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
陸淵“騰”的從床上?跳了?起來。
他抓了?車鑰匙慌慌張張地開門往出跑, 跑到樓梯口才又猛然想起來,僵直的停住了?腳步,強作?鎮(zhèn)定的抖著手撥回了?溫言的號碼。
“嘟……嘟……”
他不敢再浪費時間, 兩?步并成一步的匆匆跑下樓,聲音太大驚動了?主臥里頭的章女士,她推門出來,真絲睡衣外披了?一件薄薄的披肩, 保養(yǎng)極好的面容露著絲不悅:“這么晚了?你?要上?哪兒去?”
陸淵沒空答她的話?, 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邊冰涼的聽筒上?。他腳上?胡亂蹬了?雙鞋,跌跌撞撞地伸手去開門。
身后章女士不滿地提高了?音量:“陸淵?”
電話?接通了?。
陸淵擰著門把手的動作?僵在空中。
“喂,您好。”
電話?那頭是一道?陌生而禮貌的男聲。陸淵心臟猛地一跳, 大腦飛快地轉(zhuǎn)著,語氣緊張而不善:“溫言呢?”
對方頓了?頓, 淡聲回道?:“我是溫言公司的同事。她剛剛受了?些驚嚇, 現(xiàn)?在人還在醫(yī)院里觀察。”
陸淵太陽穴突突地跳著, 猶疑而謹慎地問:“哪個醫(yī)院?”
對方極官方的回復(fù):“不好意思, 目前關(guān)?于這件事情的信息暫時不方便對外透露。”
陸淵耐著性子, 沉聲要求:“讓她本?人接一下電話?。”
電話?那頭一口回絕:“抱歉, 她現(xiàn)?在不方便接電話?。”
雙方僵持了?幾秒,陸淵的聲音僵了?起來:“你?到底是誰?”
對方的語氣平靜得沒有一絲起伏:“陸先生, 請您冷靜, 我們這里現(xiàn)?在很忙。”語畢直接掛了?電話?。
章女士抱著手臂站在一旁,全程冷眼看著,臉色一路沉了?下去。
陸淵原地怔了?一瞬,腦海里無數(shù)個最?壞的念頭同時翻轉(zhuǎn)而過,幾秒鐘后,他猛然回過神來, 推開門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
進入電梯里按下負一層的按鈕時,章女士伸手攔住了?電梯門。
陸淵看著她,聲音僵硬:“媽,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您先回去休息。”
章女士沉著地開口道?:“陸淵,我上?次跟你?說的話?你?
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陸淵緊緊皺著眉頭,耐著性子懇求道?:“有什么事兒等我回來再說行嗎,您現(xiàn)?在先回去。”
章女士的聲音驟然冷了?下來:“上?次為了?她出車禍,這次你?又要為她干什么?”
陸淵緊緊地抿著唇,語氣已是極力克制:“你?讓開。”
章女士置若罔聞,厲聲訓斥道?:“大半夜的,一通電話?就能讓你?魂不守舍坐立難安,你?看你?現(xiàn)?在還像個什么樣子?你?還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她一提起電話?這事兒陸淵就更?生氣,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那是求救電話?!接不到她會出事!”
章女士像是根本?不以為意,輕蔑地笑了?一聲。
陸淵見?她這副反應(yīng),心里原本?強壓著的怒氣全都騰地竄了?上?來:“再說誰允許你?動我的電話?了??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隱私?我的事兒你?能不能不要管?”
章女士的臉色徹底黑了?下來:“我是你?媽!我不管你?誰管你??!”
陸淵覺得她簡直不可理喻,無法溝通。他往前一步一把掀開了?她的手臂,暴躁地狂按著關(guān)?門的按鈕。
電梯門終于緩緩合上?。章女士站在走廊里,眉頭緊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失望神情。
夜色無邊。
陸淵一路狂踩油門,瘋了?一般的往溫言公司的方向開過去。
他不敢停下來,極度的緊張和激動的情緒之下,頭痛欲裂。他看著前面一片明亮的燈火,腦袋里反復(fù)不停地回想著溫言那條求救信息,還有那通沒有接到的電話?。
她需要他的時候,他又一次完完整整的錯過了?。
他不知道?溫言獨自一人發(fā)現(xiàn)?被跟蹤時會有多害怕,不知道?她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卻?得不到回應(yīng)是什么樣的心情,不知道?她現(xiàn)?在是不是真的如剛剛電話?里的人所說的那樣,已經(jīng)被安全送到了?醫(yī)院,還是……
背上?冷冷的打了?個寒顫,他不敢再往下想。
車子停在寫字樓前面,陸淵拔了?車鑰匙往樓里面跑。
已經(jīng)是凌晨。
大廳里面明亮而空曠,兩?個保安正?在閑聊:“唉,你?不知道?,那女的是個
唱歌的,明星。現(xiàn)?在的粉絲,嘖,太瘋狂了?,還是大學生呢……”
陸淵倏地停住了?腳步。
他轉(zhuǎn)過身,喘了?口氣問道?:“你?剛才說什么?”
兩?個保安同時愣了?愣,莫名其妙地上?下打量著他。
陸淵重新組織了?一遍語言:“剛才這里發(fā)生了?什么事?”
稍微年長一點的那位保安遲疑了?片刻,開口道?:“剛剛這兒有一起粉絲跟蹤事件,發(fā)現(xiàn)?得及時,警察已經(jīng)過來把人帶走了?。”
陸淵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落了?下來。他深深地長出了?口氣,整個人突然間松懈下來,那一瞬連腿都覺著有些癱軟。
他皺著眉,聲音有點低啞:“受害人呢?”
“她公司的人趕過來,送去醫(yī)院了?。”
“去哪個醫(yī)院了??”
保安搖搖頭:“那我們就不知道?了?。”
陸淵有片刻沒說話?,最?后低聲問了?句:“人有沒有受傷?”
面前的人仔細想了?想:“好像有。”
從樓里出來,陸淵站在路邊點了?顆煙。
他跑了?一晚上?,身上?都是汗,夜里的涼風吹著,他瞬時冷得清醒過來,終于想起來打給何硯。
“溫言在哪個醫(yī)院?”
眼前是一片黑色的寂靜,周圍沒有一點光亮與聲音。
視覺看不見?,聽覺就變得更?加敏感。
溫言蹲在角落里,緊緊抱著膝蓋,仿佛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一般,低著頭,一聲不吭。
面前的人安靜的看著她,良久,緩緩開口。
“我不喜歡現(xiàn)?在的你?。”
“我不喜歡你?跟別的男歌手合作?,不喜歡你?給別人跳那么性感的舞,不喜歡你?去參加那些沒有意義的綜藝節(jié)目。”
“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自己喜歡唱歌嗎,為什么現(xiàn)?在都在做音樂無關(guān)?的事情?參加飯局,陪酒陪笑,給品牌站臺,跑垃圾綜藝……你?有多久沒有拿出滿意的作?品了??你?就是喜歡名利帶給你?的感覺,沉迷于此還要極力裝成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高模樣,這樣戴著面具生活,不累嗎?”
溫言無力地搖了?搖頭,單薄的身體?像是蝴蝶一樣,不停的抖著。
少年蹲下身來,看著眼前的
人,像是極度的失望又費解。
“為什么明明可以徹底的分開,還是又跟他糾纏到一起去了??他這種公子哥真的可以相信嗎?他口口聲聲說愛你?,為什么在你?需要他的時候,他一次也?沒有出現(xiàn)?過?”
溫言張了?張嘴,一句辯解的話?也?說不出來。
少年忽然笑了?。
“其實你?也?是這么認為的吧?不過我倒覺得這也?不能全怪他,畢竟你?對他也?沒有幾分真心,能換來現(xiàn)?在這些已經(jīng)不錯了?。你?真的相信他嗎,你?連抑郁癥都不敢告訴他吧?你?對于他僅有的那點信任,也?不過是為了?相信而相信罷了?。你?對他其實只有利用,你?一個人活得太累了?、太孤單了?,你?貪戀他的陪伴,你?想利用他保護你?自己。今天?這樣的結(jié)果,就是報應(yīng)。”
溫言睜大了?眼睛,皺著眉不住的搖頭,極力想否認,卻?怎么努力也?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少年笑了?一聲:“接受不了?自己其實是這樣的人吧?自私,冷血,陰郁,虛偽,你?這種人,存在就是錯誤。連你?的親生父母都要拋棄你?,你?人生里從來沒有過一個朋友、愛人,身邊所有的關(guān)?系都是靠利益維系,這些還不能說明問題?”
他定定地看著她,語氣平靜,緩慢,篤定,又無比殘忍。
“你?就活該孤身一個人。你?這種人一輩子也?不會得到幸福,一輩子也?不會好過。”
溫言猛地坐了?起來。
她大口的喘著氣,抓著被子驚恐的張望了?一周。
眼前是一室柔和的暗黃色光線,干燥的空氣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床邊椅子上?的人緊張地俯身過來:“做噩夢了??”
溫言目光空洞地看了?他一眼,別過了?頭。
這個夢境實在太過真實。夢里的那些話?虛虛實實,她一時竟恍惚有些記不清,哪些是夢境,哪些才是現(xiàn)?實。
在夢里,她甚至看不清那個人的樣貌,但她心里卻?有種奇怪而篤定的意識,那并不是今天?晚上?跟蹤她的人,而是她假想中的自己。他所說的那些話?,他所有的指責、猜忌、質(zhì)疑、否定,都是她隱匿在內(nèi)心最?深處的矛盾,
是她潛意識里對自己的病態(tài)懷疑和殘忍剖析。
清醒時逃避去思考的那些痛苦糾結(jié)和折磨,通通在這個夢里找到了?出口,血淋淋的揭開了?她所有看似體?面的偽裝。
她突然覺得茫然又恐懼。她開始動搖和懷疑,自己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難道?真的像夢里所說的那樣的不堪?
陸淵心疼地看著眼前的人,她像是還沒有從夢里回過神來,呆呆地看著前方,眼神空洞,抓著被子的手指關(guān)?節(jié)顫抖泛白,額頭上?滲出了?薄薄的一層細汗,濡濕了?額角的碎發(fā)。
他伸出手想給她擦一下額頭,她下意識地往后躲了?一下,抬手想擋,寬大的衣袖從胳膊上?滑下去,露出半截細白的手臂,上?面幾處大小不一的擦傷和抓痕。
陸淵神色復(fù)雜地看了?半響,低聲問:“還有哪里受傷了??”
溫言沉默了?片刻,輕輕掀開被子,大腿外側(cè)一處手掌大小的擦傷,已經(jīng)上?過了?碘酒,膝蓋往下有幾處磕碰的淤青,深淺不一。
她低著頭,沒有看到陸淵的神情。
他重新給她蓋好被子,微沉的聲音里帶著難以察覺的自責和忐忑:“溫言,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