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崗
溫言很快回過了神。
她低頭,像擦雨水般若無其事的抹了下眼淚。再抬起頭時,又恢復了以往的淡漠神色。
“走吧。”
溫言的手指凍得有些僵硬。陸淵看著她笨拙地折騰了好一會兒,俯身給她系上安全帶。
“先去一趟藥店。”溫言低頭看著他的動作,突然開口。
陸淵抬頭看她。
“胃痛。”
“那去醫(yī)院吧。”
溫言闔上眼睛,語氣極輕:“今天有點累。”
陸淵看了她一會兒,發(fā)動了車子。
“經(jīng)常這樣?”他聲音平靜,聽不出情緒。
“嗯。”
兩人各懷心事,一路無言。
回去的路開的平穩(wěn)。陸淵幾次看向身邊的人。她閉著眼安靜的靠在座位上,眼皮微腫,鼻尖凍得發(fā)紅。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她身上像是有著天生的屏障,把自己跟外界徹底隔絕。不止是他進不去,任何人也進不去。
相處這么久以來,他所見到的真實的她,可能只有剛剛那么短暫的幾秒鐘。那些高冷淡漠之下,原來還有另一個她的存在。
脆弱無助的,需要保護的。
仿佛是平靜的海面突然被掀起一角,風平浪靜下隱藏的是巨大的漩渦。
見過的人只能深陷其中,別無選擇。
車子在藥店前緩緩停穩(wěn)。陸淵刻意放輕了動作,溫言卻并沒睡著,車一停就立刻睜開了眼睛,低頭去解安全帶。
陸淵按住她有些幽涼的手:“我去。”
溫言停下動作,沒有堅持:“止痛藥就可以。”
藥店里夜間值班的店員哈欠連天,懶懶的接過陸淵遞過來的兩盒止痛藥。
“三十六塊錢,還需要其他的嗎?”
陸淵付款的動作停了停。
“退燒藥,感冒藥。”
溫言脫了外套,輕車熟路的去廚房倒了杯水,按照說明書上兩倍的劑量就著水吞了下去。
陸淵在一旁看著,輕輕皺眉。
“明天去公司嗎。”
“不去。”溫言用手背抹了下嘴角的水漬。
“今天發(fā)生了什么?”
溫言放下水杯,面色無波:“胃痛。”
陸淵也知道自己問不出實話。
“你平時隨身帶著藥?”
“沒有。”
“那在外面突然犯胃病了怎么辦?”
“忍著。”
“……明天我跟你去醫(yī)院。”
“不去。”
“有志氣。你也可能熬不到明天。”
一語成讖。
凌晨三點多鐘,溫言的呼吸聲明顯不太正常,跟著身體也不住輕輕顫抖。
陸淵開了床頭的燈,探了下她的額頭,果然沒叫他失望。
他下床倒了杯水,拿著藥回來。溫言半睡半醒,伏在枕頭上微睜著眼看他,頭暈的厲害。
陸淵把她扶起來,她順從地接過杯子,吃了藥,而后又癱回床上。
“明天去不去醫(yī)院?”
“……今天。”
陸淵被她這副模樣逗笑,給她蓋好被子,關了燈。
后半夜他也沒能睡踏實。隔一會兒就看一下她,直到天亮時她的體溫明顯降了下來,他才稍微安心去睡了會兒。
也的的確確是睡了一會兒。七點鐘剛過,手機就響了起來。
溫言一向睡眠淺,對聲音敏感。她縮了縮身子,拉起被子蓋過耳朵。
陸淵困得實在厲害,閉著眼伸手在床頭柜上摸索了半天。
“三十分鐘后,章老師要去查崗。”陸遙簡明扼要的通知道。
“……”
陸淵腦袋生疼。他掛了電話起來穿衣服。
溫言頭昏腦脹的,在一旁斷斷續(xù)續(xù)聽了個大概。
“我要藏起來嗎。”她有氣無力的問他,聲音低啞,還帶些鼻音。
陸淵聽得實在好笑:“要。”
溫言用盡全力翻了個身,臉抵在床上,嘗試著想爬起來,可實在是病困交加,四肢發(fā)軟,一點力氣也使不上。
陸淵見她這副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他把她翻回來,揉了揉她的頭發(fā)。
“安心睡吧。”
章老師人如其名,周身散發(fā)著一種大學老師般的學術派氣質。
她保養(yǎng)的極好,比實際年齡看起來至少要年輕十幾歲。頭發(fā)一絲不茍的盤在腦后,脖子上系著一條某大牌今冬最新款的絲巾,深灰色的羊絨外套質感和做工都是上乘,整個人優(yōu)雅、老派,又難以親近。
陸淵開門。章女士冷著張臉,陸遙跟在她身后,聳了聳肩。
“媽。你怎么這么早?”
章老師沒有跟人寒暄的習慣。她徑直走進來,看到桌上幾盒打開的藥,皺眉。
“你生病了?”
“沒有。”
章老師看他一眼,目光敏銳。
陸遙捕捉到苗頭不對,怕受牽連,迅速起身去了洗手間。
她對著鏡子慢悠悠的補了個口紅,又洗了把手。低頭擠洗手液時,看到旁邊有半瓶粉色的卸妝液。
陸遙愣了愣,抬頭環(huán)視洗手臺。
稍高的隔層上,牙杯里有兩只牙刷。杯子旁有一塊手表,純黑色的,表帶十分纖細。
章女士沉著臉在沙發(fā)上坐下來。
“她還在?”
陸淵無奈:“您這么早。”
“昨晚十萬火急的就為了這事兒?”
“不是……”
“上次你爸住院倒沒見你怎么著急。”
“我怎么不著急。”陸淵坐過來,討好陪笑,“連夜不就趕回來了么。”
提起這事兒章老師就頭疼。她撐著頭,眉頭緊緊擰在一起。
“你也三十來歲的人了,什么時候能收收心?“
陸遙從洗手間出來,似笑非笑的看著陸淵。
“你笑什么?”章女士看到她覺得自己頭更痛了,“你以為你比他好多少?”
“我……”陸遙哭笑不得。她就知道自己不該出來。
“姐,你一會兒電視臺有事兒吧?”
陸淵見她補了妝,順勢轉移話題。
“對啊。”陸遙心領神會,“媽,走吧。我先送你過去,要不一會兒我來不及了。”
章老師冷冷地瞟她一眼。
“下周末你去跟方柔吃飯。已經(jīng)約好了。”
“媽,”陸淵不耐煩,“我不喜歡她。”
“你喜歡誰?里面那個?下周之前你能帶回家也行。”
里面那個他還真帶不回去。想到這兒,陸淵不禁無奈苦笑。
“得得得,我去,我去還不行嗎。”
送走了章老師,陸淵關上門,去陽臺抽了顆煙。轉回身,看到溫言從臥室走了出來。
“你怎么起來了。”
北方的早上陽光明媚,空氣卻頗有些寒意。陸淵見她穿的不多,下意識關上了陽臺門。
溫言正在喝水,隔了幾秒才回答。
“渴。”她咳了兩聲,聲音暗啞。
“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沒力氣。”
“去醫(yī)院吧。檢查一下然后去吃飯。”
溫言側身趴到沙發(fā)上:“我?guī)最D沒吃了,堅持不到中午。”
陸淵知道她是不想去。他也不想再跟她繼續(xù)僵持,只能妥協(xié)。
“我下樓去買。”
溫言喝了半碗白粥,放下勺子,擦了擦嘴。
陸淵對于她的習性已經(jīng)有些基本的了解,嚴重的挑食又厭食。
他們第一次約會的時候他選了一家環(huán)境幽雅的日料店。他點好了把菜單給她,她直接翻到最后一頁點了杯茶。
“不愛吃日料?”
“不吃。”她言簡意賅的糾正。
“……那走吧,換一家。”
溫言淡定的坐著沒動,語氣平靜的不像是賭氣:“不用了。都一樣。“
為了保持身材每天嚷嚷這不吃那不吃的人他見過不少。但這么真情實感不喜歡吃東西的,溫言獨一份兒。
“你這是天生的,還是女明星的自我修養(yǎng)?”陸淵拿筷子指了指她剩下的粥。
溫言看著碗,想了想:“不是天生的。”
“那你這個年紀靠節(jié)食維持身材很辛苦吧?”
“……”
溫言面無表情地起身走了。陸淵看著她的背影笑了下。
他喜歡看她這樣。像一只高冷的貓被逗的煩了,一聲不吭,暗暗的鬧著情緒。而逗貓的人卻無限沉浸在引發(fā)它情緒波動的快感中,無法自拔。
陸淵收拾完回來,溫言正靠在沙發(fā)上玩手機。
他坐到她旁邊,伸手攬她到懷里。
她蜷著身子,毛衣短,腰那里露了一截。陸淵剛洗過涼水,手指冰冷。
“涼。”她輕輕皺眉,卻沒掙扎。
陸淵吻了吻她的耳朵,低頭看她的手機屏幕。一款時下熱門的小游戲,純粹的靠耗時間來刷排名,特別無聊。
“昨天怎么了。”他低聲問她。
“胃痛啊。”
溫言的游戲打到關鍵時刻,精神高度集中。
“還有呢。”
“還有……你遲到很久。”
陸淵聽了,沉默半響,慢慢抱緊她。
“昨天家里臨時有事,回來晚了。抱歉,以后不會了。”
游戲結束,跟前一名還是差了幾十分。
溫言沒有說話,低著頭默默地退出游戲界面。這么認真的解釋和道歉,她一時不知回些什么。
陸淵看透她的心思。
“你想說,你沒怪我?”
“嗯。”
陸淵看著她,有些無奈。
他倒希望她怪他。像普通女孩子那樣,埋怨他,責備他,撲進他懷里打他,都可以。
可是她不會。
這段關系的距離,她一直保持的很好。她不會跟他生氣、任性、無理取鬧,也同樣不會對他依賴、需要、敞開心扉。
這些他們一早就達成了共識。溫言一直以來都做的很好,可是他現(xiàn)在想要更多。
陸淵輕輕握住她的手腕,慢慢向下。
“溫言,”他思慮著如何開口,“我們……”
溫言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抽出自己的手,掙開他的懷抱去了一邊兒接起來。
半分鐘后,她回來。
“公司有事,要過去一趟。”
陸淵沉默的看著她穿外套。
“你剛才要說什么?”
陸淵看了她幾秒,起身,單手抱住她,低頭吻了下她的頭發(fā)。
“沒什么。我送你。”
他拿了車鑰匙,關上門。轉身看到溫言正一只手攔著電梯門,在等他。
因為生病,她裹的異常厚實。寬厚的圍巾把臉遮了大半,顯得人小小一只。
等了半天沒動靜,她回過頭找他。像只圓滾滾的熊,一舉一動都笨拙的可愛。
陸淵走向她,唇線忍不住上揚。
那些還沒說的話,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