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童韻把那長命鎖給縫到了蜜芽兒的小棉衣里了,縫得嚴嚴實實的。她知道這玩意兒金貴,不能輕易露財,她也知道現(xiàn)在大家都窮,不能讓人知道有這東西。</br>  縫好了后,她才滿意地笑了笑,恰好這個時候蜜芽兒醒了,哼哼唧唧的。</br>  蜜芽兒一哼唧,她就知道這是要吃奶了,連忙湊過去給她喂奶。</br>  這個時候家里幾個嫂子也下工了,陳秀云和馮菊花先來了這屋里,看她喂奶,從旁邊看了看小家伙,又逗了幾下,就匆忙出去做飯去了。</br>  再怎么忙,自然少不了她的紅糖水雞蛋。</br>  “今日我特意挑了個大個的雞蛋!”陳秀云端過來,伺候著童韻吃。</br>  “咱家那三只雞,現(xiàn)在還是一天三個蛋?”</br>  “是,一天三個,攢得快,昨晚上咱娘還說,已經(jīng)托勝利去縣里的時候買些紅紙,開始準備染紅雞蛋了。”</br>  童韻還是覺得有點浪費,不過既然娘喜歡,她也就不說什么了。</br>  “二嫂,這些天可累到了你了,等我出了月子,我伺候你吃飯。”</br>  可是顧家為這小寶貝大辦滿月的事兒,卻引起了一個人的不滿,她拿著送到手的紅雞蛋,恨得一個勁兒地罵咧咧:“為了個小丫頭片子,這是糟蹋東西呢!”</br>  “噗!”陳秀云爽朗地笑出聲:“行,我可記住了,等著你伺候的那天!”</br>  正說著,就聽到外面?zhèn)鱽韯屿o,像是幾個女聲,陳秀云從窗戶探頭往外看,只見院子里站著幾個女人家,便回頭對童韻低聲說:“是劉瑞華她們,手里提著東西,估計知道你生了,來看看你。”</br>  說著她看了看旁邊的五斗櫥,關(guān)得嚴實,這才準備出去。</br>  月子里屋里難免存點吃的,客人來了看到了,讓吃的話實在是沒那么大方,不讓吃的話又不好看,所以先得藏嚴實了。像孫六媳婦帶著一幫子小娃兒跑到月子里屋里鬧騰的,是沒心眼。</br>  這邊陳秀云替童韻藏好了麥乳精并油炸糖撒子,這才迎出去:“過來了啊,今日下工倒是早?”</br>  門外是劉瑞華,柯月,還有莫暖暖,這都是和童韻一起下鄉(xiāng)的女知青。童韻沒嫁那會兒大家伙關(guān)系好得很,也算是同舟共濟的,現(xiàn)在聽說童韻生了,都約了過來一起瞧瞧。</br>  大家伙被迎進屋后,劉瑞華將手里提著的東西放在五斗櫥上:“童韻,這是我們姐三個湊份子買的?!?lt;/br>  童韻看過去,只見是兩封黃紙包著的禮,用牛皮繩綁起來,上面四四方方地夾了一片巴掌大的紅紙。黃紙包因為被綁緊的緣故,看著略癟,估計不是糕點這種能撐起來的,是紅糖。</br>  紅糖可金貴著呢,一斤要六毛四,兩斤那就是一塊二毛八了。女知青們在鄉(xiāng)下也是憑著工分分糧食的,干一天才八個工分,這八個工分到底值多錢,還是要看最后生產(chǎn)隊的產(chǎn)量。生產(chǎn)隊打了糧食,把這些糧食除以全隊所有人的總工分,就是這個工分的錢。按去年的收成來說,干一天,也就是三毛錢。等于說這兩斤紅糖,要干四天的工才能省出來。</br>  “買這些干嘛,我這里不缺這個!你們自己留著買點糧食多好!”</br>  童韻是真心替她們心疼,這紅糖不光是錢的事,還得要食用糖票,這些都是得來不易,要攢的。</br>  劉瑞華笑著沒當回事:“你這輩子才生幾次孩子啊,我們過來看看,怎么也得盡點心意?!?lt;/br>  莫暖暖從旁指著劉瑞華說:“我們只出了錢,糖票是她貢獻出來的,你要謝就謝她!”</br>  柯月這個時候已經(jīng)湊過來炕前,去看那才出生沒多久的小娃兒,一看之下就發(fā)出驚呼:“她好小,怎么這么??!”</br>  恰好過來給她們倒水的陳秀華聽了,忍不住笑出來:“小娃兒剛出生都這么小,等你生了就知道了!”</br>  柯月聽了,臉上一紅,睜大眼睛越發(fā)仔細地看蜜芽兒。</br>  柯月是童韻的高中同學(xué),作伴一起來到大北莊大隊的,童韻嫁給顧建國的時候,她也嫁給了同村的顧躍進。顧躍進是三代貧農(nóng)家庭,根正苗紅,窮得那叫一個叮當響??墒强略虏辉诤酰木褪浅煞?。</br>  她父親雖然只是一個工人,卻因為有海外關(guān)系,飽受連累,她算是受夠了這成分的拖累,說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第二次投胎就想嫁個窮的。</br>  至于莫暖暖和劉瑞華,都是鐵了心不想在農(nóng)村談的,怕萬一結(jié)婚生了孩子,就一輩子扎根在這里了。她們還存著希望,想離開農(nóng)村,再回去城市。</br>  劉瑞華幾個這個時候都圍著小蜜芽兒,看她那白凈團糯的小樣子,一個個都笑起來。</br>  劉瑞華開始眼饞:“這孩子太喜人了,我要是將來能有個這樣的,死也甘心!”</br>  莫暖暖取笑她:“哎呦,這還沒對象呢,就開始惦記生娃了!”</br>  劉瑞華反擊:“哈哈哈你不惦記嗎?”</br>  莫暖暖想想,聳了聳肩:“我可沒想那么多,咱要堅持獨身!”</br>  柯月瞅了瞅旁邊的碗,那碗里的東西喝完了,可是她能聞到隱約一股甜香。</br>  “童韻,你這婆家對你挺好的呀!”</br>  “是還好。”童韻笑著指了指五斗櫥:“那里面有麥乳精,你們拿出來嘗嘗吧?!?lt;/br>  她們姐妹幾個都是有見識的,自然不會饞個麥乳精,不過聽說這個,還是有些意外。</br>  “你這婆家其實日子過得挺好,還能給你弄到麥乳精,對你算是上心了?!笨略氯滩蛔≌f。</br>  “是,以前我爸爸生病,別人送過這個,挺難弄到的,我爸當時都沒舍得喝?!蹦犝f麥乳精,也有些驚訝,童韻這婆家有點資源的。</br>  “他們家沒嫌棄你生女兒???”柯月卻關(guān)心這個問題。</br>  誰知道柯月一問這個問題,旁邊劉瑞華噗嗤笑了。</br>  “柯月你這就傻了,顧家就盼著女孩呢,咱童韻肚子爭氣,會生!”</br>  莫暖暖卻看出來了。</br>  “柯月,你婆家呢,可說什么了?”</br>  柯月聽了,面上有些不自在,不過還是笑了笑:“沒說呢,我也才結(jié)婚不到一年,他們能說什么??!”</br>  幾個女孩子就這么圍著蜜芽兒說笑贊賞著,各種驚奇,等到眼看著天晃黑了,便戀戀不舍地告別,臨走前,柯月還忍不住再次瞅了眼蜜芽兒。</br>  其他兩個都走了,劉瑞華卻沒走。</br>  童韻知道劉瑞華肯定是和自己有話要說,她和劉瑞華的父親都是首都醫(yī)院的醫(yī)生,上一輩交情就深,這一輩算是打小就認識的,和莫暖暖柯月沒法比。</br>  “你真就打算一輩子留在這里了?”劉瑞華看看外頭沒人,壓低了聲音這么問。</br>  “是。”童韻知道劉瑞華的心思,她低下頭,溫柔地望著懷里的小女兒:“一輩子留在這里也挺好。”</br>  外面風風雨雨的,物質(zhì)上固然豐裕,但是未必就能過個平安日子。</br>  “哎,隨你,只要你喜歡就好?!眲⑷鹑A其實心里是不贊同的,畢竟這里實在是太落后太窮了。</br>  還記得剛來那會的艱澀,踩在田地里便是一腳的泥,猛地竄出來個田鼠都嚇得尖叫,割麥子揮舞著鐮刀把腿上腳上割出好幾個血道子,鑿玉米根子怎么也鑿不動,差點把撅頭給鑿壞了,那一樁樁的都是血淚。</br>  就算如今熬過來了,劉瑞華也無法想象以后一輩子都過這樣的日子。</br>  本來以為童韻未必和那顧建國過得長久,誰知道現(xiàn)在孩子都生下來了。</br>  無論是什么年月,無論是農(nóng)村還是城市,只要生出來孩子,女人這輩子算是被拴住了。劉瑞華想到這里,也就不好說什么了。畢竟生出來的孩子不能塞回去。</br>  “對了,有城里的信嗎,到底現(xiàn)在怎么樣了?”童韻知道劉瑞華的性子,便不想提這回城的事,轉(zhuǎn)而問起那邊的消息。</br>  “沒有!”劉瑞華提起這個也是犯愁,她父親和童韻父親一起,都是被帶走調(diào)查的醫(yī)生:“這都好幾個月了,也不知道最后怎么樣,只盼著到時候別出什么事?!?lt;/br>  現(xiàn)在這年頭,成分真得是太重要了,那就是血統(tǒng),血統(tǒng)就是一切。</br>  “我也托建國他哥打聽著點,萬一有個什么,咱都互相告訴一聲。”童韻心里還是發(fā)憷,就怕出事。</br>  “那是自然。”</br>  *********</br>  童韻每天好吃好喝的被伺候著,轉(zhuǎn)眼間就出月子了。出滿月這天,把蜜芽兒兜在紅包袱里稱了稱,出生的時候才五斤二兩,現(xiàn)在才一個月已經(jīng)九斤四兩了,竟然足足長了四斤二兩!</br>  此時的蜜芽兒,胖乎乎的都快成個大白包子了,那小臉兒白白凈凈透著粉潤的光,兩只眼睛睜得大大的,四處看人兒,精靈得很。</br>  還有那小手兒,攥起來緊緊抓住童韻的衣領(lǐng),手背上那厚實的小酒窩看著分外惹人喜歡。</br>  現(xiàn)在顧家全家都喜歡上了這個小東西,有時候顧老太太抱在堂屋里,別說那幾個伯母,就是當伯伯的,都忍不住想抱一抱。</br>  家里幾個半大小子,放了學(xué)后也都天天溜過來說是要看妹妹,圍著妹妹嘰嘰喳喳的不住眼地看。</br>  童韻的母親是兒科大夫,她耳濡目染的,知道一些知識,每次喂奶過后都會讓蜜芽兒趴在肩膀上拍嗝,一來二去的,蜜芽兒已經(jīng)學(xué)會了抬頭。滿月的時候,小脖子支撐著那圓滾滾的腦袋,可以挺得特硬實了。</br>  四周圍過來的鄰居親友的見了,都不免嘖嘖稱奇。</br>  鄉(xiāng)里人都講究讓這么小的娃兒躺在炕上,不會這樣豎抱的,沒那鍛煉機會,自然也就不會像蜜芽兒這樣抬頭。</br>  一群人的各種夸贊聲不絕于耳,顧老太太真是更加喜歡這得來不易的大孫女了,恨不得抱著不撒手。</br>  童韻月子里也養(yǎng)胖了一些些,皮膚比以前更白了,整個人看著豐腴動人。她自己照照鏡子,倒是喜歡現(xiàn)在這樣,不過估計不會長久的,她是天生的瘦人。</br>  出了月子后,糖水雞蛋自然是沒有了,不過顧老太太偏心,還是讓趙秀蘭記得每天給她攤個餅,里面摻點精細糧,算是給她補身子。</br>  而顧建國呢,每晚下了工,都會鉆到附近山里,去尋摸點山雀啊什么的,有時候運氣好還能拎回來一只山雞,這些都給童韻另外吃補進去。</br>  至于滿月禮,總算是備好了,已經(jīng)送過去給親朋好友和關(guān)系親近的鄰居了。</br>  雞蛋是用紅紙染紅的,一個個圓潤通紅,外加一份喜饃饃。喜饃饃是紅薯面饞了玉米面,并一點精細糧,蒸好了后饃饃尖上涂了個紅點點。</br>  滿月禮送出去,其實也不賠本,畢竟親近的親戚朋友本來也是要送點禮給新出生的小嬰兒的。家境好點的就送雞蛋送點白面甚至紅糖,家境一般的就捧上點玉米面,還有的把自己在山里打的雀兒送過來。</br>  這么一來,雖然沒了紅糖水雞蛋,不過童韻的吃食卻更豐富了。</br>  有些能久放的自然是不舍得吃,交給顧老太太收起來,可有些東西卻是得趕緊進嘴免得壞掉的。</br>  外面送的山雀并顧建國自己打的,一共有七八只呢,趙秀蘭把這山雀都煮好了,腌起來,每天一只地給童韻下飯吃。</br>  其實山雀真得就是很小的一點兒,肉沒多少,煮了后看著更是可憐。不過這對于沒油水的村里人來說,已經(jīng)是極度的奢侈了。</br>  童韻有時候不舍得都吃了,便吃半只,留下半只讓顧建國給顧老太太送去。</br>  這么小的一只雀兒,沒兩口肉,她不好分給家里的侄子,畢竟分不過來,只好孝順老的。</br>  顧老太太卻是根本不吃的,回話說:“這么兩口的玩意兒,讓童韻吃了吧,好給我蜜芽兒下奶。再說了,我牙口不好,吃不得這個。”</br>  如此一來,童韻也不好送過去,只能自己獨享了。</br>  你別說,這吃得多自然就吸收得多,奶也就越好。</br>  就在隔壁老蕭家媳婦已經(jīng)奶跟不上,要喂小米湯的時候,童韻的奶水越發(fā)足了,把個蜜芽兒每日吃得五飽六飽的,白花花的奶水有時候都順著嘴角往下流。</br>  吃得香噴噴心滿意足,她就瞇著眼兒,滿足地一歪,靠著童韻,兩個小拳頭抱著童韻的衣襟睡過去。</br>  那小樣子,別提多軟萌可愛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