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詩約
蘇瑯輕平白收人家的禮,心里總是不自在,盤算著找個時間還了這個禮才好,于是對程既簡說:“改天我再去醫(yī)院看看沈太太。”
順便回個禮什么的。
畢竟是他相熟的朋友,還是得和他提一嘴。
程既簡應:“隨你。”
事情說完了,蘇瑯輕猶豫著道:“那我上去了。”
程既簡反應淡淡,“嗯。”
轉身之前,她又客氣了一句:“你路上小心。”
這回程既簡沒搭腔。
蘇玠的電話要到了,沈太太的婚禮不知道還辦不辦得成。
如此一來,后面應該沒什么事情需要聯(lián)系他的了。
蘇瑯輕一路回到單元樓,結果碰上電梯日常維修,她嘆著氣拐進安全通道,稍稍仰著腦袋望著樓梯間,頓時有一種被迫登青天的復雜心情。
她住七樓。
換作平時的狀態(tài),七樓也就是蹬一下腳的功夫。
可是今日她外出折騰一天了,乏得很,現(xiàn)在還要爬七層樓,不如直接要她半條命。
就在蘇瑯輕拼了半條命爬到第五層,即將征服第六層樓梯的時候,程既簡來了電話。
她歇了一口氣才接起。
那邊說:“你之前是不是跟我提過,要我的簽名?”
蘇瑯輕撐著樓梯的扶手,腰骨一僵,是啊,她居然把這件事給忘了。
那邊又說:“我還沒走遠,你要不要下來拿?”
蘇瑯輕抿著唇,心有余悸地往樓梯下一望,目光一凜,狠心說:“你走吧。”
程既簡無語……
蘇瑯輕說:“電梯維修,我已經爬到第五層了。”
程既簡說:“那你加油。”
說完就掛了電話。
蘇瑯輕站著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后捏著拳頭一口氣直沖七樓,魂都丟了一半,最后是頭昏腦漲進了屋,兩眼無神洗了個澡,四肢無力仰殼躺到床上。
閉眼就睡。
這一覺睡得極沉。
第二天起來,她精神還不錯。
不過她上課的時候心懷著愧意,對著小姑娘說:“真是抱歉,老師這兩天事情多,把你的簽名給忘了,要不下次吧,等下次碰見程導演,我再幫你要。”
小姑娘難言失落,“可是,無緣無故咱們上哪去見程導演啊,又不是路邊的野花……”
下次再碰見程導演,那得是猴年馬月。
蘇瑯輕心虛地想,也是,其實平時沒什么事,她也見不到程野花的。
又安慰了兩句,才把小姑娘哄好。
秦韻不知道什么時候來的,在門口賊頭賊腦喊她,“蘇老師,你來你來。”
蘇瑯輕走了出去,“有事啊?”
秦韻挽住她的胳膊,邊邁開腿邊笑,“走走走,跟我去見個帥哥。”
蘇瑯輕一聽這話就誤會了,驚一聲問:“什么帥哥?你把唐僧肉帶到院里來了?”
秦韻拍她的腰一下,“哪能啊!咱們院里是隨便個什么閑雜人等就能進來的么?當這里菜市場啊,逛街呢?”
蘇瑯輕問:“那又哪來的帥哥?”
秦韻笑盈盈,“咱們院領導的兒子,聽說前陣子從國外回來了,今天來了咱們院里。”
蘇瑯輕又問:“那是來咱們院里做中西文化交流?”
秦韻嬌嗔似的瞪她一眼,“好好聽我講。”
蘇瑯輕只好閉嘴。
秦韻說:“咱們院里不是有一棟舊樓要翻新么?就那個文化館,之前上面領導一直沒有批文下來,那樓也就一直沒動,閑置在那了,這下好了,批文下來,政府撥了款,趕巧這領導家的少爺回國,順勢就承了這項工程,人家在國外就學這個的,建筑學。”
蘇瑯輕漫不經心點點頭。
這些和她沒什么關系,誰負責工程都一樣,帥不帥的那也是人家的事。
秦韻習慣了她這個反應,自顧自地描述:“這不,梁少爺今天過來做現(xiàn)場勘查,順便在咱們院里邊逛了一圈,哎喲,那簡直是攪亂一池春水啊。”
眼見著要出樓,蘇瑯輕問:“咱們上哪去啊?”
秦韻往前面的噴水池一指,“喏,你看那邊,就穿淺色西裝的那個。”
蘇瑯輕遙遙望過去,春日驕陽下立著一道頎長身影,周圍綠意盎然,獨獨他一身淺淡,周身浮著一片暖光,越發(fā)襯出他的矜貴氣質。
他原本垂著眼,在和身邊的人談笑,接著像是不經意之間,目光往樓里淡然一掃,那一眼不帶任何情緒,卻把蘇瑯輕盯得心驚肉跳。
她渾身澆了一桶冰水似的,涼了個透。
蘇瑯輕轉身就走。
秦韻趕緊追上去,“怎么就走了?不看了?”
蘇瑯輕勉強維持著聲線的穩(wěn)定,“看過就行了,我還要上課,哪能一直待著?”
秦韻向來心大,沒有察覺她的異樣,“算了算了,你呀,一點也不解風情,唱了這么多戲,簡直沒有一句唱到你心里去。”
蘇瑯輕沒心思和她理論,走廊盡頭一拐彎,就和秦韻分道了。
秦韻喊了一句:“下班了一起吃飯去。”
蘇瑯輕回頭應了一聲。
下班的時候,蘇瑯輕埋頭收拾著桌上的東西,手機忽然來電話,冷不丁把她嚇了一跳,蘇瑯輕看到來電顯示,動作一頓,拿著手機等了片刻才接起來,一邊往外走。
一接通卻沒出聲。
那邊小心翼翼,“輕輕?聽得見哥說話么?”
蘇瑯輕盡量平靜,“聽見了,你說。”
蘇玠立馬清一清嗓子,嬉皮笑臉地問:“忙著呢?”
蘇瑯輕漫無目的,往大樓外面走,一直踱到噴水池旁,“下班了,你打電話過來,是想好怎么跟我解釋了么?”
蘇玠嘆了一聲氣,“哎呀,這……”
蘇瑯輕已經能想象得到他在那邊抓耳撓腮的模樣,她耐心等著,如果他不打算實話實說,那就最好把謊話扯圓了,但凡讓她抓到一絲漏洞……
結果蘇玠并沒有扯謊敷衍她,卻也沒有打算老實交代。
他走的是以退為進的路數(shù),“輕輕,哥哥不想騙你,我知道也騙不了你,可是這件事電話里一時半會兒講不明白,等我回去以后我一定把事情原原本本對你交代清楚。還有,你放心,我現(xiàn)在很好,只是手里頭還有點事沒處理干凈,目前還回不去。”
蘇瑯輕早知道從他嘴里要不到什么有用的話,聽完安靜半晌,她問:“那你什么時候回來?”
蘇玠估算了一下,“怎么也得一兩個月之后。”
蘇瑯輕蹙起眉,“還要這么久?你到底是……”
“別急別急,”蘇玠安撫道:“兩個月很快的,我有時間會給你電話,之前斷聯(lián)那是因為有一天晚上,我手機充電充太久,它炸了。”
“……”
雖然這種事社會上有過案例,但這話聽著就不靠譜。
蘇瑯輕壓根不信他的邪。
他繼續(xù):“卡也壞了,這山旮旯地方鳥不生蛋的,買個手機費老大勁了。”
這句話聽著還算有點譜。
他山高皇帝遠,蘇瑯輕想審訊他都無處下手,所以也沉住氣,不多問,緩下語氣來關心道:“你現(xiàn)在怎么樣啊?沒事吧?”
蘇玠說:“放心,我很好,再說了,我要有什么事會找程既簡幫忙。”
蘇瑯輕心想程既簡自己夠忙的了,這段時間還要被他們兄妹倆使喚來使喚去,這么一想,就有點過意不去。
改天多請他吃幾頓飯。
蘇玠一提到程既簡,又想起一件令他憂心忡忡的事來。
他心里跟貓爬似的,想問清楚,但又不好明著來,于是琢磨著旁敲側擊一下,沒想到一開口就露了底,“……你和程既簡沒什么吧?”
這話沒頭沒尾,蘇瑯輕一時沒反應過來,“什么?”
蘇玠覺得自己可能表達得太含蓄,直接了點,“就你,他,那什么。”
這話不倫不類的,蘇瑯輕聽得稀里糊涂,“我和他什么?”
蘇玠干脆開門見山,嗓子沉沉地問:“他有沒有對你放肆?”
蘇瑯輕聞言,沉默了一陣,說:“好端端的,他為什么要對我放肆啊?”
“沒有?你確定?”蘇玠很是敏感謹慎。
“騙你這個干什么?”
蘇玠放心了些,不過就算有,他現(xiàn)在也追究不了,于是又囑咐道:“你記得以后離他遠點,他這個人你招架不住的。”
蘇瑯輕有些莫名,有些無奈,“人家又沒對我怎么樣,哪里談得上招不招架?”她看一眼腕表,說:“算了不聊了,我下班,要和同事去吃飯。”
蘇玠嗯了兩聲,“去吧。”
正要掛電話時,蘇玠忽然叫住她,“我最后說一句。”
蘇瑯輕等著。
蘇玠聲音沉穩(wěn),拿出了身為兄長的威嚴來,“兩個月后我回去,要是發(fā)現(xiàn)你和程既簡有點那什么,我告訴你,我是不會同意你們這門婚事的!”
話音一落,通話既斷。
蘇瑯輕被吼得愣住。
這是干什么,青天白日的魔怔了?
蘇瑯輕拿著準備手機回辦公室,隔著一段距離就聽見里面歡聲笑語,也不知道聊什么八卦這么起勁,她快步進去,一抬頭,看見個西裝革履的背影時,腳風急急一剎,臉色都變了。
她扭過頭往自己的位置走去。
秦韻沖她招手,“蘇老師,快過來,梁先生給咱們送了巧克力。”
蘇瑯輕目光往那邊虛虛一晃,揚起個笑臉,又埋下頭整理東西。
盡管垂著臉,但蘇瑯輕依然可以感受到那邊直勾勾打過來的一道視線,她頭皮都麻了。
接著那人帶著笑,說:“改天我請大家吃飯。”
有人客氣道:“這哪好意思?梁先生第一次來,按理該是我們請,算是替梁先生接風洗塵。”
蘇瑯輕沒理那邊的舉棋不定的討論,收拾完東西拎起包包往外走,打算到門口等秦韻。
她人在外面,也不知道里邊兒怎么討論的,抱著雙臂站在走廊的一口窗下,望著樓底的一面湖,昆劇院的春景十分生動別致。
綠水因風皺面,楊柳乘風而起。
一會兒的功夫她就走了神。
有人悄然靠近,聲音仿佛咬住了她耳朵,“在看什么?”
蘇瑯輕渾身一震,往旁邊退開了好幾步,她臉色并不是太好,帶著戒備的神色看著對面的人。
梁酩以泰然自若,笑得和煦,嗓子卻冷冷,“你怕什么?那天在醫(yī)院門口的公交站里,我說過有時間會和你再聚,你看,這才幾天,咱們又見面了。”
他抬步經過時,又輕飄飄留一句:“往后這日子長著呢,蘇瑯輕。”
蘇瑯輕臉色煞白。
晚上和秦韻吃完飯,蘇瑯輕心不在焉。
秦韻對梁酩以印象極好,吃飯的時候兩句不離“梁少。”
秦韻人前稱呼梁酩以做“梁先生”,人后稱他“梁少”,她說因為梁酩以是她見過的最風度翩翩的富家少爺。
顯然被迷得不知正人君子為何物。
接下來幾天,蘇瑯輕沒再見過梁酩以,可即便如此,她也是精神緊繃,提心吊膽,絲毫不敢松懈下來。
后來有兩次在走廊里碰見他,她硬著頭皮與之擦身而過,把對方視為烏有。
幸而梁酩以暫時沒再招惹她,或許是大庭廣眾之下不方便施展。
時間來到周末,蘇瑯輕按照原定計劃,上午去了一趟醫(yī)院陪沈太太。
病房里就她一個人,蘇瑯輕到的時候,她靠著枕頭在看書,兩人聊了沒多久,沈太太忽然說:“蘇小姐,能不能陪我去個地方?”
蘇瑯輕以為她想下樓走一走,想也不想就答應。
沈太太卻搖頭,“你陪我去海邊走走。”
蘇瑯輕遲疑道:“可是你的腳還沒好。”
沈太太很堅持,把身份證醫(yī)保卡等等證件和單據交給她,拜托她去辦理出院手續(xù)。
蘇瑯輕不知道這事靠不靠譜,她拿著這些東西出了病房,先給程既簡發(fā)了條短信,告訴他沈太太出院的打算。
程既簡直接回了電話過來,問她,“怎么這時候想出院?”
蘇瑯輕說:“沈太太想去海邊。”
程既簡沉吟半晌,說:“那就帶她去吧,我一會兒也過去,注意腳別下地。”
辦理出院花了半天時間,醫(yī)生過來給沈太太做了一遍檢查,下醫(yī)囑,口頭各種叮囑注意事項,蘇瑯輕認真聽著,一一記下。
出了醫(yī)院上了一輛出租車,直奔海邊。
到了海邊的平地上,蘇瑯輕扶著沈太太下車,又把拄拐拿下來,支在沈太太腋下,自己扶著她的另一條胳膊。
眼下并非節(jié)假日,海邊沒什么人,但是風大。
沈太太指著不遠處便利店門前的遮陽傘,說:“去那里坐一坐。”
蘇瑯輕扶著她過去,又到便利店買了兩瓶飲料,坐下來和沈太太聊了一會天,時不時看一下腕表的時間。
沈太太注意到了,笑著問:“你今天是不是有其他安排,耽誤你時間了?”
蘇瑯輕說:“沒有,我……”
說著目光往前一移,看見了十米開外的程既簡,他今天穿了一件淺藍色襯衫,襯衫領口松散,步子不緊不慢,朗朗日光之下,連眉宇神態(tài)都顯得懶淡無謂,好似沒睡醒。
她想起剛才和他打電話,聽他那嗓音,好像確實有點發(fā)軟。
大周末的,她把人吵醒了?
程既簡一到,車鑰匙往桌上一撇,勾了一把椅子出來坐下,懶懶靠著椅背,“什么打算?”
沈太太訝然地看著他,“你怎么也在?”
程既簡說:“想看海看吧,我陪你,她一個小姑娘你為難她干什么?你在外面有點什么事,她可擔不起責任。”
蘇瑯輕捏一捏礦泉水瓶,心想我奔三的人了,可不是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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