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咋不給我牙狗吃花生!”</br> 童韻回想著剛才劉瑞華所說的話,心里難免震撼不已,又擔(dān)心自己父親的事,想著總不至于自己父親出事童昭瞞著自己吧?</br> 一時根本不能安心看電影,等到了電影中間穿插口號標(biāo)語諸如“社會主義斗爭”什么的時候,她才總算抽空把蜜芽兒給劉瑞華抱,自己跑過去找童昭好生盤問了一番。</br> 童昭莫名所以啊。</br> “姐,我怎么可能瞞著你這種大事啊,咱爸沒事!”</br> “對對對,咱爸好著呢!”</br> “???你說的那是劉瑞華爸爸啊,劉瑞華爸出事,可不是咱爸出事,對對對對!”</br> “你可千萬別亂想啊,姐,要是真有事,我哪能這么快活安心地在這里看電影呢,你說是吧?”</br> 一番解釋,童昭總算松了口氣,重新往樹上爬。</br> 電影啊電影,他的電影,等等他。</br> 旁邊一個面容清秀的女知青抿著嘴兒對他笑:“這是被你姐審了?”</br> 他苦笑連連:“我姐比我媽都嚇人!可得小心著點。”</br> 那女知青噗嗤笑出來,把個板凳遞給他:“別爬了,你就乖乖地坐這里吧,仔細你姐看到了,又來審你了?!?lt;/br> 童昭不啊,童昭拒絕了那板凳,繼續(xù)往樹上爬:“這叫高屋建瓴,你知道不?”</br> 女知青無語了,笑著呸了聲,跑了。</br> 童韻這邊審?fù)炅俗约业艿?,開始往原地鉆,怎奈人太多了,她擠過這個礙過那個的,怎么也過不去她原來的位置。就在這個時候,恰見顧老太手里拿著一個搪瓷缸子,上面蓋著蓋子,正東張西望呢。</br> 她忙過去:“娘,你沒看電影?”</br> 顧老太看了童韻,把那搪瓷缸子遞過去:“我看啥電影,不就個電影嗎,不稀罕那玩意兒。今晚孩子們惦記著電影,都沒怎么吃飯。我剛煮了點花生,你看看,等下把咱幾個小孩子叫出來,給他們吃。另外你把蜜芽兒抱給我,我在家給她做了點雞蛋羹,抱著她回去喂她吃。”</br> 反正蜜芽兒那么小的娃兒看不懂電影,還是回去加餐去吧,她還太小,不能吃花生,得吃雞蛋羹。</br> 童韻連忙接過那搪瓷缸子:“好,知道了娘,我過去抱蜜芽兒,你稍等下啊?!?lt;/br> 童韻鉆進人群中,老半天才找到原來的地兒,把蜜芽兒從劉瑞華手里抱走,過去外面給顧老太。</br> 蜜芽兒聽著那意思竟然是讓自己回去,其實老大不樂意了,她雖然小,可是也希望看看熱鬧啊。畢竟這年月啥娛樂活動都沒有,她看個電影也瞧個稀罕。</br> 于是她開始挺著小胖身子踢騰著小腿兒抗議。</br> 可是等得到了奶跟前,她又聽說家里有雞蛋羹給她吃,頓時嘴巴不受控制的開始流口水。</br> 嗯……雞蛋羹,大電影,雞蛋羹,大電影,到底選哪個呢……好難選啊……</br>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身影偷偷摸摸地躲在暗處,瞅著這個方向。</br> 這人正是蘇巧紅,她為啥今天來了大北子莊生產(chǎn)大隊呢,這事兒說來可就話長了。</br> 原來自打顧建軍堅決要和蘇巧紅離婚后,雖然兩個人沒領(lǐng)離婚證,可明面上其實這也算是離了。蘇巧紅回到娘家后,她自己還在那里抹眼淚惦記兩個娃,誰知道娘家那邊已經(jīng)開始張羅著給她重新找婆家了。</br> 這年頭男光棍多,窮得娶不上媳婦的多得是,更不要說那些娶了媳婦成了鰥夫的,一抓一大把,就看你愿意不愿意嫁罷了。</br> 蘇巧紅娘很快給她張羅了幾個,交到她手里任憑她選。</br> “現(xiàn)在都說自由戀愛,自由婚姻,你瞧瞧這幾個,都是好人,我看著很不錯,你自己挑挑喜歡哪個就嫁哪個?!?lt;/br> 蘇巧紅開始真以為是啥好人家,結(jié)果聽她娘一念叨,這才知道,情況不好。</br> 第一個是今年四十二,至今沒結(jié)過婚,頭發(fā)都少了一小半,腦門锃光瓦亮可以省煤油了因為晚上不用點燈。</br> “這個給咱們二十塊錢彩禮,還有十斤糧票!”</br> 第二個是今年三十一歲,喪妻帶兩個孩子,大的七歲是姐姐小的兩歲是弟弟。</br> “這家日子過得殷實,人家說了,只要你嫁過去,就給咱家十斤紅糖票,十五塊錢彩禮,還要給咱們送十包掛面!瞧瞧,人家這是看重你啊,要不是看重你,能給咱這么多東西?”</br> 掛面,那可是好東西,精細糧,這么好的東西可以給自家大胖孫子吃了!</br> 第三個是今年二十二歲,年輕,比你還小一歲,人家不嫌棄你年紀大,人家說女大三抱金磚。不過這位是個瘸子,走路一拐一拐的。</br> “這個啊,別看人家腿腳不好,可不影響走路,人家說了,給咱們二十塊錢彩禮,外加三十六條腿,全都置辦齊活了!你過去后,從此啥都不用干,只有享福的份兒!”</br> 蘇巧紅娘一口氣把這仨人堆蘇巧紅面前。</br> “娘不是那貪財?shù)娜藘?,就是盼著你這次能嫁個好人家,所以不管他們誰給的彩禮多,誰給的彩禮少,只要你喜歡,娘都愿意!”</br> ——反正隨便哪一個,東西都不少。</br> 自由婚姻,自由婚姻,就是我給你仨,你選一個,這就是自由!</br> 蘇巧紅聽得一愣一愣的,雖說再嫁的女兒行情不太好,可也不至于輪到嫁老人嫁喪妻帶娃的嫁瘸子啊,正經(jīng)健康沒病沒災(zāi)年紀相當(dāng)?shù)墓夤鳑]有嗎?</br> “那當(dāng)然不行了!巧紅,你也不想想,你又不是那黃花大閨女,沒病沒災(zāi)沒喪偶的光混哪可能給你這么多彩禮,你想,二十塊錢呢!”蘇巧紅嫂子過來幫腔。</br> “對,二十塊錢呢!咱們有了這錢,就能給寶根寶強買新衣服買精細糧吃!”蘇巧紅弟妹也跟著插話。</br> 蘇巧紅愣了愣,又愣了愣,一句話都沒說。</br> 后來的這幾個月,她幾乎是被逼著各種相親,她娘逼著她趕緊選一個,她找盡了理由推脫,最后終于推到現(xiàn)在。</br> 她也不知道這日子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她心里還掛念著她的豬毛和牙狗,她心里還掛念著顧建黨,她希望能回去顧家。</br> 她現(xiàn)在也認清楚了,顧家再怎么樣對她不好,也是比嫁給瘸子嫁給老男人嫁給鰥夫要好一些的。</br> 可是她一直沒機會過來大北子莊生產(chǎn)大隊,她娘不讓她來,讓她在大隊里干活掙工分,她沒辦法,一直脫不開身。她如果執(zhí)意要來,她娘就能一哭二鬧三上吊,說什么白養(yǎng)她這個閨女這么大,一點不知道孝順,她沒法,頓時蔫了,她看不得她娘鬧騰。</br> 她娘從小對她不好,現(xiàn)在對她好了,她舍不得,她害怕,害怕她娘拉下臉來。</br> 就這么一天一天地煎熬著,好不容易今天趁著說大北莊生產(chǎn)大隊有電影看,她好生央求半天,這才跟著弟妹嫂子一起過來,只說是來看電影湊個熱鬧。</br> 她過來后,偷偷地從弟妹嫂子身邊溜走,瞅了老半晌,想找找自己的牙狗和豬毛,誰知道人太多了,根本找不見,她沒法,正打算過去顧家大門口瞧瞧,結(jié)果一轉(zhuǎn)眼,就看到了顧老太和童韻在這里說話呢。</br> 這里人太多,電影喇叭里楊子龍的聲音又太響亮,她聽不清楚顧老太和童韻說的啥,只隱約聽著是“雞蛋羹,花生”,她知道是些吃食。</br> 再看童韻把懷里的蜜芽兒給了顧老太,然后接過來一個搪瓷茶缸子往人群里走去。</br> 她暗暗地看著這一切,心里隱約琢磨著,估計這意思是說給蜜芽兒吃雞蛋羹,給童韻吃花生?</br> 算起來蜜芽兒十個月,也快一歲了,雞蛋羹估計還沒斷,這倒是沒啥,可是童韻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喂奶了吧,為啥還要吃花生?</br> 花生那么好吃,怎么也得留給孩子們吃吧?</br> 她的豬毛她的牙狗,還都那么小,沒了娘,還不知道被怎么虐待呢,顧老太和童韻偷偷摸摸不知道吃了多少好東西!瞧瞧,把這個蜜芽兒喂得那么白胖,滿生產(chǎn)大隊就沒見過誰家小孩胖成那樣!</br> 可憐了她的豬毛她的牙狗!</br> 蘇巧紅想起自己在娘家的種種酸楚,想起自己幼時的許多事,不免浮想聯(lián)翩,最后黯然神傷,抬起手來抹眼淚。</br> 她的豬毛牙狗不知道能不能吃飽飯……</br> 顧老太該不會天天使喚他們干活吧?</br> 就在這個時候,電影又一次停掉了,開始插播各種口號各種號召,人群中有人不滿起來,小聲嘀咕罵天扯地看個電影也不安生,也有的人趕緊提醒:“不能亂說?!?lt;/br> 對方實在是一臉嚴肅,以至于那些嘀咕罵天扯地的立即不敢說啥了。</br> 罷了罷了,有電影看已經(jīng)應(yīng)該滿足了,還在乎啥插播口號。</br> 再說了,電影里的口號和生產(chǎn)大隊長陳勝利的口號仿佛也不是一個味兒,看著也新鮮。</br> 小孩們可對口號沒興趣,開始滿大街亂竄起來。</br> 平時街道上沒這么亮堂,現(xiàn)在有放映機照著,不光是屏幕前面,就是屏幕后面,也有恰好反著的口號,照得后方一片光亮。</br> 小孩子們興奮地打鬧。</br> 童韻端著那搪瓷缸子,先尋到了自家小孩子,拉到角落里,給他們一人口袋里塞了一把,囑咐他們躲一邊偷偷吃了,別讓其他孩子看到,要不然說不得惹事。小孩子們答應(yīng)了,捂著口袋躲一邊吃花生去了。童韻之后又去找陳秀云,她想喂牙狗一點。</br> 然而這一幕看在蘇巧紅眼里,卻是恰好落實了她心中悲憤的猜想。</br> 別的孩子都有花生吃,就她家牙狗沒有!</br> 剩下一點花生,童韻竟然不想著給她家牙狗留著,竟然還要自己端著看電影吃花生,她咋日子過得那么美呢?</br> 蘇巧紅嘴里喃喃著:“咋不給我牙狗吃花生,咋不給牙狗吃花生!”</br> 這么說著時,她就情不自禁地走上前,攔在了童韻面前。</br> 童韻正走著,忽而見個人影擋在自己面前,開始時嚇了一跳,待細看,一下子認出來了。</br> “四,四嫂,你咋來了?”</br> 蘇巧紅卻上前一步,恨聲說:“童韻,你也忒黑心了,我是被趕出顧家了,可是你們也不能那么對待我家牙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