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心意
他在她頭頂笑開。
溫盞被注視, 垂著眼,其實(shí)有點(diǎn)心虛。
就……
錯怪他了。
挺丟人的。
好像暴露了一樣。
顯得自己非常在意他。
“行,我以后好好做人, 不欺負(fù)你了。”遠(yuǎn)處人群喧鬧,商行舟笑夠了,磁沉的聲音透點(diǎn)兒懶, 就這么落下來, “給我們小溫道個歉,我錯了。”
“……”
溫盞躁得慌,轉(zhuǎn)身就走。
商行舟眼里又浮起笑意,不緊不慢跟上來,故意探著頭, 問:“那, 道完歉了,現(xiàn)在要一起去吃午飯嗎?”
溫盞耳朵都憋紅了:“我是真的約了室友……”
商行舟樂得不行, 胸腔微震:“叫你室友一起來。”
瘋了吧。
雖然陸燦跟宋思蘅也不會往外亂說, 但是……
溫盞就覺得怪怪的:“不了吧。”
“成, 那就還是晚上。”商行舟心情似乎不錯,難得地好說話, 好像她想怎樣就可以怎樣一樣。
走出去一段路, 他不自覺地,又看向她的腿。
今天氣溫不高,她穿了厚襪子和短靴, 小小只,漂亮且萌。
他問:“你的腿還需要復(fù)查嗎?”
“不用吧。”溫盞也沒覺得不舒服,“醫(yī)生說,只要不疼, 就沒事了。”
“這樣。”商行舟又看了一會兒,才移開目光,低聲囑咐,“你以后也小心一點(diǎn),別往人多的地方湊。”
“嗯。”
林蔭大道走到頭,宿舍區(qū)門口,兩人一左一右。
溫盞停住腳步,忍了一路,到底沒忍住:“可不可以問?——前幾天,你都在做什么?”
商行舟笑著撩起眼皮:“你對我挺有興趣?”
“……”
溫盞無奈:“我就是不太放心你。”
那天他跟爸爸剛吵過架,她怕他發(fā)瘋,萬一晚上越想越不對勁,又回去找親爹單挑。
這種事情,商行舟真干得出來。
他身上的一切都非常不可控,氣場里又總是游移著破壞性很強(qiáng)的小分子。
風(fēng)吹過,商行舟微瞇眼,稍稍收斂了那種吊兒郎當(dāng)?shù)男Γ骸拔腋忻傲耍埩艘欢螘r間假。”
當(dāng)然。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沒辦法頂著那個耳光印去學(xué)校。
溫盞大概能猜到這個原因,但她沒立場去問,你為什么不跟我說一聲。
她想了想,點(diǎn)頭:“這樣。”
可商行舟好像猜到她在想什么一樣。
下一秒,他忽然說:“溫盞。”
“嗯?”
“下一次,我再請假,會提前跟你說的。”他居高臨下望著她,眼睛漆黑認(rèn)真,身上那股不正經(jīng)的勁兒散了,只剩一點(diǎn)清淺的笑意。
他說:“無論如何,不能讓我們小溫同學(xué)找不著橋牌搭子,你說是不是?”
溫盞手心泛潮。
初冬干燥的風(fēng)吹走心頭的煩悶,她的心臟重重漏跳一拍。
-
溫盞跟著宋思蘅和陸燦,去吃了牛蛙。
在今天之前,她沒吃過這個生物。
陸燦:“因?yàn)椴桓遥俊?br/>
溫盞撓臉:“也不是,就是家里人不吃,所以也沒什么機(jī)會。”
陸燦拍板:“好的,我們今天就去。”
嘗試過之后,溫盞發(fā)現(xiàn)。
就……挺奇妙的。
宋思蘅撐著下巴看她,問:“好吃嗎?”
溫盞特別誠實(shí),點(diǎn)頭,再點(diǎn)頭。
宋思蘅笑意飛揚(yáng):“溫盞,以前有人說過嗎?你好可愛啊。”
溫盞忽然有點(diǎn)不好意思,把手擦干凈:“沒,以前經(jīng)常有人說我不聰明。”
陸燦隨意:“誰說的,商行舟嗎?”
溫盞:“?”
猝不及防又聽見這個名字,她一口水嗆進(jìn)氣管。
宋思蘅拍她順氣,無語:“你是怎么忽然扯到他的。”
“哦,我剛在論壇看到個帖子。”宋思蘅翻手機(jī),“講,有人在女生宿舍區(qū)看到了商行舟,好像是送一個妹子回來的,問他是不是脫單了。”
溫盞趴在桌上,咳得更厲害了。
宋思蘅皺眉:“他那種性格……感覺談戀愛也不會對女朋友多上心,怎么可能送女生回宿舍,認(rèn)錯人了吧。”
雖然懷疑小溫和商行舟有奸情,但宋思蘅下意識沒往那塊兒想。
因?yàn)樗龍?jiān)定覺得,這倆人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
更何況。
萬一他們真在一起了,她要表演吃鍋!
那必不可以!
陸燦不服:“不信的話,我找出來給你看看,有照片為證的!……咦,帖子被刪了?”
宋思蘅冷笑:“我看你是拉郎拉出幻覺了。”
“你懂什么,今天可是平安夜,萬一他耐不住寂寞呢!”陸燦有理有據(jù),“今天給他送蘋果的女生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萬一他就是想從里頭挑一個過過節(jié)!”
溫盞漸漸平復(fù)呼吸,將手中紙巾團(tuán)成團(tuán),無意識地收緊了下手指。
宋思蘅覺得陸燦真是走火入魔:“你滾遠(yuǎn)點(diǎn)。”
人吃完飯,一起步行回宿舍。
晚上平安夜學(xué)校有活動,已經(jīng)開始預(yù)熱,街邊社團(tuán)小桌上掛著圣誕老人的大頭,節(jié)日氛圍很濃厚。
宋思蘅覺得圣誕樹布置好丑,吐槽過一圈后,問:“盞盞,你喜歡過圣誕節(jié)嗎?”
“一般吧。”溫盞回憶了下,說,“我家里人不喜歡,覺得這種節(jié)日亂七八糟。中學(xué)時我買過圣誕老人的襪子周邊,被我奶奶當(dāng)著面扔垃圾桶了,說我不懂事,過洋節(jié)。”
宋思蘅皺眉:“她好過分。”
溫盞笑笑:“不過,后來我還是偷偷準(zhǔn)備了平安果。”
“給誰?”
“喜歡的人。”
空氣靜默秒,宋思蘅和陸燦一起發(fā)出怪叫。
陸燦興奮:“你有喜歡的人?是誰?叫什么?在哪?我們認(rèn)識嗎?”
溫盞撓撓臉:“你們應(yīng)該不認(rèn)識吧。而且,我那個蘋果沒送出去,他不知道我喜歡他。”
陸燦遺憾:“為什么啊?”
為什么?
溫盞想,那可能是她最小女生的時候。
升上高中,她剛開竅一點(diǎn)點(diǎn),又什么都還不太明白,懵懵懂懂的,看到身邊女生們都在進(jìn)行“用塑料紙裹蘋果”的神秘儀式。
她好奇,湊過去問。
人家就跟她解釋:“平安夜要送人平安果啊,你看這個紙,裹的層數(shù)越多,說明你越在意對方。”
怎么還有這種東西。
溫盞想,那商行舟必須要有。
奶奶不讓她過節(jié),她頂風(fēng)作案,還是偷偷在房間里包蘋果。
雖然她包得也不好看……
但是,她想,商行舟不會介意的吧,這是她的心意,不是嗎?
平安夜當(dāng)天,她就站在商行舟教室門口附近等。
打過第二道下課鈴,果不其然,他踩點(diǎn)似的,從走廊另一端,踏著逶迤在地板上的夕陽光芒,從人群中走出來。
依然是那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寸頭,沒什么情緒,校服不好好穿,露出里面大片黑色衛(wèi)衣印在胸前的白色字母圖案。
他迎面走過來,身邊還跟著個男生,像是同學(xué)。
指著他手里提著的那一大袋平安果,揶揄:“我們小商爺果然受歡迎,今天收獲頗豐嘛。”
商行舟渾身沒勁似的,懶洋洋地撩起眼皮:“給你啊。”
同學(xué)壞笑,連連擺手:“別,這可都是少女的心意。要不起,要不起。”
就那個瞬間——
溫盞看清他手中東西的瞬間。
她心都涼了大半。
好像突然下起暴雨,勢不可擋地,把她所有信心、心理建設(shè),都沖垮了。
喜歡他的人那么多,那么多。
她憑什么覺得,商行舟會喜歡她手里這個?
她于是沒動。
就站在原地,看著他,從自己面前,目不斜視地過去。
然后遠(yuǎn)走,消失在余光盡頭。
那是溫盞過的第一個也是最難過的一個平安夜,她后來想,這個節(jié)不好,以后都不要過了。
那顆蘋果一直在她書桌上放到壞了、腐爛。
也沒有送出去。
溫盞說完,宿舍里靜悄悄。
宋思蘅有點(diǎn)詞窮,陸燦情緒被感染,也跟著難過:“那要不就,還是算了。”
溫盞:“嗯?”
陸燦:“這種男的不要就不要了,你換一個吧,換個更好的。”
溫盞:“比如誰呢?”
陸燦猶豫了下,不死心:“你看,金融系那個商行舟,怎么樣?”
溫盞:“……”
-
溫盞沒告訴陸燦,她要送蘋果的人就是商行舟。
而且,她今晚還要去見商行舟。
她目前內(nèi)心平靜,回宿舍睡個午覺起來洗了澡,換好衣服化完妝,坐在桌前還寫了會兒題。
黃昏時分,邱蘇橙突然推門而入。
雙眼睛一齊落到她身上,邱蘇橙尷尬:“溫盞,你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宿舍陽臺上的風(fēng)涼絲絲,出著太陽,倒也沒有特別冷。
溫盞轉(zhuǎn)過來,看邱蘇橙。
“我錯了,對不起。”一路上,她第遍重復(fù)這句話。
邱蘇橙難得擺出低姿態(tài),被折磨得精神崩潰了似的,只想快點(diǎn)息事寧人,“我那天真沒別的壞心眼,就是想嚇唬嚇唬你們。我喜歡了裴墨那么多年,他當(dāng)眾讓我難堪,涂初初還老在旁邊說風(fēng)涼話,我就想……”
她咕噥,“嚇嚇你們。”
溫盞相信她說的是真的,就是有點(diǎn)奇怪,怎么這時候,突然來道歉。
她盯著對方看了一會兒,嘆氣:“你特別喜歡裴墨嗎?”
邱蘇橙肩膀塌下去:“特別喜歡。”
她頓了下,說:“我媽跟他媽是朋友,你不知道他多招人,從小到大就好看,清清冷冷的,站在那兒跟個小神仙一樣。我想過好多次,只要他跟我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做,可他就是不喜歡我。”
溫盞沉默了會兒,也有些詞窮。
只好說:“涂初初好像受傷比較嚴(yán)重,你要記得,也去跟她道個歉。”
邱蘇橙忙不迭點(diǎn)頭,見溫盞這就打算走,又叫住她:“溫盞,你有喜歡的人嗎?”
溫盞回頭:“怎么?”
邱蘇橙咬了下唇,說:“如果你也有喜歡的人,就會明白我。我真的……跟裴墨有關(guān)的事,我完全無法保持理智,只要他看我一眼,我就想放棄一切跟他走。”
溫盞搖頭打斷她:“我明白不了。”
她理解不了任何發(fā)瘋的情感。
也不會付出一切,僅僅為了跟一個人在一起。
溫盞沒再看她。
轉(zhuǎn)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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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初初將晚飯,定在一家口碑很好的四川火鍋店。
晚飯時分,店里人頭攢動,小機(jī)器人端著盤子四處送菜,熱騰騰的白汽在空氣中飄。
溫盞穿過這種飄揚(yáng)的煙火氣,來到預(yù)訂的小包廂。
其他人都已經(jīng)到了,涂初初招呼她在身邊坐下:“好久不見我的盞盞!我給你準(zhǔn)備了一瓶香檳,慶祝你首戰(zhàn)告捷。”
“我那比賽,成績過幾天才能出。”雖然她很有底氣,但現(xiàn)階段也稱不上告捷。
溫盞有點(diǎn)囧,有點(diǎn)無措,“你不是為了慶祝自己出獄……呃,出院?”
涂初初劃拉ipad:“誰跟你說的?你快看看要吃什么,這家紅油鍋巨好吃,我們點(diǎn)全辣吧。”
溫盞正要開口,坐在一旁的商行舟長腿掃過來,慵懶地踢踢她:“點(diǎn)鴛鴦。”
“我不……好吧。”涂初初一開始以為是石一茗,抬頭撞見商行舟,秒慫,勉強(qiáng)答應(yīng)下來,“我早就出院了啊,那么個小破包,哪至于住到現(xiàn)在。”
溫盞微怔,下意識抬起頭。
商行舟靠在椅子上,抱著手,似笑非笑的。
她好像被燙到一樣,連忙移開視線。
“商行舟。”涂初初這次竟然很敏感地注意到了眼神交鋒,放下ipad,表情嚴(yán)肅地質(zhì)問,“你是不是又欺負(fù)我們盞盞了。”
“我欺負(fù)她?”商行舟懶洋洋的,冷笑,“我現(xiàn)在只想打死你。”
涂初初縮縮脖子,大膽道:“那她怎么都不敢跟你說話。”
商行舟掀起眼皮:“你又知道了?”
涂初初理直氣壯:“她肯定也想吃全辣!就因?yàn)槟阋曾x鴦,她都不好意思說!”
溫盞:“……”
不是,她確實(shí)沒有。
溫盞撓撓臉,起身:“我去拿蘸水。”
蘸料臺在包廂外面,她路過商行舟的位置,包包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臂。
小托特包外面材質(zhì)有點(diǎn)硬,撞上去,一聲輕響。
溫盞愣了下,趕緊:“對不起……”
“啊。”商行舟唇角噙著一點(diǎn)笑,拖著尾音,慵懶地呻吟著打斷她,“好疼。”
石一茗踢他:“你發(fā)什么騷。”
溫盞:“……”
溫盞無語地取下帽子,跟背包一起掛到門口衣架,推門走出去。
蘸料臺有小橘子和哈密瓜,調(diào)好蘸水之后,她取了個盤子,往里面一塊一塊夾水果。
倏地,感覺一個個子很高的人在自己身邊停住。
影子將她籠罩進(jìn)去。
溫盞嗅到熟悉清淡的海鹽氣息,呼吸微滯,沒抬頭,問他:“你要什么?”
商行舟修長手指落在小料臺邊,低聲叫:“溫盞。”
她抬起頭。
就那一秒,變魔術(shù)似的。
少年掌心向上一翻,一枚紅色的蘋果,正正晃到她眼前。
他手掌太大了,襯得蘋果有點(diǎn)嬌小,躺在手中乖乖的,一動不動。
“還在生我氣嗎?”他悶笑,“給你一顆平安果,你會開心點(diǎn)兒嗎?”
溫盞手中拿著盤子,手指無意識地扣緊邊緣。
心跳變得非常非常快。
她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她從來就不止是喜歡商行舟,想跟他在一起。
她希望他看見她。
這么多年過去,她還是溫盞。
但她已經(jīng)不是站在走廊另一端,隔著人群,遠(yuǎn)遠(yuǎn)看著他的,不知名姓的溫盞了。
站了幾秒,溫盞放下盤子,接過來。
有點(diǎn)不確定,聲音發(fā)澀,又問了遍:“給我的嗎?”
“嗯。”商行舟垂眼看她,輕笑,“平安夜高興一點(diǎn),小溫同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