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讓人
眼看就是晚飯時分了,誰也不敢讓皇帝久等,徐循隨便把打起來的大辮子拆了,盤了個一窩絲的頭,連狄髻都沒戴,就是隨便插了兩根金簪,家常戴得一對小米珠耳環(huán)也沒換,套上一件紅綾襖子、藕荷色繡梅花的裙子,披了一件灰鼠斗篷,連胭脂都沒來得及上勻呢,急匆匆就跟著馬十出去坐上肩輿了。
到了乾清宮還正好,皇帝剛出去打了一套拳回來,也是才梳洗完了。他穿得就家常了,因是炕燒得很暖,暖閣子里如春天一般的,皇帝就穿了一身淡黃色中衣,連襖子都沒披。頭發(fā)隨意地散在背后,還濕漉漉的,上頭掛著水珠。
不可諱言,年輕男子在劇烈運動以后,渾身上下自然而然會散發(fā)出一種雄性的氣魄,徐循很難去具體形容這氣魄里都包含了什么。也許是視覺、嗅覺的刺激,還有腦內(nèi)的遐想都結(jié)合在了一起。反正,她看著皇帝,都有點挪不開眼神了,輕輕地咽了咽口水,才把自己的眼睛從皇帝健碩的身姿上拔起來,墩身給皇帝行禮。“大哥。”
皇帝看到徐循臉上沒抹勻的胭脂,還有那明顯是急就章梳起來的發(fā)髻,隨便一套都沒講究的配色,也是忍不住有點好笑,他親昵地把徐循拉到自己身邊,“就在閣子里開膳吧你也是的,哪有人和你一樣這么懶怠,日頭還沒落山呢,就卸妝換衣服的?”
徐循自知理虧,只能嘿嘿地笑,站在炕頭也解了襖子閣子里確實是有點熱。
從她進來開始,中官們就不言聲退出去了,徐循也沒什么好避諱的,脫了裙子也學皇帝一樣,就穿著里頭的比甲、撒腳褲,兩人在炕上對面坐著,皇帝還說呢,“就不必打扮了,直接那樣過來不好嗎?瞧你這急匆匆的,臉上胭脂都是一塊紅坨坨。要不是你生得好,簡直村氣死了。”
見徐循嘟起嘴,有絲愀然,他又忙轉(zhuǎn)了口風,“這不是我們小循生得好嗎,看起來倒也還有幾分俏皮的。”
徐循這才喜笑顏開,和皇帝嘰嘰喳喳道,“我也想就那樣過來呢,是嬤嬤們說,我打著辮子,穿著家常那樣的衣服,看起來就和個丫頭似的。就是到了乾清宮門口怕也進不來。”
這個小丫頭,雖然也二十多歲了,但身上這種白紙一般的純粹卻根本都還沒有褪色,如果不是自己提起,軍國大事她是一點都不過問完全就是沒有興趣。她的興趣集中在日常生活里,瑣瑣碎碎的,不是說今天和誰下了一盤棋,誰走錯了一步,就是說她去給誰請安,和誰聊天了。宮廷生活在她口中,簡直是透著無比的風平浪靜、祥和寧馨。
皇帝閉著眼似聽非聽的,過了一會,只覺得徐循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便又睜眼道,“說啊,怎么不說了?”
徐循拿白眼看他,“您都聽睡著了,我還說什么呀。”
這時候,中官們也垂著頭把膳桌給抬進來了。一桌子熱氣騰騰的菜就放在炕下,徐循一看就又轉(zhuǎn)移了注意力,笑著說,“哎呀,今兒怎么都是我愛吃的菜!”
徐循愛吃的菜比較偏向于淮揚口味,蟹粉獅子頭、水晶肴肉乃至三絲敲魚這些家常菜都是她比較愛吃的,還有南京老家的芙蓉鯽魚她也和皇帝夸獎過好幾次。皇帝看著她純真的笑靨,眼神都柔和下來,他笑說,“就是,怎么這么巧,都是你愛吃的。”
徐循嘟起嘴,又是要笑又是要裝惱,一邊背過手去擦臉上的胭脂,一面道,“大哥今天就是特別壞!”
皇帝哈哈一笑,又撿起了剛才的話題。“誰說我剛才聽睡著了?你不是說今兒在宮里分過冬炭火的事嗎嗯,我看你分得好,分得很好!”
徐循這下真的被皇帝話里的笑意給招惱了,她拿筷子頭去敲皇帝的手,也不分尊卑了。“你討厭”
兩個人一邊說些家常,一邊吃菜喝酒,徐循瞇著眼笑得好開心,和皇帝熱熱鬧鬧地品著菜色的好壞。“這個蟹粉獅子頭肯定是新廚子做的,原來那個廚子,沒有這個清香的味道,像是加了姜汁呢。”
皇帝對吃食不是很講究,具體表現(xiàn)在他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卻不知道這好吃的東西是什么做的。但這不妨礙他縱寵地看著徐循,“喜歡就好,讓他們天天給你上。”
“天天上那就太容易吃膩了。”徐循笑了,眼一溜,看到暖閣外頭的長條畫案,“呀,又畫了新畫兒了,還是小老鼠么?”
“若是手里有筆,給你一筆頭吃。”皇帝佯怒,“在你心里,我就只會畫小老鼠?”
不過皇帝確實喜歡畫老鼠,和徐循在一塊的時候都畫過好多,他畫的老鼠惟妙惟肖、生動可愛,徐循還求了兩幅在自己屋里,現(xiàn)在就掛在西里間的墻上呢。徐循沖皇帝皺了皺鼻子,笑道,“今年都沒見大哥斗蛐蛐兒,大半時間都拿來畫老鼠了吧?”
皇帝嘆了口氣,“昭皇帝周年還沒過呢,這時候也就是畫點畫兒了,斗蛐蛐太熱鬧了,影響不好。”
今年秋季,皇帝也沒出去游獵。得了閑也就是在東苑、西苑騎騎馬、練練拳,連馬球都沒有玩的。徐循更是從文皇帝去世時開始就再也沒有騎馬了。
兩個人對望了一眼,都是嘆了口氣,有種心照不宣的忍耐感等到明年夏天,昭皇帝周年過了,這長達兩年多動蕩不安灰色晦暗的生活,仿佛也總算是可以看到頭了。
熱熱鬧鬧地吃了飯,皇帝再也不想去看奏章了。和徐循談了談坊間新出的話本小說,兩人均都道,“故事也未免太牽強了些。”
徐循更是說,“多虧了文皇帝的文治,現(xiàn)在許多古典籍都是有了抄本。這一陣子又不能出去玩,我在宮里閑了,就和他們說,去借閱些話本戲曲來看,確實還是前朝古曲有可觀之處。咱們現(xiàn)在宮里唱的戲都沒大意思,那些新出的話本更是好笑,寫做才子佳人,讀來都是男盜女娼。書里一發(fā)連規(guī)矩都沒有了,全是窮酸書生做夢。只因為會讀書,女人都來哈他,禮法也不顧了,前程也不顧了。雖有明理的家人阻撓,他一朝中了狀元,皇帝自然會發(fā)話賜婚。大哥你在宮里長了這么多年,可見到有敢和皇帝提親事的狀元沒有?”
皇帝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就阿翁那個脾氣,誰敢?”
“昭皇帝脾氣好,指不定臣子們就敢的。”徐循的語氣略帶天真,眼睛卻是一閃一閃的,明顯在逗皇帝。皇帝笑道,“爹脾氣雖然好,卻也不是好在這里,你當他就不敢殺人嗎?雖說號仁宗,可當年守衛(wèi)北京時,爹定下的計策,不知讓建逆的軍馬折了多少在墻下。”
他調(diào)換了一下姿勢,舒舒服服地靠在徐循邊上,笑道,“不是窮酸書生,誰會編排這些話本啊,戲曲的?全天下也就只有一個周王了,他對這些倒是有興趣,再過幾年,咱們問他要些話本雜劇來看,若是寫得好便罷了,若是寫不好,小循你寫兩本給我看。”
徐循慌忙道,“我才不要寫,那都是心里不老實的人才寫的東西。”
“書言其志,老實人也是有志向的。”皇帝的手指細細地摩挲著徐循的臉頰,“小循的志向又是什么呢?”
徐循的眼睫毛忽閃忽閃的,就像是蝴蝶的翅膀,她注視著皇帝,目不轉(zhuǎn)睛地呢喃道,“我我愿現(xiàn)在此刻永遠延續(xù)下去,我能一直服侍大哥到老。”
她眼角眉梢含著淡淡的笑意,讓皇帝心頭亦不禁暖烘烘的,他將徐循擁入懷里,低聲道,“好小循,會有這一天的。咱們倆天上地下,永不分離。”
徐循的身子微微一僵,這一點變化,并未瞞得過皇帝,他詫異地看向徐循,心里倒還沒有起疑,只是玩笑般地道,“干嘛,不愿陪著大哥一道白頭到老啊?”
“大哥。”徐循面色卻是一苦,她輕輕地推了推皇帝的手臂,“不要不要亂抱我挪位置,人家身上不方便呢”
皇帝一時也有點尷尬,他對天癸這事也不至于一無所知。忙道,“這蹭臟了沒有?”
徐循紅著臉把他趕去暖閣子外頭,留下兩個宮女折騰了一會,才出來道,“沒臟大哥,我要回去了”
身上不干凈,是不好留宿在乾清宮的,若是血污被褥,就是皇帝自己不在意不覺得晦氣,徐循只怕都沒臉見人了。皇帝雖然大為不舍,但卻也沒有辦法,他依依不舍地道,“不若再留下來,我們下兩盤棋你再回去我讓你三個子。”
徐循噗嗤一聲,被他逗笑了,她垂下頭慢慢地走近皇帝胸前,半靠不靠地在他胸前低頭沉吟了一會,倒顯得是有些心事了。
“怎么啦。”皇帝便柔聲問。“有什么話,你說便是了。”
“我我”徐循猶豫了一會,悶悶地嘆了口氣,道,“嬤嬤勸我說,讓我多提拔提拔底下的昭容、美人們。大哥你今晚要是想青兒、紫兒和趙昭容都是方便的。”
雖然說得是很大度,但從她撅起的唇瓣,以及四處亂飄的眼神來看,徐循的心思到底如何是可想而知的事。
皇帝被她鬧得渾身都軟了,恨不得把徐循吞進肚子里隨身帶著,他摟著徐循好聲好氣地說,“嬤嬤們勸你,雖是她們的職責,可你現(xiàn)在也是個主子了。愛聽不聽還不是隨你的便?不想提拔就不要提拔,難道你的那些妹妹們,還敢甩臉子給你瞧?誰要給你氣受,你和我說,轉(zhuǎn)眼我就把她打發(fā)到冷宮里去”
徐循搖了搖頭,嘆道,“大哥你也明白的,嬤嬤們說得有道理,我不能落下個小氣的名頭。”
徐循最大的好處,就是她雖然天真嬌癡,但卻同時又非常明理,非常的讓人省心。她靠著皇帝的胸膛畫圈圈,一邊畫一邊說,“再說,您平時那樣疲倦,也需要個人好好地服侍你。今晚我不能,本是我的罪過,還要攔著您找別人服侍,豈不是我的不對了?大哥你不用顧慮我的那點醋勁兒,若是想要人服侍就只管派人去傳,若是不想那你就早些休息”
徐循不畫圈圈還好,她這么隨意地一畫圈,倒是把皇帝的火氣給撩撥起來了。說句實話吧,一天的案牘勞形之后,皇帝也的確需要紓解一番。徐循口中帶出的兩個舊人一個新人,舊人溫存解語技巧過人,新人么,總是能帶來新鮮感和征服欲,對他都是挺強烈的刺激。他強自壓抑著腦海中難以自制的念頭,好聲好氣地安撫了徐循,“你也別想太多了,今兒讓你過來,就是想你了,和你說說話兒夜深了你也早點休息,以后想我了你就讓人帶個話,我上你那去看你”
把徐循送走了,皇帝又看了幾本奏折。卻是越看越覺得無聊煩躁:昭皇帝給他留下了一個強大的內(nèi)閣,里頭充斥著能人賢臣不假。可就是因為臣子們太能耐了,皇帝做起事來都覺得束手束腳的。很多時候,即使是一封奏折,以及封面上貼著的票擬,都能讓他發(fā)覺一種極為不祥的征兆。
以前設(shè)丞相的時候,皇帝是和丞相一個人斗心眼子,現(xiàn)在沒了丞相開了內(nèi)閣,皇帝要和一群人尖子斗心眼子,這些大臣,腦子里想的是一套,外頭做的又是一套。奏折里的智力陷阱那是一環(huán)接著一環(huán),皇帝是一打五甚至于說是一打六,如此錯綜復(fù)雜的人際、利益、政治關(guān)系,足以消耗掉一個普通人的全部精力了。即使皇帝本人年富力強,如今也隱隱感到了一種被架空的感覺
一個帝王最恐懼的自然莫過于失去權(quán)力,皇帝略帶煩躁地將奏折扔到了書案上,已經(jīng)失去了自己看奏折的興趣。
“金英。”他隨口喊道。
過了一會,金英便恭謹?shù)貋淼搅嘶实凵韨?cè)。“皇爺?”
“把節(jié)略和票擬都讀給我聽。”皇帝疲倦地說,“朱筆備好,我說什么你就批什么。”
“這”金英嚇得差點沒站住:給皇帝讀奏折是一回事,可代披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司禮監(jiān)的秉筆太監(jiān)那只是給皇帝秉筆的,可沒說能越俎代庖替皇帝批奏折。
“慌什么。”皇帝一瞪眼。“你不敢寫,那就換個人來寫。”
金英就是殺了頭也不愿意這時候換人啊,他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奴婢奴婢遵旨!”
說著,便拿起一封奏折,捏著嗓子念了起來,“戶部云南清吏司王三德謹奏云南今歲錢糧事,節(jié)略如下,云南今歲天災(zāi)頻繁顆粒無收啟請減免錢糧三成。”
今年云南是遭了災(zāi),當然沒有奏折上說得那么嚴重,但遇災(zāi)減免,也是常情。皇帝點了點頭,“云南那邊是不是已經(jīng)上過折子了?”
“回皇爺話,各部都上了折子。錦衣衛(wèi)密報也送到了。”金英恭敬地說。
“票擬呢?”皇帝沉吟了一會,又問。
“票擬如下:今歲云南確有旱災(zāi),然牽連未廣災(zāi)情不著,三成過寬,著請減免兩成為是。”金英念道。
皇帝皺眉思忖了片刻,“先留中,你發(fā)文去錦衣衛(wèi),著指揮使明日把云南情報匯總翻閱了,再把云南鎮(zhèn)守太監(jiān)的密折拿來都寫個節(jié)略我看了再說。”
“是。”金英這里麻溜地就整理好了,知道皇帝看重災(zāi)情,特地把這封奏折放到了顯眼的那一堆兒里去。這里又給皇帝念,“江西布政司右布政使陸云謹奏年老多病乞骸骨。”
皇帝開始揉額頭了,“這場架還沒掐完啊?”
江西月前鬧了一場貪腐大案,下馬了起碼五個五品以上的高官,大地震鬧到現(xiàn)在還沒結(jié)束,朝堂上還在互相指責,右布政使大人明顯是被卷進風波里了,上表辭職,也是表達自己的態(tài)度,也是催促皇帝的態(tài)度。
金英沖馬十使了個眼色,馬十忙貓著腰上前,打開隨身的小玉盒,挑了點薄荷膏給皇帝揉在太陽穴上。皇帝愜意地享受著他的服侍,“票擬呢?”
“票擬如下”
乾清宮內(nèi)殿里不時就響起了皇帝淡淡的聲音,“如票擬抄錄。”
“這個奏折朕自己看。”
“留中不發(fā)”
都快過三更了,皇帝才把今日積存的奏折給處理完,他只覺得頭顱一陣陣脹痛,心是疲倦得不行了,就是身子還有點百無聊賴的。原本淡去的心思,又漸漸濃郁了起來。皇帝思忖了片刻,便吩咐馬十,“去,讓青兒、紫兒進乾清宮伺候。”
“哎!”馬十一哈腰,轉(zhuǎn)身就跑腿兒去了。
乾清宮和坤寧宮就隔了兩重紅墻和一條窄窄的甬道,其實壓根就說不上是兩處宮殿事實上,圍著乾清宮、坤寧宮還有一圈宮墻,把帝后兩人的住所給圈開了,使得他們兩人居住的宮殿,成為了真正的宮中之宮,紫禁城的中心。乾清宮前門出去是日精門、月華門,這兩道門是去太后居處啦,現(xiàn)在還空置的太子居處這樣的地方走的,馬十去永安宮,那得從景和門走才是最近的。
景和門是從乾清宮后門出去走的門,坤寧宮平時外出也得從這道門過。按說過了三更,景和門早下千兩了,但皇帝一句話,難道還有人頂著不開門?繼徐循回宮以后,當晚第二次,景和門又被打開了。門鎖嗆啷之聲,腳步聲、人聲、騾子的蹄聲在寂靜的夜里傳得老遠,坤寧宮就是想裝不知道都難。
“聽方向,應(yīng)該是去永安宮吧。”歐陽嬤嬤伸手給皇后撫平了繡樣上的波瀾。“徐娘娘也實在是太得寵了。”
皇后淡眉淡眼,手下絲毫不亂。“她今晚又沒牌子,不就是因為這個才回去的嗎?怕不是去永安宮的。”
是不是,一會兒也就知道了。馬十是去領(lǐng)人的,那人一會兒肯定得被領(lǐng)回來不是?
盡管已經(jīng)過了三更,但不論是歐陽嬤嬤還是皇后,都絲毫沒有就寢的意思,皇后照樣往紙上描著繡樣,歐陽嬤嬤在燈下做著針線,過了一刻,便聽見隱約的人聲打從甬道那兒過去了。
雖說已經(jīng)落了千兩,但并不是說坤寧宮就沒有渠道窺視外頭了。過了一會,外頭進來人和歐陽嬤嬤低語了幾句,歐陽嬤嬤唔了一聲,似乎是自言自語。“是王美人和李美人。”
皇后和沒聽到一樣,繼續(xù)自己的筆畫。
歐陽嬤嬤又說給自己聽,“氓之蚩蚩,抱布貿(mào)絲。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唉,沒想到徐娘娘是這樣的人。”(見注)
連隨口比興,都比興的是詩經(jīng)衛(wèi)風的詩句,歐陽嬤嬤也可算得上是個飽讀詩書的老女史了。
皇后看了她一眼,筆鋒稍頓。“你是把我比喻成私定終身的氓妻了?”
歐陽嬤嬤嚇得立刻跪了下來,“老奴不敢!娘娘”
“好了。”皇后略帶煩躁地擺了擺手。“我雖沒讀過幾年書,卻還懂得什么叫做諷喻!你也不用把我當成夏桀商紂,動不動就跪下請罪。”
等歐陽嬤嬤站起身來,她才又動筆描起了那精致繁復(fù)的花樣。“不過,這一陣子,你對永安宮是頗有些看法。連‘二三其德’都比出來了。怎么,在你心里,莊妃就是那樣始亂終棄的小人嗎?”
“老奴不敢。”歐陽嬤嬤驚魂未定,雖然皇后沒有動氣,但她卻不敢坐了。饒是如此,卻仍是要囁嚅道,“娘娘仁厚,總把人往好處想,老奴亦不是刻薄人,不敢有誅心之論。只是莊妃娘娘如今,也是越來越有貴妃娘娘的做派了。”
先不說她沒有辭去超出皇后規(guī)格的田地,只說今日,皇后的好日子還沒過去呢,后宮諸人眾所周知,這幾日都是皇帝來尋皇后的日子。她受招來吃頓飯沒什么,走得也挺早,并不算是對皇后娘娘不敬
但皇帝在她走后不久,便招了永安宮的兩個美人侍寢,難保不是徐娘娘為了拉拔自己的人,在皇帝跟前說了什么。
這樣的做法,即使是不誅心,只論行,也有些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了當年她初入宮廷時,是多么依賴皇后?皇后也沒少拉拔照顧她,現(xiàn)在皇后有些落寞,莊妃起來了,不知感恩,就是這么個做派。說莊妃二三其德,歐陽嬤嬤是有底氣的,她肯定就是皇后娘娘,也未必能回了她的這句話。
而皇后也的確沒有回答她,她只是默默地描畫著花樣子,杏眼專注地凝視著手中的朱筆,仿佛已將精氣神全都投入了進去。
通紅的筆鋒在白紙上恣意游走過,條條血紅的痕跡,宛轉(zhuǎn)呈現(xiàn)其上,一張繁復(fù)的百子千孫圖,漸漸地成了形。
作者有話要說:注:歐陽嬤嬤說徐循的典是從《衛(wèi)風.氓》里出的。說的是一個姑娘被氓這個人花言巧語迷惑,錯付真心嫁給他后被始亂終棄壓榨勞力的故事。二三其德、士貳其行都是用這個典故在罵小循。有興趣可以自己百度一下解釋。
但是因為氓妻自己也是和氓私定終生,所以也有被罵過咎由自取的。總之她的選擇在后世看來并不名譽也不明智,所以皇后挑了歐陽嬤嬤的比喻不恰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