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到艾蕾娜的消息了嗎？”
    柯林忽然向里卡多問道。
    這里是一條狹長的隧道，里卡多剛側(cè)身躲過一注落下的污水，結(jié)果鞋完全踩進了水洼里。懊惱的他沒能馬上回答柯林的問題，片刻后才回過神來說：
    “……還沒有。”里卡多說：
    “我只知道她沒回達納羅，但在施塔德也像是消失了一樣。”
    柯林跟在里卡多后面，兩人幾乎是在爛泥中跋涉。這里的墻壁很窄，不側(cè)著肩膀就會把衣服刮破。每隔十米垂著一盞燈，電線收在管道里，但大部分已經(jīng)不亮了。兩人是從一個碼頭的卸貨區(qū)進入這條隧道的，直到走了十幾米后，耳畔依然能聽到起重機和貨輪的汽笛聲。
    還有那些剛剛裝卸的大宗商品，數(shù)以噸計的棕櫚油，蜜糖和咖啡豆的馥郁氣味，在封閉的空氣中繚繞。
    因為雜務(wù)過多，最近柯林將“中尉”的一部分工作交給了里卡多。除此之外里卡多還在負責(zé)清除波爾兄弟會殘余的巫師。如今他已對喬凡尼傳授的手段運用自如，正如他們當(dāng)初對北部組織做的那樣。
    而里卡多的所有空余時間，則都用來尋找艾蕾娜了。
    “第九局那邊也沒有她的消息。”柯林說到這里，沉吟片刻：
    “但這就是好消息了吧。”
    至少還可能活著。
    “你有沒有聞到什么？”里卡多走在前面問。
    柯林皺眉，知道里卡多不可能是指那些咖啡和可可的香味。他留神嗅了嗅。這里本來就有一股海腥味，另外還有一股甜得發(fā)膩的味道。開始柯林以為那是蜜糖，接著發(fā)現(xiàn)它更像什么東西腐爛的味道。腐臭味有時會異常甜美，而且它悄悄藏在在濃烈香氣里，一經(jīng)察覺，就讓原本渾濁的空氣顯得更惡心了起來。
    “早上這里經(jīng)常會發(fā)現(xiàn)淹死的尸體。”里卡多說：
    “可能是流浪漢。半夜跑進來找個有遮擋的地方……但這里一下雨就會淹水。”里卡多說：
    “不知道泡了幾天，看起來就像家里來不及處理的爛水果一樣。”
    “好吧。”
    柯林表情不變，艱難地忍住捂住鼻子的沖動：
    “是夠糟糕的。”
    他們正在從一條馬路的地下經(jīng)過，碼頭起重機的聲音遠去了，取代的是電車的哐當(dāng)聲和沉穩(wěn)平均的馬蹄聲。但車流并不密集，很快所有聲音都沉寂了下去。
    隧道的盡頭是一道鋼制的門。里卡多解下了掛在腰上的鑰匙圈，依次打開門上的若干道鎖，又拉開門閂后，他回頭把鑰匙交到了柯林手上。
    “這里本來是波爾的地方。”里卡多推開沉重的房門，鋼板上有著拉絲的紋路：
    “兄弟會也只有少數(shù)人知道這里。應(yīng)該是用來避難的，可惜他沒能用得上。”
    進門后，又爬上一道梯子，上面是一個意外寬闊的房間。除了地下通道和墻上的排風(fēng)口之外再沒有其他出口。柯林記得這個方位有一棟平平無奇的民宅，完全看不出在它的地下，還悄然藏有這種的設(shè)施。
    房間一些簡單的家具在已經(jīng)被搬開，堆在一角。現(xiàn)在擺在中央的東西不出所料，發(fā)酵槽和抽出器，曲頸甑和本生燈，燒杯、大桶和濾勺。
    大桶里滿是蜜糖，準備用來蒸餾朗姆酒。比起威士忌需要大量谷物，用蜜糖制朗姆可以做得更隱蔽。更新最快的72文學(xué)網(wǎng)w~w~w.7~2~w~~o~m
    “東西是在兩天前買齊的。”里卡多說：
    “現(xiàn)在知道這里的人，除了你我就只有班尼迪克特。隨時可以安排工人進來。”
    而類似這樣小而分散的秘密作坊，柯林在這些日子里已經(jīng)查看了十幾處。
    當(dāng)然現(xiàn)在它們可以被當(dāng)作釀酒坊，以后自然也可以作為其他秘密場所。
    “確實不錯。”他打量了一圈后說。
    離碼頭很近近，無論是運輸還是排污都很便利。條件可以說是十幾處秘密作坊中最優(yōu)的。但柯林又考慮了片刻。
    “不過暫時先別讓人過來，這里恐怕還得過段日子才能用得上。”
    里卡多怔了怔：
    “為什么？”
    “因為這里是南施塔德。”柯林說：“有人會誤會些什么。”
    里卡多的手動了動，習(xí)慣性地拂過那支亮銀色左輪：
    “……你是說盧卡？”
    作為幫派分子，他當(dāng)然不會不知道五只手如今的變局，只是不想去面對而已。
    “我們談崩了。”柯林平淡地說：
    “所以里卡多，現(xiàn)在必須回答那個問題了。”
    如果我和盧卡給出了相反的命令。
    “你會服從哪邊？”
    “即使沒有我，現(xiàn)在的你一樣可以擊敗切斯塔洛。”里卡多說：“如果是盧卡要殺你，我當(dāng)然也不會去幫他。”
    “所以，打算置身事外？”柯林搖了搖頭。
    “我沒法阻止你們。”里卡多說：“但我不是什么關(guān)鍵的角色，連不想?yún)⑴c都不行嗎？”
    “因為你沒法不參與。”柯林說：
    “如果盧卡要用你來攻擊我，告發(fā)我呢？”
    事實是，你已經(jīng)掌握著我太多的秘密。
    “……幫派的族長是不會做這種事的。”里卡多愣了一會后說：“這不符合我們的規(guī)矩……也不體面。”
    “五只手的規(guī)矩是什么？”柯林反問：
    “槍手在街上拼命，族長之間卻沾親帶故，穿著正裝在會議桌上談生意？”他提醒說：
    “這個時期已經(jīng)過去了。現(xiàn)在沒人能顧得上臉面，只能到泥坑里打滾。”
    “我不明白。”里卡多說：
    “幾百年我們都是這樣運作的，為什么在幾個月內(nèi)，一切忽然就變成了這樣？”
    街道上一起長大的人，甚至自己，似乎都變得陌生了起來。
    規(guī)則已經(jīng)改寫，越是在過去如魚得水的人，現(xiàn)在就越是會無所適從。
    “因為沒有什么是永遠不變的。”柯林說。
    但他也知道，某種意義上，正是自己一點一點毀掉了那個令里卡多感到熟悉和安心的環(huán)境。
    卡納多，盧卡，艾蕾娜，甚至季麗安。
    莫名而強烈的目的性，逼迫他一直采取極端手段，就像一只飛蛾不斷追逐著那不知是否存在的，虛幻的太陽。
    即使沒有中途累死，也遲早會拖垮身邊所有人。
    里卡多痛苦地低下頭，沒有再說什么。而柯林也沒有馬上逼得太緊。等待一會后，他轉(zhuǎn)身走近那只木桶，拔出木塞檢查起了那些棕褐色的糖液，它們泛著金光，香甜濃稠。
    這并不是蜂蜜而是蔗糖，采購自熱帶廣袤的甘蔗種植園，幾乎就是原住民奴工們血液的結(jié)晶。
    柯林用攪拌用的長棍挑了一些，一邊觀察，同時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你和艾蕾娜在同一所修道院學(xué)校呆過是嗎？西北郊的那個方濟修道院？”柯林問。
    “是。”里卡多怔怔地回答說。
    “季麗安也在？”柯林確認說。
    “嗯。”
    他將小棍放回到木桶旁，思索了一會后說：
    “我可以派人幫你去找艾蕾娜。”柯林說：“前提是你拒絕盧卡的任何請求。”
    “這件事和艾蕾娜無關(guān)。”
    “現(xiàn)在有關(guān)了。”
    “無論如何我只有一個請求。”里卡多說：
    “留盧卡一條命，讓他去別的國家吧。以施塔德機構(gòu)如今的實力，我們可以做到這點。”
    弱勢方的盧卡只能冒險搏命，強勢方的柯林才有能力仁慈。
    “你覺得對盧卡來說，這和殺了他有什么區(qū)別？”柯林反問。
    奪走一切又讓他活著，甚至比殺了他更殘忍。
    “我不知道。”里卡多搖著頭，脆弱地說：72文學(xué)網(wǎng)首發(fā)www.（72wx）.com
    “看到隧道里那些泡在污水里的尸體時，我總是會想起家里那些腐爛的水果……總是忍不住去想，會不會艾蕾娜也這樣悄無聲息地，在某個角落腐爛卻沒有人發(fā)現(xiàn)。或者盧卡？”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說：
    “我知道自己一直太貪心了。”
    “因為我不想你們中任何一個人，落得這種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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