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刺先克五將亂晉召士會壽余詒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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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頃王四年,秦康公集群臣議曰:“寡人銜令狐之恨,五年于茲矣!今趙盾誅戮大臣,不修邊政。陳、蔡、鄭、宋,交臂事楚,晉莫能禁,其弱可知。此時不伐晉,更何待乎?”諸大夫皆曰:“愿效死力!”康公乃大閱車徒,使孟明居守,拜西乞術(shù)為大將,白乙丙副之,士會為參謀,出車五百乘,浩浩蕩蕩,濟(jì)河而東,攻羈馬拔之。趙盾聞報,急為應(yīng)敵之計。自將中軍,遷上軍大夫荀林父為中軍佐,以補先克之缺。用提彌明為車右。使郤缺代箕鄭父為上軍元帥。盾有從弟趙穿,乃晉襄公之愛婿,自請為上軍之佐。盾曰:“汝年少好勇,未曾歷練,姑待異日。”乃用臾駢為之。使欒盾為下軍元帥,補先蔑之缺;胥臣之子胥甲為副,補先都之缺。趙穿又自請以其私屬,附于上軍,立功報效。趙盾許之。軍中缺司馬,韓子輿之子韓厥,自幼育于趙盾之家,長為門客,賢而有才。盾乃薦于靈公而用之。
三軍方出絳城,甚是整肅。行不十里,急有乘車沖入中軍。韓厥使人問之,御者對曰:“趙相國忘攜飲具,奉軍令來取,特此追送。”韓厥怒曰:“兵車行列已定,豈容乘車擅入?法當(dāng)斬!”御者涕泣曰:“此相國之命也!”韓厥曰:“厥忝為司馬,但知有軍法,不知有相國也。”斬御者而毀其車。諸帥言于趙盾曰:“相國舉韓厥,而厥戮相國之車。此人負(fù)恩,恐不可用。”趙盾微笑,即使人召韓厥。諸將以盾必辱厥以報其怨。厥既至,盾乃降席而禮之曰:“吾聞‘事君者,比而不黨。’子能執(zhí)法如此,不負(fù)吾舉矣。勉之!”厥拜謝而退。盾又謂諸將曰:“他日執(zhí)晉政者,必厥也!韓氏其將昌矣。”晉師營于河曲,臾駢獻(xiàn)策曰:“秦師蓄銳數(shù)年,而為此舉,其鋒不可當(dāng),請深溝高壘,固守勿戰(zhàn)。彼不能持久,必退,退而擊之,勝可萬全。”趙盾從其計。
秦康公求戰(zhàn)不得,問計于士會。士會對曰:“趙氏新任一人,姓臾名駢,此人廣有智謀。今日堅壁不戰(zhàn),蓋用其謀,以老我?guī)熞病J于w穿,晉先君之愛婿。聞其求佐上軍,趙孟不從而用駢,穿意必然懷恨。今趙孟用駢之謀,穿必不服,故自以私屬從行,其意欲奪臾駢之功也。若使輕兵挑其上軍,即臾駢不出,趙穿必恃勇來追,因之以求一戰(zhàn),不亦可乎?”秦康公從其謀,乃使白乙丙率車百乘,襲晉上軍挑戰(zhàn)。郤缺與臾駢俱堅持不動。趙穿聞秦兵掩至,即率私屬百乘出迎。白乙丙回車便走,車行甚速,趙穿追十余里,不及而返。怪臾駢等不肯協(xié)力同追,乃召軍吏大罵曰:“裹糧披甲,本欲求戰(zhàn),今敵來而不出擊,豈上軍皆婦人乎?”軍吏曰:“主帥自有破敵之謀,不在今日。”穿復(fù)大罵曰:“鼠輩有何深謀?直是畏死耳!別人怕秦,我趙穿偏不怕!我將獨奔秦軍,拚死一戰(zhàn),以雪堅壁之恥。”遂驅(qū)車復(fù)進(jìn),呼號于眾曰:“有志氣者,都跟我來!”三軍莫應(yīng)。惟有下軍副將胥甲嘆曰:“此人真正好漢,吾當(dāng)助之。”正欲出軍。卻說上軍元帥郤缺,急使人以趙穿之事報之趙盾。盾大驚曰:“狂夫獨出,必為秦擒,不可不救也。”乃傳令三軍,一時并出,與秦交戰(zhàn)。
再說趙穿馳入秦壁,白乙丙接住交鋒,約戰(zhàn)三十余合,彼此互有殺傷。西乞術(shù)方欲夾攻,見對面大軍齊至,兩下不敢混戰(zhàn),各鳴金收軍。趙穿回至本陣,問于趙盾曰:“我欲獨破秦軍,為諸將雪恥,何以鳴金之驟也?”盾曰:“秦大國,未可輕敵,當(dāng)以計破之。”穿曰:“用計用計,吃了一肚子好氣!”言猶未畢,報:“秦國有人來下戰(zhàn)書。”趙盾使臾駢接之。使者將書呈上,臾駢轉(zhuǎn)呈于趙盾。盾啟而觀之,書曰:“兩國戰(zhàn)士,皆未有缺,請以來日決一勝負(fù)!”盾曰:“謹(jǐn)如命。”使者去后,臾駢謂趙盾曰:“秦使者口雖請戰(zhàn),然其目彷徨四顧,似有不寧之狀,殆懼我也,夜必遁矣。請伏兵于河口,乘其將濟(jì)而擊之,必大獲全勝。”趙盾曰:“此計甚妙!”正欲發(fā)令埋伏,胥甲聞其謀,告于趙穿。穿遂與胥甲同至軍門,大呼曰:“眾軍士聽吾一言:我晉國兵強將廣,豈在西秦之下?秦來約戰(zhàn),已許之矣;又欲伏兵河口,為掩襲之計,是豈大丈夫所為耶?”趙盾聞之,召謂曰:“我原無此意,勿得撓亂軍心也!”秦諜者探得趙穿和胥甲軍門之語,乃連夜遁走,復(fù)侵入瑕邑,出桃林塞而歸。趙盾亦班師,回國治泄漏軍情之罪,以趙穿為君婿,且是從弟,特免其議;專委罪于胥甲,削其官爵,逐去衛(wèi)國安置。又曰:“臼季之功,不可斬也!”仍用胥甲之子胥克為下軍佐。髯仙有詩議趙盾之不公。詩云:
同呼軍門罪不殊,獨將胥甲正刑書。相君庇族非無意,請把桃園問董狐。
周頃王五年,趙盾懼秦師復(fù)至,使大夫詹嘉居瑕邑,以守桃林之塞。臾駢進(jìn)曰:“河曲之戰(zhàn),為秦畫策者士會也。此人在秦,吾輩豈能高枕而臥耶?”趙盾以為然,乃于諸浮之別館,大集六卿而議之。——那六卿:趙盾、郤缺、欒盾、荀林父、臾駢、胥克。——是日六卿畢至,趙盾開言曰:“今狐射姑在狄,士會在秦,二人謀害晉國,當(dāng)何策以待之?”荀林父曰:“請召射姑而復(fù)之。射姑堪境外之事,且子犯舊勛,宜延其賞。”郤缺曰:“不然。射姑雖系宿勛,然有擅殺大臣之罪。若復(fù)之,何以儆將來乎?不如召士會。士會順柔而多智,且奔秦非其罪也。狄遠(yuǎn)而秦逼,欲除秦害,先去其助,言召士會者是。”趙盾曰:“秦方寵任士會,請之必不從,何計而可復(fù)之?”臾駢曰:“駢所善一人,乃先臣畢萬之孫,名壽余,即魏犨之從子也。見今食邑于魏,雖在國中帶名世爵,未有職任。此人頗能權(quán)變,要招來士會,只在此人身上。”乃附趙盾之耳曰:“如此恁般……何如?”盾大喜曰:“煩吾子為我致之。”六卿既散,臾駢即夕往叩壽余之門,壽余相迎坐定。臾駢請至密室,以招士會之策,告于壽余,壽余應(yīng)允。臾駢回復(fù)了趙盾。
次早,趙盾奏知靈公,言:“秦人屢次侵晉,宜令河?xùn)|諸邑宰,各各團(tuán)練甲伍,結(jié)寨于黃河岸口,輪番戍守。并責(zé)成食采之人,往督其事,倘有失利,即行削奪,庶肯用心防范。”靈公準(zhǔn)奏。趙盾又曰:“魏大邑也。魏倡之,諸邑?zé)o敢不從矣。”乃以靈公之命召魏壽余,使督責(zé)有司,團(tuán)兵出戍。壽余奏曰:“臣蒙主上錄先世之功,衣食大縣,從未知軍旅之事。況河上綿延百余里,處處可濟(jì),暴露軍士,守之無益。”趙盾怒曰:“小臣何敢撓吾大計?限汝三日內(nèi),取軍籍呈報!再若抗違,當(dāng)正軍法!”壽余嘆息而出,回家悶悶不悅。妻子叩問其故,壽余曰:“趙盾無道,欲我督戍河口,何日了期?汝可收拾家資,隨我往秦國,從士會去可也。”吩咐家人整備車馬。是夜索酒痛飲,以進(jìn)饌不潔,鞭膳夫百余,猶恨恨不絕,言欲殺之。膳夫奔趙府,首告壽余欲叛晉奔秦之事,趙盾使韓厥帥兵往捕之。厥放走壽余,只擒獲其妻子,下于獄中。
壽余連夜遁往秦國,見秦康公,告訴趙盾如此恁般,強橫無道。“妻子陷獄,某孤身走脫,特來投降。”康公問士會:“真否?”士會曰:“晉人多詐,不可信也。若壽余果真降,當(dāng)以何物獻(xiàn)功?”壽余于袖中出一文書,乃是魏邑土地人民之?dāng)?shù),獻(xiàn)于康公曰:“明公能收壽余,愿以食邑奉獻(xiàn)。”康公又問士會:“魏可取否?”壽余以目盼士會,且躡其足。士會雖奔在秦,然心亦思晉,見壽余如此光景,陰會其意,乃對曰:“秦棄河?xùn)|五城,為姻好也。今兩國治兵相攻,數(shù)年不息,攻城取邑,惟力是視。河?xùn)|諸城,無大于魏者,若得魏而據(jù)之,以漸收河?xùn)|之地,亦是長策。只恐魏有司懼晉之討,不肯來歸耳!”壽余曰:“魏有司雖晉臣,實魏氏之私也。若明公率一軍屯于河西,遙為聲援,臣力能致之。”秦康公顧士會曰:“卿熟知晉事,須同寡人一行。”乃拜西乞術(shù)為將,士會副之,親率大軍前進(jìn)。
既至河口,安營了畢,前哨報:“河?xùn)|有一支軍屯扎,不知何意?”壽余曰:“此必魏人聞有秦兵,故為備耳。彼未知臣之在秦也。誠得一東方之人,熟知晉事者,與臣先往,諭以禍福,不愁魏有司不從。”康公命士會同往,士會頓首辭曰:“晉人虎狼之性,暴不可測。倘臣往諭而從,是國家之福也。萬一不從,拘執(zhí)臣身,君復(fù)以臣不堪事之故,加罪于臣之妻孥,無益于君,而臣之身家,枉被其殃,九泉之下,可追悔乎?”康公不知士會為詐,乃曰:“卿宜盡心前往。若得魏地,重加封賞。倘被晉人拘留,寡人當(dāng)送還家口,以表相與之情。”與士會指黃河為誓。秦大夫繞朝諫曰:“士會,晉之謀臣,此去如巨魚縱壑,必不來矣。君奈何輕信壽余之言,而以謀臣資敵乎?”康公曰:“此事寡人能任之,卿其勿疑。”士會同壽余辭康公而行。繞朝慌忙駕車追送,以皮鞭贈士會曰:“子莫欺秦國無智士也,但主公不聽吾言耳。子持此鞭馬速回,遲則有禍。”士會拜謝,遂馳車急走。史臣有詩云:
策馬揮衣古道前,殷勤贈友有長鞭。休言秦國無名士,爭奈康公不納言。
士會等渡河而東。未知如何歸晉,再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