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墨城飯店是墨縣條件最好的賓館,也是墨縣惟一一家四星級酒店,燕氏姑侄就下榻在這家酒店。</br> 盡管住的是小城里最好的酒店,酒店里最好的房間,向來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燕大小姐還是不滿意。燕芳一來就要求把整個房間里的用具都換上新買的,連沙發(fā)罩布也沒落下。燕凜帶人按她的心意布置了大半天,才勉強安頓下來。</br> 如今已經(jīng)在這里住了□□天,燕芳本就不多的耐心就快要磨沒了。</br> 燕凜正在洗手臺前對著鏡子認真地打理衣襟領帶。撫平衣褶的指尖細長白皙,在鏡前燈的映照下散發(fā)出清冷的色澤。深色修身的西服穿在頎長的還帶著少年氣息的身軀上,成熟與青澀的碰撞卻顯出幾分鮮明別樣的魅力。</br> 燕芳沒有敲門,徑直進了侄子的房間,身上穿著大紅色火熱張揚的衣裙,即便來了墨縣就沒怎么出門,臉上仍畫著精致的妝容,她抱臂倚在門框邊看著燕凜一絲不茍地準備出行。</br> “你這樣可真像你爸。不是六點才開始嗎這才幾點。”燕芳伸頭去看客廳里擺放的時鐘。</br> “我不習慣遲到。”燕凜笑道。</br> 燕芳神情懨懨地抱怨:“你早該聽姑姑的話,那些溜須拍馬的飯局推了就是。聽說是什么本地地方戲班的班主。都什么年代了,還唱戲,又不是京劇國粹藝術家,就是一群土老冒。看你這勁頭,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見總統(tǒng)呢。”</br> 燕凜只是微笑地聽著,并不打斷她的連篇怨言。</br> 燕芳吹了吹艷紅的指甲繼續(xù)抱怨:“真不知道哪來那么多瑣碎,不是都有合同法規(guī)嗎,我們照章辦事,誰要不服就讓他上法院。非要不死心來說情,沒完沒了的,我都煩死了。”</br> “中國不比國外,人情是避不開的。能和氣生財,何必趕盡殺絕。”燕凜笑道。</br> “誰趕盡殺絕了,不是給他們錢的嗎。給錢都不行啊,還要怎么樣。早知道這么麻煩,我就不開什么房產(chǎn)公司了。”</br> “姑姑,你明明把事情都推給我了吧。”燕凜哭笑不得,“你來這么多天就去逛了兩回商場,買衣服也嫌麻煩嗎。”</br> “是煩啊,這里商場都沒什么好逛的。”燕芳嫌棄地直皺眉,“悶死了,什么時候才能離開這破地方.我和姐妹們都約好要去英國玩了。”</br> 燕凜耐心聽著她的牢騷,衣衫儀表也已打理整齊,拿起洗手臺上的手表扣在腕上。轉(zhuǎn)過身來的時候,幾縷烏黑的發(fā)絲在額前滑落。</br> “姑姑,是你不想接受爺爺安排的相親,自己承諾的要做一番事業(yè)。這是你公司開張第一個正經(jīng)項目,做不好的話,你不怕回去爺爺就把你嫁到他戰(zhàn)友家里聯(lián)姻。”</br> 燕凜笑著說道,燕芳卻似乎受了很大驚嚇,夸張地抱起手臂搓了搓。</br> “別提那茬好嗎?!什么聯(lián)姻不聯(lián)姻,我要吐了。”燕芳拍著胸口作勢嘔了幾口,跟著燕凜的腳步走到客廳,殷勤地推著他的肩膀?qū)⑺偷介T邊,“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姑姑未來的人身自由就在我們小燕總身上了!加油小凜,搞定那些土老冒!下回放暑假姑姑還帶你出來玩。”</br> 燕芳的話尾落在門外隨行人員的耳中,他露出一臉難以言說的表情。</br> 敢情他們這些老少爺們當成天大的事就是人家小少爺出來過個暑假啊——想想他家那個一放假就鉆電玩城的臭小子,真是人比人氣死人。</br> 門外等侯的隨行人員是縣長安排的本地人老李,職務是縣政府一個普通科員,在燕家人停留墨城的這期間,他別的工作一概放下,只專心陪同這兩位。</br> 燕芳基本不出門,燕家這位少爺?shù)谐鲂欣侠罹痛绮讲浑x地跟著,省得他人生地不熟出什么差錯。墨縣治安還算不錯,卻也有一些偏遠小城固有的歷史遺留地頭蛇問題.縣長生怕這位財神爺被哪個不長眼的沖撞了,撞走了墨縣的財運就壞了他的大事。</br> 黑色的轎車緩緩駛離賓館門前,燕凜坐在后座,面無表情地看著車窗外,車里的氣氛有點嚴肅。老李跟他行程跟了這么些天,將這位小少爺?shù)钠庖裁辶藥追?他在正事之外很少跟人閑聊,并不代表他不高興,大概就是不愛說話。他也老實地坐在前座,閉嘴當鵪鶉。</br> 車子停在人行道前等紅燈的時候,一大幫約有十幾個青少年擠擠蹭蹭地從車頭前走了過去,似乎還在吵嚷著什么。</br> 燕凜仍舊沒什么表情,一直沒有焦點的目光卻似乎在那一行人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扭頭看著他們走遠了。</br> 老李眼明心快,馬上就捕捉到這位冷淡得不像個孩子的燕少爺那微末的興趣,嘴巴立刻就殷勤跟上了。</br> “那都是附近墨縣一中的學生,這個時間剛放學。燕先生要是有興趣,我可以去聯(lián)系,請您參觀一下一中。一中正在評選省重點中學,這兩年辦得還是挺不錯的,不是那種死讀書讀死書的應試教育風氣,響應國家號召,素質(zhì)教育開辦得很有特色,咱們的學生出去可不是那種只會考試的書呆子……”</br> “不用麻煩了。”燕凜笑了笑,頓了片刻又道,“應試教育其實也沒什么不好。”</br> 滔滔不絕的老李立刻識趣閉嘴。</br>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那雙向來善于體察領導上意的慧眼,剛才仿佛從這位小少爺客氣的笑容里品出了一絲不屑……</br> 差點忘了,這小少爺也在上學呢。一中辦得再好又哪能比得上人家的學校。他提這茬干嘛?!真是吃飽了撐的。</br> 老李正在暗自懊惱自己的失策,卻聽后座那位冷面神又道:“他們要打起來了。”</br> 老李朝外看了一眼,果然見剛才那一幫學生在不遠處的草地上推搡到了一起,中間站著一個女生,左右支拙,柔弱地捧著胸口,一臉泫然欲泣。</br> “沒事沒事,墨縣這些孩子野慣了,出不了大問題。我找民警處理一下。”老李正說著,綠燈亮起,車子緩緩啟動,將那一群學生遠遠地甩在后頭。</br> 夕陽下的草地上,十幾個學生涇渭分明地分成了兩批人馬。一邊是一個挑染著幾縷紫毛的高個子殺馬特為首,身后站著十幾個小弟,個個面色不善地盯著對面。</br> 另一邊卻只有一個人。個子高挑的少年兩手插著褲子口袋,略微凌亂的發(fā)絲在微風里輕晃,昂著纖長的脖頸,耷拉著眼皮,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br> 他頭發(fā)烏黑,修長的眉毛烏黑,眼珠子也是烏黑的,露在外面的臉龐和脖子卻在西斜的陽光下白得發(fā)光。一中的藍白條紋校服松垮垮地掛在他身上,露著半拉白皙的鎖骨。</br> 站在中間的女生往他這里看上一眼,就不由自主地羞紅了臉。</br> 殺馬特一看就來氣,跳腳指著對面的少年:“墨里!你這個死賤人,你搶女人搶到老子頭上來了?!你今天不下跪給我磕頭叫爺爺,老子打不死你!”</br> 站在中間的女生兩眼含淚地看向殺馬特:“周飛,不要這樣,你聽我說,和墨里沒關系。”</br> 殺馬特一臉痛心深情,向女生伸出一只手:“鈴鈴,如果你還愛我,就到我身邊來,我不會問你以前的事!”</br> 女生一只手捂住嘴,猛地轉(zhuǎn)頭看向墨里,欲語淚先流。</br> “不,周飛,我不能……”</br> “為什么,鈴鈴!不是說好畢業(yè)以后就嫁給我的嗎?!”</br> 墨里抬手挖了挖耳朵:“周廢,你還打不打?不打我可走了。再說你的女人是哪位?我不認識。”</br> “墨里,你怎么這樣?你收了我親手織的圍巾。”女生淚眼朦朧看向他。</br> “每天有那么多女生送我東西,我記不過來。”</br> 殺馬特越聽怒火越旺,大喊一聲:“墨賤人,你別太狂!”一蹬草皮就沖了過來。</br> 兩人從同上一個幼兒園起就不知道互歐過多少回,互相都經(jīng)驗十足。墨里向后退了兩步,一閃身長腿一別,就把進擊的殺馬特絆了一個狗吃屎。</br> 殺馬特馬上翻身朝上,一挺身爬了起來,手臂大張著撲向墨里。</br> 女生看著兩個大帥哥為自己打成一團,臉上露出女主角的表情,啜泣著勸阻。</br> “你們別打了。周飛,我跟你走,畢業(yè)以后我就嫁給你……”</br> 殺馬特的小弟們沒給大嫂的言情戲捧場,圍成一個圈不要臉地玩起了圍攻。</br> 一群人打得難解難分,草地上一時間怪叫連連。殺馬特臉上的青腫越來越多。對手身形比他細了一圈,手上的力氣卻一點不弱,拳頭搗到他哪里就是一陣火辣辣的疼,對方卻滑不溜湫任他怎么發(fā)力都沾不上手。</br> 他們這方人多勢重,卻硬是拿他沒辦法。</br> 殺馬特氣得發(fā)狂:“墨賤人你屬螞蚱的?!有種你別到處跑!”</br> “蠢貨。”墨里冷哼一聲,身形一閃就靠近過來,一巴掌扇在殺馬特的左臉上。</br> 啪地一聲,草地上的眾人仿佛聽到了一顆自尊心碎了一地的聲音——</br> “啊啊啊,墨賤人,我跟你沒玩!”</br> 殺馬特正要發(fā)狠,一道身影突然橫穿進來,一手擋著一個,把兩人分開。</br> “別打了!”李少天左手一發(fā)力把殺馬特推了個跟頭,右手輕輕攔住墨里,“阿貍,別胡鬧!”又看向一屁股墩在地上眼睛腫成一條縫的殺馬特。</br> “……呃,墨里下手沒個分寸,我替他跟你道個歉。我們還有要緊事,就先走了。”李少天說完,拉著不情不愿的墨里一陣風似地遠走了。</br> 殺馬特被小弟們圍著,半晌哆嗦著手指向那兩人:“他、他是跟我道歉?為什么推我一個跟頭卻抱著墨賤人?!”</br> 小弟們紛紛大罵李少天拉偏架不要臉。</br> “老大,我都聽說你家公司中標南城開發(fā)了,你爸沒被墨里他爸請去聽戲嗎?!怕不是你報仇的機會來了!”</br> 周飛疑惑看向出主意的小弟:“請了啊,可我和墨賤人的恩怨跟我爸有什么關系?這事不能鬧到家長跟前,不然挨揍的還是我。”</br> 小弟們一經(jīng)提醒,紛紛議論起來:“對對,我們都聽說了。老大,你沒聽說墨里他爸逼著他今天回去唱戲呢?李少天來找他肯定是為這事。”</br> “墨賤人唱戲?”</br> “是啊老大,我跟姥爺看過墨家班下鄉(xiāng)唱大戲,一個個抹得跟大馬猴似的,頂著大紅花穿著花大褂,捏著嗓子吚吚呀呀,男不男女不女的別提多搞笑了。墨里不就仗著一張小白臉到處勾搭女生么,咱們帶著相機去給他拍個大馬猴寫真,哈哈哈,回頭到學校里給他揚揚名,他不就喜歡出風頭嗎!我們給他一次出個夠!”</br> 周飛眼睛一亮,從地上爬了起來:“那還等什么,我們快去南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