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第 85 章
曹烽從來都沒有交過好朋友,他想,如果朋友之間玩游戲,一定是要遵守規(guī)則的。</br> 段語澈卻對他的這個頗為純真的回答有些愣,抬頭看就坐在落地燈下面的曹烽,他那微微弓著腰、大手里捏著迷你拼圖塊的姿勢,特別像一只溫順而安靜的黑熊。</br> 他忽然發(fā)現(xiàn)這個鄉(xiāng)巴佬長得其實很順眼。</br> 段語澈忍不住笑了一聲,丟給他一塊拼圖塊,又給他一塊巧克力:“這塊拼這兒,算你找到的,你吃吧,別跟我較真了,這是豆腐夾心的,很難買的。”</br> 是上回小姨過來帶給他的,小姨知道他的樂趣就兩個,一個收藏是拼圖,一個收藏是巧克力。</br> 聽見“很難買的”幾個字,曹烽頓了一下,還是說不要:“你吃吧,哥不吃。”</br> 段語澈是回國之后,才知道中國人含蓄,有“客氣”的習慣。</br> 他理所應(yīng)當?shù)禺斔褪羌倏蜌猓骸敖o你你就吃,再來這套我要罵人了啊。”</br> 曹烽便看著他,弟弟穿的睡衣,從臉龐到脖子的皮膚在燈光下泛著誘人的象牙色柔光,曹烽不敢多看,手指甲輕輕刮著拼圖的厚紙板,然后說:“我們一人一半。”他剝開錫紙包裝,很輕松地就掰了一半下來,把多的那一半分給弟弟了。</br> 段語澈也沒說什么,接過來吃了。兩人又坐著繼續(xù)找拼圖塊,期間多次傳來曹烽饑腸轆轆的動靜,他太尷尬了,極力想忍耐,可是忍不住,臉紅得像猴子屁股,一聲不吭地垂著腦袋,最后段語澈實在看不下去他那副可憐模樣,就說:“我有點餓,我們出去吃夜宵吧。”</br> “誒?”</br> “走吧,還沒到十二點,還有好多餐廳沒關(guān)門,你想吃什么?”</br> 曹烽沒想到他會這樣突然興起:“真去啊?那叔叔……”</br> “我爸現(xiàn)在還沒回來,多半在喝酒呢,等他回來肯定都爛醉如泥了,別怕。我們出去吃了再偷偷回來,你不說我不說,他是不會發(fā)現(xiàn)的,再說了,發(fā)現(xiàn)了也沒什么。”</br> “可是、可是……”他連著兩個可是,提議道,“要不,要不我給你下面吃,或者蛋炒飯?”</br> “……那好吧,吃面。”</br> 曹烽當真以為他餓了,抓了一大把面條下鍋,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熟練使用這些廚房的設(shè)施了,從消毒柜拿出碗筷,然后從櫥柜里拿出調(diào)料和干樅菌,熟練地泡水,丟進鍋里和面條一起煮,在碗里勾兌調(diào)味料。</br> 段語澈就坐著也不幫忙,他并不喜歡烹飪,以前在國外上學(xué),他總被學(xué)校里的白人誤會成女生,其實那些人內(nèi)心很清楚他的性別,可還是會故意把他當女孩兒,只因為他長得不夠高,天生體格比不上白人,不愿意帶他踢球,而是讓他去玩他的洋娃娃,上他的烹飪課。</br> 他那時就很想長高,每天超量吃鈣片、喝牛奶、運動,但效果甚微。</br> 結(jié)果一回國發(fā)現(xiàn),原來他并不是不正常,在江南地區(qū),很多人這個年紀還不如他高呢。</br> 那時候他也不知道媽媽生病了,他一回國瞧見大家都挺矮,非常舒適,感覺空氣都清新多了,媽媽問他喜不喜歡這里,他就點頭說喜歡。</br> 正當他想的入神的時候,曹烽的面好了,他端了一大碗給段語澈。</br> “小澈,嘗嘗看。”</br> 面條賣相不錯,聞著很香,湯色清亮,一層油光,湯面上海鋪了幾片菜葉。</br> “我吃不了這么多的,小碗給我吧,你多吃一點。”段語澈跟他換了碗,用筷子拌勻,隨口問道:“你晚上在學(xué)校吃的什么?”</br> “吃了花卷饅頭。”他說。</br> “……就吃這些?”段語澈一時無言,“連肉都沒有,難怪會餓。”</br> 曹烽解釋說吃了肉:“中午吃了肉包子。”</br> 段語澈:“……”</br> “那你在你們老家,總要吃肉吧,不然你怎么長這么高的?”</br> 曹烽說吃,不過是自己打獵,所以不要錢:“有一回寨民一起獵了頭野豬,全寨吃了兩天才吃完!”</br> “有這么大。”他放下筷子比劃給段語澈看,“有四百斤,桌子這么長。”</br> 這種原始生活,段語澈想都沒想過,非常好奇,又問他:“你們都用什么打獵?”</br> “用□□。”</br> “我們國家不是禁槍支嗎?”</br> “是禁止,不過我們那兒不一樣!”他黑色的眼睛放出光亮,顯然很驕傲,“父老鄉(xiāng)親都靠這個活著,當?shù)卣?府尊重我們的風俗習慣,準許我們使用□□,我也有一把!”他說著有些遺憾,嘆了口氣,“但是我不能帶走,我走的時候,只拿了我的彎刀。”</br> “打獵用的刀?”</br> “嗯,我們岜沙人,腰刀從不離身。”</br> “那你平時上學(xué)都把腰刀放在哪兒?”段語澈發(fā)現(xiàn)湯里的菌菇很好吃,就一直挑來吃,也不吃面條了。</br> “上學(xué)我就背著,回家就放枕頭底下,也辟邪。”因為那是見過獸血的兇刀,開光的時候,放的是他自己的血,這把刀從出生起就跟著他,是非常珍貴的東西,放枕頭下睡,他會覺得很安穩(wěn),這也是老祖宗傳下來的一個說法。</br> 曹烽看見他喜歡吃野生樅菌,就一邊從自己碗里挑給他,一邊很高興地說:“這是我自己在山上挖的菌子,沒帶多少過來,你喜歡吃,下次哥回家,給你挖一背簍!”</br> 段語澈只是看著他的動作,有點別扭,說:“夠了夠了,我肚子都吃撐了,你吃。”</br> 筷子曹烽吃過,在湯里攪過,然后又夾給他,這太不衛(wèi)生了!</br> 他知道曹烽可能沒有這些習慣,也不好直接說,心里雖然不舒服,但還是寬容的。</br> “你這就吃飽了啊?還剩這么多呢!”曹烽詫異。</br> “飽了飽了,你多吃點,不早了,我先回房了,Goodnight。”</br> “哦……”曹烽臉微紅,說,“你也……古德奈特。”</br> 段語澈點點頭,起身回房間,走了幾步想起來:“對了,我……”結(jié)果一回頭,就看見曹烽端著他吃剩的面在大口喝湯。</br> “嗯?什么?”曹烽抬起胳膊擦了擦嘴角。</br> 段語澈嘴角一抽:“……沒什么,我爸回來的晚,給他留個燈吧。”</br> 不過都這么晚了,段述民這個點還沒回來,肯定是喝多了,喝多了住酒店了,也是常有的事。</br> 第二天早上,是曹烽做的早飯,有茶碗蒸和海帶湯,甚至還包了餃子,味道比平日段述民給他準備的千篇一律的麥片、三明治牛奶,不知道要好吃多少倍。</br> 段語澈意識到段述民昨晚應(yīng)該是沒回家,就給他發(fā)了個短信。</br> 直到中午,段語澈吃飯的時候,段述民才回消息,說是在酒店過了夜,今天忙完就回家。</br> 他忽然又想起曹烽來。</br> 不會又吃什么包子饅頭花卷吧?</br> 他知道曹烽為了省錢什么事都能做得出來。</br> 低頭發(fā)了條短信,問他:“中午吃的什么?”</br>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曹烽回復(fù),說買了包子。</br> 段語澈:“……”</br> “你這半個月都這么吃的嗎?這么吃不會餓嗎?”他發(fā)消息過去。</br> 曹烽回復(fù)說他買了四個包子,兩個花卷,還買了豆?jié){,很豐盛。</br> 學(xué)校食堂總是會排隊,他覺得太浪費時間,排隊吃飯的時間都能背十個單詞了,所以通常他兜里的揣著一本的單詞口袋本。</br> 學(xué)校里的面點賣得不貴,實在餓的時候就去吃面,學(xué)校的面一份五元,加一小勺的肉臊,再加個芽菜肉包,一頓六塊五就能解決了,有的時候他還會在食堂買白飯,白米飯一塊錢一份,可以免費添飯。</br> 總之怎么省錢、省時間就怎么來。</br> 段語澈光是聽著就感覺饑腸轆轆,心里琢磨著要不然下周帶曹烽一起吧……可他和周澤亮兩個人吃小炒一頓就要開銷五六十甚至更多,可按照曹烽的消費習慣,怕是五塊錢以上的消費都不能叫他。</br> 想了半天,給周澤亮說了這件事,周澤亮建議道:“你不如讓他去三樓自助餐,就在旁邊,十塊錢飯菜隨便吃,挺適合他的。”</br> 段語澈也覺得這個適合,整天吃饅頭哪里有營養(yǎng)?</br> 他怕曹烽沒吃飽,吃完了小炒,專門去排隊買了烤腸和鹵雞腿帶回教室。</br> 而曹烽夾著一本書,正在疾步匆匆地往外走。</br> “曹烽!”段語澈叫住他,注意到他懷里抱的書是一本《Windows黑客編程技術(shù)詳解》,問,“你去哪兒?”</br> 曹烽回答道:“我借了書,去圖書館還書。”</br> “我們學(xué)校還有圖書館啊?”段語澈一手拿著棒棒糖,把裝著雞腿的食品袋給他,“我買了沒吃完,你不嫌棄就吃吧。”</br> 如果他說是專門買給曹烽的,曹烽可能會讓他自己吃,但如果說是沒吃完的,曹烽通常都會接受。</br> 曹烽低頭一看,袋子里的烤腸果然有缺一塊,看著好像被人咬了一口似的,實際上是段語澈掐了一小塊丟掉。</br> 曹烽真以為是吃剩的,半點不嫌棄,沖他露出牙齒笑:“謝謝弟弟。”</br> 段語澈嘴里含著一塊話梅糖,糖抵著腮幫子,問他:“你現(xiàn)在去圖書館,不用午休了嗎?”</br> 曹烽:“我前兩天問過馬老師,在圖書館簽到就可以不用在教室午休了,不過要辦圖書借閱卡,報給學(xué)生會才行。”</br> 段語澈有些心動:“圖書館涼快嗎?人多嗎?怎么辦卡?”</br> 曹烽挨個回答他的問題:“有時候會開空調(diào),基本上沒有人,辦卡要一周。”</br> 段語澈有些失望:“居然要這么久,辦卡的時候你怎么不叫我。”</br> “上周馬老師通知了的,我以為……你不會感興趣的。”弟弟連作業(yè)都要他幫忙寫,怎么可能愿意去圖書館看書?</br> 段語澈又追問他圖書館有沒有沙發(fā),能不能睡覺,曹烽說沒有沙發(fā):“有學(xué)習桌和椅子,不過可以休息,很安靜,而且不熱。”</br> 段語澈當即拍板決定辦一張借閱卡,不為別的,就沖圖書館會開空調(diào)這一點,就比教室強一百倍。</br> 過了一周,他的圖書借閱卡終于辦了下來。</br> 段語澈還沒去過校圖書館,根本不知道在哪,是回了教室,找到了曹烽,跟著曹烽一起過去才知道的。</br> 校圖書館在另一棟樓,段語澈沒來過這棟樓上課,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不過圖書館在二樓,占據(jù)了一整層樓的空間,挺大的,藏書量也多,連曹烽需要的編程書籍都有滿滿一排幾十本。</br> 一進門,段語澈便感覺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涼爽,和外面的暑熱全然兩個世界。</br> 果真開了空調(diào)。</br> 圖書館管理得嚴格,在管理員那里登記了班級、姓名、卡號,才被允許進去。</br> 閱讀區(qū)掛著許多幅印著名人半身像的名人名言,和教室差不多,每張桌上都立著一塊碩大的招牌——禁止喧嘩。</br> 倒真如曹烽所言,一個人都沒有,非常安靜,好像除了曹烽,全校都沒人知道可以中午來這里午休了一樣。</br> 只是桌子和椅子看起來都不太舒服,感覺還不如教室的課桌椅。</br> 段語澈忍不住問他:“你每天中午都在這里看書?累了怎么辦?”</br> “跟我來。”曹烽拉過他的手腕,朝里走去,中途拿了兩本書,接著走到了最里面,轉(zhuǎn)彎,兩排高高的書架中央是一條窄窄的過道,圖書館的地磚是淺米色的,走在上面有一股涼意。</br> “這里都是農(nóng)業(yè)養(yǎng)殖類書籍,很少有人會來。”曹烽說著脫下校服外套,坐在了地上,還把外套鋪在地上,讓段語澈坐,“我看書累了就靠著墻睡一會兒,調(diào)一個兩點的鬧鈴。”</br> 下午是兩點十五的預(yù)備鈴,兩點二十上課。</br> 段語澈遲疑了下,沒坐他校服上,把校服抱了起來,說沒事:“反正是校褲,我也不怕地臟。”說完他就想到了,最近家里的衣服,好像是曹烽在洗……</br> 曹烽說地上涼:“墊著坐舒服一點。”</br> 段語澈笑著說涼一點正好:“我不怕涼就怕熱。”</br> 書架之間的縫隙并不是很寬,兩個人都靠墻坐著,幾乎是緊挨在一起的,雙方都能聞到對方身上的氣息。</br> 頭頂就是窗戶,透著窗外絲絲縷縷的陽光,段語澈伸手把窗簾拉上,隨手在書架上抽了一本書出來。</br> 《養(yǎng)豬高手談經(jīng)驗》</br> 曹烽看的則是泰戈爾的《飛鳥集》雙語版。</br> 段語澈隨手翻看著這本《養(yǎng)豬高手談經(jīng)驗》,甚至還認真地看了好幾頁,但書上的內(nèi)容著實無聊,看了沒多久就打了個哈欠,關(guān)上書,他像蠶寶寶那樣往下一縮,頭順勢倚靠在旁邊的書架上,扭頭看著曹烽說:“明天我一定要帶張?zhí)鹤觼硭X。”</br> 曹烽低聲問:“困了嗎?”</br> 段語澈輕輕地點頭,從兜里拿出手機和耳機插上,他也不避諱把新手機拿出來讓曹烽看到,他知道曹烽是不會告狀的。</br> 戴著耳機,從上次沒聽完的歌單繼續(xù)播放。</br> 正午時分的陽光從窗簾縫隙搖晃著灑在身上,沒有什么比這樣的安然靜謐的光更使人感到舒適疲倦的了,段語澈只是靠著書架,閉著的雙眼接觸到搖曳不定的光,就感覺乏困了。</br> 呼吸放慢,在巴赫的宇宙之外,聒噪的蟬鳴聲幾乎聽不見了,段語澈睡得很快,可這樣的姿勢,怎么可能睡得舒坦?</br> 睡夢中,他抱著手臂,又覺得有點冷了。腦袋從硬邦邦的柜子邊沿向后,靠在墻上,過了幾秒,咕嚕一滾,咚地倒在曹烽的肩膀上,好像有點痛,皺了下眉,把臉頰整個壓在他的肩上,接著又過了幾秒,弟弟整個人幾乎縮進他懷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