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婚禮
商行舟不在的時間里, 溫盞專心修她的設(shè)備。
那堆盲盒拆完,西城以西荒漠戈壁,并沒有出現(xiàn)商行舟回來的身影。
機票已經(jīng)訂好, 溫盞一連幾天,收拾行李時才想起彈殼過不了安檢, 帶不上飛機。
臨行前, 她通過唐指導(dǎo),又給他放了回去:“您替我還給他。”
放在一起的, 還有那件她一直沒顧上還給商行舟的防寒服。
唐指導(dǎo)笑呵呵, 收好:“衣服我收下了, 彈殼我可不替你還,權(quán)當是你帶不走, 在我這兒寄存一下。這么多彈殼你說他得攢多久啊, 不就是為了留著給你嗎?”
溫盞抿唇,不說話。
上了飛機,溫盞抱著抱枕睡眼惺忪,戴眼罩想睡會兒。
遲千澈忽然想起:“昨天聽唐指導(dǎo)說,商行舟和陶也在邊防站出了點小事故。”
溫盞手一頓:“嚴重嗎?”
“沒仔細問, 但看他意思,應(yīng)該是沒什么大問題。”遲千澈手指劃開閱讀器, 說道, “他說, 商行舟是剛進部隊沒多久就敢背處分的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出了問題他都能一個人解決,也就是耽誤點時間,不來送我們了。”
溫盞愣了下, 腦海中閃過什么東西,她沒抓住。
就這么跑掉,重新匯入記憶的海洋。
飛機由西向東,迎著霞光,降落大興機場。
落地時間下午四點五十,天氣晴,東風(fēng),地面溫度二十一度。
三月底四月初,北京剛開春,離開時倒春寒還下了一場桃花雪,再回來,氣溫已經(jīng)悄悄回升。
遲千澈脫了厚外套拿在手中,腳步輕盈走過廊橋,幫她提行李箱:“你放幾天假,好好休息一下。回哪兒?我送你。”
溫盞道了聲謝,沒拒絕:“回大院吧。”
她不會開車,工作后租了個房子自己住,離公司很近,騎車只要七分鐘。
這么些年,也就一直沒考駕照。
離京時遲千澈將車停在了機場停車場,驅(qū)車離開,穿過城中搖曳的樹影,半個多小時的路程,在門崗前停下。
溫盞跳下車:“去我家坐坐?”
“改天。”遲千澈笑笑,“我下了飛機,都沒顧上換衣服呢。”
溫盞禮貌地點頭:“好,那下周見,遲總。”
遲千澈一瞬間覺得,她對他說的所有話,好像都只是客氣。
他沒忍住,叫她:“溫盞。”
溫盞回過頭。
和煦的風(fēng)從面前吹過,頭頂巨大的樹冠撐開,綠色的葉片在風(fēng)中沙沙作響。
少女膚色白皙,臉色茫然:“嗯?”
遲千澈想讓她把稱呼里那個“x總”去掉,話到嘴邊,又咽回去:“沒事,下周見。”
算了。
她膽子一直不太大,雖然他只是她的虛線上司,不算直屬……
但要真告白了,她大概率還是會介意的。
遲千澈車窗降下,手肘撐在玻璃上,和風(fēng)徐徐,望著溫盞離開的背影,默不作聲地想——
有的是時間。
慢慢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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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盞推開家門,剛走到玄關(guān),嗅到燉大鵝的氣息。
很清淡,在空氣里飄。
她眼睛一亮,立刻放下行李箱和兩個裝禮物的手提袋,脫了外套跑過去:“媽媽。”
楊珂沒系圍裙,坐在餐桌看書,時不時站起來看看燉盅。
聽到聲音,感覺一團毛球沖過來。
溫盞穿著件白色毛衣,伸手去掀燉盅的蓋子,被燙得捏耳朵:“你燉了一只鵝?好大的鵝。”
“你不是喜歡鵝?”楊珂拉住她,笑,“你現(xiàn)在鼻子倒是很靈,西城好玩嗎?”
“西城很好吃。”溫盞轉(zhuǎn)個身站到她面前,實話實說,“我給你買了件披肩,就是……好像,不是很好看。要不是實在拿不動,我想再背兩個哈密瓜回來。”
“你想吃的話,也別自己拿了,叫他們給你寄。”楊珂一早放好了水,叫她去洗澡,“弄完下來吃飯吧,我叫你爸等著你。”
晚飯時間,溫盞給她展示那件“不太好看”的披肩。
她帶了不少東西,楊珂沒做點評,將吃的都重新做了歸納,闔上柜子:“對了,你唐叔叔說,你在西城高反?”
“是有點,但吃過藥之后就好很多了。”溫盞一筆帶過,跟她分享行程,“我老板給我放了幾天假,我想明天去看看大學(xué)輔導(dǎo)員,把牛肉干帶給初初,這周末,費元嘉還邀請我參加婚禮。”
楊珂失笑:“身體不舒服就別上班了,你假期也沒幾天,不歇會兒嗎?瞧你忙的。”
溫儼坐在沙發(fā)上看天氣預(yù)報,聞言,轉(zhuǎn)過來插嘴:“你看你媽,現(xiàn)在連催你婚都放棄了。擱以前她要是聽見你朋友結(jié)婚,得給你現(xiàn)場發(fā)表八百字小論文。”
楊珂推他:“你一天天的哪兒這么多廢話?”
兩個人湊到一起,就沒消停的時候。
你來我往幾個回合,溫儼笑得不行,舉雙手認輸:“盞盞,你去看輔導(dǎo)員,到我書房拿盒茶葉,順路給她吧。”
溫盞當時能去斯坦福交換,有一部分原因,歸功于輔導(dǎo)員幫她填了申請表。
雖然,沒知會她,也沒提前問她想法和意見。
但最終結(jié)果是好的。
所以畢業(yè)后這些年,她還一直跟輔導(dǎo)員維持著聯(lián)系,逢年過節(jié),都會過去看一看。
客廳燈光映亮面龐,溫盞咬著勺子,吃掉最后一口果凍:“好。”
-
短短幾天假期,溫盞看望完輔導(dǎo)員,又跟涂初初約了場電影。
她大包小包的零食全是給涂初初帶的,涂初初拎著走幾步路就累了,坐在街邊奶茶店嗷嗷喊要喝掉一整桶:“我好渴,現(xiàn)在的我,可以喝空黃河水。”
溫盞想了下:“別了吧,那有點渾濁。”
她打開手機掃碼付錢,無意間戳進朋友圈,看到楊珂發(fā)了條新動態(tài)。
她估計在開車,拍的是車內(nèi),修長雙腿微屈,上面搭著溫盞帶回來那件披肩。
暖橙色調(diào),拼接格子,流蘇從座位上方垂落下去。
配字:「一些我有但你們沒有的東西。」
非常做作,還特地把披肩的小標簽露出來了,上面產(chǎn)地:made in 西城。
溫盞笑出聲。
“你別笑呀,我說正經(jīng)的呢。”涂初初以為她笑自己,“你給我買吃的我超感動,但也太沉了,下次你別自己拿了,叫人寄過來呀。”
飲料做好了送過來,溫盞咬住吸管,冰西柚汁闖進口腔,清涼微甜。
她問:“叫誰寄?”
涂初初脫口而出:“我哥啊。”
一點碎冰吸進嘴里,溫盞嗆了下。
涂初初自知失言,頓了下,索性說完:“你不是見著他了嗎。”
溫盞垂著眼:“嗯。”
“他肯定找你了。”涂初初眼巴巴,“這種小事,你不說,他也愿意主動幫忙的。”
涂初初才不相信商行舟會放過這種天載難逢的機會,商行舟自個兒覺得自個兒很正常,但在她和紀司宴幾個人眼里,分手那年他就瘋了。
她唯一拿捏不準的,也就是她這個哥哥的智商。
能把溫盞都弄到分手,已經(jīng)可以看出,他不是什么聰明貨色。
“他挺忙的。”溫盞聲音淡淡,不提別的,“不至于麻煩他,也不是多大事兒。”
涂初初完全沒聽出弦外之意,還認真想了想:“也是。他這幾年確實忙,你說他在北京吧,我沒見他回過家;說他不在北京吧,他又確實被分在這兒。我感覺他好久不出現(xiàn)了,前幾年你不在北京,他也不肯回來。”
溫盞不慎吸上來一顆西柚籽,咬扁了,發(fā)酸,舌根泛苦。
工作日,老佛爺人不算多。
兩個人逛到日頭西斜,溫盞在路口攔車離開,涂初初百般挽留:“你不跟我一起吃晚飯了嗎?”
“下次吧。”溫盞抱歉,“今晚我要去參加婚禮。”
涂初初:“就追過你的那個老同學(xué)?”
“對。”溫盞一開始是沒想去的,但她和費元嘉太多留學(xué)生共同好友了,里面不乏政商兩界幾個官員的子女,維持面子,她得出現(xiàn)一下,“等你考完試,我請你吃飯呀。”
“……”涂初初默了默,沒辦法,只能答應(yīng),“那好吧,那我要是沒掛科,你獎勵我吃個貴的。”
溫盞笑意飛揚:“好。”
夕陽下,涂初初看著她的車離開,消失在視野盡頭。
就跟有什么感應(yīng)似的,幾乎是下一秒,手機立馬震起來。
跨越無法估量長度的電磁波,男人聲線低沉,習(xí)慣性地帶點兒慵懶笑意,尾音上揚:“涂初初?”
他調(diào)小了車內(nèi)藍調(diào)的音樂聲,晚高峰,高架上車水馬龍,車流緩慢移動。
涂初初沮喪:“你怎么不早點給我打電話。”
商行舟聳眉:“怎么?”
“你早點打電話,我就直接把電話移交給盞盞。”涂初初小心道,“那沒留住她,就不是我的鍋了。”
商行舟微默,嗓音很低,一字一頓:“涂初初,你把人給我放走了?”
“那也不能怨我吧,我怕她不愿意跟我們一塊兒吃飯,都沒敢跟她說你也要來。”涂初初慫慫的,補刀,“我已經(jīng)很努力地在拖著她了,可她對你完全不感興趣……我都有點懷疑,會不會是今天下午我跟她提了太多次你,她煩了,犯惡心,所以走了。”
商行舟:“……”
商行舟現(xiàn)在面對繼妹,需要深呼吸,才能勉強克制情緒:“行了,你別亂動,站那兒等著我。”
涂初初連連點頭,又忍不住:“哥。”
商行舟面無表情:“放。”
“我感覺,你是不是還想追盞盞?但我覺得好懸,你沒什么贏面啊。”她小小聲,咬著唇猶豫,“要不你給她跪下試試?”
“……”
-
溫盞抵達婚禮現(xiàn)場時,天還沒黑,殘陽在天邊燒開,白鳥飛過。
草坪婚禮,隨處可見彩色氣球裝飾,新人站在門口發(fā)喜糖。
溫盞走過去遞紅包,說了句:“新婚快樂。”
費元嘉猛地轉(zhuǎn)過來,有點難以置信:“溫盞,你也來了?”
他穿白色西裝,戴眼鏡,看起來相當斯文,新娘是陌生面孔,靠在身邊,笑靨如花。
溫盞沒看他,側(cè)身混在人群中,走過去。
空氣中散開一陣極其輕盈的、薄荷氣息的,小小的風(fēng)。
穿過庭院到賓客區(qū),果不其然,留學(xué)時幾位老朋友坐在一起,談笑風(fēng)生。
大家早就都各自成家或者工作,湊到一塊兒聊的最多的,竟然是前沿學(xué)術(shù)。
溫盞過去時,他們正聊到業(yè)內(nèi)一位女博士,短短兩年時間,帶團隊破解了美麗國一張據(jù)說堅不可摧無人可破的信息網(wǎng)。
她坐下聽了會兒,有個男生笑:“喏,小溫來了,她研究生輔修密碼學(xué)呢,擱她她也行。”
溫盞大囧:“我不行!放過我!”
“你們這么說的話,那我也看好小溫。”旁邊另一個男生不緊不慢地,插嘴,“你說咱們大學(xué)的時候,費元嘉的玫瑰花都快把教學(xué)樓淹沒了,他就差沒在額頭上刺青‘溫盞我愛你’,這樣小溫都沒動心,她得是什么女狼人啊?女人,做研究,就得拿出這種視男人如敝履的覺悟。”
“可別,我就一個打工的,我本來也沒在做研究。”溫盞趕緊擺手求饒,“今天人家結(jié)婚的大喜日子,你們就不能談點兒別的?”
“行行行,談別的。”有女生拿著開瓶器給她開青瓜雞尾酒,大笑,“談?wù)勛肺覀冃氐哪腥耍F(xiàn)在能不能排到溫榆河。”
夕陽的光輝一點點湮滅在天邊。
話題過了一輪又一輪,婚禮還沒開始,溫盞跟他們聊天聊得有點頭暈。
雞尾酒度數(shù)不高,她喝完一瓶,站起身:“我去后院走走。”
后院木籬笆圍著,攔出莊園內(nèi)婚禮草坪的邊界,種滿粉白的桃花。
脫離了人潮,她散著步被風(fēng)吹,腦子短暫地清醒。
追小溫的男人……
溫盞靠在墻邊,微垂眼,深呼吸。
這些年來,靠近她的人,沒有一個,是她想靠近的。
身體好像形成本能的反應(yīng),總是比她的意識更先一步判斷來人的氣息,然后迅速下結(jié)論:不是他。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忽然有道男聲,氣喘吁吁,在耳邊響起:“溫盞。”
她抬頭看過去。
費元嘉跑過來,胸前西裝有些皺,急匆匆的,目光定定望她:“你來參加我的婚禮了。”
溫盞緩緩站直:“嗯,祝你們夫婦百年好合。”
費元嘉沉默幾秒,唇角泛白:“我一開始以為你不會來,也不想再見到我了。”
溫盞沒說話。
“對不起啊,溫盞,我以前確實特別不成熟,給你造成困擾了吧。”費元嘉聲音低下去,“但你看,現(xiàn)在我也要結(jié)婚了,過去的事,不如就讓它過去。我可以問你點事兒嗎?”
溫盞以為他真的乖乖認錯,稍稍放松了點兒警惕:“你說。”
“這么多年了。”費元嘉深深望著她,“你對我,有沒有過好感?哪怕一點點?”
溫盞猛地轉(zhuǎn)過頭。
今日大晴天,空中一朵云也無,是兩家人頭碰頭算出來的黃道吉日,只有一旁小河水光粼粼,靜靜流淌。
溫盞覺得荒誕極了:“你的新娘還在迎賓。”
“我知道。”費元嘉急急解釋,上前半步,“但我跟她沒有感情的。溫盞,我當初替你填去斯坦福的申請表,就是想跟你在一塊兒。我不過是想要你一句話,你究竟有沒有……”
溫盞倏地睜圓眼:“你填什么?”
費元嘉靠近她:“那個不重要,我……”
“費元嘉。”溫盞打斷他,難以置信,“當初我去斯坦福的項目申請表,不是輔導(dǎo)員填的,是你填的?”
費元嘉抿唇:“對。”
“你有病?”溫盞微怔,被突如其來的情緒沖昏頭,口不擇言,“你憑什么替我做決定,你腦子里都是什么啊,你這些年的書都讀到什么肚子里去了?”
費元嘉被她說得愣住,有那么一秒,心里海浪似的,忽然生發(fā)更瘋狂的念頭。
他忽然沖過來,死死拉住溫盞的手:“我們走吧,我也可以不結(jié)婚的。”
“你瘋了吧?”礙于天然的性別優(yōu)勢,溫盞甩不開他,手腕被勒紅,“你放開我。”
然而下一秒,一股大力從費元嘉脖頸后傳來,將他拎著雙腳離地,往后拖。
衣領(lǐng)勒住脖子,傳來巨大的窒息感,費元嘉雙手朝前抓,站不穩(wěn),趔趄著,摔在一個人身上。
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
重重一拳打在腰腹,他整個人疼得蜷縮成蝦米,旋即被用力按在墻上。
“我說,這位老同學(xué)——”男人嗓音低沉,身形高大,周身帶著極強的侵略氣息,居高臨下,極具壓迫感的濃烈氣場,就那么壓下來。
他捏著費元嘉后頸,將他的頭拉得仰起來,強迫他跟自己對視。
費元嘉站不起來。
商行舟的聲音落在耳畔,有點啞,吊兒郎當?shù)貑枺骸鞍ち四敲炊囝D打,你怎么還沒搞清楚狀況啊。”
他貼在他耳邊,渾身帶狠勁兒,不緊不慢地低笑著,啞聲:“她是老子的人,你招惹不起的,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