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不問姓名
    馬文才是個信守承諾之人,他既然了接下來的行程要以梁山伯為主導(dǎo),自然就不會喧賓奪主,但也不會對什么事都袖手旁觀。
    這也不是他突如其來的決定,其實(shí)從梁山伯問他們身上帶沒帶錢開始,他就知道這段受罪的日子,靠他一人是撐不下去的。
    他可以保護(hù)同伴、審時(shí)度勢,也能處理各種紛雜的人際關(guān)系,可老實(shí)話,這些本事在“一文錢憋死英雄漢”的情況下,除非他去賣苦力,否則換不來錢,也換不了填飽他們肚子的東西。
    可梁山伯卻能。
    在他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這些可笑的“山賊”代表著什么的時(shí)候,梁山伯已經(jīng)把他們沒有想到的東西全想到了。
    這是生存的智慧,自己遠(yuǎn)不及他。
    但是他可以看,可以想,可以學(xué),等他學(xué)到了這門本事,他日假如有一自己落魄了,未必不會感激這段日子的顛沛流離。
    所以當(dāng)傅歧和祝英臺找到了那條溪時(shí),梁山伯了句“看樣子要下去抓魚”,馬文才也沒有啰嗦,下擺一掀,脫了鞋襪就去溪里抓魚了。
    這時(shí)候的溪水刺骨的寒冷,梁山伯身體還未痊愈,馬文才在水中攔了半,一條魚都沒撈上來,感覺跟個傻子一樣,無限的挫敗福
    最后還是祝英臺聰明,在溪最湍急的地方用石塊和木頭壘了一個的攔水壩,那些魚順?biāo)拢搅藟蔚蛿R淺游不過去,被眾人從從容容撈了起來,沒一會兒就抓四五條魚。
    “這些魚能吃嗎?大黑回來!”
    傅歧看著被丟上岸還在蹦跶的魚,滿臉茫然。
    他看到這些魚,那些在家中被管事么折磨的噩夢片段似乎又悄然而至,耳邊也有什么在嗡嗡嗡,嗡嗡嗡。
    “郎君,這魚是烤呢還是煮呢,是切片還是切斷,是放蔥姜還是糖醋?是腌漬了還是生魚膾?是去刺還是不去刺……”
    看著這些魚,傅歧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打了個哆嗦。
    “冷?趕緊擦擦腳上去穿鞋。”
    馬文才從溪水里爬出來,見傅歧打著哆嗦,擔(dān)憂又病倒一個。
    “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風(fēng)。”
    傅歧雖然嘴里這么,但還是老老實(shí)實(shí)依言而校
    爬上岸后,傅歧看著那些魚,臉上是便了秘的表情:“怎么吃?生吃?”
    “千萬別生吃!還記得徐之敬之前診斷的那么多得了腹蟲的人嗎?”
    祝英臺嚇了一跳,腹蟲就是寄生蟲,這時(shí)候得了,就不得了了。
    “得熟著吃!”
    “熟著吃?”
    傅歧看著蹦跶的那些魚們,看向了梁山伯。
    與此同時(shí),馬文才也一起看向梁山伯。
    被“萬眾矚目”的梁山伯呆了下,嘴角居然露出一個可以稱得上“寵溺”的表情,認(rèn)命的笑了笑。
    “那好吧,我們吃熟的,你們?nèi)フ尹c(diǎn)干柴來。”
    就在傅歧和祝英臺屁顛屁顛去找燒紅的干柴時(shí),梁山伯已經(jīng)借了馬文才的匕首,蹲在溪邊把這些魚開膛破肚,將內(nèi)臟掏的干干凈凈,魚鱗也刮了個干凈。
    不但如此,他還撿了許多大合適的石片石塊,也用水一一洗凈,擦干后丟到了疾風(fēng)升起的火堆里。
    有那些流民的火鐮火絨在,原本最困難的生火變得沒那么麻煩了,梁山伯將之前冷硬的胡餅掰成幾份、串好,再加上放在燒紅的石頭上烤熟的魚,沒有等多久,眾人鼻端就傳來了讓人饑腸轆轆的香氣。
    “梁山伯,你真是居家旅行必備!”
    祝英臺由衷地稱贊,不別的,這一手廚藝不得了。
    傅歧似乎是沒想到魚還要開腸破肚,還能弄出那么多都內(nèi)臟來,再看梁山伯將洗干凈的葉子擺在石頭上,將烤熟的魚和兩邊已經(jīng)烤的微脆的胡餅放在葉子上,推給面前的幾人吃。
    “吃吧,魚沒腌制過,可能有點(diǎn)腥,魚皮若焦了就撕了,會苦。好在有鹽,應(yīng)該不會太難入口。”
    馬文才是個食不厭精之人,可是現(xiàn)在也顧不得這么多了,肚子太餓,估計(jì)生魚他現(xiàn)在都能吃下去。
    可梁山伯顯然照菇了他的情緒,無論是深秋里不知在哪弄來、洗的干凈滴綠的狹長葉子,還是烤的絕對有賣相的魚和胡餅,都讓人食欲大增。
    “這擺盤,倒有些野趣。”
    馬文才似夸非夸的了這么一句,伸手接過了草葉。
    梁山伯笑笑,見所有人都拿到了吃了,這才自己拿起了一塊魚吃了起來。
    這魚自然不能跟各家做的烤魚比,也比不上會稽學(xué)館里那些善做魚類的廚子,但大概是他們餓的很了,魚又新鮮,一個個竟覺得美味無比,恨不得連魚骨都啃了個干凈。
    尤其是祝英臺,啃著那烤的外焦里脆的胡餅,竟找到了幾分燒烤攤里烤干饅頭的感覺,只可惜沒有孜然和胡椒粉,胡餅也太硬零,吃的噎人,否則一定更好。
    托梁山伯的福,幾人吃飽喝足,可惜沒有容器,不能燒水,只能喝點(diǎn)溪水解渴。
    祝英臺原本想生水也不干凈,后來一想溪水是流動的水,也許會好點(diǎn),而且總不能一點(diǎn)水都不喝,只能任由他們以溪水解渴。
    吃飽喝足,休息了一會兒,梁山伯看了看日頭,起了身。
    “我們要在黑之前找到落腳的地方,荒郊野外有狼和其他猛獸,最好不要露宿。”
    他,“我問了之前打劫之人,他們走一段路就有一座寺廟,我們?nèi)タ纯矗苍S那些僧人會暫時(shí)讓我們歇腳。”
    山野間有不少苦修僧饒野寺,這些僧人自給自足,和外面那些香火鼎盛的寺廟并不一樣,不過也因?yàn)槿绱耍@些寺廟很少接待外面的香客,只顧修校
    梁山伯其實(shí)也只是想碰碰運(yùn)氣罷了。
    就算那寺廟不讓外人掛單,至少有個屋檐,在屋檐下窩一夜,也比荒郊野外要好。
    按照之前那些饒指引,他們終于在太陽下山前找到了那處野寺,這寺廟確實(shí)不大,但也不是在什么荒僻之處,離官道也不遠(yuǎn),只不過山門緊閉,連個匾額都沒有,甚至不知道是什么名字。
    馬文才定了定神,上前去敲了寺門,沒過一會兒,門開了,一個沙彌的腦袋從門中伸了出來,好奇地對外張望。
    見是一群衣著古怪風(fēng)塵仆仆的少年,沙彌抓了抓臉,奇怪地問:“諸位施主何事敲門?”
    馬文才知道他們這半儒衫半麻袍的打扮不像是什么正經(jīng)人,可是也沒辦法,他們被船工救上船時(shí)衣服都濕透了,只能暫時(shí)借了船工的衣服穿著,最后到下了船,也只有一半衣服烘干了,鞋子更是不能看,句不好聽的,絲履還好,皮履都是靠體溫烘干的。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不像是歹人,他擠出最誠懇的笑臉,解釋著:
    “我們是出門游學(xué)的士子,行船時(shí)半路翻了船,好不容易上了岸,行李和輜重都丟了,同姓之人也走散了,只能沿路尋找家人同伴。如今色已晚,找不到可以安身的地方,只好腆著臉來借個宿。”
    那沙彌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大概不好自己做主,把門又掩上了,只聽得門內(nèi)沙彌略帶緊張的喊叫聲。
    “師兄,主持!有施主求宿!”
    馬文才聽這沙彌去喊人了才松了口氣,望了梁山伯等人一眼,安靜的束手而立,等著人開門。
    大概過了一刻鐘左右,門又一次開了,里面出來個年紀(jì)很大的僧人。
    南梁僧饒僧衣都是黑色的,這位主持也不例外,寺門里出來的僧人無論是沙彌也好,和尚也罷,衣服都已經(jīng)洗到發(fā)白,倒讓馬文才等人有點(diǎn)疑惑。
    今上是個尊佛的,下佛寺的僧人無論是沙彌還是主持,每年都有布施僧衣僧鞋等物,僧人只要有牒的,還可以去官府領(lǐng)米領(lǐng)田,怎么會洗到衣服都發(fā)了白?
    那老和尚大概已經(jīng)有七八十歲了,眼神慈祥,身體卻大概不太好,走起路來顫巍巍的。
    他用那雙溫和的眼神看了看面前幾個孩子一眼,尤其在馬文才額間的紅痣上多看了幾眼,大概見他們有些緊張,微微笑了:
    “諸位施主尋到這里便是有緣,你們一路行來應(yīng)該也疲累了,請入寺歇息吧……”
    梁山伯來之前曾問過那些劫匪,他們這寺廟香火并不鼎盛,顯然不靠香客過活,所以眾人都做好了被拒絕的準(zhǔn)備,卻沒想到如此容易,于是一個個都有些錯愕。
    倒是那老和尚后面的沙彌性子活潑,見所有人都愣著倒笑了起來:“你們怎么還站著啊,進(jìn)來唄!”
    諸人這才如夢初醒般進(jìn)了寺鄭
    這寺廟不大,但大殿和客堂都有,殿中佛像只是泥塑木雕,并未塑金身,臺前供著鮮花和鮮果,地面和四周都打掃的很干凈。
    鼻端嗅著佛香的香氣,眼前是佛寺里修建的幽雅整齊的樹木,這一群少年之前又是逃命又是離散而驚懼的內(nèi)心,竟不知如何一點(diǎn)點(diǎn)沉靜了下來,似乎是得了某種心靈上的安撫。
    梁山伯幾人都不信佛,馬文才因?yàn)椤爸厣钡脑蚋遣贿M(jìn)寺廟道觀,這次來也是萬般無奈,但既然進(jìn)了人家的寺廟,被人收容,自然還是要進(jìn)殿點(diǎn)上一炷香,感謝寺廟和“佛祖”的庇護(hù)。
    老和尚后來便沒有出面,沙彌等會兒要做晚課,將他們引到了后院一處禪房,有些不好意思地:“我們這簡陋,人最多時(shí)也就五個人,也很少留客,這間大禪房給你們住吧。”
    這屋子是禪房,其實(shí)就是間空屋,干凈倒還干凈,就是地上只有幾個蒲團(tuán),連個可以御寒的鋪蓋都沒櫻
    但馬文才涵養(yǎng)好,臉上一點(diǎn)不滿的神色都沒有,反倒真誠的感謝,倒讓那沙彌更不好意思。
    沒過一會兒,那沙彌又來了,的人兒抱著幾床被子和毯子,一進(jìn)來就放在地上。
    “這是我出門化緣的師兄的,別弄臟了!”
    祝英臺實(shí)在喜歡這個七八歲大的沙彌,把他拉過來揉搓了一把,笑嘻嘻地謝了他,又讓他鬧了個大紅臉。
    馬文才咳嗽了一聲,讓祝英臺停止了胡鬧,再次謝過。
    沙彌大概很少見這么多人,見大家都看著他,又羞紅了臉,悶著頭跑了,引得祝英臺撒下一片笑聲。
    這一路沉悶的氣氛,到現(xiàn)在才算輕松了一點(diǎn)。
    他們又累又困,這禪房里什么都沒,連盞油燈都沒有,好在禪房外院子里還有木桶和口水井,梁山伯四下尋找找了個木盆,一群人草草在水井邊擦洗了一下,便回了屋子休息。
    就在他們睡下后不久,這野寺的寺門又一次被人敲開了。
    剛剛做完晚課的老僧人和他的徒弟去開了門,見門外是一群持著火把和燈籠的官差,不由得眉頭緊蹙。
    “這位大和森…”
    為首的官差還算客氣,往里看了一眼,按章辦事:“我們是南袞州都護(hù)軍的人,現(xiàn)在在捉拿水賊,那些水賊可能喬裝打扮上了岸,大約是幾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請問這位大和尚,這些人可有經(jīng)過這里,或者……”
    他又多看了幾眼。
    “在你這里借宿?”
    “我這野寺一向不接待香客。”
    主持表情嚴(yán)肅但語氣溫和地回答:“所以沒看過這位使君的水賊。”
    “當(dāng)真沒有?”
    那官差背后一個差吏叫了起來,“這附近可只有你這能歇腳的地方!那些水賊可不敢進(jìn)驛站!我看還是讓我們搜搜比較好!”
    聽到這兩人一個□□臉一個唱白臉,主持身后的青年僧人笑了,軟中帶刺地:
    “陛下有旨,下佛寺無故不得擅闖,擅闖者以‘庶沖士’論,你們是要我們?nèi)ジ婀賳幔俊?br/>
    “你!”
    那差吏大概是橫行無忌慣了,見這僧人頂他,正準(zhǔn)備給他個教訓(xùn),卻被為首的官差一下子拉住。
    “算了,我相信幾位大和尚也不會撒謊,出家人不打誑語。”
    他不想跟和尚扯上關(guān)系,但凡能幾十年立寺而不被奪了主持的寺廟,背后總有那么些不清道不明的復(fù)雜關(guān)系。
    一群官差顯然也知道“寧惹官門不惹寺門”的道理,雖心有不甘,但還是例行丟下“遇見要報(bào)官”這樣的話走了。
    等那些抓饒官差走了后,那位青年僧人關(guān)上寺門,這才露出猶豫的表情。
    “主持,這樣真的好嗎?萬一他們真的是什么水賊……”
    “明明還是一群孩子,而且?guī)讉€孩子都目光清澈,眼神堅(jiān)定,哪里是做賊心虛之人。”
    老和尚呵呵笑著,打消了徒兒的顧慮。
    “可是他們也沒清自己的來歷……”
    青年僧人還是擔(dān)心。
    “本塵。”
    “徒兒在。”
    “對明顯身處困難而向你求助之人,不可問他們的姓名。”
    老和尚慈祥的眼神里流露出睿智的光芒,教導(dǎo)著自己的徒兒。
    “不便把自己的姓名來歷告訴給別饒人,也往往是最需要得到幫助的人。佛祖的方便之門,不該向這樣的人關(guān)著。”
    “道理我明白。”
    青年僧人嘆氣,“可也許是徒兒覺悟不夠,師父老是收留這樣的人,如果真的有歹人,就我們師徒幾人,也許會發(fā)生什么意外。這世道……這世道……哎……”
    “佛祖會保護(hù)我們。”
    老和尚念了句佛號,笑著拍了拍徒弟的手臂。
    “官員有官員的勇敢,將軍有將軍的勇敢,僧人也有僧饒勇敢……”
    他在本塵靜靜低頭接受教誨的表情中,笑呵呵地又加上了一句。
    “我們的勇敢,是包容。”
    ***
    禪房里,似乎聽到了什么而站起身的大黑拱了拱傅歧。
    傅歧被大黑拱著,揉了揉眼睛莫名其妙地翻了個身,拍了一把大黑的脊背。
    “才黑,你就折騰了?”
    馬文才也被驚醒,強(qiáng)打起精神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什么事都沒有,翻了身想繼續(xù)睡,卻睡不著了。
    屋子里,梁山伯和祝英臺均勻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疾風(fēng)守在屋子的一角和衣而睡,大概是累得很了,這么大的動靜,值夜的他居然沒有醒來。
    傅歧顯然也睡不著了,一下一下摸著身終于伏倒而睡的大黑。
    “馬文才,你我們才一就熬不下去了,那些流民是怎么熬過這幾個月的呢?”
    黑暗中,只聽得他幽幽的聲音在禪房里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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