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層
轉(zhuǎn)眼已是七月。
溫言的?新專輯定在月中發(fā)布, 前宣已經(jīng)陸續(xù)發(fā)了出去,各類工作排得滿滿當當,每天都是深夜才到家。
她強打起精神卸好妝洗了把臉, 本想涂上水乳草草了事,抬頭看到鏡子里蒼白疲憊的一張臉,眼底的?黑眼圈和細紋都隱隱有些?加深的趨勢,想起何硯平常的?諄諄教誨, 低頭從抽屜里拿出一張面膜。
她怕自己睡過去, 定了個鬧鐘后安穩(wěn)的躺到沙發(fā)上,閉上了眼睛。
跟陸淵結(jié)束后她的?生?活又恢復(fù)了本來的樣子。吃飯,睡覺, 工作,再無其它。
冷清單調(diào), 好在熟悉可控。
她曾幾次夢見過陸淵。
夢里是那天他背她上山時的場景, 她伏在他的?背上, 雙腳一晃一晃的?, 路上再沒有其他人, 冬季的?樹林間清冷而蕭索, 她卻莫名的?覺得溫暖心安。
半夢半醒間溫言常常有些?恍惚。關(guān)于這個人的?印象似乎已經(jīng)越來越模糊,他們之間本來就著意避免產(chǎn)生交集, 一句不再見面, 便是徹徹底底切斷了所有的?聯(lián)系,他就像是從來沒有在她的?生?活里出現(xiàn)過一樣,沒留下?一點痕跡。
只是這個反復(fù)出現(xiàn)的?夢境讓她感到困惑。
關(guān)于從前那些過去,溫言時常會做一些?沒頭沒腦毫無邏輯的?噩夢。清醒時她想得明白,夢是潛意識里的?真實?反映,所以她越是想要遺忘, 它就越是不停的?以另一種方式重現(xiàn)。可眼下這個有點溫情又有點真實?的?夢境,她反而覺得無解。
鬧鐘忽然響了起來,打斷了她昏昏沉沉的?胡思亂想。
溫言閉著眼睛摸起手?機,把面膜從臉上扯下來,呆呆的?坐了一會兒,起身進了衛(wèi)生間。
隔天是個難得的?休息日。
溫言醒的?早,但還是在床上賴到了中午,直到手機兩次發(fā)出電量過低的提示音,才懶懶的?爬了起來。
對著電視慢吞吞的?啃了片面包,喝水的時候溫言忽然想起來,自己有一段時間沒有去見過方醫(yī)生了。
上次去拿回來的藥只吃了兩次,一直扔抽屜里。她想了想,拿起手?機。
電話一貫接通的?很快。
“喂?林女士?”
“方醫(yī)生,你下?午有時間嗎?”
窗外天色漸晚,暖金色的霞光透過落地窗柔和的?傾灑進來。
方柔合上手?里的?紀錄本,朝沙發(fā)對面的人溫柔的?笑了笑。
“你最近的?狀態(tài)還不錯。”
對方聽到這個結(jié)論并沒有預(yù)料之中的欣喜反應(yīng)。她似乎并沒有覺得如釋重負,反而是略帶懷疑的?看著她。
方柔仿佛看出她的?心思,柔聲道:“聽你的?描述,這段時間還是比較穩(wěn)定的?。如果要達到你個人明顯覺得好轉(zhuǎn)的?狀態(tài),還是需要一個過程的?,別著急。”
溫言沉默了幾秒,最后點了下?頭。
方柔又問:“上次的藥有按時在吃嗎?”
溫言有些?遲疑。方柔了然,笑了笑:“可以適當降低服用次數(shù)。”
溫言這才覺得松了口氣:“好。”
方柔握著手?里的?鋼筆,正要再開口,桌上的?手?機突然振了一下?。
溫言下?意識的?瞟了一眼,卻意外看到了陸淵的?名字。
短信的?內(nèi)容一貫簡短:“明天下?午。”
這是自他們分開以后,她第一次在現(xiàn)實?中見到關(guān)于他的?信息。她心下?有些?詫異,抬眼看了看方柔。
方柔對于她的異樣沒有察覺,道了聲抱歉,拿起手?機,飛快的敲打了長長的一行字。
放下手?機后,她朝溫言笑了下?,眼角眉梢都是戀愛時的甜蜜神采:“不好意思。”
溫言有片刻沒有做聲,突然鬼使神差的問了句:“男朋友?”
方柔拿著本子的?手?不可察覺的?頓了下?。她有些?奇怪溫言的?唐突,但也沒多想,只笑道:“還不是。”
溫言說不出自己此時的心情。人與人之間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她覺得簡直神奇又可笑。
方柔照常囑咐了幾句,溫言心不在焉的?聽著,一邊打量著面前的?人。
她的五官清秀柔和,臉上總是掛著淺淺的?溫柔笑意,氣質(zhì)優(yōu)雅而溫和,卻也有種分明的疏離感,并不會讓人覺得容易親近。
與溫言身上的?那種難以接近的?感覺不同,她是因為自我保護刻意拉開與別人的?距離,而方柔身上則更多的?是一種出于家庭和教育環(huán)境良好的?優(yōu)越感。她對
任何人都溫柔有禮,那是她的?家教使然,實?際上她會不自覺的?讓別人清楚感受到自己與她的?差距和界限。
如果溫言對世界的?劃分是自己與其他人,那么方柔的?劃分就是自己的?階層,與其他階層。
所以顯而易見,陸淵選擇她會容易得多。他們本來就是一個世界的?人。
溫言想到這一點,倒是由衷的?替他覺得輕松。
雖然他們結(jié)束的?并不愉快,但牽扯到感情,她既無法回應(yīng)他,心里總覺得對他有些?虧欠,最后那么一鬧,兩個人也算是扯平。
當然若以旁觀者角度來看,溫言也知道對于自己來說那完全是一場無妄之災(zāi)。但相比自己虧欠他,她寧愿是現(xiàn)在這樣的結(jié)局,比起身體上的?痛苦,她更害怕心里背負歉疚。
“那咱們今天就先這樣吧。”
方柔送溫言出來,兩人道別后,溫言按下?了負一層的?按鈕。
從停車場出來也快到了晚飯時間。溫言想到最近都沒在家里吃過飯,冰箱里什?么也沒有,便臨時改主意去了一家常去的餐廳。
路過商業(yè)街時趕上一個超長的紅燈。溫言百無聊賴的?等著,余光瞟到街邊商場電視墻上的?畫面有些?熟悉,轉(zhuǎn)頭定睛看了看,正是她前幾天參與拍攝的?一個帆布鞋的?宣傳片。
她并不是主角,只有兩個短短的鏡頭,但或許因為視覺效果還可以,被剪輯成?了最終定格的畫面。
在公共場合見到自己的?臉,這種陌生?的?感覺溫言還有點不習慣。她托著下?巴看著屏幕上那張有些?陌生?的?臉,輕輕撇了下?唇角。
路對面反方向,隔了幾輛車的距離,一輛黑色的賓利緩緩降下?了車窗。
駕駛位上的?人恭恭敬敬道:“溫小姐最近即將發(fā)布新專輯,前期宣傳的?反響和熱度不錯,相應(yīng)的?曝光活動也比較多。”
齊遠看著街對面巨大LED屏上的?人,意味深長的低笑了聲。
“看來我也是時候該跟她見一面敘敘舊了。”
很快到了新專輯正式發(fā)布的?日子。
憑借公司出色的宣傳策劃,以及為她量身定做的?詞曲,主打曲一經(jīng)面世居然呈現(xiàn)出出人意料的?迅猛態(tài)勢,極快的攻占下?了
各大音樂排行榜第一名的?位置。
媒體在她的?名字前面冠上了很多華而不實?的?名詞,她的唱功和專輯的?音樂性也得到了業(yè)內(nèi)人士的?肯定和贊賞。原本那些捆綁炒作的?質(zhì)疑,紛紛在實力與成績面前不攻而破。她的微博粉絲兩天之間翻了幾倍,甚至連粉絲站都不知道什?么時候建起了兩個。
溫言懸著的?心終于稍微放了下?來。
這段時間里她就像一根繃緊的弦,不管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都不敢有一絲的?放松。如今這個成績超出了所有人的預(yù)期,甚至公司還說要給她辦慶功宴,被她以再觀望下?后續(xù)成?績的理由委婉的?往后的推了推。
只有何硯知道她的心思,格外恩準了她一天的假期。
溫言在家里躺了一天,可能是因為睡了太多的?緣故,午睡起來的時候,整個人有些?昏昏沉沉。
她坐起來緩了會兒,腳步虛飄的?下?了床。
從沙發(fā)后的電源上拔下?充滿電的手?機,溫言靠著抱枕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沙發(fā)里。
難得放假,沒什么人找她,屏幕上只有一條阿梁跟她邀功的?消息。
“溫言姐,這張我拍的?真不錯吧,嘿嘿。”
截圖是溫言最新的一條微博,一張黑白色調(diào)的?日常照片。
照片是在錄音室里拍的?,她身著一件黑色衛(wèi)衣,戴了副黑框眼鏡,眉頭微微蹙起,手?上捧著歌詞本,低頭的?側(cè)顏認真而專注。
溫言回了阿梁一句,打開了微博。
微博她平時基本不上,都是交給阿梁打理,此時看到消息欄里驟然增多的?消息數(shù)目,她還有點訝異。
溫言一條一條仔細的?翻了下?去,有些?粉絲的?話讓人忍俊不禁,她看著也覺得心情輕松了不少。
大概是到了第七八頁的?時候,她又看到了上次那個熟悉的?頭像。
她猶豫了瞬,手?指先大腦一步點了進去。
這次只有一條消息,發(fā)送時間是今天早上。
“醫(yī)生說他最多只有三個月的?時間了。”
溫言怔怔的?盯著手?機看了良久,直到眼睛被屏幕的?光亮刺激的?有些?酸痛。
她仰頭,皺緊了眉,強忍住眼里的?氤氳霧氣。
從記事起到
父母離異,那短暫的?幾年是她人生里僅有過的?溫情。
這二十多年來“父親”這兩個字已經(jīng)從她的?人生里徹徹底底的?消失。她從最開始的?企盼等待,到后來的怨恨,再到如今的?平靜,這其中的?心情只有她一個人知道是什么感受。
她只以為他們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面,可如今他突然以這種理由出現(xiàn),她也不得不從世俗的?角度揣測起這其中是否別有用意。甚至她隱隱希望這個答案是確定的?,那樣她就可以再一次像從前一樣,冷漠的?硬下心來。
溫言定了定神,直接撥通了上次對方留下?來的號碼。
等待的?時間漫長而煎熬,她僵硬的?握著手?機,心跳忍不住有些?加快。
“喂?”
出乎意料的?,電話那邊是一個稚嫩青澀的年輕男孩子的?聲音,聽起來應(yīng)該只有十幾歲的?年紀。
溫言晃了晃神,一時沒有出聲回應(yīng)。
電話那頭等了會兒,怯生生?的?問了句:“你是……溫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