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雪崩中的患難與共</br> 這一天,蜜芽兒回去,一稱她的麥穗,竟然幾乎有三斤重,那就是九分錢!</br> 加上頭天的七分錢,她就有一毛六分錢了。</br> 一毛六分錢,對于她這樣的小孩子來說可是一筆不小的財富,蜜芽兒攥著那三個五分一個一分的四個鋼镚,幾乎不舍得松手。</br> 錢啊錢,她終于有自己的小金庫了。</br> 感謝麥穗,感謝蕭競越。</br> 顧老太從旁笑得都說不出話來:“瞧咱蜜芽兒,這就是個小財迷??!見到錢都睜不開眼來了?!?lt;/br> 陳秀云也笑:“攥著不松手呢,這說明咱蜜芽兒是個能守得住財?shù)?!?lt;/br> 鄉(xiāng)下人,有個迷信說法,那就是手攥得緊實手指頭沒縫,那就說明能守得住財,如果手指頭間有縫,那就是漏財?shù)拿ゲ蛔∝?,有了錢也得敗掉。這年頭,能守得住財才是好命。</br> 旁邊的牙狗看到蜜芽兒手里的錢,早就迫不及待了:“稱我的,稱稱我的!”</br> 陳秀云拿著秤,就去稱牙狗的,一稱之下,不由吃了一驚:“哎呦,牙狗今天厲害了,竟然有三斤重!”</br> 旁邊顧老太納悶,看看牙狗的書包:“有那么多嗎?”</br> 陳秀云指著秤砣星子給顧老太看:“有,娘你瞧,足足三斤重!”</br> 顧老太稀罕了:“咋這么重!”</br> 牙狗得意地哼哼:“都是麥穗唄,實打?qū)嵉柠溋W?!?lt;/br> 顧老太想想也是,大手一揮:“好,給咱牙狗九分錢!”</br> 牙狗將自己的麥穗倒在了那曬著的麥穗堆里,拿到了九分錢,那叫一個得意啊,那叫一個開心啊,加上昨天的四分錢,他就有一毛三分錢了。而這次黑蛋很不幸,只拾到了一斤,得了三分錢,比起牙狗來,就差遠了。</br> 黑蛋納悶地瞅著自己兄弟,總覺得哪里不對勁。</br> 牙狗攥著一毛三分錢:“等爹回來,我讓他給我找個小盒子裝進去!這是我的第一筆錢!”</br> 黑蛋擰眉,沒吭聲。</br> 一直到了晚上吃過飯,蜜芽兒本來打算寫作業(yè),寫完作業(yè)好聽戲匣子,誰知道黑蛋湊過來:“你不覺得牙狗有問題嗎?”</br> 蜜芽兒還真沒多在意,畢竟她也沒太眼饞牙狗的三斤麥穗:“啥問題?”</br> 黑蛋呲牙冷笑:“依我看,他那個斤兩有貓膩!他使詐!”</br> 蜜芽兒聽了一想:“有可能!”</br> 于是兄妹兩個私下一嘀咕,便偷偷地觀察著牙狗,果然見牙狗吃過飯后,就有事沒事在那片麥穗堆旁邊溜達。</br> 兄妹二人商量了下,又拉上了豬毛,大家伙一起盯著。</br> 為了能夠準確無誤地觀察到敵人的一切動靜,蜜芽兒在西屋趴窗臺上,黑蛋在茅房里往外瞅,豬毛則是跑到廚房往外探頭,三百六十度全方面盯梢。</br> 可憐的牙狗,他見哥哥和妹妹都不見了,他以為自己安全了,于是趕緊跑到那麥穗堆里,開始扒拉,最后終于扒拉出一塊石頭。</br> “多虧了你??!”這石頭足有兩斤沉??!</br> “我得趕緊把石頭扔了……”牙狗尋思著扔了才能消滅證據(jù)。</br> 可是誰知道,就在這時,他的兩個哥哥并一個妹妹,突然從四面八方?jīng)_了過來。</br> “舉起手來,繳槍不殺!”</br> “牙狗,不許動!”</br> “牙狗哥哥,人證物證俱在,坦白從寬,抗拒從嚴!”</br> 三個小伙伴沖過來,牙狗被逮了個正著,他沮喪地垂著頭:“我,我……”</br> 陳秀云聽到外面動靜,翹頭看過來:“啥,這是干啥了?”</br> 黑蛋連忙解釋,豬毛補充,蜜芽兒作證。</br> 陳秀云驚訝,撿起那石頭:“你,你也忒?。∵@孩子,為了那幾毛錢,你至于嗎你!”</br> 牙狗羞愧地低下頭:“我錯了,我錯了,嗚嗚嗚,我想要錢錢……”</br> 陳秀云看他那樣,也是無奈,噗嗤笑出來:“做錯了事,得挨罰,你先站那里吧,錢收回來!”</br> 牙狗瞅了瞅自己手心里攥著的硬幣,戀戀不舍地上交了六分錢。</br> “我那麥穗也有一斤吧,我自己留三分錢吧。”</br> 這時候顧老太也過來了:“不行,九分全部沒收!”</br> 顧老太這一聲令下,自然是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于是牙狗含著小眼淚把自己的九分錢都上繳了充當罰款。</br> “你這孩子啊,竟然學(xué)會了耍這種小滑頭,要做誠實的孩子,之前教過的,你都忘記了嗎?”</br> 顧老太開始進行思想品德教育了。</br> 蜜芽兒和黑蛋豬毛趕緊撤……他們知道自己奶教育起來,那怕是要教育一會兒的。</br> 誰知道剛撤了幾步,就聽到顧老太驚訝地說:“這,這是你撿到的石頭?”</br> 牙狗羞愧:“嗯……”</br> 顧老太蹲下來,不敢置信地盯著那石頭,前前后后翻來覆去地看,最后小聲問道:“哪兒來的?”</br> 牙狗羞得沒臉見人了:“我看到蜜芽兒撿得多,我也想要錢,就從山里撿了這塊石頭?!?lt;/br> 顧老太拿著這石頭又看了一番,忽然嚴肅起來。</br> “你們撿了石頭的事,誰也不許說,知道嗎?”</br> 顧老太的臉色實在是太嚴肅,以至于大家伙不敢說啥,紛紛點頭。</br> 當下顧老太拿著那塊石頭進了屋,仔細地研究了一番,又研究了一番。</br> “這是橄欖石啊!這是一大塊橄欖石啊!這玩意兒值老鼻子錢了?。 ?lt;/br> 于是那一天,顧老太高興地拿出了五毛錢,偷偷地給了牙狗。</br> “對誰也別說,知道不?”</br> “嗯嗯嗯!”牙狗兩眼發(fā)亮地盯著那五毛錢。</br> “五毛錢,自己好好留著,知道不?”</br> “知道知道!”牙狗接過那五毛錢,恨不得揣到心窩里。</br> 而可憐的豬毛黑蛋,只知道牙狗突然得了一筆“巨款”,至于這其中發(fā)生了什么,卻是不得而知。</br> 蜜芽兒多少猜到了,可是她也不懂這石頭啊,她努力地回想,那是一塊什么石頭來著?什么石頭來著?努力地想了想,好像有點發(fā)綠,除了這個也沒其他特別的吧?</br> 這玩意兒很值錢?</br> 過了幾天后,豬毛和黑蛋終于也醒悟過來了。</br> “咱咋沒碰上個石頭?”黑蛋朝豬毛竊竊私語。</br> “傻人有傻福。”豬毛淡定地這么說。</br> “咱們也過去山里找找吧……”黑蛋有些不甘心。</br> “也行?!必i毛其實并不是太在意,不過他整天和黑蛋一起玩,黑蛋想找,他也就跟著一起找找吧。</br> 從那天開始,豬毛和黑蛋天天在山上轉(zhuǎn)悠,后來開學(xué)了只要一放學(xué)就去轉(zhuǎn)悠,誰也不知道他們轉(zhuǎn)悠什么。</br> 他們在山上撿了各種石頭回來,紅的黃的綠的黑的,一個個擺在顧老太面前。</br> “奶,能給我一毛錢不?”,沒有五毛,一毛行吧?</br> 顧老太淡定地掃了掃那石頭。</br> “孫子,你當奶是傻子?。俊?lt;/br> 石頭也能賣錢?</br> 別逗了!</br> ~~~~~~~~~~~~~~~~</br> 麥假結(jié)束,重新上學(xué)了,玩瘋了的小孩子們又回歸了往日讀書的日子。蜜芽兒依然每天放學(xué)做作業(yè),也會每天聽廣播,但是除此之外,她有了最大的一個心事,那就是悄悄地檢查下自己娘的復(fù)習(xí)情況。</br> 有時候童韻忙生產(chǎn)大隊的事,也忙家務(wù),就沒有復(fù)習(xí),蜜芽兒就開始故意拿著一本書念叨了:“又得學(xué)習(xí)了,我得好好做作業(yè),將來考大學(xué)?!?lt;/br> 童韻本來想躺下歇歇,可是看看蜜芽兒那勤快的小樣子,自己也笑了。</br> “蜜芽兒還要看書,那我也看一會吧?!?lt;/br> 于是點上了煤油燈,剪剪燈火,母女兩個湊在油燈下繼續(xù)看書了。</br> 就在蜜芽兒悄無聲息的鞭策督促下,童韻倒是把課本上的知識復(fù)習(xí)得差不多了。蜜芽兒暗地里偷偷看了下自己娘做的練習(xí)題,倒是還可以。</br> 努力地回想了下,她約莫記得好像之前大家覺得好玩,還看過幾眼1977年的高考題,大部分她都忘記了,只有幾個印象深刻。</br> 作文題目是:1在沸騰的日子里2談青年時代。兩個題目任選一個。</br> 還有一個好像是談讀詩感想,題干給的是領(lǐng)袖的《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lǐng)南京》。</br> 她暗中引導(dǎo)著,就說自己在廣播中聽到的題目,故意去問童韻,童韻想了想后,便說了下自己的感想。</br> 這就夠了。</br> 蜜芽兒想著第一次高考,大家都被打個措手不及,自己娘事先準備了,并且在這些理解和思維發(fā)揮型題目上有了充足的思考準備,到時候可以節(jié)省很多時間,又是個聰明的娘,考試應(yīng)該沒問題吧?</br> 不過在這么操心之余,她也開始想自己爹的事。</br> 那個爹啊,怎么就不想著也參加高考,而是選擇賣力氣好好干活呢?</br> 這這這……哎,娘要是考上了,他是不是也得跟著進城?。?lt;/br> 蜜芽兒這么一想,又開始琢磨如果爹跟著進城,到時候能在城里干個啥?要不然一個男人家跟著自己的媳婦進城,如果沒什么買賣的話,怕是要被嫌棄的。雖然說自己娘不會嫌棄爹,可時候一長,就是自己姥姥姥爺那里都有些說不過去吧?</br> 如此想來想去的,時間就到了1977年10月21日。</br> 這一天,新華社、《人民日報》、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都以頭號新聞發(fā)布了恢復(fù)高考的消息。蜜芽兒時刻在守著收音機,是第一個聽到這消息的。</br> 她一下子激動得站了起來。</br> 為了這一天,等了太久了。</br> 她只知道約莫是這一年,具體哪天怎么可能知道,現(xiàn)在終于等到了,不用每天守著戲匣子了!</br> 她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顧家所有的人,顧家頓時沸騰了。</br> 顧老太愣了老半天后,終于說:“報,咱們都得報名!”</br> 這顧老太一拍板,大家都吃驚不小,又期待又忐忑,畢竟這高考怎么考試,自己放下書本這么多年過去的知識還會不會,都是一個問題。</br> 然而顧老太就是堅持:“這是一個機會,十一年了,終于又重新高考了,是你們唯一鯉魚跳龍門的機會。不要想著你們也許不可以,不試試怎么知道呢?難道你們想一輩子留在農(nóng)村里,面朝黃土背朝天?”</br> 她的這一句話,讓大家伙陷入了深思。</br> 除了縣城里的顧建章外,顧家的其他四個兒子,不是初中畢業(yè)就是高中畢業(yè),當年都是學(xué)習(xí)不錯的,可惜除了顧建章,其他人都留在了農(nóng)村。</br> 現(xiàn)在有了這個機會,算是給沉悶的屋子透出了一點光亮。</br> 陳秀云忽然來了一句:“我看行,考!大家都考!”</br> 她這一說,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br> 馮菊花咂舌:“你也考?”</br> 陳秀云一聽,噗地笑了;“我考個屁啊,我小學(xué)四年級就不上了。我是說,咱家上過中學(xué)的,都去考!”</br> 馮菊花也笑了:“我也不行,我就上到小學(xué)二年級,現(xiàn)在墩子課本上的字我都認不全了?!?lt;/br> 聽了這個,顧老太清點了下家里的人,又逐個問了意思,顧建軍初二就不上了,當初學(xué)習(xí)一般,不愿意考,顧建民當初學(xué)習(xí)好,有興致考,顧建黨和顧建國想考,童韻也考。</br> 最后一清點,顧建民,顧建黨,顧建國,童韻,一共四個人考。</br> 顧老太點頭:“我老早就說過,咱們這個家如果將來分了家也就罷了,只要不分家,大家伙都是一個家里的,不分彼此?,F(xiàn)在建民建黨建國童韻想?yún)⒓痈呖迹ㄜ娦阍七€有菊花,你們平時就多干點活,支持他們參加高考??墒悄亍?lt;/br> 她又望向建民建國童韻幾個:“你們以后無論是誰,如果能考上大學(xué),發(fā)達了,必須全力提攜家里的兄弟?!?lt;/br> 要知道,老大顧建章至今還得向家里貢獻錢呢。</br> 這是沒辦法的,家里的人多,哪個發(fā)達了就得提攜家里的,不能說一個人跑到城市里享福去,扔下其他兄弟不管。畢竟你能發(fā)達,有自己的努力,也有其他人的犧牲,那都是全家努力往上拱才拱上去的。</br> 大家伙聽了,自然是連連點頭稱是。</br> 于是從這天起,顧建黨兄弟幾個并童韻每天晚上都是挑燈夜戰(zhàn),開始的時候大家各讀各的,可是后來大家伙發(fā)現(xiàn),總有些知識點實在是太長時間沒接觸,都快忘光了,而童韻因為最近一直在復(fù)習(xí),比他們要強多了。</br> 最后大家伙一商量,干脆都到堂屋里來念書,有啥事兒請教童韻。</br> 童韻見此情景,也就當仁不讓,成了兄弟幾個的半個老師。一家?guī)卓谧佣荚谀抢锇疽棺x書,正所謂破釜沉舟,拼他個日出日落,背水一戰(zhàn),干他個無怨無悔!</br> 而與此同時,劉瑞華也迎來了一個讓她這輩子無法忘記的日子。</br> 她爸爸的罪名,沒了。</br> 曾經(jīng)扣著的大帽子被摘去了,她爸爸沉冤昭雪,也被分配了房子,重新回到了醫(yī)院工作。</br> 劉瑞華聽到這個消息,哭得不能自已,跑過去和童韻說,和莫暖暖說。</br> 姐妹幾個都為她高興,童韻還特意和顧建國商量了下,從供銷社買了一點酒和零食,姐妹幾個喝了個痛快。</br> “十年啊,十年!”劉瑞華抱著童韻大哭不止:“這十年,我的青春,我的夢想,我對這個世界的期望,我不知道去了哪里……”</br> “我再也不用掛那個牌子了,童韻你知道嗎,我不喜歡,我不喜歡,我一點不喜歡掛那個牌子!”</br> “十年,我受夠了,我累了!可我現(xiàn)在終于能摘掉那個牌子了!我可以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掉做人了??!”</br> 童韻抱著大哭的劉瑞華,拼命地安慰:“沒事,這都過去,這不是過去了嗎?也許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回去了,回城市里去,重新過以前的日子!”</br> 莫暖暖抹抹眼淚,哭著說:“對,這不是放開高考了嗎?咱們參加高考吧,一起參加高考,咱們上大學(xué),考上大學(xué),咱們的日子就不一樣了?!?lt;/br> “好,我們一起努力!”</br> 大哭一場后,三個患難與共的姐妹緊緊地抱在一起,相約一起努力,考上大學(xué),為了將來美好的生活而奮斗。</br> 劉瑞華明顯是喝多了,喝多了的她突然大聲地朗誦起了當年最愛的那首詩</br> “海燕叫喊著,飛翔著,像黑色的閃電,箭一般地穿過烏云,翅膀掠起波浪的飛沫。</br> 暴風(fēng)雨!暴風(fēng)雨就要來啦!</br> 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閃電中間,高傲地飛翔;這是勝利的預(yù)言家在叫喊:</br> ——讓暴風(fēng)雨來得更猛烈些吧!”</br> 童韻望著劉瑞華激情昂揚的樣子,眼里開始模糊,她覺得她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劉瑞華,那個無所畏懼爽朗大方總是說說笑笑的劉瑞華。</br> ~~~~~~~~~~~~~~~~</br> 1977年那一年,對于蜜芽兒來說,發(fā)生了太多的大事。</br> 也許是這些大事在腦海中銘刻得太過深重鮮明,以至于這幾件大事之間的一些細碎小事,她都記得清清楚楚。</br> 她甚至記得,那一年,劉瑞華老師面帶紅光地走進教室,精神飽滿地給他們上課,感情充沛地給他們念起那篇《巴特找小羊羔》:“放學(xué)了,巴特在回家的路上,聽見咩咩的叫聲。他東找西找,在一條小溝里找到一只小羊羔……”</br> 那個聲音,清朗充滿活力,就那么一直在她耳邊響起,以至于好多年后,當她回憶起自己小時候,依然能記起那段課文。</br> 與此同時,另一個事則是莫老師給大家發(fā)寶塔糖,五顏六色的寶塔糖,一人一個,說是大家必須吃。</br> 有的人高興地拿起來吃,也有的納悶地打聽這是啥好日子,怎么學(xué)校竟然發(fā)糖吃?</br> 不過蜜芽兒知道,那是寶塔糖,寶塔糖是政府統(tǒng)一組織發(fā)給大家的,是去蛔蟲的。</br> 聽說第二天有同學(xué)竟然拉出來一條細長的蟲子,這件事一傳,小朋友們不免有些害怕,有的甚至要求再吃一個寶塔糖。</br> 這些記憶,深深淺淺,就印在她的記憶中,揮之不去。</br> 而在寶塔糖后沒多久,就是那件改變了無數(shù)人的人生方向的大事了。</br> 那件大事,卻不是1977年的高考,而是發(fā)生在清水縣大白公社的那一場的大雪崩。</br> 誰也不知道這場大雪崩到底怎么引起的,但是就在那天夜里,緊靠著大白公社的那座山突然產(chǎn)生了嚴重的山體滑坡,緊鄰著各生產(chǎn)大隊的那連綿山峰上,積雪順著山坡傾瀉而下,瞬間淹沒了生產(chǎn)大隊的田地道路,甚至有些房屋也被完全摧毀掩埋,整個譚合公社通往清水縣城的道路完全被大雪流沙封死了。</br> 譚合公社,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br> 這件事對于大北子莊生產(chǎn)大隊的人來說,自然也是一場災(zāi)難,眼睜睜地看著已經(jīng)要冒出苗的麥子就這么被積雪覆蓋掩埋,眼睜睜地看著大雪堵塞了通往別處的道路,大北子莊生產(chǎn)大隊成為了一座孤島。</br> 大家伙嚇壞了,有人哭喊,有人跌坐不起,也有人嚇得說不出話來了,更有那老太太老爺爺?shù)模瑖樀霉蛟谀抢镏苯雍袄咸鞝旔埫 ?lt;/br> 而相對于這些人的恐懼驚惶,那些知青們和顧家人,瞬間陷入了絕望之中。</br> 現(xiàn)在是12月9日,他們的高考時間就是明天,原本他們早已經(jīng)計劃好,今天早點去縣城,找一個地方休息,第二天好在縣城里參加高考。</br> 可是現(xiàn)在,完了,一切都完了。</br> 大北莊被封鎖在這里,周圍都是滑落的雪,大家出不去了。</br> 人群中,有人哭了起來,是個女知青,她大哭著說:“我要考試,我要參加高考!我不想被困在這里!”</br> 周圍的人全都沒說話,除了她那突兀的哭聲,只有呼嘯的北風(fēng)夾裹著雪花狠狠地甩在人臉上。</br> 他們知道,這次是真得完了,高考的機會就這么錯過,他們抓不住了,幾乎兩個月的復(fù)習(xí),全都泡湯了。</br> 當女知青嚎啕大哭的時候,顧家這邊自然也處于一片慘淡之中。</br> 顧家的宅子是老宅子,在生產(chǎn)大隊中心位置,所以并沒有遭受什么雪崩沖擊,家里的人安然無恙,是以他們開始的時候并不知道外面情景,只知道約莫是封了路。</br> “現(xiàn)在……怎么辦?”顧建黨深深地皺著眉頭。</br> “看看能不能從雪里爬出去吧?”顧老太提議說。</br> 于是大家派了顧建國過去,看看外面的情況。</br> 顧建國出去后,屋里的氣氛很是凝重,畢竟忙活了一個多月,如果出不去,沒法參加高考,那真是白費了。</br> 誰知道過了一會兒,顧建國回來了,氣喘吁吁地說:“村口老劉家的房子,老六家的房子,塌了,人都埋進去了,還有陳家的,也都被雪蓋了!好幾家,都被埋雪里了!”</br> 他這一說,大家伙臉色都變了:“人呢?人呢?”</br> 顧建國搖頭,艱難地說:“不知道,現(xiàn)在還都不知道呢,沒見到人,人不見了!”</br> 人不見了?</br> 人不見了,意思是人也都埋起來了??</br> 顧建國大口喘著氣;“陳勝利現(xiàn)在正招呼人,看看能不能挖開?!?lt;/br> 大家伙頓時都陷入了沉默。</br> 是想辦法翻過生產(chǎn)大隊旁邊的積雪跑去縣城參加高考,還是趕緊救人?</br> 最先說話的是童韻,她的聲音有些變調(diào)了:“娘,我是生產(chǎn)大隊的會計,是干部,生產(chǎn)大隊出了這種事,我不能走,我,我也想辦法幫著救人去!”</br> 哪怕幫不上大忙,也必須盡自己一份力!這個時候,她必須不能走。</br> 她這一說,大家伙也都紛紛說:“對,去考什么高考,就算考了也不一定中!都是老鄉(xiāng),一個生產(chǎn)大隊的,咱得趕緊幫著救人!”</br> 顧老太看著自己這群兒子媳婦,點頭,激動地說:“好,走吧,拿上鐵锨家伙,去找陳勝利!”</br> 顧家這一幫子人,當下趕緊出發(fā),家里的鐵锨不夠就拿著簸箕盆的,所有的功夫都帶上了,就連蜜芽兒這種小孩子也拿著自己的小木頭鏟子跑過去了。</br> 顧家人到了那里,只見陳勝利急得大冷天額頭上都冒汗了。</br> “同志們,社員們,這邊,你們這邊過來,咱們先挖這邊!”</br> 這個時候也有其他人家拿著鏟子過來幫忙,現(xiàn)場一片亂糟糟。</br> 蜜芽兒見了這情境,皺了皺眉。</br> 一般情況下,她只需要安靜地當一個小朋友就行了,很多事,不需要她自己費腦筋,周圍的人都是寵著她,幫她把事情辦好了。</br> 可是現(xiàn)在看起來,整個生產(chǎn)大隊的人都沒有面對雪崩的經(jīng)驗。</br> 她也沒有,可是基本的常識她還是有的。</br> 于是蜜芽兒只好走上前,拽了拽陳勝利的衣角:“勝利叔叔,你小聲點,聲音能夠傳播能量,有可能引起共振,從而產(chǎn)生第二次雪崩?!?lt;/br> 陳勝利納悶:“啥意思?”</br> 蜜芽兒只好說:“我平時經(jīng)常聽戲匣子,有一次戲匣子里講過雪崩的事,說了許多注意事項,其中有一項就是不能高聲說話,因為聲音能傳播能量,如果大聲喧嘩會引起雪的共振,共振時產(chǎn)生的能量是巨大的,會導(dǎo)致雪崩?!?lt;/br> 陳勝利雖然不太懂,不過聽著蜜芽兒說得頭頭是道,便連忙壓低了聲音問:“戲匣子里還說了啥?”</br> 蜜芽兒想了想,便指出幾個避免再次雪崩的注意事項,以及急救的重點。</br> 陳勝利贊賞地望著蜜芽兒;“好,叔知道了。”</br> 于是當下,陳勝利先讓大家伙傳出去,不許高聲喧嘩,說話務(wù)必放輕了聲音,接著就開始組織人手,挖開那些被掩埋的房屋,準備救人。</br> 童韻作為生產(chǎn)大隊干部,也開始配合陳勝利一起組織大家挖雪。</br> 她壓低了聲音說道:“我們首先要做的是救出被困的社員!”</br> 大家伙紛紛表示:“是,怎么也得救出來!”</br> 當下稍微分了工,生產(chǎn)大隊長陳勝利,副隊長蕭金鎖,會計童韻等幾個干部各自帶著六七個社員,分成幾塊分別開始挖雪。</br> 因為雪不同于其他的,一個挖不好可能就引起更大的雪體滑落,所以大家伙都得十萬分小心謹慎,不敢有絲毫馬虎。</br> 正挖著,那邊知青們也在劉瑞華和莫暖暖等人的帶領(lǐng)下拿著鐵锨鋤頭等工具過來了。</br> 他們其中有些女同志還沒有擦干流在臉頰的淚水:“我們也幫著一起救大家伙。”</br> 陳勝利這個時候正埋頭苦干,此時見他們過來,感動地點頭:“都是好樣的,記住小聲點,你們幾個人分分工,這幾個加入童韻那一組,還有幾個,去我這邊……”</br> 一番分配,知青們也加入了社員的隊伍,大家伙齊心協(xié)力挖著那堆積下來的冰雪。</br> 童韻見大家伙都來得差不多了,便過去和陳勝利商量吃飯的事。畢竟大家都在這么干,到了飯點沒飯吃,又冷又餓的。</br> 陳勝利想想也是,找了生產(chǎn)大隊幾個老人家,包括顧老太和自己娘,讓大家看看,年紀大的就去給大家伙做飯。</br> 顧老太和陳老太一合計,現(xiàn)在生產(chǎn)大隊也沒多余的糧食,就各家先湊湊吧。</br> 這么一提,大家伙都紛紛表示自家可以出糧食。</br> 這個時候,雪崩了,生產(chǎn)大隊都被整個圈在里面了,還有人生死未卜,也沒人在意誰家糧食給誰吃了,大家伙同舟共濟齊心協(xié)力共度難關(guān)吧。</br> 顧老太帶領(lǐng)大家壘起了一個大灶臺,用石頭架起了大鍋,一鍋鍋的玉米粥熬出來,大家分工合作,把這些玉米粥裝在木盆里提過去給那邊的男人吃。</br> 童韻在最前沿帶領(lǐng)著大家救人,可到底是女人家,干了半天后,便已經(jīng)是筋疲力盡,顧建國見此,便不許她干了,讓她站一旁歇會。童韻沒辦法,只好在旁邊指揮著大家伙一起干。</br> 她雖然看似柔弱,可是遇事頗有主見,性子堅韌,又比尋常人懂得多,她這一隊有顧家?guī)讉€兒郎,顧家兒郎賣命救人,其他人也都有樣學(xué)樣,于是沒多久,大家伙便把村口的劉燕兒一家人救了出來。</br> 劉燕兒一家人被悶在屋子里,她娘抱著她弟還好,有個孔兒透氣,所以能自己爬出來。童韻扶著劉燕兒娘出來,看她臉色不好,趕緊把劉燕兒弟弟劉強超接過來。</br> 劉燕兒她娘得救,扶著童韻嚎啕大哭:“可遭罪了,我的兒啊,千萬別出啥事兒?。 ?lt;/br> 這個時候其他人也把劉燕兒她爹給救出來了,她爹被悶在個屋子里,可能是不透氣,已經(jīng)不省人事了。</br> 大家伙沖過去潑冷水救人。</br> 蜜芽兒看了看,覺得不對勁:“嬸,劉燕兒呢?劉燕兒怎么不見人影!”</br> 劉燕兒她娘這才想起來,含著眼淚兒說;“燕兒進山里去拾柴火,沒回來……”</br> 她這一說,大家臉色都變了。</br> 蜜芽兒聽了這話,抬頭望著不遠處山上積雪在陽光下反射出的白亮光芒,心頭寒意陣陣。</br> 劉燕兒,她的小伙伴,可能已經(jīng)葬身在那里了?</br> 就在這時,陳勝利那邊過來了;“人都救出來了吧?”</br> 他一邊問著一邊擦汗。</br> 童韻望向他,語氣蕭瑟:“劉燕兒那孩子,去山里拾柴火,她……”</br> 接下來的話,她都無法說出口。</br> 劉燕兒在山里,山里雪崩了,劉燕兒會怎么樣?怎么可能逃過一劫?</br> 陳勝利一聽,急了,瞪著劉燕兒娘,壓低聲音怒道:“天還沒亮,你讓孩子上山拾柴火,你咋不自己拾柴火去呢!”</br> 因為不敢高聲,他的聲音幾乎是在喉嚨里滾。</br> 他那個氣??!</br> 當了這么多年生產(chǎn)大隊長,他只求大隊的人全都平平安安,有糧食吃,不餓肚子,誰知道這一天到晚的,不是這事兒就是那事兒!</br> 你說雪崩了,你好好的竟然這個時候讓孩子去拾柴火?!</br> 劉燕兒娘哭:“誰想到,好好地就雪崩了?。 ?lt;/br> 她聲音不免有些尖細。</br> 嚇得陳勝利馬上抬手:“別別別,你別給我在這里叫喚,你先伺候你男人去,記住,不許哭!不許高聲說話!”</br> 陳勝利太兇巴巴了,劉燕兒娘嚇得瑟縮不已,小碎步跑著,趕緊去照料她家男人了。</br> 童韻勸陳勝利:“勝利哥,現(xiàn)在和她生氣也沒用,你那邊人都救得怎么樣?”</br> 陳勝利:“都救出來了,除了蕭樹禮他爹斷了條腿,其他人都好,能救活?!?lt;/br> 能救活,就不錯了,斷了條腿,還可以接上,頂多落個瘸子。</br> 童韻松了口氣:“那現(xiàn)在呢,劉燕兒這邊……”</br> 她望了望那高山:“等著雪山穩(wěn)定下來,我們看看怎么救吧?!?lt;/br> 陳勝利疲憊地點頭:“嗯。”</br> 到了晚間時分,溫度驟然冷了下來,雪山之上不再艷陽高照,根據(jù)蜜芽兒的說法,積雪在溫度變低后和山體產(chǎn)生滑坡的風(fēng)險大大降低,陳勝利開始組織大家伙進山營救劉燕兒。</br> “孩子就在山里,不知道啥情況,不能不管,我們必須得去看看。不過這一次自愿,誰愿意去誰去,自愿報名,不過當然了,我們當干部的,必須去!”</br> 說著間,他看向童韻:“童韻,你別去——”</br> 誰知道童韻直接說:“勝利哥,我也去吧,我會一點點急救,萬一真有個啥,也能幫上忙?!?lt;/br> 陳勝利一噎,想想,也是,苦笑聲:“辛苦你了?!?lt;/br> 既然童韻去,那顧家的幾個兒郎自然也都要跟著,童韻看大家都累得不輕,剛剛鏟雪實在是賣了力氣的,便和顧老太說了下,最后只讓顧建國和顧建軍過去了。</br> 其他人留在生產(chǎn)大隊,幫著清理堵塞要道的積雪。</br> 蜜芽兒看自己爹娘都跟著去了山里,不免擔憂,只恨自己年紀小,不能隨著一起去,留在家中,左右是擔心。</br> 又想起劉燕兒,那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了,不知道這次能不能僥幸逃得性命?</br> 正胡思亂想著,就見那邊雪堆里爬出來一個人,高高瘦瘦的,穿著一身大棉襖,頭上戴著個雷鋒帽,因為從雪里爬出來的緣故,他眉毛嘴巴甚至雷鋒帽上都是殘雪。</br> 他掙扎著從雪堆里爬出后,拍了拍身上的雪,便看到了蜜芽兒和其他幾個小朋友,正在那里燒火呢。</br> 躍動的火苗在他冷沉的眼底跳躍,他覺得自己的心瞬間歸位了。</br> “蜜芽兒,你沒事吧?”他定定地盯著蜜芽兒,嘶啞的沉聲這么問道。</br> 蜜芽兒認出這是蕭競越,當下也是吃驚不已。</br> “你咋回來了?外面都被雪堵住了,你怎么過來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