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最炎熱的時候，蕾拉繡好了那張紫羅蘭色的手帕，經(jīng)學(xué)士診斷她又有了身孕。
    伊里斯對此漠不關(guān)心，在生下來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就算真的生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死胎，就算是能睜眼的嬰孩也難保不會夭折。
    甚至都十分厭惡，他不喜歡懷孕的女人。
    蕾拉松了口氣，她仍然被軟禁在梅葛樓里，身邊的人看護(hù)的更加密切。
    但至少有了片刻的自由，更重要的是她不會見到伊里斯了，這很讓人開心。
    聽說國王又有了個情婦，年輕漂亮，白皙的皮膚和豐滿的胸脯，以及一頭燦爛的金發(fā)。
    是從凱巖城帶回來的女人。
    想到這蕾拉有些惡心，她撫摸著隆起的肚子，感受著里面胎兒微弱的心跳。
    她閉上眼，伊里斯是什么時候這樣的呢？
    一開始他只是個驕傲自大的年輕人，神色倨傲，有著王太子的尊重身份，又容貌俊美。
    算得上是七國少女的夢中情人。
    他和蕾拉是先王和王后僅有的一對兒女，雖然關(guān)系不是很親密，倒也彼此尊重。
    蕾拉的父母也是兄妹，他們卻十分恩愛。并為此不惜私下里秘密結(jié)婚，被發(fā)現(xiàn)后已經(jīng)圓房。不得不毀掉了婚約，冒犯了大貴族。
    記憶中父親總是看著病懨懨的，眼神溫和，看向他的王后，也是妹妹雪拉時總是充滿愛意。
    祖父伊耿五世也是個睿智慈祥的老人。
    蕾拉想不通伊里斯究竟像誰，父親說得沒錯。
    “瘋狂和偉大是硬幣的兩面。每當(dāng)一位坦格利安降生，諸神就將硬幣拋向空中，整個世界將屏息觀察它的降落。”
    而她希望自己會是那個中和的平庸。
    伊里斯是九銅板王之戰(zhàn)那段時間開始的，他在外作戰(zhàn)，戰(zhàn)爭的殺戮和躁動下，鮮血浸染中追逐的是美酒和女人。
    無論是隨軍的妓女亦或是平民女孩，都是被隨手采擷的路邊野花，雖不迷人至少可愛。
    肆意折辱摧殘后，更是美好。
    比那座臭烘烘的君臨城，紅堡里冷冰冰的王妃好多了，再美麗看多了也是厭倦。
    他回來后，蕾拉生下了王子雷加，那天是盛夏廳的悲劇。伊耿五世死于追尋龍的野火之中。
    那時的幸存者再也不愿提起這場悲劇，而雷加的誕生籠罩在盛夏廳的陰影之下，紫色的眼眸中滿是憂郁，懷里的銀色豎琴，映襯著如銀的長發(fā)。
    蕾拉常為此哀愁，她的小王子雷加。
    自從她被軟禁再此，伊里斯不再允許雷加見他的母親，那時候雷加才七歲，卻已經(jīng)遠(yuǎn)比同齡人要成熟，不變的是身邊始終縈繞的一種悲傷。
    如果可以的話，蕾拉希望未來的小公主只有歡笑，她會有自己的愛人，家庭和孩子。
    她的戴安娜，她是如此篤信會擁有這個女孩。
    蕾拉不愿見小王子雷加，把他拒之門外，是因?yàn)橐晾锼挂呀?jīng)失去了對她的信任，她不能讓雷加也這樣，至少他還太小，需要國王的支持。
    和被背棄的王后保持距離，對他有利無害。
    只是每夜聽著高塔外的豎琴聲，蕾拉心如刀絞，悲傷到落淚。她向七神中圣母低聲祈禱，乞求著神明能保佑著自己的孩子。
    小小的孩子抱著半人高的豎琴，月光下銀色長發(fā)剛到肩頭。他的眼睛明亮，卻有著揮之不去的憂郁。是漂亮的靛藍(lán)色，不像伊里斯國王的暗紫色，亦或是蕾拉王后的淡紫色。
    他還是一個孩子，卻是少有的美麗，配上那種眼神足以讓所有人心碎。
    雷加總是很安靜，他喜歡讀書，沉迷于落了灰的厚厚典籍。他常抱著豎琴去往盛夏廳的廢墟，回來后吟唱的歌是如此之美。
    蕾拉懷念更小一點(diǎn)的雷加，那時候他才三歲，而她和伊里斯本就淡漠的關(guān)系，因?yàn)閱贪材瘸霈F(xiàn)了無法修復(fù)的裂痕。
    小雷加身上帶著淡淡的乳香，柔軟的銀色頭發(fā)，帶著點(diǎn)細(xì)碎的金色，睫毛撲扇著像蝴蝶一樣，穿著潔白的睡袍。
    眼睛還是嬰孩式的純真，深藍(lán)的尚未染上代表坦格利安的紫色。他抱著蕾拉的手臂，埋在懷里打著呵欠：“媽媽，我愛你，會永遠(yuǎn)愛你。”
    蕾拉從未流過淚，但那天雷加睡在了她的懷里，一滴淚水緩緩地劃過白皙的臉頰。
    她才十八歲，卻好像離那個無憂無慮的十四歲，很遠(yuǎn)很遠(yuǎn)。
    我愛上一位白如冬雪的少女，月光映在她的耳鬢……除了伊里斯大家都愛她，最后她失去了所有人，只剩伊里斯了。
    大概是五年前吧，就在喬安娜婚后不久，他因?yàn)檠哉Z上的不尊重和泰溫起了爭端。
    蕾拉不確定伊里斯到底是覬覦喬安娜，還是嫉恨她的幸福。或者二者皆有。
    喬安娜和泰溫的婚姻很美好。泰溫大人統(tǒng)治著七國，喬安娜夫人統(tǒng)治著泰溫大人。
    最后是她趕走了喬安娜，因?yàn)椴幌雵鹾退氖膛渡详P(guān)系，至少大家都是這么說的。
    蕾拉不得不承認(rèn)確實(shí)是如此。她有時候希望喬安娜能明白，她們繼續(xù)做為好朋友。
    但是明白什么呢？
    在她定下和伊里斯的婚約前，喬安娜成為她的侍女才幾個月。她總愛穿著深綠色的裙袍，襯著那對綠葉般的眼睛。
    喬安娜很美，美到蕾拉都會驚嘆。不同于坦格利安的另一種美貌，屬于黃金的蘭尼斯特。滿是生機(jī)，而不是城堡中銀色紫色的陳舊乏味。
    喬安娜在她和伊里斯結(jié)婚前，不過見過寥寥幾面。伊里斯從未注意過她，但是在喬安娜和她的堂兄泰溫婚后，屢屢言語上的挑釁，引得他和首相大人矛盾愈發(fā)加深。
    尤其在聽說喬安娜生下黃金雙胞胎后，伊里斯派人送去了禮金，并讓泰溫在雙胞胎長大后，帶他們來君臨，要求喬安娜同往。
    因?yàn)樗疤脹]瞧見那張俏麗的臉了”。
    彼時的蕾拉剛生下一個死胎，卻還要聽伊里斯感嘆“我娶了錯誤的女人”。他把王室無法再有一個健康孩子的誕生全歸咎于女人頭上。
    殊不知是因?yàn)樗L期的放蕩，私生活的縱欲。
    當(dāng)泰溫大人的父親泰陀斯·蘭尼斯特去世后，泰溫去往了西境維持秩序。而伊里斯卻去了凱巖城，那里有喬安娜，呆了大半年。
    幾個月前才回來，因?yàn)橹浪齽偭鳟a(chǎn)不久，大發(fā)雷霆并肆意凌辱。
    現(xiàn)在，伊里斯有了個情婦，是從凱巖城帶來的，和喬安娜一樣，擁有著美好的一頭金發(fā)。
    蕾拉只覺得惡心。
    伊里斯一向喜新厭舊，那些曾經(jīng)的情婦都被拋棄的很快，無一例外都沒有孩子。
    在外沒有私生子，這對蕾拉來說是唯一的安慰。
    她臨產(chǎn)前夜，做了一個噩夢。
    在夢里，雷加已經(jīng)長大了，跟她想過的一樣是個身材修長、高大英俊的王子，唯一沒變的是那雙憂郁的靛藍(lán)色眼睛。蕾拉沒想到熱愛音樂和書籍，安安靜靜的雷加會成為一名英勇的騎士。
    他學(xué)什么都很快，也很優(yōu)秀。
    蕾拉驕傲地笑了。
    她也有了第二個孩子，是個漂亮的小男孩，不過五歲的模樣。相貌和伊里斯簡直如出一轍，尤其是那對深紫色的眼睛。
    蕾拉一驚，她的戴安娜，她的小公主在哪。
    竭力回憶著，卻只能想到兩年前夭折的王子。
    她看到了雷加身邊的妻子，不是銀發(fā)紫眸的坦格利安相貌，而是棕發(fā)黑眼，膚色略深。
    她很漂亮，獨(dú)特的異域風(fēng)情，又很瘦弱纖細(xì)，多恩女子的模樣。聽雷加叫她“伊莉亞”。
    蕾拉知道了，這是多恩女王——她當(dāng)年的女伴，最小的女兒，比雷加大上兩歲。
    喬安娜通過她認(rèn)識了那個多恩女孩，兩個人關(guān)系很很好，曾玩笑著以后要讓彼此的孩子聯(lián)姻。
    雷加和伊莉亞有了一個女孩，名為“蕾妮絲”，繼承了她母親的棕發(fā)。他們看起來很幸福。
    ……
    接著夢到了一場比武大會，和她那年夏季的記憶漸漸重合。雷加毫無意外地贏得了最終的勝利，擊敗了“無畏的”巴利斯坦。
    全場觀眾響起了喝彩聲，他們熱愛這位王子。蕾拉為他感到自豪。
    雷加手中的銀色長槍挑著藍(lán)色的玫瑰花環(huán)，蕾拉認(rèn)出這是冬雪玫瑰，碧藍(lán)如霜。
    臨冬城的玻璃花房里，糾纏著盛開了大片。
    她沒有去過遙遠(yuǎn)的北境，只是在歌手的口中聽過，“吟游詩人”貝爾偷走了公爵的女兒，只有冬雪玫瑰留在空蕩蕩的床上。
    蕾拉心里隱隱有些不安，看到雷加是去往高臺時靜坐的伊莉亞的方向，她松了口氣。
    伊莉亞穿著淡黃色的裙服，棕發(fā)上是纖細(xì)的冠冕，恬靜美好。
    雷加卻催馬跑過了自己的妻子，將愛與美皇后的桂冠放在另一個女孩的膝上。
    她美貌非常，不是因?yàn)槭匪思易鍢?biāo)志性的深色頭發(fā)、灰色眼睛和長臉，而是那股野性的美麗。
    她在燃燒著，是這個未結(jié)束的冬季，最后跳躍的火焰。腦海中有個聲音在告訴蕾拉，她是萊安娜，北境領(lǐng)主史塔克家族的萊安娜。
    凜冬將至，標(biāo)志是一匹冰原狼。
    全場觀眾的笑容消失了，歸于一片死寂。
    最后打破于男人突兀的大笑，身上未脫掉的綠色鎧甲，頭頂是一具精美的鹿角頭盔。
    他身材高大，黑發(fā)藍(lán)眼，眼神格外清澈，十分英俊的精壯男子。
    萊安娜的未婚夫，勞勃拜拉席恩。
    ……
    蕾拉正要繼續(xù)這個奇怪卻無比真實(shí)的夢境，卻被疼痛驚醒。她痛苦地呻吟，纖細(xì)的手指緊緊扣住床沿，看護(hù)王后的兩名修女起身了，在黑暗中注視著她，像是未死去的幽靈。
    那是個美好的月夜，月光流入窄小的高窗。
    蕾拉疼昏了過去，醒來時臥室里燭火通明。
    女仆忙忙碌碌地進(jìn)出，學(xué)士在為她接生。
    “都很順利，王后。”守著的侍女擦拭蕾拉臉上滾滾的汗水。她在痛苦中尖叫沉浮，漸漸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恍惚中她看到了之前夢里的少女，銀發(fā)紫眸，頭上是冬雪玫瑰編織的花環(huán)。
    “媽媽。”她親昵地叫著，挽起裙子轉(zhuǎn)了個圈，銀發(fā)飄揚(yáng)，“我美嗎？”
    “我愛上了一個人，媽媽。”
    她美到不可思議，一舉一動都是難掩的魅力，這時還只是個未長成的少女。
    你很美，歡樂和愛情都是很美好的事，尤其是夏季。蕾拉迷迷糊糊地想著。
    如果沒有冬天就好了。
    “我愛上一位美如夏日的姑娘，陽光照在她的秀發(fā)……
    我愛上一位艷如秋陽的佳人，落霞灑在她的發(fā)梢……
    我愛上一位白如冬雪的少女，月光映在她的耳鬢……”
    歌謠在耳邊響起，顯得格外悠遠(yuǎn)飄渺。
    蕾拉微笑，她輕輕呼喚著：“戴安娜。”
    ……
    王后昏死前，嘴里最后念叨的是一句“戴安娜”。
    嘹亮的嬰兒哭聲突兀地響在靜謐的月夜里，被遮掩的是門外斷斷續(xù)續(xù)的豎琴聲。
    彈琴的是個漂亮的少年，銀發(fā)傾瀉如銀，靛藍(lán)色的眸子在燭光下如夢如醉。
    他停住了手中的動作，眼底的悲哀因?yàn)檫@個新降生的生命消散不少。
    她的出生很平淡，不像他一樣是場無法撲滅的大伙。門開后，雷加看了眼襁褓中的嬰兒，她還閉著眼，似乎是不愿意醒來。
    “她叫什么？”雷加問道，他短暫地笑了一下。卻讓抱著嬰孩的侍女愣住，緩過來后她想到了王后昏過去的那句。
    “戴安娜，王子。”襁褓中的嬰孩睜開了眼，一對淺紫色，干凈澄澈恰似水晶般的大眼睛。
    她似乎有些茫然，抓住了雷加的一根手指，緊緊攥在手中。
    “我們的戴安娜公主。”侍女看著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發(fā)自內(nèi)心的微笑。
    雷加舒展眉眼，他嘴角上揚(yáng)，任由手指被緊緊攥住：“戴安娜，我想會是個好名字。”
    月光映照走廊，灑在新生的嬰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