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五條橋上，高大的男子弁慶——！”

　　彌彌唱著千年來耳熟能詳?shù)母瑁p手在臉側(cè)，指節(jié)動著模仿吹笛子的樣子。
　　容顏極盛的少女，踩著木屐一跳一跳，在石板橋上咔噠咔噠而過。輕松明朗，笑容稚氣歡快，有著和身旁累到喘息有些變重的早夏完全不同的凈爽感。

　　“快來呀！”她在橋頭，遠遠地向早夏揮手：“走過橋就是鎮(zhèn)子，不快點的話天就黑啦！加油！”

　　“啊……好羨慕。”早夏擦了擦滑到臉頰上的汗，“為什么你可以這么輕松啊。”

　　“欸——早夏累了啊。”早夏還沒有看清的時候，彌彌就貼近了和她之間的距離，臉上掛著促狹的笑意：“需要我背著你嗎？”
　　“可惡……別太小看我啊！”早夏氣呼呼的挺直脊背，嗖嗖幾步快走，越過彌彌，將她甩到身后。

　　“這才對嘛，打起精神來。”彌彌咬著草葉：“快點趁天黑之前的這點時間在鎮(zhèn)子上找一家可以住下的店吧。”

　　“欸？”早夏有些驚訝：“不走夜路嗎？”

　　“為什么要走夜路？”彌彌比她還驚訝。

　　想了想后，早夏似乎意識到什么，“彌彌害怕摸黑趕路？”

　　“你是怎么得出這個結(jié)論的啊，再說我們也不至于窮到睡大街的程度吧。”彌彌搓了搓有點癢的鼻尖，“我可是看到山吹婆婆有塞給我們活動經(jīng)費。”
　　說著，她拍了拍背后背著的包裹。

　　“你啊，真的沒有覺得這個鎮(zhèn)子很眼熟嗎？”早夏嘆了口氣，“如果你想要回家的話，這邊是有路的。”

　　“我知道啊，我以前也不是沒有來過這邊的鎮(zhèn)子。”彌彌非常豁達的看了她一眼，“如果不是必須走這里的話，還是繞過去吧，就算不得不走那邊……也可以從山里穿過去。”
　　看著彌彌明亮的笑容，早夏沉默了一會，嚅囁道：“但是，你其實是想回去的吧？”

　　“唔，那不是當然的嗎？”少女干脆的承認了，她背過身去，繼續(xù)向前走。

　　擔著筐子的賣果子的人和她擦肩，少女腦袋靠在自己的手臂上，頭也不回：“我是不否認這一點啦……”

　　“那就去做。”早夏開口，打斷了她將說未說的話，“你以為，我是為什么特意帶你路過這個鎮(zhèn)子？”
　　“彌彌想回去，我?guī)慊厝ァ！彼锨皟刹剑×藦洀浀氖终疲耙粋€人沒法做到的事，如果兩個人在一起就不需要害怕了。”

　　“做得到，能行。”早夏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視著彌彌微微有些發(fā)愣的神情。

　　“……噗，哈哈哈。”少女驀然笑了起來，她一只手捂著肚子，另一只手悄悄握緊了早夏牽著她的手掌，“還真令我感到驚訝，不愧是你啊，早夏。”

　　溫柔的，果決的且勇敢的。
　　千川早夏啊，已經(jīng)成為出色的人了。

　　一旦發(fā)現(xiàn)了這件事，彌彌就抑制不住的，想要開心的笑起來。

　　“那么，你的意思是連夜趕路嗎？”彌彌笑道：“今天的話可以破例哦，讓早夏做一次一家之主吧。”
　　“不是連夜趕路。”早夏搖搖頭，“而是天亮以前到達，因為夜晚總是安靜的，這樣就不太容易被發(fā)現(xiàn)。”

　　“就算能夠偷偷溜進去也好，進不去只遠遠看一眼也好……”早夏說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只有眼底冽出的情緒無比堅定凈粹，不容動搖。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哭。
　　她看著彌彌什么都沒有察覺的笑容，壓下心底的話。

　　“可以哦，那我們就一起回去吧。”彌彌想了想，偏過頭去不再看她：“謝謝你到我的身邊來，早夏。”

　　[——到我的身邊來，早夏。]

　　兩句話在腦海里交疊著。
　　被感謝后的少女登時愣住了，她呆呆地被彌彌拉著向前走，好半天后才別扭的‘嗯’了一聲。

　　柔軟的，彌彌的手掌。
　　似乎從未做過粗活，被萬世極樂教內(nèi)的人評價為‘觀賞型’的，柔軟的手掌。

　　明亮的笑容，樂觀曠達的性格，不知俗世苦楚一般的耀眼奪目著，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

　　“……彌彌真好看啊。”夜色漸進時，早夏在微弱的月光下發(fā)出一聲喟嘆，“你就像電燈一樣呢。”

　　“啊？再怎么說我也是頗受好評的美女吧！”彌彌大言不慚道：“為什么要用電燈來和我作比較啊，我和那種在戀人之間發(fā)光的東西可沒有任何關(guān)系！”

　　“戀人？”早夏歪歪頭。

　　正值鎮(zhèn)子上的夜市，最近新通的燈在夜晚徹底降臨的那一刻明亮了起來，將主街道照的通明如晝。
　　“我只是覺得……”早夏向彌彌這邊側(cè)過頭來，她耳側(cè)垂下柔軟的一縷黑發(fā)，回眸時眼底澄澈了萬千燈火，星霜溫柔，“彌彌就像電燈這樣的存在一樣。時興的，從前從未存在過的，既不腐朽，也不沉重。”

　　她看著彌彌，仿佛看著稀世耀眼的光。
　　她將眼前這位少女，當做了自己一生都要追逐的理想。

　　“啊……”

　　她看著早夏的眼睛，心里默默地想著‘耀眼的究竟是誰啊，真是個沒有自覺地孩子’。

　　偏偏早夏渾然不知的，持續(xù)的這樣看著她。

　　彌彌只好將目光艱難的從早夏臉上挪開，臉頰帶著些熱意的，刻意向四下打量。
　　而當看向四周時，她愣住了。

　　夜市熱鬧，周身叫賣聲喧囂。
　　西洋跟和氏的風格相交融的服飾，少女們發(fā)上系著柔軟的蝴蝶結(jié)，與二尺袖的素色繪出了別樣風雅。

　　這就是……大正。
　　淺琥珀色的眼中，流光陸離，人影憧憧。

　　以后的以后，還會有昭和，有平成，有令和，會變成熟知的樣子。

　　“――感覺不太好呢。”

　　早夏的聲音喚回了彌彌即將神游天外的思緒，“雖然之前就有聽別人說過……但是真的看到的時候還是會難免有些奇怪的感覺。”

　　“什么？”彌彌完全沒聽懂早夏在說什么。

　　“最近來了很多外鄉(xiāng)人，以前從沒有過……這邊民風比較閉塞，稍微有點排斥外面的人。”早夏嘆了口氣，“你看——”

　　彌彌順著早夏隱晦的目光，向著她所說的‘外鄉(xiāng)人’所在的方向看去。

　　“啊……的確。”彌彌目光暗了暗，“一眼就能區(qū)分出來，和村鎮(zhèn)里的人不一樣。”

　　跟普通人不出彩的氣質(zhì)不同。
　　步伐昂揚堅定，目光警敏，稍有不慎就會與之對視。

　　隱約之間，似乎還能嗅到微不可查的血氣。

　　如她所料想的一樣，不經(jīng)意間，兩個人對上了視線。
　　彌彌絲毫不慌亂，只是向那雙色調(diào)深徹的藍眼睛笑了笑，在得到回應前就徹底移開了目光。

　　“彌彌？”早夏拉了拉她的衣袖。
　　彌彌定了定神，將嗓音壓的更低了些，“很敏銳啊。”

　　以及——

　　“如果我沒記錯，或者說如果我的認知沒有出問題的話……在明治時代就頒布禁刀令了吧？”彌彌神色嚴肅了起來，“那個人的羽織下，藏著刀啊。”

　　“唔——！”

　　早夏的驚叫聲被彌彌一把捂住，堵在喉腔里。

　　“不要聲張。”彌彌提醒道。
　　早夏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輕拍彌彌的手背，示意自己明白了。

　　少女松開手，向她點點頭，“雖然這話由我來說或許無法讓人信服……但是，我覺得那些外鄉(xiāng)人，可能不是什么壞人。”

　　“可、可是。”早夏有些慌亂，“他們帶著刀……”

　　“雖然是這樣，但是氣息給人的感覺很周正，也沒有惡意。”彌彌想了想，又小聲叮囑道：“但是不管怎么說，不要主動搭話，至于之后的……再說吧。”

　　“我明白了。”早夏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沉著臉色點了點頭，“先找個地方住下吧，最好等到那些穿著同樣衣服的人離開之后在趕路。”

　　“可以喲。”彌彌還是和往常一樣，似乎什么不能令她放在心上，大喇喇的笑著，“正好肚子也餓了。”

　　夜色濃麗，她們遠離光線明亮的集市。
　　穿過狹小的石板路后，來到了一家繪有紫藤花家紋的旅店。

　　早夏整理了一下市女笠的垂紗，帶著自己也沒有察覺的幾分緊張，掀開了店門垂下的遮布。

　　“兩個人――”彌彌拖著鼻音，搶在早夏之前開口，“要晚飯和住宿哦。”

　　店內(nèi)燈光溫熱。
　　灶臺一側(cè)溫著關(guān)東煮，店老板煮著烏冬面。

　　有紅薯飯的香味，撲面而來。

　　“――歡迎光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