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這個補丁不一般</br> 蕭競越的這個名字取自夕日欲頹,沉鱗競躍。</br> 蕭競越已經(jīng)十三歲了,十三歲的他個子高高的,比尋常生產(chǎn)大隊的男孩子要高一截子。不過他身條削瘦,看著不如一般干農(nóng)活的男孩子壯實。</br> 他小時候是個清秀的男孩子,現(xiàn)在大一些了,眉眼依然俊秀,算是長得好看的,不過比起小時候,他是看著更冷了,那臉上都仿佛結著一層薄薄的寒霜,略顯薄的唇總是繃緊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十足。</br> 自打隔壁的蕭老太去世后,蕭競越和蕭淑蘭在家里的日子更難熬了。蕭淑蘭煎熬著上完了小學,蕭國棟和劉美娟兩口子就要把她先許配給人家拿彩禮,后來還是陳勝利那邊出面,說現(xiàn)代新社會,不興這種賣女兒的事,蕭家才算罷休。</br> 蕭淑蘭哭啼啼的,堅決說要上學,蕭家也沒辦法,只說反正我們沒有錢,初中雖然不要學費,但是要個書本費和食宿費,你自己看著辦吧。蕭淑蘭見了,當然知道不能指望這兩口子,于是聽了顧老太的主意,給陳勝利申請,說自己去山上撿山貨弄到外面去賣當學費,陳勝利看這情況,沒辦法,也就答應了。</br> 蕭淑蘭白天撿晚上撿的,最后湊了點錢,也是由顧家暗地里幫襯了點,算是自己把這學給上完了。</br> 這不,今年上完了初中后,恰好趕上隔壁博縣那里有礦場,礦場里要招工,過來本縣招人,要識字的,男的女的都要。</br> 本來這農(nóng)村的招工啊參軍啊上大學啊,那都是千載難逢的好事,一般人根本輪不上,要么是有關系有門路的,要么你就得送禮。這送禮呢,兩包白糖,兩瓶子酒,或者扯一塊布,那都是可以的,當然也有人送油條油餅的,反正送啥都行,你得送。</br> 蕭家當然不會給蕭淑蘭出這錢,蕭淑蘭沒錢能出,她眼巴巴地報了名,把自己以前在學校的成績啥的都貼上,想著不成就不成,也沒抱啥希望。</br> 誰知道這一次,人家礦上就是要招女孩子,礦場那里大老爺們多,現(xiàn)在要招一批食堂里做飯的,或者記賬的,打雜的,這些最好找女孩子,也算是給礦場大老爺們解決下婚姻問題。</br> 蕭淑蘭長得不算多好看,但是也算耐看,又看著老實,有點文化知識,負責人一看,直接就給招走了。</br> 蕭淑蘭自己慶幸得不得了,覺得這算是死去的娘保佑了她一會,從此后再也不用受后娘的欺凌了,也不怕被賣出去換彩禮了。</br> 她后娘劉美娟看了這情況,怕了,就說這閨女以后也得是吃供應糧的人了,臨走前想說句好話,誰知道人家蕭淑蘭直接沒搭理。</br> 別說是她劉美娟,就是蕭國棟那親爹,人家蕭淑蘭還不給好臉色呢。</br> 自打那當奶的走了,蕭淑蘭認的親人只有一個蕭競越了。</br> 當然后來那劉美娟也在背后嚼耳朵根子,說其實那礦場不是啥好地方,里面一群光棍等著挑媳婦呢,劉美娟去了未必能討好。再說了,為啥不送禮也被招走了,因為人家有關系有門路有條件的都不愿意自家閨女去!</br> “也就這傻丫頭片子去了!”劉美娟一邊縫著件衣裳,一邊這么埋汰蕭淑蘭。</br> 旁邊幾個媳婦看不下去了,笑。</br> “再怎么樣那也是你閨女,至于么!”</br> “誰,說誰呢!我可沒認過這閨女!”劉美娟哼哼了幾句,又叨叨一番。</br> 暫且按下劉美娟不提,只說這蕭競越。</br> 蕭競越現(xiàn)在十三歲,他從小學習好,特別好,好得顧老太雖然看不慣那蕭家,可也不得不對他另眼相待。這孩子過目不忘,語文課本上的課文,掃一遍就能一字不落地背下來,算術題別人演算老半天的,他能直接心算。</br> 顧老太覺得,這是個人才,這樣的孩子,不能不上學。</br> 蕭競越完小畢業(yè)后才十一歲,顧老太給他推薦了下,讓他跳級直接到縣城里上初中去了。</br> 他上初中,蕭家自然是更加不高興了,那么大一小伙子,壯勞力,怎么不在家干活,上什么學?你姐姐一個挨千刀的還不夠,你還得來折騰爹娘?</br> 可是蕭競越能聽他們的嗎,蕭競越當然不聽。</br> 蕭競越是這樣的,他后娘他親爹和他說啥,他都一概冷著臉,好像沒聽到。</br> 他爹打他,他就冷冷地盯著他爹瞧,那眼神能看得他爹發(fā)毛。</br> 他爹現(xiàn)在根本管不了他,他上初中不用學費,生活費自己在學校食堂幫忙掙,他姐也會補助他一些,他完全用不著家里。</br> 就蜜芽兒的印象中來說,她已經(jīng)好久沒見過蕭競越了,也許是從他完小畢業(yè)就沒見過了。</br> 據(jù)說他和他爹都不怎么來往了,他爹甚至說就當沒這兒子。</br> 她沒想到現(xiàn)在這么一轉(zhuǎn)身,就看到了他。</br> 他現(xiàn)在和以前有點不一樣,理著平頭,人干干凈凈的,好看,精神,雖然身上的棉襖依然有個補丁,不過整個人就是透著清爽,就連補丁都補得比較巧,一點不丟份。</br> “你——”她打量著他,心里有些納悶。</br> 很多疑問,比如你好久不回來生產(chǎn)大隊了怎么現(xiàn)在回來了,比如你回來了怎么不回家去反而站這里?比如你站這里多久了?</br> 不過她默了下,沒問出來。</br> 他站在那里,背著個軍綠色挎包,在黃昏中盯著自己瞧。</br> 那個眼神,讓蜜芽兒感到不太舒服。</br> 或許是因為他果然是能干大事的人,這么小做事,就透著一股子狠厲味兒。</br> 戾氣這個詞兒,有些過了,可是蜜芽兒就是感覺多少有那意思了。</br> 荒郊野外的土崗子上,他盯著她,一言不發(fā)地看,好像把她看了個透。</br> 蜜芽兒背脊發(fā)麻,身上總覺得不自在。</br> 低下頭,蜜芽兒想起了自己娘。</br> 其實她能看出來,雖然家里人對蕭家姐弟也算是幫忙的,很多事上都暗暗地幫襯了,甚至包括蕭淑蘭招工的時候,自己奶也過去公社幫著說了話。</br> 可是自己娘,并不喜歡和蕭家人多接觸。</br> 她越來越大,做事也就越來越小心,沒有了小時候的沖動,想著娘不喜歡,她就盡可能避著點吧。就算將來眼前這個人會有一些成就,可是自己不求抱大腿,不求沾光,只求別得罪而已。</br> 畢竟這輩子,她也沒什么野心,好好地過自己日子,考個大學,以后進城里上個班,也就知足了。</br> 所以她沒再吭聲,低下頭,想著打個招呼就趕緊走人吧。</br> “你剛才要說什么?”蕭競越卻盯著蜜芽兒,這么問。</br> “我……”蜜芽兒猶豫了下,人家問到臉上來了,她吞吞吐吐的總是不好,腦子一抽,她開口就說:“其實我就是想問問,你身上的補丁是誰幫你補的……”</br> 確實這個補丁有點技術含量。</br> 不過這個時候問這個問題……</br> 蜜芽兒說出口后,就覺得不太對勁,她輕咳了下,小聲說:“我就隨便問問,因為這個補丁補得挺好看的。”</br> 蕭競越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那塊補丁,他倒是沒覺得有什么,這年頭穿帶補丁的衣服很正常,而且他還很窮,窮人一般都有補丁。</br> 他也沒覺得被蜜芽問起這個問題有什么需要羞愧的。</br> “我自己縫的?!彼卮鹚f。</br> “啊?”蜜芽兒有些意外,忍不住再次看了看他的那個補丁,看上去確實補得不錯,手工挺好的,看樣子比她娘技術還高明。</br> 沒想到他不但學習好,就連補丁都補得好。</br> 她娘是城里來的,沒怎么干過這種活,雖然這些年一直在努力,可是和二伯娘這種自小做針線活的,那是沒法比的。</br> 蕭競越看著蜜芽兒那驚奇的樣子,原本繃緊的唇邊微微有了一個弧度,他抿唇,輕笑了下。</br> 他笑起來,依然有一個酒窩,那酒窩依然在左邊。</br> 蜜芽兒見他笑了,倒是看著舒服多了,他不笑的時候嚇人,太冷了。</br> “你怎么在這里?我剛才跑過來的時候沒看到你?!?lt;/br> “今天是我奶忌日,我想著回來給她上墳,這不是正好看到你過來,就想和你打招呼,誰知道又碰上童大哥離開,我看你當時和他道別挺難過,就沒吭聲?!?lt;/br> “你奶忌日?”</br> 蜜芽兒這才想起,這片土崗子后面就是墳地,她翹頭看了看,果然見那邊一個墳堆旁邊燒著紙,估計是蕭競越燒的。</br> “嗯?!?lt;/br> 秋日的風吹過荒野,拂動那點綴在土坡周圍的狗尾巴草,他的聲音清冷地傳入耳中。</br> “那你繼續(xù)燒吧,我先回家了?!?lt;/br> 她轉(zhuǎn)身就打算離開。</br> 她跑出來,娘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可別擔心。</br> “你別難過?!本驮谒艹鰞刹胶?,身后傳來蕭競越的聲音。</br> 蜜芽兒停下腳步,疑惑地看向他。</br> 蕭競越?jīng)]說話,定定地望著蜜芽兒。</br> 蜜芽兒頓時明白了,她笑了笑,搖頭:“沒事。我舅會給我寫信的,我不是小孩子?!?lt;/br> 蕭競越點點頭。</br> 蜜芽兒沖他再次笑了笑,想起他和自己舅舅的關系:“你也別不高興,我舅舅也會給你寫信的?!?lt;/br> “嗯。”蕭競越垂下眼。</br> 蜜芽兒:“那我先走了。”</br> 說完這個,蜜芽兒往生產(chǎn)大隊方向跑去了。</br> 蕭競越其實早就燒好紙了,天沒亮就回來給他奶燒紙,燒紙過后本該走了。</br> 可是他知道今天童昭要離開,也知道童昭離開蜜芽兒肯定難過,所以他等在這里,想看看。</br> 他坐在墳頭旁邊干草堆里,等了好久,餓了就迎著冷風啃紅薯干窩窩頭,喝一口涼水。</br> 就在他以為等不到的時候,蜜芽兒穿著粉紅小裙子,像個撲閃著翅膀的小蝴蝶一樣跑過來了。</br> 小小的姑娘,站在那土黃色高崗子上,紅皮鞋掩映亂草之中,粉色小裙子邊沿掃過那枯黃的狗尾巴草。</br> 秋天的農(nóng)村荒野好像一張掉了色的年畫,而她就是停駐在古老年畫上的花翅膀蝴蝶,靚麗鮮艷,翩翩飛來,鮮活動人。</br> 蕭競越想安慰她的,他害怕她難過。</br> 可是看起來,她比自己以為的堅強。</br> 蕭競越從帶有補丁的書包里拿出了水瓶子,又仰頭灌了一口涼水。</br> 灰黑色的蒼茫天際,有飛鳥滑過,留下淺淺的痕跡。</br> 他望著天,揪過來一根狗尾巴草,放在嘴邊,輕輕嚼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