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裴照頭回見到凌桐本尊,是在初春的午后。
他按地址去了凌家,大門虛掩著,客廳里一片狼藉,桌上半只蛋糕,酒瓶子滾在地上,高腳杯四處都是,有些還剩幾口殘酒。窗簾拉開了,陽光淡淡照著院里一片碧色。沙發(fā)上睡著位年輕男人,聽到動靜坐了起來,白襯衣上全是皺褶,沾著幾抹紅色唇印,頭發(fā)亂得可愛,還沒從睡意里緩過來,眼神迷迷蒙蒙的,有些柔和天真的意思。
裴照正要開口,他已經(jīng)打了個呵欠站起來,“來得真早,先坐,我換身衣裳?!辈坏人麘?yīng)答,懶洋洋上了樓。裴照站在窗前往外看,院子里草綠了,花還不曾大開,枝椏都蓄著力。
凌桐很快下樓來,這一點時間,就像換了個人,只是頭發(fā)還不曾吹得干透,端了兩杯咖啡走過來,眼光在他身上一掃,端得是流光照人,臉上的笑意,像是與你熟極,又像是拒人千里。裴照心想,這才是名聲在外的凌公子。
裴照接過咖啡,低頭啜了一口,放下杯子說:“凌先生,我是新來的助理,我叫裴照?!?br /> “好不好喝?”凌桐兩根手指摩著下巴,倚在沙發(fā)上含笑望他。
裴照一愣:“很香,也很苦?!?br /> “看來是不喜歡?!彼α诵?,“我今天有約了。明天開始。麻煩你了?!?br /> 原來他已經(jīng)轉(zhuǎn)入正題,裴照點點頭,站起來告別。
凌家這棟屋子建在半山上,風(fēng)景自然極好。一路上還看到好幾家,零星綴在山間,彼此不遠也不近,山里只聞鳥語。
裴照走到山腳下,凌桐的車已經(jīng)到了,停下來招呼他:“上來,這里車子難打?!?br /> 一路往市區(qū)開去,凌桐笑道:“昨晚有幾個朋友來,喝得多了。忘了給你打電話,累你白走一趟?!?br /> 裴照知他主演的電影剛拿了大獎,昨夜大約是朋友們私下慶賀,便笑說沒事。恰好鄭鴻打電話過來約他見面,凌桐順路把他送過去,臨了給他一個地址,“山里我不常來,我住這兒。”
裴照收下,兩人就此分別。
等了一刻鐘,鄭鴻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過來,他生得白凈面孔,一笑兩只酒窩,虎牙尖尖的,十分討喜。見面就嚷:“怎么樣?他有沒有傳說中難搞?”
裴照說:“不確定,倒是十分客氣的人?!?br /> 鄭鴻吐了口氣,說:“那就好,要是太亂來就炒了他,反正咱爸公司還可以,養(yǎng)你一個不成問題!”
裴照就笑。兩人又等了一會,才看見葉靈挎著包飛奔而來。
鄭鴻盯著她兩寸高的鞋跟嘖嘖嘴:“這樣也能跑?”
葉靈一挺身,更是前突后翹:“那是,我是誰?。口s緊的,買了東西看咱奶奶去!”
她把包扔鄭鴻懷里,上前挽住裴照胳膊,靠上來:“怎么樣裴裴?是不是傳說那樣神奇?”
裴照側(cè)過頭笑問她:“有多神奇?”
“風(fēng)流絕代,顛倒眾生……”葉靈說得口沫直飛,眼里幾乎要冒星星,鄭鴻不滿:“都什么形容詞?一把年紀還犯花癡!他不就是長得漂亮點?花花公子一個,我還是欣賞裴裴這一款的?!?br /> 葉靈松開手,回身瞪他,于是舌戰(zhàn)開始。裴照慢悠悠走在后面,看那兩個冤家吵鬧,心情甚好。
看過奶奶,三個人又一起吃了飯,回到家已經(jīng)十點,裴照洗過澡翻了會書就滅燈睡了。凌晨電話將他驚醒,裴照猛地坐起,開了燈,瞪著電話遲遲不敢接,心里怕到了極點。
但又不能不接,他還是伸出了手:“喂——”
那頭笑語喧嘩。夜半寂靜,乍一聽去,像是異世界傳來的,裴照松了口氣,立時覺得身上乏力,倚在床頭問道:“哪位?”
似乎那頭說了什么,裴照竭力去聽,那人重復(fù)了兩遍,“我在西樓?!倍笠魳吩腚s,人語愈加模糊。裴照掛了電話,心道不知是哪個醉鬼打錯了。
裴照睡意全無,起來喝水,端著杯子站在窗前往下看,小車呼嘯而過,路燈連成片,有人夜歸,霓虹不滅。他忽然放下水杯,換了衣服出門,他想起那個聲音是誰的了。
裴照急匆匆打車趕到“西樓”,一路撥凌桐手機,無人接聽?!拔鳂恰睂嵭袝T制,裴照進不去,好在凌桐名聲夠響,裴照外形又有賣點,保安經(jīng)理答應(yīng)陪他進去。
裴照有些意外,廳里茶幾木椅均是舊時物件,壁上大幅潑墨山水,青磚鋪地,紗簾木雕,屏風(fēng)宮燈,沒一些想像中的金碧輝煌,倒像是踏錯了時空,進了古時富貴人家的廳堂。
他推開包廂門,人已經(jīng)散了。有個女人倚在沙發(fā)上啜泣,見有人來,慢慢抬起頭,眼里幾分委曲幾分期待,我見憂憐的模樣,大約發(fā)現(xiàn)來得不是自己要等的人,馬上別過頭去。
“對不起,”裴照有些尷尬,退到門邊,“請問凌先生已經(jīng)離開了嗎?”
那女人站起來,一言不發(fā)徑自走了。裴照撥打凌桐手機,鈴聲在包廂里響起,只是不見人。
保安經(jīng)理呼人尋找,洗手間停車場都尋遍了,回來告訴他:“凌先生大概先走了?!?br /> 這一番折騰,回到家天已微明,和衣小睡了一會,鬧鐘已經(jīng)響了。
裴照走進“星辰”,正式成為凌桐第十三任助理。他是大老板凌橙親自挑選的,更激起旁人好奇,他自己就無意間聽得旁人數(shù)次提及他的姓名,賭他幾時離去。
陳姐話不多,笑容也少,除去工作上的事情,再不與裴照多言一句,簡直能看出來是刻意對他冷淡。裴照盯著她的背影發(fā)愣,猜度何以助理換了十來個,她這個經(jīng)紀人依舊千年穩(wěn)坐。
凌桐的休息室大得過分,一扇窗俯瞰市井,一扇窗正對屋頂花園,鋪著地毯,靜悄悄的。凌桐坐在沙發(fā)上,聽見推門的聲音,側(cè)過頭朝他一笑,眉眼神情都是剛從恍惚中抽回神思的意味。然后只得一刻,再想看,已不可能。
裴照掏出手機還他,凌桐笑了笑,“原來在這里,還以為丟了,又得讓陳姐說一頓?!彼朔謾C,忽而眉頭一挑,“你昨晚去了?”
裴照聞言有些詫異,說:“是你打電話來的?!?br /> 凌桐便笑,向他道歉:“昨晚我跟朋友先走了,莫怪莫怪。害你睡不成覺。我請你吃飯賠罪吧?!?br /> “不用了,”裴照也笑,“我是你的助理,這些原本就是份內(nèi)事。不過昨晚那種情況下,你不接電話,我很擔(dān)心?!?br /> “擔(dān)心?”
“凌先生是公眾人物,事事小心點好。下回再喝多了,等我來接。”
凌桐看了看他,然后綻出一個笑容,說:“好?!?br /> “凌先生今天不去劇組?”
“女主角請假,我也趁機休息,明天再去片場,”他索性躺倒在沙發(fā)上,一臂曲起枕在頸下,“別那么生份,裴照,叫我名字就好?!?br /> 他閉上眼不再說話,裴照輕輕走了一圈,在書柜前停下,除去劇本,多是藝術(shù)類書籍,還有英文法文原版小說若干,便有些懷疑,下意識地回頭看他,哪知正對了凌桐水漾雙眸,那人吃吃笑了起來,說:“你得相信我不只是花瓶?!?br /> 裴照臉上有些發(fā)熱,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在想,你這么忙,還有工夫——”
難道人家只有玩樂的工夫?真是越說越亂。裴照看他漸收笑意微蹙雙眉,面色幾許感傷,心里愈發(fā)不安,誠懇致歉:“對不起,我真沒有別的意思。”
凌桐哈哈大笑,眉目間神采奪人:“裴照,你真好逗。”
真是上當(dāng),裴照暗惱自己不察,怎能忘記這人演戲是多次獲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