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龍夢
蕾拉在戴安娜誕生后,經(jīng)常會做一些支離破碎的噩夢。
夢里的伊里斯徹底瘋了,糾結(jié)雜亂的銀灰色長發(fā),長至一尺的指甲,消瘦憔悴,就連深紫色的眼睛都蒙上了一層白翳。
他頭戴巨大精美鑲有龍紋的王冠,發(fā)狂地喊著“burnthemall”,背后卻被一劍刺中,跌落高大扭曲的鐵王座,尖刺倒鉤穿透了他的胸膛。
——征服者伊耿繳獲的上千把利劍堆積,由龍焰熔鑄而成,打造了高高的臺階,國王的座位位于如同荊棘般的利劍叢中。
身后是飄揚的白袍,以及一把染血長劍,持劍的人坐上了鐵王座,睥睨著腳下的尸首。
伊里斯死了,死不瞑目,死在了發(fā)誓守衛(wèi)他的御林鐵衛(wèi)的手下——背棄誓言的“弒君者”。
蕾拉并不意外伊里斯會死于非命,但還是驚訝于他會這樣……這種死法,眾叛親離。
她夢見了她的孩子雷加,不再是男孩,亦或是少年,而是已經(jīng)長成了男人。
龍?zhí)优麙煺R,面帶微笑地安慰著身邊的伙伴:“等戰(zhàn)爭結(jié)束,我準備召開大議會,以求革新政事。這事我很久以前就有計劃,可惜……嗯,尚未踏上的道路咱們先別議論。等我班師回朝,再作計議。”
然后翻身上馬,戴好高聳的黑頭盔,率軍出征。
卻再也沒有回來。
他在一對一的單挑決斗中,倒在了三叉戟河旁,胸前的紅寶石散落一地。
銀色長發(fā)浸在冰冷的河水中,淺淡的紅色洇染而出,蔓延一片,那對靛藍色的眼眸直直望向灰色的天空,最后渙散失去神采。
咽氣前嘴里喃喃著,萊安娜……萊安娜。
而她被護送著連夜逃離,在龍石島上暴風(fēng)雨的夜里,誕下一名女孩,名為“丹妮莉絲”,意為風(fēng)暴降生的。隨即難產(chǎn)死去,身下的產(chǎn)褥血紅。
最后叛軍攻入了紅堡,伊莉亞公主苦苦哀求,仍沒能躲過一雙兒女被相繼殺害。
沾滿鮮血的兇手□□了她,又割開咽喉。
……
蕾拉每每因為這些可怕的夢驚醒,眼淚劃過潔白臉頰,雙手止不住地顫抖。
坦格利安家犯了什么罪過,要遭遇諸神這樣的懲罰,她在祈禱,祈禱這只是夢。
不過因為黛安,這樣的噩夢少了許多,直至平息,在這一年里,蕾拉悉心地照料著她,生怕這個孩子再會夭折。
所幸她還是平安地長大,黛安很聰明,開口叫媽媽比雷加還早,一歲了也會咿呀學(xué)語,說些簡單的詞語,甚至于句子。
奇怪的是她明明會說,卻很少主動開口。
而是睜著那雙淺紫色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她太乖了,從不哭鬧。
即使現(xiàn)在學(xué)習(xí)走路摔倒后,也只會默默地爬起來。簡直不像個嬰孩。
蕾拉擔心她會過于早慧,就像雷加一樣。
她只希望黛安長成夢里的那個,歡樂單純、不諳世事的少女。
她和雷加都會保護他們的黛安。
同時蕾拉也開始懷疑當初的想法。
和雷加的婚約對黛安來說到底是好是壞。
如果像她的父母親杰赫里斯與雪拉一樣,那自然是好事,但如果是她和伊里斯這種,簡直災(zāi)難。
這一切還是要交給黛安決定。
伊里斯在醉酒的不歡而散后,被御林鐵衛(wèi)送去了國王的帳篷里休息。
他可算能消停一會兒了。
蕾拉卻失去了參加篝火晚會的興致,她只是從侍女手中接過黛安,在帳篷外面的草地上靜靜地坐著,聽著遙遠而模糊的歌手口中的歌謠,和隱約的歡聲笑語。
雷加本應(yīng)該也在那,蕾拉心想,他還只是個剛長大的男孩,這個年紀的孩子就應(yīng)該是晚會的主角。
“我想。”蕾拉看著雷加手中華美的銀色豎琴,就跟他本人一樣憂郁美麗,“你可以去那里和他們一起彈琴唱歌,雷加,你不是一直……想成為歌手嗎?”
他是天生的歌手。無論是那一股氣質(zhì)還是歌喉,以及手上彈奏的豎琴。
雷加只是搖搖頭,他低下靛藍色的眸子:“不了,媽媽,我陪著你和黛安就行了。”
動人的琴音從指尖流淌,雷加低聲吟唱起古老的歌謠,伊耿征服以來坦格利安家族統(tǒng)治到今的三百年,不過是這片大陸歷史短短的一瞬。
盛夏粘膩的晚時,他卻唱起了口口相傳中凜冽的寒冬,關(guān)于森林之子和先民和談后那個時代。
那是伊耿登陸的八千年前,整整持續(xù)了一代人的長夜,籠罩于大地嚴冬的黑暗。
長夜漫漫,終年不見天日,小孩在黑夜里誕生、在黑夜里長大、在黑夜里死亡。
國王像農(nóng)奴一樣死去,母親們寧可悶死自己的孩子,也不愿見他們挨餓受凍。
她們放聲大哭,但是淚水很快凝結(jié)成了冰霜。
異鬼穿梭林間,他們騎著蒼白的死馬,率領(lǐng)著死人組成的軍隊,一步步南下。
“媽媽,你聽說過長夜,對嗎?”雷加突然問道。
“那只是傳說。”蕾拉低頭想著,太久遠了,也只能存在于傳說中,縱使學(xué)士說所謂異鬼只是南下的野人,長夜的那一切不過是夸大。
但是改變了她和伊里斯命運的,就是這所謂的“長夜”,傳說當年亞梭爾·亞亥手持“光明使者”,率領(lǐng)人類抵御了異鬼的入侵。
而日后長夏盡時,星辰泣血,更為漫長持續(xù)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嚴冬將會到來,異鬼重臨人間,冰冷的黑暗將籠罩世界。
在這個恐怖的時刻,將有一位戰(zhàn)士自烈火中拔出燃燒之劍,那把劍是“光明使者”,英雄之紅劍,持有該劍者便是亞梭爾·亞亥轉(zhuǎn)世,傳說“預(yù)言中的王子”,而他將驅(qū)離黑暗。
“那異鬼呢?”雷加繼續(xù)問著,“他們膚色蒼白,眼如藍星,身后是復(fù)活的死人……”
蕾拉看了眼懷中的黛安,所幸沒驚嚇到她。
“噓——”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雷加在這方面的固執(zhí)意外地像個男孩,“都是傳說,北方人的說法,沒有人見過,雷加。”
“可是龍也存在。”雷加靛藍色的眼眸迸發(fā)出光彩,他神情激動,自覺到失態(tài)后隨即平復(fù)下來。
“但是龍消失了。”蕾拉安撫地摸摸他銀色的長發(fā),每個坦格利安,骨子里都有莫名的偏執(zhí),以及與生俱來對龍與火的著迷。
雷加沉默了,他猶豫了一會,喃喃道:“但是……我夢到過它們,在夢里。”
蕾拉手下一頓,她輕聲問道:“龍夢?”
雷加點點頭,蕾拉把他抱在了懷里,吻上額頭:“別告訴你父親。”
龍夢,坦格利安家真龍血脈才會有的預(yù)知夢。
伊里斯會嫉妒,蕾拉知道,她和伊里斯從來都沒有過先輩的龍夢。
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真龍,但是伊里斯在乎。
雷加伏在母親的懷里,眼眸低垂,他想著夢里垂死的巨龍和將至的凜冬,想著野火的肆虐和眼前死人的軍隊,鋪天滿地,以及黑暗中漸漸熄滅的長劍和燃燒的心樹……
這些,困擾了他許久的龍夢。
“你會好起來的。”蕾拉理理兒子的瀉銀長發(fā),映照在月光下如此美麗,而又脆弱,“忘了這些,彈唱其他的歌謠,雷加。”
這時身旁的黛安突然笑著叫了一聲:“哥哥!”雷加驚訝地抬起頭,眼看著妹妹伸著手,從母親懷里掙脫出來,一把撲進了母親的懷里:“抱抱。”
戴安娜留起來的細軟銀發(fā),襯得她格外乖巧。
她軟乎乎地蹭了蹭,身上帶著股甜美的奶香。
“聽哥哥唱歌。”黛安笑著撒著嬌,露出可愛的牙齒,她已經(jīng)長了六顆牙齒了。
蕾拉與雷加兩兩對視了一眼,都笑了起來。
隨即另一類歌謠響起,它是如此的溫柔恬靜,就像是今夜皎潔的月光一樣。
黛安靠在母親和哥哥的懷里,安安靜靜地托著腮認真傾聽著,淡紫色的大眼睛看向天邊的星辰,在那出神。雷加的歌謠確實讓人如癡如醉。
一切都是如此的和諧,直到闖來個不速之客。
金發(fā)的小男孩跌跌撞撞闖了進來,臉紅透了,羞愧的厲害,不好意思地眨眨碧綠的眼瞳。
他背著手有些躊躇,蕾拉一愣,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喬安娜的影子。
隨即招招手,微笑著:“過來,孩子。”
詹姆高興地小跑了過來,到面前了卻拘謹?shù)赝A讼聛恚Q呼了一句:“王后殿下。”
又轉(zhuǎn)向雷加,近距離時眼中一閃而過驚艷,他撓撓頭小聲道:“雷加王子。”
最后好奇地看向坐在草地上的小公主,她毫不怕生地仰著頭,睜著那對美麗的紫色眼睛,正在打量著自己,詹姆和她兩兩對視時,并未收回眼神,而是更多了幾分探究的神色。
蕾拉注意到了詹姆的目光,摟住了她的小公主,展露出了笑容,斂去了眼角的疲憊。
她介紹道:“這是戴安娜。”
詹姆訥訥地點著頭:“我知道她。”卻仍站在原地,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戴安娜。
“她也……認識我。”詹姆察覺了自己的失態(tài),到最后只支支吾吾地憋出了這句。
蕾拉聽到這笑出了聲。
“哈哈哈是的。”她看向黛安,戴安娜收回眼神看了母親一眼,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
蕾拉用著哄小孩的語氣:“你們現(xiàn)在認識了。”
“不……不是。”詹姆小聲道,又猶豫地住了口,他也說不清楚,反正不是這樣的。就像是戴安娜本來就認識自己一樣,而不是剛才才認識的。
詹姆搖搖頭驅(qū)散了腦中這個想法,也許真是他……想多了吧。
他沖王后笑笑,乖巧地坐在了草地上。
然后低著頭對著小公主正式道:“你好啊,戴安娜,我是詹姆。”孩子氣的自我介紹。
黛安看著他眨了眨眼,隨即一笑,眼睛彎成了漂亮的月牙,重重地點點頭。
“詹米。”她學(xué)習(xí)著發(fā)出了這個音調(diào),卻因為口齒不清把“詹姆”說成了“詹米”。
蕾拉忍著笑,詹姆的臉卻因為興奮微微發(fā)紅。
“你果然認識我。”詹姆雀躍地回應(yīng)了一聲,“戴安娜。”這時蕾拉湊到他耳邊小聲道:“你也可以叫她黛安。”詹姆頓時一怔,呆在了那。
他咬著嘴唇,憋得臉越來越紅,像是熟透了的蘋果。詹姆腦中一片空白,居然真的脫口而出一句:“黛安?”
更糟糕的是戴安娜笑呵呵的,用力地點點頭:“詹米~”
詹姆臉紅透了,在原地呆了好久,最后轉(zhuǎn)向蕾拉王后和雷加王子:“我……我走了,再見!”
他語無倫次,甚至都忘了最基本的禮節(jié),撲扇著長長的睫毛,逃也似的紅著臉跑了。
蕾拉哈哈大笑,雷加也低頭微笑著。
再看戴安娜仰著頭,咧開了嘴,眼睛亮晶晶的,襯著銀色的頭發(fā):“詹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