女孩們,甚至沒有多看她們一眼。僵硬的背后似乎能感到女孩子不敢置信的震驚目光,耳朵里聽到了她們驚疑的竊竊私語。</br> 戲臺下那剛剛聚起沒幾天,目光一直追隨著他,專門為他加油喝彩的幾個女孩子,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br> 但是也有孜孜不倦的。</br> 周飛那個蠢貨每周六都到,坐在最前排,舉著個相機咔咔咔一直拍個不停。墨里懷疑他是不是想拍下他唱戲的視頻,回頭拿來羞辱他。憑他們互相踐踏十幾年的了解,墨里相信這人渣絕對干得出來。</br> 不過他注定要失望的。古老戲本里的文字仿佛經(jīng)過神女點化,墨汁纏繞幻化出狐仙,一舉一動一言一詞一行一頓,都是為了迷惑凡人。</br> 他沒有千年的修為,好歹也修行了十幾年,周飛想拍他的丑態(tài),做夢去吧。</br> 墨里每天嚴陣以待,等著周飛的大招。但是這貨好像蓄力蓄得有點久,一直不出手,墨里漸漸就懈怠了,干脆對他視而不見。</br> 再后來,還算熱鬧的觀眾席位突然又冷清下來。最冷清的時候觀眾就只有三個,就是周飛和他的兩個小弟。</br> 因為李少天也不唱戲了。李少天不來了,他的小姑娘們自然也不來了。</br> “有一個經(jīng)紀人找到我,說看了我的酒吧表演,覺得我實力不錯。想要一起合作一下。”李少天有些興奮地給墨里打電話。</br> 墨班主給他租的房子也在同一個小區(qū),一個精致的小戶型。但是因為他的工作性質(zhì),他在這里落腳的時候極少,墨里反倒成了這個房子的常客。</br> 他現(xiàn)在就躺在李少天的床上,一邊翻著他床頭上的音樂雜志,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發(fā)問:“那很好呀,怎么合作?能捧你當明星么。”</br> “那都還是沒影的事。”李少天的笑聲從電話里傳來,“她倒是說起最近有個選秀節(jié)目的海選,已經(jīng)給我報名了。”</br> “哦哦。”墨里連連點頭,“那很好啊,以師哥的功力,冠軍還不是手到擒來。”</br> “行了,別捧我了。”李少天笑道,頓了片刻又開口,“這樣的話,我周六就不能回戲班唱戲了。”</br> “參加節(jié)目這么忙嗎?我們周六也只唱一個小時啊。”墨里不解。</br> “不是時間的問題。方姐說,既然參加選秀,不管最后結(jié)果怎么樣,都是沖著最大化知名度去的。所以我現(xiàn)在不適合再出現(xiàn)在戲班里。不只戲班,酒吧里的演出我也要推了。”</br> 墨里合上雜志,沉默了片刻:“你跟爸爸說了嗎?”</br> 李少天這下沒那么興奮了。即便是對于他,專橫的墨班主也是一個不好解決的麻煩事。</br> 墨家班的起死回生——這是墨班主的叫法,他和墨里都認為這是回光返照——不論叫什么,這浮華的繁榮景象的確給了戲班一個喘息之機,而這都是他和墨里的合作帶來的。</br> 如果他不唱了,戲班大概會直接垮了。</br> “反正你自己跟我爸說吧,我不會管的。”墨里聽著那邊的沉默,心情突然就很不好,自己說完就任性地掛了電話。</br> 李少天收起手機,無奈地嘆了一聲,神情有些苦惱。</br> 酒吧里柔和的清輝撒在角落里的桌面上,桌子另一側(cè)坐著一位藍裙麗人。</br> “我知道你的情況,你的情況有點復雜,解決起來需要時間,不用著急,我們時間很充裕。”看不出年紀的漂亮女人微微一笑,“現(xiàn)在只是海選,要在那些平庸的參與者當中脫穎而出,對你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少天,你有足夠的時間和過去擺脫關(guān)系,不用著急。你以后要面對的是更加廣大繁雜的世界,現(xiàn)在這點程度的麻煩如果都能讓你苦惱,這可不是你一個合格的成功者該有的素質(zhì)。”</br> “方姐,怎么讓你說的我好像有什么不光彩的過去一樣。”李少天哭笑不得,“我就是在想怎么勸服師父,他一心想振興戲班,現(xiàn)在戲班就靠我和師弟每周六的演出撐著,我要走的話,師父肯定會不高興。”</br> “和過去說再見吧。”女子不置可否,只是朝他舉杯,嫣紅的唇抵在透明的杯沿上,顯得楚楚動人。</br> 這位方琳方小姐,就是聲稱要和他一起合作的經(jīng)紀人。</br> 出于尊重他要喚一聲方姐,李少天并不知道她的年紀,她光滑的臉龐和秀美的五官有一種模糊年齡的魅力。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甚至不相信這樣一個面容溫婉的女子會是一個經(jīng)紀人,以她的長相自己去闖一闖娛樂圈也是可以的。</br> “我年紀大了,再說,比起臺前閃亮的明星,我更喜歡成為幕后的操盤手。”方琳這樣回答他的疑問。</br> 李少天莫名就覺得這個個頭嬌小仿佛小鳥依人的女人可以帶他走進一個他過去從來不敢想象的世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