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付燼被綠的事不上不下地擱在鐘遠螢的心里,她想著怎么樣說才能降低傷害程度,但這件事本質就是一種傷害,無論怎么說都無法改變。
鐘遠螢懷著復雜的心情,上興趣班的課,不時往付燼那里看,然后深沉嘆息。
接收到不少同情目光的付燼:“……?”
熬完三小時下課,鐘遠螢叫住付燼,因為教室里還有其他人,她先心不在焉地跟他說畫畫的事,等到其他人走完,她又嘆息一聲:“付燼,有一個壞消息,你要不要先做個心理準備。”
該來的總會來,要把付燼蒙在鼓里,一直被人騙精力、感情和錢,沉淪得更深,最后讓他自己發(fā)現(xiàn)真相,痛苦至極,她做不到。
不如現(xiàn)在及時止損,把選擇權交給他,要怎么處理也該看他。
見她神色認真,付燼不再散漫地靠著桌子,直起身子好整以暇地看她。
鐘遠螢拿出手機,點開相冊,把那張偷拍的照片遞給付燼。
付燼掃了眼,視線定格在畫面上,抿直唇線沒說話。
鐘遠螢收回手機,正琢磨著說點什么安慰他。
付燼眸色沉沉盯著她:“難過?”
他的表情越發(fā)難看,鐘遠螢心說為什么要用問句,難不難過還需要問?
“你別難過,為她不值得,”鐘遠螢絞盡腦汁地倒騰出話來,“一個錯誤的環(huán)節(jié),不必否定后面的所有,真正對的女孩也許在后面等你。”
她實在不太擅長做這種情感開導的事情。
安靜的教室里回蕩她輕柔的聲音,白色燈光落在她擔憂的臉上,她只是小心翼翼顧及他的情緒,沒有其他,也沒有為畫面里的男人。
付燼表情漸收,嗓音低沉:“好,都聽你的。”
鐘遠螢心緒一動,因為每個字都過于熟悉,幾乎一下就能觸及神經(jīng)。
這句話是付燼小時候對她說得最多的話。
不過失戀這種事哪能說聽就聽,痛苦的情緒難由自己掌控,鐘遠螢打量他的臉色,發(fā)現(xiàn)他除了剛剛那一下變化之外,可以說非常平靜,眼底沒有絲毫波瀾。
也可能是不想讓她擔心,所以藏著真實的情緒?
鐘遠螢不放心,為了打開他的情緒,讓他傾訴出來好受些,只好帶入同等視角:“我上大學那會也交了男友,結果一個星期不到,他轉頭和別的女生親上。”
她沒好意思說那個所謂的男友正是照片上的男主角何欽洋。
姐姐的前男友搶了弟弟的現(xiàn)女友。
這都是什么事啊。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你現(xiàn)在難過很正常,但千萬不要做傻事,度過這個階段,等你回頭再看,一切都已成過眼云煙。”
鐘遠螢說得非常誠懇,但她發(fā)現(xiàn)付燼比她還平靜。
“好。”
付燼乖乖點頭,很配合她。
“......”
——
雖然劇情和想象中發(fā)展的不太一樣,但好在付燼沒什么情緒波動,鐘遠螢反復確定付燼沒事之后,回到家心神一松,倒頭睡到上午,被好幾個電話催醒。
鐘遠螢迷迷糊糊接通:“喂?”
“小鐘你怎么還在睡啊,還好我提前打電話來問一聲,動作快點,要不然來不及!”
鐘遠螢辨識一下聲音,問:“穗美姐,什么來不及?”
“我們要去帝都出差一周,”余穗美說,“有美術教師的進修和研討會,上個月校領導就說讓我們兩個去,日子是今天,你不會忘了吧?”
“......”
鐘遠螢一個驚坐而起:“我馬上來!”
這兩天她惦記著付燼的情感問題,出差的事還真忘得一干二凈。
不過付燼沒事就好。
她心里是這么想的,結果她一個星期出差回來,剛到北棠市就接到徐子束的電話。
“鐘小姐現(xiàn)在有時間嗎,麻煩您過來看一下,阿燼他情況不太好。”
“......”
沒事才怪。
——
鐘遠螢一路風塵仆仆趕到付燼所住的洋房,遠遠看見徐子束滿臉焦急地在門外打轉,還有倆手拿工具的師傅正在撬門。
徐子束看見她,便一副見著菩薩的表情,如臨大赦。
鐘遠螢不安地問:“付燼到底怎么了?”
“他發(fā)病,”徐子束無奈地說,“還不讓人進去。”
鐘遠螢正想問發(fā)的什么病,就聽見金屬塊落地的聲音,那兩位師傅強行打開門,密碼鎖掉到地上。
徐子束正巧接起電話,催促著什么人快來。
鐘遠螢心下一急,快步走進洋房里,揚聲喚道:“付燼!”
聲音在空蕩的客廳里傳得很遠,卻無人回應。
鐘遠螢視線掃了一圈,沒見到人影,只看到長桌上全是切成兩半的西瓜,半球型的西瓜被挖空,只剩下正中間拳頭大小的果肉在里面,像是人眼被去除眼白,只余下中間的瞳孔。
紅色的汁水半干半濕,蜿蜒成樹根的形狀,綠色的西瓜軟糖散落在深灰色的地毯上,空氣中彌漫甜膩的味道。
徐子束跟進來,掃了眼客廳,往樓上走:“你在這找,特別注意一下柜子,我上樓看看。”
鐘遠螢心急如焚,飛快在客廳走動,一聲接一聲地叫付燼,一個個柜子拉開來看,才發(fā)現(xiàn)除了藥柜,其他的柜子都是空的,能夠藏人。
幾乎每個角落都有木柜,各式各樣。
鐘遠螢拉開一個像棺材的柜子,冷汗都出來了,生怕付燼躺在里面。
她找得心急火燎,驚異怎么會有這么多柜子,竟然比付家別墅的還多。
正想著,一處角落里的柜子傳來聲響,鐘遠螢細聽了下,腳步一轉,快步往那里走去。
她剛走近,柜子便被從里向外打開。
付燼走了出來。
他面色慘白,唇無血色,目光明顯渙散,整個人搖搖欲墜地向她靠近。
“你——”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感覺肩上一沉,付燼俯身擁住她,臉埋進她的頸窩里,滾燙的呼吸輕掃她細嫩敏感的皮膚。
鐘遠螢渾身一僵,而后發(fā)現(xiàn)他身上的溫度很高,應該是發(fā)了燒。
不過這回和之前那次不一樣,上次他意識清醒,而這次他看她的眼神都是迷離的。
“我后悔了。”
“你還要我嗎。”
他囈語著,一手摩挲她的頸側,而后吻了上去。
鐘遠螢腦子空白一瞬,他氣息滾燙,唇瓣和指尖卻是涼的,兩種溫差令她頸脖發(fā)麻。
與此同時,樓道傳來徐子束下樓的聲音,鐘遠螢心尖更是一亂,當即抬手推開付燼。
明明她沒用什么力,付燼卻閉眼往后倒去,她拽不住,只得順著力道往前摔。
兩聲悶響,鐘遠螢吃痛地抽氣一口,哪怕有地毯,也磕得骨頭隱隱作痛。
她正要檢查付燼有沒有磕著哪里,徐子束聞聲趕來:“沒事吧?”
鐘遠螢搖頭:“先把他送去醫(yī)院。”
徐子束背起付燼卻是往樓上走,“他不喜歡去醫(yī)院,而且現(xiàn)在也來不及。”
“那......”
“二樓被改裝過,放有醫(yī)療設備,醫(yī)生很快就來。”
看徐子束的樣子,顯然這樣的突發(fā)情況不是第一次。
上到二樓,一眼過去就能看出和樓下的風格截然不同,大片雪白場景,彌漫著醫(y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
有各種專業(yè)的醫(yī)療設施,足以進行小型搶救手術,也有病房和隔間。
上回瞧見一個冰箱大的藥柜塞了滿滿的藥,鐘遠螢都覺得挺驚異,這下更是心驚,一個把整層樓改裝成半個醫(yī)院,醫(yī)生隨時能趕來救治的人,身體情況是得有多差。
付燼這些年真如他所說的那樣,過得很好嗎?
徐子束把付燼背進急救室,一位醫(yī)生帶著三位護士匆匆趕上二樓,而后熟門熟路地進入急救室,關上門。
隔著一扇門,里面?zhèn)鱽碓O備挪動和醫(yī)生指示的聲音。
徐子束長長呼出口氣:“我們下樓等吧。”
鐘遠螢看著緊閉的門,沒動。
“放心,這次發(fā)現(xiàn)的算早,應該不會有什么事,但檢查治療需要挺久,我們在這耗著也沒什么用,樓下又不遠,有什么動靜也能及時知道。”
鐘遠螢只好跟徐子束下樓。
兩人在沙發(fā)上坐定,徐子束看了眼滿桌子的西瓜和糖,邊給家政阿姨發(fā)消息,邊低頭說:“他這人實在固執(zhí),認準一樣東西就不會變,好像全世界的水果只有西瓜,糖果也只有西瓜軟糖一樣。”
“他吃西瓜還不要切片的,就喜歡橫切成兩半用勺子挖,還偏偏不吃中間紅心那一塊,你說奇不奇怪。”
鐘遠螢沒怎么在聽,全在想這次失戀原來對付燼的影響這么大,把自己折磨成這樣,剛剛連意識都不清醒了,把她當成喬覓雪。
“對了,方便問個不禮貌的問題嗎,鐘小姐上個星期在忙什么?”徐子束收起手機,抬頭看她。
“臨時出差。”
所以學校的美術課讓給其他老師,成人興趣班的課由何小晗帶了一星期。
靜默許久,鐘遠螢思緒又開始飄遠,好像隱約間聽到徐子束嘀咕著什么:“誒,他還以為自己逾矩把人嚇跑了......”
她沒太聽清,只聽到什么逾矩。
洋房里的時間好似與外界相隔,被生生慢放十倍,讓人難熬到神經(jīng)都像被放入鍋里慢燉。
阿姨來打掃客廳,又做了午飯,沒什么意外的表情,做完事便離開,仿若這樣的陣仗見過好幾次。
徐子束勸了勸鐘遠螢,見她沒有胃口吃,只好作罷,他也沒心情吃,便打開筆記本電腦,處理工作事項。
直到傍晚,樓上才傳來動靜,兩人立即上樓。
護士把付燼送入房間,醫(yī)生陳明葛摘下手套和口罩,神色有些疲憊。
鐘遠螢和徐子束走上前,異口同聲問:“怎么樣了?”
“和之前幾次一樣,中毒,做完一套檢查之后洗胃輸液,讓他情緒波動不要太大,他精神上......”
徐子束不著痕跡掃了眼鐘遠螢,給陳明葛眼神暗示,示意他不要說后面的話。
這些醫(yī)生和護士是付家用重金聘來的,簽過保密協(xié)議,關于付燼的病,除非他個人意愿,否則他們不能向其他人透露相關信息。
鐘遠螢皺眉:“他為什么會中毒?”
陳明葛看向徐子束,見他沒有阻止的意思,才說:“因為他服用一種含葉陀羅堿的藥物。”
“這是一種市面上極少能買到的藥,具有極大的副作用和毒性,容易引起高熱和胃炎,最重要的是它會抑郁神經(jīng),且有一定致幻幾率。”
鐘遠螢難以理解:“付燼為什么要吃這種藥?”
這種聽起來完全沒有好處的藥。
陳明葛面無表情地盯著徐子束,后者頭痛地撓了把后頸:“他要吃我哪攔得住啊。”
“主要還是他心理......”陳明葛話鋒一轉,“算了,以后再說吧。”
話里話外的,鐘遠螢當然懂得他們有不想讓她知道的內容,已經(jīng)了解到大致情況,她便說:“那我先去看看付燼。”
徐子束同陳明葛下樓,鐘遠螢隱隱聽見他們說:“把治療方案和現(xiàn)在的情況發(fā)一份給付菱青女士......”
鐘遠螢走到付燼被送入的房間門前,房間門旁有一面透明玻璃,能一清二楚地看到里面的情況,大概是為了隨時觀察,以免什么意外情況。
里面布置得和醫(yī)院的病房一樣,只不過比醫(yī)院病房更敞亮,配套設施和裝修更好。
鐘遠螢站在外面靜靜地看了會兒。
傍晚的天邊,紅橙黃灰的漸變色暈染天邊,也落入室內。
付燼躺在床上,膚色透明得幾乎要與枕被的潔白相近,他閉著眼,眼尾留下弧度,看起來安靜又脆弱。
鐘遠螢看得心頭一揪,悄悄推門進去,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醒了,只不過懶得睜眼。
他正在輸液,針管插進手背上的青筋里,另一只手卻掐著軟管,以至于吊瓶里面的氣壓改變,藥水流不進血管,反而把鮮紅的血液反抽出來。
藥水在光線的作用下水光微亮,卻有一截血紅如毒蛇緩慢爬行的液體順著透明軟管往上爬。
他從小喜歡做這樣的事,只要沒人看見,血會被倒抽滿一整條軟管,在這個緩慢的過程,他會饒有興味盯著看,似乎認為這樣比看藥水滴流有趣。
最后他還會把吊瓶的軟管弄斷,看鮮血落滿一地,像一幅紅色水彩灑落的圖畫。
只是后來被鐘遠螢看見,他發(fā)現(xiàn)她眼里的懼意,就再也沒在她面前這樣做,克制地壓抑住一切在她看來古怪又難以理解的舉動。
......
似乎是感覺到視線,付燼眼也沒睜,聲音沙啞又冰冷:“出去。”
鐘遠螢張了張口,輕聲喚道:“付燼。”
輕如鵝毛的兩個字落在他耳邊,宛若驚雷,付燼眼睫顫了顫,手指一僵,猛地松開掐住的軟管。
他細密的睫羽好似蝶翼,扇動了下,露出漆暗的眼眸。
付燼緩慢睜開眼,視線定格在她身上,卻有些失了焦距。
過了半晌,他近乎夢囈地低喃:“還是幻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