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心口【已補(bǔ)全】
商銳打完那一耳光, 氣也消了一些。
他耐心地聽溫盞說完,理智回流, 這才想起, 從頭到尾也沒問過商行舟,昨晚發(fā)生了什么。
“商行舟。”商銳低咳,冷聲,“到底怎么回事兒?”
語氣頤指氣使, 商行舟火氣又竄起來。
“你……”罵人的話到嘴邊, 他忽然感覺一股力道攥著他的手, 很輕地,捏了捏他的掌心。
商行舟身形頓住。
情緒像裝在氣球里的空氣, 就這樣輕而和緩地,流走一點(diǎn)點(diǎn)。
他撇開目光,冷淡:“你自己去問問涂初初。”
商銳冷嗤:“你妹妹最好是沒事。你涂阿姨也在過來的路上了,你現(xiàn)在就跟我一起去醫(yī)院看她。”
溫盞心里一突。
果不其然, 商行舟皺眉, 一瞬間戾氣陡生:“我不去。”
商銳:“我并不是在征詢你的意見。”
父子兩人劍拔弩張, 眼看又要吵起來。
溫盞掌心出了點(diǎn)汗,沒放開商行舟的手。
她咬咬唇,抬起眼,很堅定地開口:“商叔叔, 商行舟晚一點(diǎn)會去看望初初, 但現(xiàn)在不行。現(xiàn)在他必須跟我一起回學(xué)校做選修課作業(yè),不然老師會扣我們的期末分。我和他被在同一個小組, 他是我們組計算能力最強(qiáng)的人,我不希望他僅僅因?yàn)閬聿涣耍屯侠畚业目凕c(diǎn)。”
商行舟眼皮一跳, 目光落回溫盞身上。
商銳微頓,回頭,這回多看了溫盞一眼。
他的目光飽含深意,又意味不明,最終沒有說話,稍稍往旁邊站半步,讓開了路。
商行舟一言不發(fā)。
他牽著溫盞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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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盞在小區(qū)門口的藥店里,買了一沓口罩。
她拆封,示意給商行舟看:“你瞧,這個口罩是不是很可愛?感覺日常戴就很好看。我買了很多,分給初初一半,她肯定也喜歡的。”
對折拆開,白色的,是玉桂狗形狀。
兩只大大的耳朵,橫跨小半張臉,剛好罩住下頜。
商行舟沒太懂,她為什么買這么萌的……口罩。
但他沒問。
沉默地接過來,沉默地戴上。
然后下一秒,他就看到,溫盞也拆了個新的,跟他一起戴上了。
商行舟:“……”
他忽然有一點(diǎn)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從心里漂浮上來。
他有些不自然地撇開視線。
溫盞跟他并肩往小區(qū)外走,走到公交車站,忽然低下頭:“其實(shí)……商行舟,昨天晚上,我看見了。”
商行舟聳眉,發(fā)出低沉的鼻音:“嗯?”
“看見你給裴墨和紀(jì)司宴發(fā)消息,讓他們?nèi)ソ油砍醭酢!?br/>
“……”
昨晚暴雨,兩個人又手忙腳亂,溫盞一直在偷偷看他手機(jī)屏幕,他都沒發(fā)現(xiàn)。
她本來以為商行舟給涂初初打個電話確認(rèn)安全就結(jié)束了,結(jié)果沒想到,他還給紀(jì)司宴和裴墨發(fā)了消息,問他們:誰在附近,去看一眼。
他明明是一個,非常細(xì)心,又很周到的人。
商行舟沉默了下,難得開口沒開玩笑,挺正經(jīng)地望著她,啞聲:“嚇到你了?”
溫盞連忙搖頭:“沒。”
“我爸他習(xí)慣了,就……”商行舟也不知道怎么說,捏捏自己后頸,有點(diǎn)煩,“算了。”
商行舟說得云淡風(fēng)輕,但溫盞又開始難過。
為什么要打他。
她又想到他高中時的樣子。
商行舟一回身,正對上溫盞悶悶不樂的表情。
她將剩余的口罩撞在藥店送的小紙袋里,捏在手中,提著。
微垂著眼,鴉羽般的睫毛向下壓,微抿著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商行舟忽然感覺有些躁。
他俯身,將她手中的紙袋拿過來攥著,轉(zhuǎn)身:“帶你去吃早餐,吃完送你回學(xué)校。”
少年身上的氣息一觸即離。
溫盞沒再多說什么,乖乖跟上。
走出去幾步,她突然想到:“商行舟,你等一下。”
商行舟腳步微頓,側(cè)過來半張臉,鼻音低沉:“什么?”
溫盞快兩步走到他面前,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掛脖吊墜:“l(fā)ivehouse的周邊。”
她聲音很輕,踮起腳尖,湊近他:“昨晚,忘了把這個給你。”
商行舟晃了下神,有個瞬間,嗅到她衣物上橘子香水的氣息。
非常輕且淡,她退后半步,就飄散在空氣里。
商行舟難得遲鈍半拍,低頭,看到一個棕色的皮革吊墜。
不大,被一根同色的細(xì)繩拴著,小馬駒的形狀,最底下印了一排英文,是搖滾樂隊的名字。
搖搖晃晃,剛好落在他心口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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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一段時間,溫盞沒再見到商行舟。
她跟他選修課和體育課都重合,但這倆課一周也只上一次,他不出現(xiàn),她也見不到他。
何況這個人,在群里也從來不說話。
溫盞不知道那天后來他有沒有去找過涂初初,問涂初初,涂初初自己也不是很確定:“下午我睡著了,連我繼父過來都沒發(fā)現(xiàn)。”
她覺得商行舟好像來過又好像沒有,黃昏時分迎來溫盞,只看到垃圾桶里多了兩個用過的紙杯。
問起livehouse,涂初初一個頭兩個大:“我沒受傷,只是頭上撞了一個包,被我媽發(fā)現(xiàn)了,她就堅持要送我來醫(yī)院。”
商銳并不知道事情經(jīng)過,連涂初初的病情都是聽涂雁晚轉(zhuǎn)述的。
涂初初小心猜測:“我媽怎么跟我繼父說的?她夸大事實(shí)?說我要死了?”
“不是。”溫盞猶豫了下,還是決定直說,“你媽媽跟商叔叔說,是商行舟把你害成這樣。”
涂初初:“……”
涂初初掀開被子下床:“我這就去跟我繼父解釋。”
溫盞哭笑不得,攔住她,將她塞回床上:“你媽媽那兒,要怎么圓?”
“圓什么圓。”涂初初難得正經(jīng),看著她的眼睛,說,“商行舟高中時,我就讓她別這樣,結(jié)果到現(xiàn)在了,她還是這樣。她不想在家里看到商行舟,所以逮到機(jī)會就往他身上潑臟水。”
溫盞沒想到她這么直白,意外:“高中?他高中的時候,你們不是不住在一起?”
商行舟父母高二離婚,之后商銳才另娶、然后把涂初初也接過來的。
可涂雁晚進(jìn)門時,商行舟應(yīng)該已經(jīng)跟著媽媽出國了才對啊。
“不,我們在一起住過,很短一段時間。”涂初初表情不好看,“商行舟爸爸媽媽離婚前半年就已經(jīng)分居了,他媽媽一開始沒打算帶他走,后來發(fā)現(xiàn)我繼父一直打他,才帶他走了。”
溫盞愣了下:“所以……”
“所以最開始,商行舟的爸爸媽媽,都沒想帶著他一起生活。”涂初初頓了下,輕聲說,“他什么都不在乎,可能是因?yàn)椋緛硪矝]人在乎他吧。”
-
溫盞躺在床上,閉眼,又睜開。
她在黑暗中望著天花板,腦海里反復(fù)閃現(xiàn)涂初初說的話。
睡不著,爬起來,抽了本漫畫,躲在床頭看。
看著看著又開始走神,想給商行舟發(fā)消息,鼓起勇氣拿起手機(jī),盯著他黑漆漆的頭像看半天,還是放下。
該說什么呢……
水性筆在漫畫上畫出一條線。
「高中時,是不是應(yīng)該膽子大一點(diǎn),跟他告白?」
她思索著,在空白處寫:
「雖然他不喜歡我。」
「但是,突然非常希望他能知道,我那時候,很喜歡他。」
「希望他以后不高興的時候,能想起來,自己是被喜歡著的。」
溫盞屏住呼吸,寫完這段,又懊惱地劃掉。
唉,她在想什么。
商行舟又不缺人喜歡……
高中的時候,跟他告白的人,還少嗎?
這么想著就又難過起來,她跟那些被他拒絕的女生有什么差別呢?她的喜歡對他而言毫無意義,她只是非常短暫地從他青春里路過,被他照亮了一下。
因?yàn)楸冗^去靠他更近,她現(xiàn)在竟然開始奢望,她也可以對他有意義。
溫盞越想越委屈,意識到自己在委屈,更覺得自己沒用了。
陸燦聽見窸窸窣窣,探出頭,小小聲叫她:“盞盞,盞盞。”
溫盞悶聲:“嗯?”
“你是不是在為明天的選拔賽,緊張得睡不著。”陸燦小聲給她打氣,“別緊張,輸了也沒關(guān)系的。我打聽到了,費(fèi)元嘉每周三都在校外打工到很晚然后抄小道回宿舍,那路沒燈也沒監(jiān)控,你要是輸了,咱們找?guī)讉€人把他蒙上麻袋暴打一頓,他也發(fā)現(xiàn)不了的。”
宋思蘅忍無可忍,從被子里鉆出來,尖叫:“你少說點(diǎn)廢話!能不能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
陸燦被嚇一跳:“臥槽你沒睡啊,你沒睡就沒睡你那么大聲干什么!”
溫盞哭笑不得,睡意一下子淡了,揉揉鼻子:“沒,我在想別的事。”
陸燦:“說出來給你兩個大姐姐聽聽,我們幫你分擔(dān)一些人間苦難。”
“就是……”溫盞平躺著感覺自己像條小咸魚,“我總覺得自己,沒什么用。”
朋友不多,沒什么特長,長相不明艷,性格也不好,總被人說悶。
還……
還總是,想哭。
宿舍里靜了兩秒,宋思蘅嘆息:“盞盞,你信我一句,你真的不普通。”
陸燦喃喃附和:“是啊,我如果有你那樣的腰,以后冬天都穿抹胸上大課。”
溫盞:“……”
“我不知道是什么給你‘我很沒用’這種錯覺,但是。”宋思蘅想了想,“你已經(jīng)很好很好了。”
溫和,柔軟,但又堅定,且勇敢。
宋思蘅說,“你會成為更了不起的大人的。”
溫盞沉默很久,輕聲回應(yīng):“謝謝你。”
雖然她沒太信。
但是她躊躇著,還是在漫畫空白處寫:
希望我,有一天。
也可以照亮他。
——2015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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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名字很長的比賽,分很多輪。
第一輪校選拔賽,定在平安夜當(dāng)天。
參賽的主要是工程學(xué)和數(shù)學(xué)以及計算機(jī)系的學(xué)生,陸燦和宋思蘅錯過了報名時間,不參賽,特地來給溫盞加油。
“早知道費(fèi)元嘉會發(fā)瘋。”陸燦遠(yuǎn)遠(yuǎn)看著溫盞入場,有一種老母親目送女兒離開的惆悵感,“我也報名參賽了。”
宋思蘅冷笑:“你報名有屁用,你報名也晉級不了下一輪。”
“我是想,入場之后,先找個沒人地方把他打到半死,也贏一半了。”
“……”
入場處人有些多,兩個人站得遠(yuǎn),陸燦捧著臉?biāo)奶巵y看,忽然愣了下:“思蘅,那是商行舟嗎?”
宋思蘅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看到一個黑衣黑褲、身形頎長的少年。
不止他。
她認(rèn)出他身邊另外兩個人,隔壁學(xué)校的紀(jì)司宴,以及裴墨。
“我靠。”陸燦呢喃,這三個人湊在一起,帥氣程度都加倍了,簡直跟素人有壁一樣,“他們仨怎么一起出現(xiàn)了,商行舟要參賽嗎?”
宋思蘅猶豫了下,不知怎么,忽然想到溫盞椅背上那件黑色外套。
她沒記錯。
她一定,一定,見商行舟穿過。
“就……”宋思蘅遲疑著,說,“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是來找盞盞的……?”
“……”
???
陸燦嚇得話都說不完整了:“所以我們這是,撞破了小溫的,奸情嗎?”
-
溫盞對外面發(fā)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入場處排隊安檢,她將背包取下來,正低頭找身份證,余光外忽然閃過一個東西。
棕色的,繩子很細(xì),但是不長,所以如果掛在脖子上,只能落在胸前。
皮革質(zhì)地的,如果伸手捏,會有一點(diǎn)軟。
——那晚livehouse,其中一支樂隊的周邊小馬。
溫盞腳步停在原地。
她轉(zhuǎn)過頭,看到兩個排在隔壁隊列的女生,言笑晏晏,鬧著交談著,互相打趣:
“……你不是暗戀他么,還不讓說了?多大的人了連句喜歡都不敢當(dāng)面講,他就站在那兒呢,喏,剛剛還在看你。”
被打趣的那個,兩手拎著一只巨大的毛絨熊手提包,拉鏈處,掛著那只皮革小馬。
鹿眼,長裙,黑長直,肩膀纖瘦。
柔軟溫柔的長相。
是她見過的面孔。
溫盞無意識地攥緊背包背帶,指甲刺進(jìn)掌心。
她目光沉默地落在皮革小馬上,緊接著,見女生若有所覺抬起頭,目光穿過她,落到她身后,然后綻開笑臉:“商行舟!”
溫盞再遲鈍,此時也若有所覺,下意識跟著回頭——
今天終于出了太陽,人群中,商行舟長手長腳立在場外,臉上的指印完全消了,就也沒戴口罩。
他一貫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靠著欄桿像是在等人,長相太出眾,引得路人頻頻回頭。
似乎是因?yàn)橥娛烊耍铄涞难劬锲鹆它c(diǎn)波瀾,抬起手,像是要朝這邊打招呼。
溫盞藏在人潮里,被淹沒,忽然覺得非常刺眼。
他眼里的笑意,笑得她眼睛發(fā)澀。
然后。
她移開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