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城里的花布</br> 譚桂英的爹是縣里機械廠的廠長,譚桂英自己上完了初中就進廠了,是個能干人兒,車間里的主任,平時性情倒是和陳秀云有些相似,都是爽朗人兒,能說會道的。她回鄉(xiāng)下的時候并不多,一年也就兩三次吧,每次來都是大包小包的。</br> 如今這譚桂英抱著蜜芽兒坐在了椅子上,雙手扶著蜜芽兒的腋下,來回的把蜜芽兒舉高,然后再放下,逗著蜜芽兒樂。蜜芽兒兩個多月,已經(jīng)能抬頭了,有人逗她的時候,她可以裂開嘴兒笑,還會發(fā)出興奮的歡呼聲。</br> 譚桂英看她兩條小肥腿兒在下面有力地蹬著,便隨口對旁邊的顧老太說:“這孩子有力氣,不缺鈣!”</br> 現(xiàn)在縣城里流行補鈣,誰家要想養(yǎng)好娃,那就得多補鈣。</br> 蜜芽兒那么有勁兒的小肥腿兒,一看就是不缺鈣,不缺鈣那才是好人家養(yǎng)出來的孩子。</br> “是,咱蜜芽兒從生出來就看著有勁兒。”顧老太太自然是怎么看怎么覺得自己孫女好。</br> 譚桂英抱著蜜芽兒輕輕舉起來回晃晃,看著蜜芽兒小腿在空中興奮地亂蹬,便越發(fā)憐愛:“看咱蜜芽兒,樣子真白嫩,比你立勇和立偉哥強多了!那兩小子生下來黑不溜秋的,我看著比煤球兒白不了!”</br> 立勇和立偉是譚桂英家的兩個小子,一個九歲了,一個六歲,早懂事了,這個時候正悶頭在那里喝湯呢,聽到他娘這么說,那立勇嚷著說:“我是男子漢,黑點不怕!太白了娘娘腔,就不能為我們祖國的工業(yè)化而奮斗!”</br> 他這話一出,大家都不由得哄堂大笑起來。</br> 怕不是經(jīng)常去廠子里,竟然學(xué)會了這調(diào)調(diào)。</br> 蜜芽兒如今被舉高高,又被在空中晃悠著,心里其實是挺高興的。她在那土布袋子里躺了太久,便是偶爾娘和奶奶會抱著她出來曬曬太陽,可總覺得時間太短,也見不到幾個新鮮人兒。</br> 如今這屋子里圍著小二十口的人,她自然是看得新奇,瞧瞧這個,望望那個的。抱著她的這個伯娘穿著的確良做成的軍綠外套,那樣式和娘伯母等都不太一樣,好像在這個時代看來應(yīng)該是比較洋氣的。</br> 她從大家的話語中猜到,這就是給自己弄來了麥乳精的大伯母了?</br> 蜜芽兒這么想著的時候,大家伙只見她那雙眼兒水亮,忽閃忽閃地望著大家,卷翹的睫毛撲簌撲簌的。</br> “這孩子也是奇了,不認生,也不愛哭!瞧這小眼神,倒像是幾歲大懂事的孩子!”譚桂英稀罕地抱著蜜芽兒,嘖嘖不已。</br> “你個小人精,也知道巴結(jié)你大伯娘了,看你大伯娘是城里來的,以后你是不是也想去城里啊?!倍眿D陳秀云幫著大家伙加了一勺子粥,這么笑著打趣蜜芽兒。</br> “咱蜜芽兒是個有福氣的,以后長大了肯定是要去城里?!鳖櫪咸珡呐孕χ馈?lt;/br> “對對對,嫁給城里人!”馮菊花跟著附和。</br> 鄉(xiāng)下媳婦,并沒那么多見識,也不知道以后這世界會如何,只覺得嫁到城里去那是天大的好事了。城里那都是吃供應(yīng)糧的,去到工廠里上班,不用在鄉(xiāng)下風(fēng)吹日曬地賣力氣種地。</br> 四媳婦蘇巧紅攬著她家牙狗兒,端著個飯碗在吸溜吸溜地吃,瞅了一個空,笑著說:“大嫂,瞧你這么喜歡女娃,若是得空,還是再要一個吧?!?lt;/br> 蘇巧紅其實是看著譚桂英竟然也這么稀罕蜜芽兒,心里有點不爽快,便故意攛掇了下。</br> 自己生不出女兒逗老太太高興,那這老大媳婦趕緊生個吧,到時候有了城里寶貝閨女,看這童韻生出來的鄉(xiāng)下女兒還能受人待見不!</br> 誰知道她這句話卻是正好說中了譚桂英的心事,譚桂英其實也希望有個女兒。她自己住城里,不和顧老太一起住,倒不是說有心討好顧老太,其實是她自己想要。人都說女兒是娘的小棉襖,她生了兩個皮小子,這幾年可算是費死心了,若是能生個女兒貼心,那該多好啊。</br> “這種事也看緣分吧,不是說要就能要到的,再說了——”她低頭用手輕捏了下蜜芽兒的小臉蛋,笑著道:“便是生,也未必生出咱們蜜芽兒這么好看的寶貝,這長得就像個洋娃娃呢,比洋娃娃還好看!”</br> 說著間,她想起一件事,望向旁邊被蘇巧紅抱著的牙狗兒:“牙狗兒都這么大了,眼瞅著快一歲了吧?”</br> 蘇巧紅將牙狗兒放在自己腿上輕輕顛著:“是,臭小子一個,再有兩個月就滿周歲了!”</br> 譚桂英聽了頓時笑道:“我就說呢,都這么大了,長得真好?!?lt;/br> 童韻見此,約莫猜到譚桂英的意思,便把蜜芽兒接過來了。</br> 譚桂英騰出手來,抱過牙狗兒,一番逗弄,牙狗兒如今都能扶著炕頭站了,突然被譚桂英抱在懷里,頗有點認生,扭臉對著他娘委屈,癟著小嘴兒。</br> “喲,這還委屈上了,乖牙狗,你猜大伯娘給你帶來了啥好東西?”</br> 蘇巧紅一聽,頓時眼前一亮,忙拍了牙狗一把:“快,快叫大伯娘,你大伯娘給你好東西!”</br> 牙狗不懂啊,不懂他娘怎么不抱他,不但不抱他,竟然還拍他一下,于是他望著他娘,“哇”的一聲哭起來了。</br> 譚桂英連忙要逗,誰知道越逗越哭。</br> 蘇巧紅看著心里來氣:“這不爭氣的,你哭什么哭,這是你大伯娘!你見了你大伯娘就不會笑一個?沒出息!”</br> 牙狗被他娘罵,越發(fā)大哭起來。</br> 旁邊的豬毛低著頭喝粥,頭都不敢抬,他知道他娘罵起來沒完,他有點害怕。</br> 其他幾個媳婦連同童韻,素來知道這蘇巧紅的脾氣的,都忙替牙狗說話,顧老太則是直接把牙狗抱過來護住,嘴里吩咐道:“這么小的孩兒,打什么打!菊花,把廚房里留著的那碗肉泥泥拿來,喂給牙狗吃?!?lt;/br> 馮菊花素來是最聽話的,干活勤快話又少,連忙跑去廚房拿肉泥泥了。</br> 顧老太親自喂孫子:“吃吧,乖寶貝,再過幾個月,滿周歲了,就和你黑蛋哥哥一起吃飯飯,可沒這小灶了!”</br> 她生了五個兒子,底下又娶了五個媳婦,得了八個孫子,家里大小人兒太多,自然得制定個規(guī)章制度。多大年紀能吃什么,能得什么優(yōu)待,那都是早就定下的——當(dāng)然了蜜芽兒這女孩子不算在內(nèi)。</br> 因蘇巧紅剛才那幾句,氣氛就冷了下來,除了顧老太在哄牙狗,其他人都不說話了。m.</br> 譚桂英見這情境,便笑著打圓場:“我聽人說,小孩子到了一歲左右就開始認生,這說明咱聰明了,懂事了,知道不能跟著陌生人走。這樣子的小孩子聰明,不會被人拐走,咱牙狗一看就是聰明機靈的,長大了可不得了!”</br> 說著間,她招呼顧建章把堆在里屋炕頭上的一個紅皮包袱拿來,打開抖擻了下,卻是拿出來一塊軍綠色棉布。</br> “之前立勇和立偉兩個的衣服,都給糞堆糧倉他們了,我拾掇拾掇布票,又托了人,總算找出了一塊這個,巧紅你拿著,這就當(dāng)我給咱牙狗的周歲禮,提前送了!”</br> 蘇巧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過來那塊布,厚實的軍綠棉布,老大一塊,足足可以給牙狗兒做兩件衣裳了。</br> “這,這,謝謝大嫂!”蘇巧紅剛才的不痛快頓時煙消云散了,不錯眼地看那塊布:“咱家孩子有新衣服穿了。”</br> 買個布是需要布票的,城里人每個月會發(fā)一點布票,攢一攢就有了,可是鄉(xiāng)下卻很難弄到這個。顧家的幾個男孩子身上衣服,都是拾的立勇立偉舊衣服,挨個往下輪。別說大的,就是黑蛋墩子這兩個小的,還在穿著換過幾次手的舊衣服呢。</br> 旁邊大家伙看到新布,都看過來,糞堆糧倉也就罷了,七八歲的小皮孩兒,不在乎穿著,舊的也挺好,都沒在意。黑蛋豬毛還小,不知道這新衣服咋回事呢,也都沒意見。</br> 唯獨那墩子,三歲了,見了這勁兒,回過頭埋在他娘懷里,也跟著說:“娘,我也想穿新衣服……”</br> 馮菊花當(dāng)然明白,家里孩子多,哪那么多新衣服啊,若真得每個都要,把她大伯娘賣了也換不出那么多布票,況且自己之前孩子滿周歲,大伯娘也給送了禮物的,自然不能眼紅這個,便呸了口:“臭小子家的,不跟著你哥哥們摸泥去,卻在這里咬新衣服!”</br> 墩子眨眨眼睛,沒說話。</br> 譚桂英噗嗤笑了,對墩子道;“等以后你大了,進了城,大伯娘也送你新布。”</br> ——這句話可算是空頭支票,老遠老遠了。</br> 這邊譚桂英又取出來一塊布,給童韻:“這個是給蜜芽的,我原本想著弄幾個舊衣裳給孩子改改,可看看家里,竟然沒一塊好看點的布,你說小姑娘家的,總不能穿那軍綠黑啊灰的,我便托人給弄了塊這個?!?lt;/br> 童韻接過來,只見是白底紅花的,這種很少見,便是有布票有錢也買不到的,也是驚喜不已。</br> “謝謝嫂子,可讓你破費了!這布真好看,等蜜芽兒大點,做個小棉襖穿!”</br> 旁邊的蘇巧紅得了那塊藍布,本是滿心歡喜,可是此時看到了童韻得的那塊花布,暗暗地瞅過來好幾眼,有點眼饞,又有點心酸。</br> 她娘家的侄女也該做周歲了,她還愁該送什么呢。</br> 若是能有塊這樣的布,那得多體面啊。</br> 她也是沒辦法,嫁到顧家這樣的殷食人家,別人總說她嫁得好,可其實娘家是一點光都沒沾到。</br> 她回去的時候,總覺得沒臉,別人說巧紅又給你娘家?guī)逗脰|西了,她能說啥,說她啥都沒有?</br> 顧老太是個精明人兒,素來知道自己這兒媳婦的德性,當(dāng)下也不說啥,只對童韻說:“蜜芽兒是不是困了,帶蜜芽兒回去歇歇吧,也到時候該吃奶了!”</br> 蜜芽兒雖然人小,可精神頭大,支著耳朵聽著這屋里動靜,此時聽到自己奶奶這么說,便趕緊張大嘴巴,打了一個老大的哈欠。</br> 這可把譚桂英逗得不輕:“瞧這打哈欠流淚的,是該喂奶了。”</br> 童韻抱著蜜芽兒就要回去西屋,她想著譚桂英費勁給自己蜜芽兒弄了這么一塊稀罕的花布,而自己屋里還有不少好吃的,便給譚桂英使了個眼色。</br> “嫂,我平時沒怎么做過衣服,這塊布怎么做,沒個想法,你進來給我說說吧?”</br> 譚桂英也想趕緊避開,畢竟蘇巧紅不好惹,她那酸溜溜望著花布的神情,實在是受不住,還是趕緊跑吧,于是也順著童韻說:“好,我最近正在學(xué)文化進步,童韻你識字多,打算問你個事兒呢!”</br> 說著間,這妯娌二人和顧老太打個招呼,抱著蜜芽兒回屋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