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主角
121、主角
徐循沉得住氣,沒有派人出宮打探,但太后卻不能和她一樣安穩(wěn)。坤寧宮的動靜,在不久后便送到了清寧宮里。把剛洗漱完正預(yù)備就寢的太后,驚得連睡意都完全消散了開去。當(dāng)下就令人挑亮了燈火,半坐著身子,盯著燭火沉吟了起來。
孟姑姑輕手輕腳地走進了屋子,“娘娘,此事也不急于一時”
“就是要急于一時。”太后卻是不由分說地打斷了她的話,“此事必定是漢王安插的內(nèi)奸所為,就是為了斷絕大郎的后路要翻宮墻,總是要有工具的吧!這時候各處宮門都下千里了,他就是要拋棄工具都沒那么容易,若是此時能夠不動聲色,盡起人手搜查內(nèi)宮,定能把他給挖出來!”
孟姑姑并沒有反駁太后的看法,反而點頭稱是,太后看了她一眼,倒也明白過來了,嘆了口氣,笑道,“你這是在說反話啊?”
“此時的確宜急不宜緩。”孟姑姑道,“皇城這么大,一個人逃逸出去以后,就和水滴入大海一般,要掩藏在皇城內(nèi),并不是什么難事。”
現(xiàn)在距離永樂初年戰(zhàn)亂方定的年頭,也就是二十多年,戰(zhàn)亂時候,很多宦官都會習(xí)練武藝,有些人的身手甚至是勝過傳說中飛檐走壁的武林高手。漢王身邊,更不會缺少能為他賣命的死士怎么說,也是執(zhí)掌過重兵的實權(quán)藩王。要抓這樣一個人,只能是趁早、盡快,慢上一分,就多了一分讓他逃脫的可能。
太后和孟姑姑的看法相近,自然不會駁斥她的思路,她嘆了口氣,沉沉地道。
“如果大郎在宮中,不用我老婆子出馬,他自己恐怕都是早吩咐下去了。”
“您是說。”孟姑姑神色一動,“京城空虛”
“一動不如一靜啊。”太后頹然道,“深夜搜宮,傳出去必定鬧得滿城風(fēng)雨,這還能瞞著大郎嗎?”
領(lǐng)兵在外的時候,最忌諱的就是還要為家里的事?lián)模屎笱巯聭训暮芸赡苁堑臻L子呢,這一胎懷相又不好,深夜受擾的事一旦傳到皇帝耳朵里,對他的心情會有多大影響?
孟姑姑也明白過來了,忍不住嘆道,“如此也是正理,只是皇后那邊”
“讓皇后搬到清寧宮來和我住吧。”太后擰了擰眉毛,到底還是下了決定,“坤寧宮那里,距離清寧宮畢竟是遠了點,和她的那些姐妹們距離也太近了”
她自失地沖孟姑姑一笑,“我是過來人,心里明白,這有妊的時候,心里不穩(wěn)定,常冒火兒。這時候,這些姐妹可是只能給人添堵。”
不過,那也是因為昭皇帝在太后有身孕的時候,往往頻繁臨幸別人,現(xiàn)在皇帝不在宮里,要說這方面的醋那也沒得吃。太后說是擔(dān)心皇后的情緒,其實還是擔(dān)心皇后的人身安全,這一點,孟姑姑也是聽出來了,卻不敢戳破:有時候,給大家留點安全感也好,即使這安全感比較虛假,也聊勝于無。
“也就是不到一個月的功夫了。”她安慰太后,“等到樂安那邊平定下來,宮里的人心,自然也能夠安寧。”
人心向背,并不是任何一個人可以左右。現(xiàn)在樂安鬧事,皇位不說不穩(wěn),起碼是有了個挑戰(zhàn)者在,很多人也就自然起了別的心思。而等到樂安那邊的事解決以后,這些人只怕是會比誰都更忠心。
太后點了點頭,“明日早起以后,你聯(lián)系馮恩和劉思清,慢慢地、細細地翻查,從宦官的住處查起,讓東廠調(diào)用他們的番子們,任何一點線索都不要放過,就是掘地三尺,都要把可疑之處給挖出來。”
東廠番子其實還是以錦衣衛(wèi)為主,只是經(jīng)過特別訓(xùn)練而已。這等于是要讓外男進入皇城辦案了雖然和一般規(guī)矩不符,而且有點下內(nèi)侍面子的意思,但這樣辦事,情弊也是最少的,任何有異心的人,都不容易逃脫。
從這點來看,太后辦事還是很有分寸的,雖然緩了一時,但只要此人不是神通廣大到能把翻墻用的工具夾帶出宮,他落網(wǎng)的可能終究不小。
孟姑姑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點頭應(yīng)是。太后也不再說話,若非沒有躺下,孟姑姑幾乎要以為她已經(jīng)睡著了。
過了一會,太后才粗重地嘆了口氣,“坤寧宮出事,各宮都有出來查看情況嗎?”
“咸陽宮和長寧宮離得近”孟姑姑躊躇了一下,婉轉(zhuǎn)地道,“永安宮隔得遠了些,沒有什么動靜。”
太后不免微微露出一絲諷笑:深宮內(nèi)院到了晚上,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能傳得出老遠,坤寧宮的動靜能驚動兩宮,就沒有不驚動永安宮的道理。貴妃、惠妃派人出來查看,當(dāng)然也不能說是有錯,但在莊妃的謹慎跟前,便被對比得有些輕浮了。
“怪道說她‘每逢大事有靜氣’”太后低聲道,“皇后呢,睡下沒有?”
“才睡下就受了驚,鬧得吐了。”孟姑姑小心回道,“娘娘這一胎反應(yīng)是大了點。”
家事、宮事、政事,就沒有一件事是順的,沒有一件事能讓人省心。有時候太后都覺得這命對自己也太不公平了,為什么別人家的孩子生兒育女和吃菜一樣簡單,皇帝鐵打高壯的體魄,子嗣卻如此艱難。她搓了搓臉,失去了和孟姑姑閑話的興趣,揮了揮手,疲憊地道,“明兒一開宮門,就讓馮恩和劉思清來見我知道了?”
孟姑姑察言觀色,也知太后有幾分疲倦,她沒有應(yīng)答,而是沉穩(wěn)地一哈腰,悄無聲息地就退到了屋外。
徐循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柳知恩把昨夜的真相給帶來了。到了第二天下午,她也收到了東廠暗中抄查內(nèi)侍居所的消息。
太后下的決定,也沒有徐循評論的余地,更談不上配合不配合。反正,宮女子們平時受到的控制十分嚴格,和外界的接觸很有限,在這一次搜查運動中不是主要目標(biāo),而妃嬪們平時沒事主要還是和她們接觸。這一次抄查,理論上說和徐循等妃子都沒有什么關(guān)系的。
她更關(guān)心的還是皇后的身子:太后把這事定性為漢王奸細作祟,可以說是處理得十分出彩,起碼是安定了人心,沒在后宮妃嬪間激起猜疑和揣測的風(fēng)潮。只是皇后自事發(fā)以后,連著三四天都沒有出現(xiàn)在人前,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驚嚇,導(dǎo)致動了胎氣。
這家里還真是少不得男人,從前皇爺在的時候沒覺得什么,現(xiàn)在他一出門,真有種妖魔鬼怪全都出來作祟的意思。這一陣子劉思清和馮恩是把整個景山出口都給封鎖了,一間間屋子慢慢地翻騰,查了三四天都沒查出個什么結(jié)果來雖然清查得很慢,動靜也不大,但徐循還是暗自懷疑,此事能否順利瞞得過皇帝。
也許是因為氣氛緊張,也許是因為心情壓抑,該來的月事,已經(jīng)遲了七天還沒有來。錢嬤嬤已經(jīng)建議去請?zhí)t(yī)了:不是懷疑她有身孕,而是經(jīng)期無故延遲也算是一種疾病,需要扶脈開藥調(diào)理起碼錢嬤嬤是這么說的,徐循也明白她的意思,這是不想給自己壓力。
但現(xiàn)在這個氛圍,她卻不想生事,再說,她和皇后用的都是同一個太醫(yī),這會兒因為經(jīng)期延遲去請?zhí)t(yī),多少有點瓜田李下,打探皇后健康的嫌疑。徐循也是舉棋不定,又怕萬一是喜脈,耽誤了也不大好,又怕不是喜脈,敲鑼打鼓地請了太醫(yī),沒個結(jié)果出來,別人都以為她在探聽消息。
她其實也挺怕的,若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把出喜脈,只怕皇后那里
如果徐循有孕的話,兩個人的日子算起來是差不多的,先懷不意味著先生,而要都是男丁的話,誰先誰后,這里面的玄機可就多了
“也別吃藥,也別請?zhí)t(yī),先等一等吧。”徐循拿自己的小本本,翻出來和錢嬤嬤研究,“上回承寵是在某月某日若是那一次有的,現(xiàn)在就是請了醫(yī)生可能也摸不出來。”
一般來說,孕婦的脈象起碼要到第二、第三個月才可以拿準(zhǔn)。皇后是因為她本人反應(yīng)強烈,而且經(jīng)期一貫準(zhǔn),遲了若干日沒來,再一扶脈幾乎就可以確診了。徐循這種天癸飄忽不定的,有時候都要到第三個月才能拿準(zhǔn)了是有喜而不是單純閉經(jīng)。
錢嬤嬤也是松了口氣:這話,只好從徐循口里說出來,她們是絕不能勸諫的。不然,若是孩子有個萬一,誰能擔(dān)得起這個責(zé)任?
“緩一緩也好。”她為徐循整理了一下領(lǐng)口。“若沒事,那自然低調(diào)些好。若有事,也得等皇后胎坐穩(wěn)了再說。”
“嗯。”徐循其實都沒抱什么希望,女人對自己的身體還是有感覺的,她總覺得自己的經(jīng)期也就該在這一兩天了。“且先等等看吧。”
然后就是等,再不安也得等,再無知也得等,徐循也不想知道皇帝到哪里了,仗打得怎么樣,也不想知道皇后的身子怎么樣了她現(xiàn)在連柳知恩都不讓他出去打聽消息,整個就是希望永安宮成為宮城里的桃花源,除了吃飯以外,和紫禁城里的任何事情都不要扯上關(guān)系。
不過,她不去打聽消息,消息也一樣會向她涌過來。聽說皇后現(xiàn)在去清寧宮養(yǎng)胎了,也聽說清查工作收獲不少,雖然到目前為止還是沒有內(nèi)奸的線索徐循一邊聽著這些消息,一邊等著自己的月信。
等到第十三天的時候,她決定不等了,請個太醫(yī)來看看再說。如果有孕那當(dāng)然應(yīng)該請,如果沒孕,根據(jù)她的經(jīng)驗,拖了這么久,等到天癸來的那天一定會超級痛的,還是先吃點藥催出來好點。
當(dāng)天上午她就和錢嬤嬤在商量著要不要請個新太醫(yī)入宮
就在這時候,柳知恩來了。
一進門他神色就不對,給徐循行了禮,徐循便問,“怎么,是又出什么事了?”
柳知恩道,“那那罪人已被捉住了,當(dāng)場人贓并獲,卻已是咬舌自盡,沒能救回。”
言下頗有些遺憾:救他當(dāng)然不是因為宮里宅心仁厚什么的,主要還是因為他活著,就可以拷問主使。
徐循聞言,也是松了一口氣,先念了一句佛,“阿彌陀佛,好在沒有鬧出更大的風(fēng)波。”
然后柳知恩便眉不是眉眼不是眼地添了一句,“只是在他的住處,還發(fā)現(xiàn)了一樣?xùn)|西。”
徐循嗯了一聲,還沒反應(yīng)過來呢,柳知恩就說。“是當(dāng)年太皇太貴妃賞賜給您的那枚藍寶鳳釵。”
“啊?”徐循和錢嬤嬤一起驚呼了出來。一時間,兩人都只能面面相覷。就是徐循,也沒想到事態(tài)居然會往這么荒謬的方向演變過去。
千防萬防,怕的就是被宮里的爭斗余波給牽連,可沒想到到了最后,原來她徐莊妃,卻是這出戲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