淪陷
“陸總最近很可疑啊。”
秦澤暗暗觀察著坐在他對家的陸淵,一面丟出張牌:“碰四萬!”
陸淵瞟他一眼,吐了口煙。
“幾次都約不出來。我還特意問了周森,好像你最近也沒那么忙啊。”
陸淵但笑不語,摸了張牌。
“新歡燕爾?”唐棫在一旁插話。
“別跟這兒改詞造句的了。”陸淵把煙塞進嘴里,推了牌,“和了。”
“誒?”秦澤像是想到什么,“這次這位,我好像遠(yuǎn)遠(yuǎn)見到過一次。”
“是嗎,長什么樣?”
陸淵也抬眼看他。
“隔著條街,又是帽子又是口罩的,看不見臉。”秦澤拿起桌上的打火機,“腿好看。”
唐棫嘖嘖出聲:“不會是個明星吧?陸老板,你什么時候改這口了?”
陸淵嗤笑一聲:“嗯。一百八十線。”
唐棫驚呼:“一百八十線,你扶貧啊?”
秦澤跟他一唱一和:“什么扶貧,現(xiàn)在就流行這個。電視上那個選女團的節(jié)目知道嗎?這叫養(yǎng)成系。”
坐在一旁玩手機的季瑤聽不下去了,一臉鄙夷的抬起頭:“男人刻薄起來真是沒女人什么事兒了。”
一直沒搭腔的羅揚寵溺的伸手揉了揉她的頭。
秦澤叼著煙,看著眼前的小兩口笑:“心理學(xué)家說,擁有良好的親密關(guān)系是寬以待人的基礎(chǔ)。瑤妹妹,可憐可憐我們這些單身狗吧。”
季瑤白了他一眼。羅揚笑了笑,轉(zhuǎn)頭調(diào)向陸淵:“什么時候帶出來見一下?”
陸淵想到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笑了聲:“這個脾氣不好。算了吧。”
眾人起哄。
“還有敢跟我們陸總發(fā)脾氣的女人?”
“一物降一物啊,這個咱們必須得見見。”
“要不咱們哪天一起……”
從羅揚家出來,陸淵靠著車門,點了顆煙。
昏黃的路燈把他的影子拉的頎長,倒映在薄薄的雪地里,圈住他的腳印。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算起來,他跟溫言在一起已經(jīng)有半年多的時間了。
除了見面,他們平時聯(lián)系不多。在一起時的話題都無關(guān)痛癢,極少涉及對方生活。他們互相之間仍舊知之甚少,彼此的習(xí)慣和性格卻越來越了然于心。
他也越來越習(xí)慣溫言的存在。即使在大部分的時間里,她寡言又淡漠。
別人眼里的高冷無趣,他樂在其中。
陸淵丟了煙。煙頭在雪地上發(fā)出呲呲的聲響,隨后迅速熄滅。
對于他,這是一段隱秘又舒適的關(guān)系。
不必走心使得他們之間看起來格外和諧和穩(wěn)固,仿佛能夠天長地久。
11月快結(jié)束的時候,何硯把溫言塞進了一個小有熱度的音樂類節(jié)目。
幾個嘉賓都是出道十來年的歌手,實力毋庸質(zhì)疑,近幾年的作品卻愈發(fā)的乏善可陳。
這也是近年來音樂市場的現(xiàn)狀。流量的時代,新人越來越低齡化,只要有顏值肯炒作,不用唱歌,粉絲也買賬。
上了年紀(jì)的歌手們陷入尷尬,為了搏流量,紛紛走下神壇,在綜藝?yán)锲疵慕拥貧狻?br/>
溫言坐在一旁冷眼看著,突然有些心灰意冷。
節(jié)目的制度是嘉賓歌手在一群素人和小歌手里挑選,組隊合唱經(jīng)典曲目。時不時的車禍現(xiàn)場惹得演播廳里陣陣哄笑,熱鬧非凡。
節(jié)目有臺本,溫言會在第四位嘉賓時上臺。第一位嘉賓挑選的素人還在賣力的鬼哭狼嚎,溫言聽得心煩,出來走廊透氣。
陸淵的電話剛好在這時打進來。
“你在哪兒?”他頓了頓,像是仔細(xì)辨聽了一番,“KTV?”
“……”溫言無語,“演播廳。”
陸淵嗤笑出聲:“你上得什么亂七八糟的節(jié)目。”
“什么事?”
“地址發(fā)過來。”
溫言抬手看了眼時間:“我結(jié)束還早,可能要十點鐘。”
“那剛好吃夜宵啊。”陸淵笑笑,“女明星吃這種東西嗎?”
溫言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這種揶揄。她抱著手臂,語氣平淡:“不吃。”
“少吃點沒關(guān)系吧。”電話那頭拖長了尾音,低沉的聲線帶著些調(diào)戲的笑意,“飯后多運動。”
“……”
掛了電話,陸淵想象著她面無表情又無言以對的樣子,不自覺的揚起了嘴角。
陸遙拎著咖啡走過來,瞟他一眼:“你戀愛了?一個人傻笑什么呢。”
陸淵極短暫的頓了下,隨即輕笑了聲,不置可否。
陸遙也沒當(dāng)回事:“走吧。”
“去哪兒?”
“回家啊。”陸遙皺眉看著他,“今天陸途生日,你不是忘了吧?”
陸淵怔了幾秒才想起來是有這么件事兒。一周前,章老師還特意打電話過來鄭重提醒他。
他面露難色:“我今晚有事。”
“那你去跟章老師說,她同意我就沒意見。”
“……”
“知道拗不過就快點,現(xiàn)在去一趟商場還來得及。”
陸淵有段時間沒見過陸途了。六歲的陸途明顯比同齡的孩子要小只些,齊劉海,丸子頭,臉圓圓的,一雙笑眼看到陸淵便飛快的跑過來撲到他懷里。
陸淵把她舉到空中轉(zhuǎn)了幾圈,她傻笑個不停。
章老師站在一旁看著,百感交集。陸遙知道她在想什么,走過去輕輕的抱住她。
“途途,下來吧。該吃飯了。”
溫言的電話沒人接。陸淵從洗手間出來,低頭編著消息,余光瞟到一個小身影正目不轉(zhuǎn)睛的仰頭望著他,小大人似的,一臉心事。
他走過去蹲下身,笑著捏了捏她的臉。
“怎么了?”
陸途躊躇了半天,確保了四周沒人后,才鼓足勇氣踮起腳貼到陸淵耳邊小聲問道:“叔叔,圣誕節(jié)的時候我們幼兒園有表演,你能來當(dāng)我爸爸嗎?”
錄制結(jié)束的時間比溫言預(yù)想的早了些,走出演播大樓時才剛剛九點半。
溫言邊下樓梯邊摸出手機,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沒電自動關(guān)機了。她沒有帶充電寶的習(xí)慣,見時間也快到了,索性出了大門,在進口處一邊等著。
北方的冬天寒冷又干燥。溫言喜歡這個季節(jié),又怕冷,出門時里里外外穿了幾層,這會兒在風(fēng)里還是迅速的涼了個透。
夜班執(zhí)勤的保安是個中年男人。身型不高,人有些黑,臉上明顯有著為生活過度操勞的痕跡。他見溫言在風(fēng)里冷的直哆嗦,示意她進崗?fù)だ飦淼取匮远Y貌的笑了下,搖了搖頭。
附近有所中學(xué),十點鐘一到,冷清的街道準(zhǔn)時聒噪起來。
溫言這一整天沒怎么吃東西,本就隱隱作痛的胃部逐漸有些愈演愈烈的趨勢。她在路邊蹲下,下巴抵在膝蓋上,麻木的忍耐著。
一個穿著校服梳著馬尾的女孩跟媽媽從街對面有說有笑的走了過來。媽媽衣著樸素,一手拎著保溫飯盒,一手被女兒親密的挽著。兩人在崗?fù)で巴O拢0渤鰜斫舆^飯盒,打開蓋子就著熱氣大口吃了起來。母女兩人站在狹窄的小屋里,女兒一臉興奮的手舞足蹈,似乎在講什么學(xué)校里的趣聞,爸爸寵溺的看著她,不時被逗的仰頭大笑,媽媽則在一旁略帶責(zé)怪的輕輕拍他一下,提醒他專心吃飯。
溫言看得出了神。
外面是零下十幾度的大千世界,里面是只需要幾平米的蕓蕓眾生。有人不屑,有人艷羨。
突然一陣劇烈的胃痛襲來。溫言下意識的皺了皺眉,收回了目光。
她閉上眼睛,垂著頭靠在膝蓋上,強忍著一陣強過一陣的疼痛。
眼前逐漸痛的發(fā)白,腦子開始有些暈眩,身體抑制不住的輕輕顫抖。
腦海里陸續(xù)浮現(xiàn)出一些模糊的零散畫面。溫言拼命的想驅(qū)散,卻都是徒勞。
黑暗中那個幼小的身影逐漸清晰。她眼里有種不符合年齡的平靜,沉默的站在那里,固執(zhí)的不肯離開。
顧傾開門見到陸淵的一刻,有些驚訝。
“你今天怎么這么有空?”
她壓低聲音,輕手輕腳的接過熟睡的陸途。
小姑娘一到媽媽懷里,本能般的抱住了她的脖子,臉也跟著往上湊了湊。顧傾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給她調(diào)整了個更舒服的睡姿。
“有點事要回來,順路。”
提起這件事陸淵就無奈。老宅離市中心本就有些距離,他好不容易捱到老爺子訓(xùn)話結(jié)束想溜走,又被章女士抓了個正著。章女士見他大半夜急著要回市區(qū),面露不悅,他好說歹說,又搭上陸途,這才勉強得到允許。
“她今天沒鬧吧?”
“沒有。”陸淵頓了下,欲言又止。
顧傾看出他有話要說,也不催,安靜等著。
“幼兒園經(jīng)常很多活動么?”
“是啊。”
“都要家長參加?”
“唉,”顧傾笑了下,“現(xiàn)在小孩子學(xué)校事情可多了。”
“你沒時間的時候,我也可以陪她去。”
顧傾臉上的笑容短暫的停了一瞬。她重新看著眼前的人。初見時的少年氣仿佛就在昨天,如今身上也愈發(fā)帶有那個人的影子了。
最后她笑了笑,輕輕說:“謝謝。”
溫言一直沒有回他的消息,這會兒更是徹底關(guān)機。
陸淵皺著眉翻出她下午時發(fā)過來的定位,跟顧傾家是完全相反的兩個方向。
現(xiàn)在是十一點,他開到那里最快要四十分鐘。
陸淵估計著她手機應(yīng)該是沒電了,她常干這種事兒。但這么久了還沒充電開機,看來她也還沒回家。
她可能還在等他。
陸淵想到這個可能性,心情有些微妙。他丟了煙,發(fā)動了車子。
夜半的京城暢通無阻。陸淵快把油門踩到了底,他內(nèi)心隱隱有些不安,薄唇抿著,面色沉冷。
溫言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夢里那個男人坐在地毯上,彈著吉他。一個五六歲模樣的小女孩坐在他身側(cè),搖頭晃腦的跟著哼唱。
突然房間門被打開。一個漂亮的女人走進來,面若寒霜。
小女孩被拖拽著關(guān)到臥室里,趴在門縫前蹲下身子,隔著門心驚膽戰(zhàn)的聽著。
激烈的爭吵,摔斷的吉他,用盡全力的摔門聲。然后一切又歸于平靜。
最后那個男人跟她說,媽媽很快就回來。
“那你要去哪里?”
回應(yīng)她的是關(guān)門的空蕩回聲。房間里只剩下她一個人,凌亂不堪,一片殘垣。
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驚恐又無助,呆呆的站了許久,終于忍不住小聲哭了起來。
不知道哭了多久,終于有人來了。
可叫的卻不是她的名字。
“溫言?”
陸淵在街對面就一眼看到了溫言。
她坐在路邊,頭低著貼在膝蓋上,雙手環(huán)抱著自己,蜷成一團,安靜的像是睡著了。
來時路上那種不安感莫名擴大。
陸淵急急地停了車,快步走向她。
他叫了她幾聲,她毫無反應(yīng)。陸淵強行抬起了她的臉。
溫言的面色慘白,額前的碎發(fā)被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浸濕。清麗的臉頰上還帶著淚痕,神色間有種入骨的平靜。
那雙狹長眼睛緩緩張開,人還似未完全清醒,望向他的眼神空洞、脆弱又無望。
陸淵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心臟都似乎停了一瞬。
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久經(jīng)沙場的將軍,在這一刻的眼淚攻勢下毫無抵抗力的棄械投降。
心里有一塊地方毫無預(yù)兆地塌了下去。全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間沖上了大腦,他沒了思考能力,怔了半天,才終于想到一個詞來形容此刻的感覺。
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