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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言離開公司時已是凌晨。
出租車司機(jī)是個中年本地人,特別能聊。跟幾度昏昏欲睡的溫言不同,他剛上夜班,語言功能急需釋放,從今日天氣到國計民生再到海峽兩岸,也不用溫言回應(yīng),自己就撐起了一整段相聲表演。
溫言心不在焉的聽著,出于禮貌偶爾應(yīng)一聲,極大的鼓舞了他堅持到底的決心。
也幸虧是深夜,路況暢通無阻。溫言一路聽的頭昏腦脹,沒敢再讓師傅開進(jìn)小區(qū),付好錢后,開門下了車。
這兩天發(fā)生了不少事情,她腦子里混沌一片,以至于抬眼見到陸淵的瞬間,感到有些恍惚。
原地站了兩秒后,溫言走上前。
“你怎么來了?”
陸淵沒答話,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摟住她的腰,將她抱在懷里,低頭吻了吻她的頭發(fā)。
溫言安靜的任由他抱了一會兒,見他沒有放開的意思,伸手推了推他。
“等一下。”
他的聲音極低,手臂卻更加用力。耳邊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聲,像是神經(jīng)繃緊太久之后小心翼翼的放松,更加給人一種難以言明的疲憊感。
溫言頓了頓,抬頭看他:“你怎么了?”
陸淵松開她,細(xì)細(xì)的看著她的臉。她今天沒有化妝,臉色不是太好,眼神里的倦意明顯,聲調(diào)也比平常輕了許多。這樣一來倒是弱化了她身上原本的疏離感,顯得整個人柔和了不少。
良久,他狀似無意的問:“怎么回來這么晚?”
溫言輕描淡寫的答道:“公司有點事。”
陸淵沉默了片刻,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解決了么?”
溫言含糊的應(yīng)了一聲。
陸淵看了看她,有一會兒沒有說話。
他想到昨晚那通電話。溫言在遇到突發(fā)狀況時能想起他,他其實很欣喜,只是不知道這一次被他掛斷后,還會不會有下一次了。
眼前的人神色平靜如常,對于昨天的事情絕口不提,沒有責(zé)問,沒有失望,仿佛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他看著她,忍不住的想,昨天他錯過的,可能并不只是一通電話。
他錯過的是時機(jī)。她身上那副堅固的屏障,又重新關(guān)上了。
溫言對于他的心理活動全然不覺。她停了停,看向他:“你今天要留下?”
陸淵漫不經(jīng)心的輕笑了聲,不答反問:“你允許么?”
溫言的語氣不甚在意:“隨你,不過這兒沒有你的東西。對面有個超市。”
“嗯。你跟我一起去?”
溫言有一瞬的停頓:“房間有點亂,我先上去收拾一下。”
陸淵點點頭。他并不相信她的話,但也不堅持。
溫言留下房間號,兩人暫時分開。從電梯里出來,溫言打開房門,脫了鞋子快步走到客廳的桌子前,俯身拿起桌上的四五個藥瓶。她攥在手里思索了一番,又退回到進(jìn)門處,拉開鞋柜上的抽屜,一股腦兒的丟了進(jìn)去。她低頭看了看,還是覺得不夠踏實,又轉(zhuǎn)身去廚房找了塊桌布,蓋在上面,關(guān)緊了抽屜。
一系列動作結(jié)束后,門外適時的傳來了敲門聲。
陸淵進(jìn)門,見她外套還沒來得及脫下來,無聲的笑了下,沒有說話。
溫言蹲下身找了半天,翻出一雙她夏天的拖鞋。陸淵嫌棄地瞥了眼,沒有穿,赤著腳進(jìn)了客廳。
房子不大,四五十平的樣子,基本沒有什么裝修,素凈的白色墻壁,幾件黑色系的家具,再沒有任何裝飾的小物和擺件。極簡,也極冷清。
唯一還算有些生活氣息的是墻角的金屬衣架,掛滿了主人的衣服,黑白色系居多,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桓彪S時溢出的模樣。
整個房間都充斥著溫言身上淡淡的清冽味道。陸淵靠在沙發(fā)上,翹著腿,莫名的身心舒暢。
溫言換了套睡衣從臥室走出來,一邊抬手綰著頭發(fā):“你先去洗澡?”
陸淵懶懶的站起身,拎著剛剛樓下買的東西進(jìn)了浴室。
溫言坐到沙發(fā)前的地毯上,打開了電視。等待廣告的時候,茶幾上陸淵的手機(jī)亮了亮,溫言習(xí)慣性的掃了眼。一秒鐘后她反應(yīng)過來,不可思議的睜大了眼睛,緊緊盯著桌上的手機(jī)。
屏幕暗掉后,溫言遲疑了片刻,伸手將手機(jī)拿了起來。
信息只是一條普通的廣告信,詭異的是背景墻紙上的人,明明十分的熟悉,卻又在此刻顯得如此陌生。
溫言自己都不知道這是什么時候的照片。照片里的人趴在地板上,面前攤開了一本書。她的神情專注,肩頸的線條修長優(yōu)雅,纖長的手指按在書的一側(cè),翻起了小小的一角;身后是一整片的落地窗,夕陽的昏黃余暉灑在她的身上,將整個人襯得極度的寧靜而柔和。
從環(huán)境看,這明顯是在陸淵的公寓。看衣服,應(yīng)該是秋天時候的事情。
溫言握著手機(jī),茫然的抬起頭。
她的思緒好像在一瞬間亂掉,卻又仿佛突然間無比清晰。她覺得自己似乎終于遲鈍的反應(yīng)過來什么,但既不敢確定,也不愿相信。
這件事情,她不想一無所知,也同樣不想自作多情。
陸淵在浴室里叫她:“浴巾在哪兒?”
溫言聽見,定了定神,放下手機(jī),起身拿了浴巾給他送過去。
幾分鐘后,陸淵拎著吹風(fēng)機(jī)從浴室里走出來,見溫言正心不在焉的盯著電視屏幕。
“幫我吹頭發(fā)?”
溫言木然的看著他那張俊朗的臉,水滴正順著濕漉漉的頭發(fā)往下流。她站起來搖了搖頭:“我有點累。去洗澡了。”
陸淵也沒在意,自己吹干頭發(fā)進(jìn)了臥室。掀開被子躺上去的一刻,忍不住舒服的輕嘆了一聲。他闔著眼,鼻息間全是她的氣息,這兩天的疲憊仿佛都瞬間消失殆盡。
床頭柜上有一本方方正正的日歷。陸淵隨手拿起來翻了翻,上面簡單記錄了她的行程,每隔兩三周還有一個畫圈的日期,最近一個是在這周六,他想了半天,也沒看出是什么日子。
又過了許久,外面客廳傳來腳步聲。
溫言走進(jìn)來,見床上的人閉著眼,安靜的像是睡著了。她放輕腳步,關(guān)了燈,輕輕地掀起被子鉆了進(jìn)來。
身后的人睜開了眼睛。
她背對著他,頭發(fā)還有點潮濕,發(fā)尾無意搭在他的指尖上,傳來好聞的香氣。
陸淵默默的在背后看了她一會兒,忽然伸出手強(qiáng)行把她轉(zhuǎn)向自己。
“你還沒睡?”
溫言有些詫異。
陸淵輕輕揉她的臉,半響,低聲問:“昨天找我什么事?”
溫言閉著眼睛,倦倦的答:“沒什么。”
陸淵心里有些無奈,耐著性子解釋:“我昨晚到今天一直都在醫(yī)院。”
溫言淡淡的嗯了一聲。
陸淵見她這副反應(yīng)不滿的皺了皺眉,手上也加重了力道:“你都不問問我為什么去醫(yī)院?”
溫言微微睜開眼,依言問他:“為什么?”
淡淡夜色下,身側(cè)的人一語不發(fā),定定地的注視著她,目光強(qiáng)烈的像是要看穿她一般。
溫言被他看的有點不自在。她想了想,心平氣和的重新問:“你又得了什么病?”
陸淵沒有回答,嘴唇深深的抿了起來。他緩緩拉過她的手,惡意用力一握。
溫言痛的直擰眉,想抽出自己的手,又被他按住。
陸淵笑了聲,半真半假的說:“你就不盼我好。”
溫言對于這個結(jié)論無話可說。她沒有接過這個話題,語氣敷衍道:“我很累。早點睡吧。”
陸淵伸手摟她到懷里,自己睜眼看著天花板,毫無睡意。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里,他時常有這種感覺,她明明就在他的身邊,他卻從來沒有一刻覺得自己真的擁有過她。
他們做著最親密的事,實際上卻隔的異常遙遠(yuǎn)。
許久之后,他抬手撫了撫她的頭發(fā),低低的喚了她一聲。
“溫言。”
懷里的人靠在他肩上,昏昏沉沉的已有七八分睡意。隔幾秒后她模糊的回了一句:“嗯?”
陸淵沉默了片刻,最后卻還是什么都沒說。
他也閉上眼睛,聲音低沉而疲倦。
“沒什么。睡吧。”
早上還不到七點鐘,陸淵就被手機(jī)吵醒。
他伸手接起電話,低低的應(yīng)了幾聲,掛斷后輕手輕腳的下了床。
他穿上衣服,俯身看著床上的人輕擰著眉,一臉隱忍的不耐,唇角不禁帶了幾分笑意。
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臉:“我走了。”
溫言沒有反應(yīng)。
“今天去給我買雙拖鞋。”
溫言不耐煩的扯起被子蓋過耳朵,迅速的翻了個身背向他。
陸淵失笑,關(guān)門出了臥室。
腳上蹬著鞋,眼睛卻忍不住盯著鞋柜上的鑰匙出神。回過神后,陸淵下意識的把那串鑰匙握到了手里,頓了頓,他又放回了原處,鬼使神差的伸手拉開了鞋柜上最里側(cè)的抽屜。
里面孤零零的躺著兩把備用鑰匙,他滿意的揣起一把,輕輕關(guān)上門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