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延被桑稚勒得有些喘不過氣, 脖子微微發(fā)紅。聽到這話，他的嘴角抽搐了下，像是被嗆到了, 猛地咳嗽了起來。
    “啊？”陳明旭沒反應(yīng)過來, 又看了看桑延的臉, 表情瞬間變得復(fù)雜起來，“桑稚, 你說這是你爸爸？”
    桑稚怕得要死, 腦補(bǔ)了一大堆戳穿之后被所有人謾罵的畫面，對(duì)她來說堪比世界末日來臨。她的底氣一點(diǎn)兒也不足, 不敢再吭聲, 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一旁的段嘉許盯著桑稚的表情, 忽然低下頭，笑了出聲。
    小姑娘的眼睛圓又大，覆著一層濕漉漉的眼淚，眼周一圈都是紅的, 臉頰還被蹭到了污漬, 看起來狼狽又可憐。
    她的這個(gè)樣子, 把陳明旭想說的話都堵在了嗓子眼處。
    被桑稚說成是“爸爸”的人跟“桑稚哥哥”站在一塊, 很明顯是同齡人，還穿著統(tǒng)一的志愿者服裝。
    但聽桑稚這么一說，他和桑稚長(zhǎng)得確實(shí)還還有點(diǎn)像。
    陳明旭暗暗想著。
    雖然不知道她撒謊的原因是什么, 陳明旭也不忍繼續(xù)問, 抬手摸了摸自己已經(jīng)開始禿了的腦袋：“先去處理一下傷口吧。”
    學(xué)校在運(yùn)動(dòng)場(chǎng)的兩個(gè)角搭建了帳篷，底下坐著紅十字會(huì)的志愿者以及校醫(yī), 以防有學(xué)生意外受傷。
    桑延勉強(qiáng)平復(fù)了情緒, 面無表情地說：“好的。”
    隨后便背著桑稚往帳篷的方向走。
    陳明旭在后頭拉著段嘉許說了幾句。因?yàn)橛屑议L(zhǎng)在, 他也放心，而后便到別處去觀察別的學(xué)生的情況。
    兩兄妹沉默地走在前面。
    過了幾十秒，段嘉許也跟了上來。
    桑稚趴在桑延的背上，心臟一直提著，不上不下。她忍不住往段嘉許的方向看，表情像是在求救。
    下一秒，桑延涼涼地開了口：“你剛剛喊我什么？”
    桑稚立刻收回視線，沒敢說話。
    “我是你爸爸？”
    “……”
    “你是摔到腿了還是摔到腦子了？”
    本來因?yàn)樗恿耍瑴喩矶继郏Ｖ梢痪湓挾疾幌胝f。剛剛逼不得已出聲應(yīng)付完老師的事情，心情才放松了一點(diǎn)點(diǎn)，現(xiàn)在又要接受桑延的指責(zé)。
    她的喉間一澀，鋪天蓋地的委屈向她席卷而來。
    “你怎么老罵我，你罵我一天了。”在這一瞬間，桑稚覺得自己成了全天下最可憐的人，她用力抿了抿唇，想忍住哭腔，還是沒能忍住，“我要跟爸爸說…你走開，我不要你背我了……”
    “……”桑延立刻閉嘴。
    過了兩秒，他又道：“腳崴到了，我不背你你怎么走？”
    “我自己能走。”桑稚蹬著那條沒受傷的腿，想要下來，“我要自己走，我不要你背……”
    桑延回頭，不耐煩道：“你能不能聽話點(diǎn)。”
    “我不要！”桑稚的眼淚還在掉，盯著他，“我為什么要聽話，你老罵我，你一整天都在罵我……”
    桑延的氣焰消了大半：“……哥哥這不是跟你鬧著玩。”
    這軟化的態(tài)度沒有半點(diǎn)用處。
    桑稚的情緒一上來，話都不過腦就往外冒：“你這這么不喜歡我，媽媽還沒把我生出來的時(shí)候，你怎么不叫她把我打掉。”
    “……”
    桑延皺眉：“你說什么呢？”
    他的尾音上揚(yáng)，音量也稍稍拔高，似是極為不贊同她的話。
    這語氣讓桑稚頓了幾秒，像是不敢相信一樣。她愣愣地看著桑延，過了幾秒后才眨了下眼，又掉出一大串豆大的淚：“你又罵我……”
    桑延：“……”
    離帳篷還有好一段距離。
    桑稚就像是要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盡了。
    段嘉許聽著兩人的對(duì)話，以及桑稚從沒聽過的哭聲。他撓了撓眼下的皮膚，忍不住喊了聲：“喂，桑延。”
    桑延：“干嘛。”
    他走上前來，看了桑稚一眼：“我來背吧。”
    聽到這話，桑稚的哭聲減弱了些，抬頭看向段嘉許。
    這個(gè)反應(yīng)給出的意思格外明顯。桑延稍稍側(cè)頭，非常尊重地問了句：“你要他背？”
    桑稚徹底停住哭聲，定定地盯著段嘉許。
    “……”
    她雖然沒有給出肯定的回應(yīng)，但這反應(yīng)，像是被他背著，是多么難以忍受的一件事情。
    桑延吐了口氣，忍著屈辱說：“行。”
    說完，他一聲不吭地把桑稚放了下來。
    等桑稚站穩(wěn)之后，段嘉許蹲下把她背起來。
    桑稚趴在段嘉許的背上，回頭看了桑延一眼，想說點(diǎn)什么，但又因?yàn)檫€在生氣，很快就收回了視線。
    段嘉許調(diào)整了下姿勢(shì)，盯著前方，隨口問：“除了腳還有哪疼？”
    桑稚抽著鼻子，小聲說：“手疼。”
    “還有嗎？”
    “膝蓋也有點(diǎn)。”
    “嗯，別哭了。”段嘉許說，“哥哥一會(huì)兒給你上藥。”
    桑稚沉默著點(diǎn)頭。
    這個(gè)角度，桑稚只能看到他的側(cè)臉。
    剛剛段嘉許戴到她腦袋上的帽子，因?yàn)楸荣惐凰€了回去。此時(shí)又出現(xiàn)在他的頭上。兩人的距離靠的近，她還能聞到他身上散發(fā)著淡淡煙草味。
    太陽從另一個(gè)方向照射過來。
    他的半張臉露在光之下，頭發(fā)染上點(diǎn)點(diǎn)光暈，嘴唇淡抿著。上半張臉在陰影之處，桃花眼稍斂，鼻梁挺直。
    五官利落分明，看不出情緒如何。
    很快，像是注意到她的視線，段嘉許突然出聲喊她：“小孩。”
    桑稚立刻收回視線，裝作自己什么都沒做。
    沒等她回話，段嘉許又道：“把哥哥的帽子摘下來。”
    “……”
    桑稚乖乖照做：“然后呢？”
    段嘉許的語氣散漫：“然后戴到你頭上。”
    桑稚一愣。
    似乎注意到她的怔愣，段嘉許下意識(shí)回頭。他看著她傻乎乎的表情，眉眼一抬，輕笑道：“不覺得曬？”
    -
    到了帳篷那。
    段嘉許把桑稚放到一張椅子上。
    受傷的人并不多，大多都是中暑的人。
    桑延把校醫(yī)叫了過來，讓她幫忙看看桑稚的傷。
    校醫(yī)檢查了下桑稚的腳踝，拿了冰袋和藥水過來，說：“沒什么事，不嚴(yán)重。冰敷一下，然后噴點(diǎn)藥就好了。這幾天別再運(yùn)動(dòng)了。”
    段嘉許看了眼：“不用去醫(yī)院看看？”
    “沒事，就是輕微扭傷。”校醫(yī)說，“不過以防萬一，去醫(yī)院看看有沒有傷到筋骨也行。”
    桑延：“還是去看看吧。”
    桑稚低頭看著自己微微發(fā)腫的腳踝，沒說話。
    段嘉許到旁邊拿了瓶生理鹽水和碘伏，蹲到桑稚的面前：“先處理一下別的地方，然后再去醫(yī)院。”
    桑延走過去：“我來吧。”
    桑稚這才開了口，賭氣般地說：“不行。”
    “……”桑延盯著她，忍了忍，“行，我去給你倒杯水。”
    見狀，段嘉許看向桑稚，挑著眉笑：“這么信得過我？”
    桑稚的眼睛還紅紅的，又低下頭，把掌心攤平放到他的面前，支吾道：“我哥那么沒耐心，會(huì)弄得我很疼的。”
    段嘉許：“小桑稚怕疼啊？”
    桑稚點(diǎn)頭，又覺得自己這樣有點(diǎn)沒面子，補(bǔ)充了句：“哪有人不怕疼。”
    “這樣啊，但可能會(huì)有一點(diǎn)疼。”段嘉許垂下眼，擰開生理鹽水的瓶蓋，“能不能忍忍？”
    桑稚立刻把手收了回去，背在身后：“你不能小力點(diǎn)嗎？”
    “有一點(diǎn)點(diǎn)疼。”看著她這副警惕又防備的模樣，段嘉許忍不住笑出聲，“一點(diǎn)也不行？”
    桑稚格外堅(jiān)決：“不行。”
    “那行吧。”段嘉許說，“哥哥小力點(diǎn)。”
    桑稚狐疑地看他，糾結(jié)了好一會(huì)兒，才慢慢地把手伸到他的面前，說了句：“哥哥，我很記仇的。”
    “嗯？”
    “你不要騙我。”
    “這么嚴(yán)重嗎？”段嘉許的動(dòng)作一頓，掀起眼皮看她，“那我讓別人來給你涂行不行？”
    “……”
    “我可不想讓小桑稚記恨我啊。”
    桑稚抿了抿唇：“不行。”
    段嘉許的語氣帶了點(diǎn)玩味，慢慢地往她手上的傷口倒著生理鹽水：“什么都不行，你還講不講理？”
    “……”
    生理鹽水的刺激性不強(qiáng)，傷口處只有小小的不適感，并不太疼。桑稚盯著他的動(dòng)作，覺得還能忍受。
    像是在幫她分散注意力，段嘉許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初二了還不知道怎么講道理？”
    桑稚皺眉：“我雖然之前跟你說過不懂怎么講道理，但是我整體是個(gè)很講道理的人。”
    段嘉許又笑了：“是嗎。”
    把她手上的傷口清洗干凈后，段嘉許又把她右腿的褲腳捋上去，處理著膝蓋上的傷口。
    他這個(gè)語氣讓桑稚很不高興：“本來就是。”
    段嘉許的表情認(rèn)真又專注，盯著她的傷口處，反倒顯得語氣心不在焉的：“嗯，小桑稚最聽話。”
    桑稚瞅他，默默地閉了嘴。
    “對(duì)了，剛剛你跟你老師說你哥是你爸。”段嘉許彎起唇角，突然提起這個(gè)事情，“你覺得他會(huì)相信嗎？”
    桑稚想了想：“我老師沒見過我爸爸。”
    段嘉許：“嗯？”
    桑稚：“那就沒有什么值得懷疑的地方了。”
    “……”段嘉許把瓶蓋擰好，好笑道，“你哥就這么老啊？他還跟我穿一樣的衣服呢。”
    桑稚才注意到這個(gè)點(diǎn)，表情瞬間僵住，過了好半天才道：“那你剛剛怎么不提醒我。”
    段嘉許開始給她涂碘伏，沒有說話。
    桑稚猶豫著問：“那如果老師問起來的話，我能不能說你倆穿的是親子裝。”
    “……”段嘉許抬眼，盯著她看了好半晌，意味深長(zhǎng)道，“小孩，你有沒有良心？”
    “啊？”
    段嘉許淡淡道：“哥哥對(duì)你那么好，你還幫著你哥欺負(fù)我？”
    桑稚頓了下，沒懂：“我哪有欺負(fù)你。”
    段嘉許當(dāng)沒聽見。
    桑稚眨著眼，有些不知所措，給自己解釋著：“哥哥，我覺得我……我對(duì)你還……還挺好的吧。”
    這次段嘉許有了動(dòng)靜，把她腦袋上的帽子戴回自己的頭上。
    桑稚：“……”
    她忍不住說：“你還挺幼稚的。”
    段嘉許淡淡道：“嗯，還罵人。”
    “……”桑稚瞪大眼，冤枉道，“我哪有罵人。而且你這么大個(gè)人，我怎么欺負(fù)你。你不要冤枉我。”
    段嘉許：“把手伸出來。”
    桑稚頓了下，乖乖伸手。
    他握著她的手腕，固定住，而后低下眼，慢條斯理地往她掌心上的傷口涂抹著碘伏。卻完全不搭理她的話，仿佛真的生氣了。
    桑稚囁嚅道：“哥哥，你怎么不理我。”
    “……”
    貼了半天的熱臉都沒有用處，桑稚也有點(diǎn)小不服：“你還挺計(jì)較的——”
    見他瞬間看了過來，桑稚立刻改口：“不是，是記仇——不對(duì)，就是，那什么，你的記性還挺好的。”
    “記性挺好？”段嘉許的眼角微揚(yáng)，終于開始給她回應(yīng)，“不還是在罵哥哥記仇嗎？”
    “你要這么理解也不是不——”桑稚頓住，很沒骨氣地把話收回，“當(dāng)然不是這個(gè)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夸你的意思。”
    段嘉許站了起來，從旁邊拿了包濕紙巾，撕開：“可哥哥不愛聽這個(gè)。”
    桑稚：“……”
    真的難對(duì)付。
    隨后，段嘉許微微彎腰，湊近桑稚，想把她臉上的污漬擦掉：“說點(diǎn)別的聽聽？”
    因?yàn)檫@突如其來的距離，桑稚下意識(shí)往后縮。
    以為她是不喜歡別人碰她臉，段嘉許的動(dòng)作一停，也不太在意，把紙巾遞給她：“臉上弄到臟東西了，自己擦干凈？”
    桑稚沉默片刻，沒接過，又把身子往前傾。
    其間的意味很明顯。
    桑稚很理所當(dāng)然地說了句：“我看不到。”
    “怎么還這么別扭。”段嘉許低笑著，慢騰騰地給她擦著臉。等擦干凈之后，他也沒立刻站直起來，反倒開口道，“小孩，你覺得不覺得——”
    桑稚莫名有些緊張：“什么。”
    段嘉許歪了歪頭，拖腔帶調(diào)地說：“我這怎么跟伺候祖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