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原來真的不是你
不管白雁如何地不愿去相信,卻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事實:柳晶自豪地認(rèn)為最完美的老公——為人師表、斯文內(nèi)斂的李澤昊老師始亂終棄,變心了。
也許柳晶早有察覺,可是她不愿往這方面想。十多年的感情,她又花開正好的年紀(jì),有一份不錯的工作,李澤昊黏她還黏不過來,眼里怎么可能看到別的女人呢?李澤昊讀大學(xué)那會,師院里美女如云,李澤昊可都守住了。
愛情的火種是什么時候傳播的呢?
其實一切都很簡單。
伊桐桐的美是市一中公認(rèn)的,會畫畫,身上有那么點藝術(shù)家的氣質(zhì),穿著、打扮時尚而又優(yōu)雅,走到哪,都招人眼。
李澤昊一開始真沒往深處想,自己有柳晶這個準(zhǔn)老婆,伊桐桐有個傳說中的多金重情的男友,這也就是兩條平行線。他最多和一幫男同事私下里,純粹站在男人的角度,拿伊桐桐過過嘴癮。
有一天,伊桐桐來上班,兩人在學(xué)校門口見面,他正要招呼,發(fā)現(xiàn)伊桐桐雙眼紅腫,一愣,伊桐桐已急匆匆地跑了。放學(xué)的時候,兩人又在學(xué)校門口碰到。伊桐桐開著紅色的跑車不知怎么撞上了學(xué)校的大門,前面陷下去一塊,漆也蹭了些。伊桐桐趴在方向盤上直哆嗦,腿發(fā)軟,都不能下車了。
他幫她把車開到修理廠,然后打車送伊桐桐回家。那時候,李澤昊的心還是挺純潔的。
到了公寓樓下,伊桐桐向他道謝,謝著謝著,嘴一扁,眼淚撲撲地往下掉,有可能是嚇壞了。
她這樣子,李澤昊不好走,帶著伊桐桐在附近的小飯館去吃飯。吃飯時,伊桐桐聲淚俱下,告訴他,她深愛兩年的男人和別的女人結(jié)婚了。
李澤昊很吃驚,那男人瞎了眼么,怎么舍得拋棄伊桐桐這樣有才有貌的女子?心中不禁生起憐香惜玉之感,一晚上,兩人說了很多話,飯后,走了許多路。
就在那晚,兩個人從普通的同事躍升為近似于朋友這樣的好同事。
李澤昊教高三,非常的忙。但一有空閑,就愛往伊桐桐的辦公室跑。他怕她想不開,想盡辦法地讓她快樂。柳晶不知道,那兩張《阿凡達(dá)》的電影票,并不是被年級主任強(qiáng)占去了,而是李澤昊送給了伊桐桐。
伊桐桐拿到票時,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兩張呢,你和我一道去!”
李澤昊猶豫了下,搖搖頭,腦中閃過柳晶的身影,“我晚上還要陪學(xué)生上自習(xí),你找別的朋友去吧!”
伊桐桐挺失落的走了。
李澤昊站在原地半天,有那么一刻的恍惚,他想喊回伊桐桐,但他忍住了。
第二天,他上第四堂課,拖了一會,才去飯?zhí)茫镣┩┳诮锹淅锵蛩惺郑媲胺胖鴥蓚€餐盤。他心里面一動,坐了下來。
伊桐桐興奮地向他描繪著電影里的場景和情節(jié),說到精彩時,小嘴微張,美眸如星,粉頰泛著紅暈,李澤昊直直地看著她,腦中嗡地一下炸開了,什么內(nèi)容都沒有。
伊桐桐和柳晶是兩種類型的女子。柳晶大大咧咧,咋咋呼呼的,直率、透明,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和孩子差不多。而伊桐桐在李澤昊眼中美得如同圣女般,一顰一笑都是那么完美,講話輕雅,舉止嫻靜,笑起來溫婉如水,美目流盼。
當(dāng)李澤昊發(fā)現(xiàn)自己在心中總是情不自禁地把伊桐桐和柳晶拿著一起比較時,他被自己嚇住了。孔夫子弟子做了多年,還是有一點底線的。這個時候,學(xué)校正準(zhǔn)備提撥他做年級主任。
他開始躲著伊桐桐,整天和學(xué)生泡在一起,下了班,就急急往公寓跑,給柳晶做一桌好吃的。可是晚上一躺到床上,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伊桐桐,把伊桐桐的手機(jī)號調(diào)出來,然后又刪去。夜里從夢中醒來,他也會脫口叫出伊桐桐的名字。
偶爾在學(xué)校遇到伊桐桐,伊桐桐看向他的眼神帶了幾絲幽怨。
他的年級主任很快獲得通過,同事們鬧著幫他慶賀,他沒看到伊桐桐,酒喝在嘴巴里面,澀澀的。
他說出去抽煙,躲在走廊里,忍不住給伊桐桐打了個電話。鈴聲響了七八下后,自動斷線。他想伊桐桐會不會在路上,或者是去了廁所沒聽見,一會兒她會反撥過來。等到聚會散了,電話仍沒有過來。他又打,還是沒有人接。再打,依然不見回應(yīng)。
李澤昊慌了。他霍地沖出校門,攔了輛出租,趕到伊桐桐的公寓樓下。一路上,他不停地?fù)茈娫挕.?dāng)他站在門外,被屋里嘩嘩作響的手機(jī)鈴聲嚇壞了。
屋里的燈是亮的,可是伊桐桐呢?
他急切地抽動鼻子,沒有煤氣味,那伊桐桐會不會生病、或者暈倒?李澤昊又急又慌,拼命地敲門。敲門聲引得對面的領(lǐng)居跑出來怒斥,他沒辦法,只好下樓,下了樓,在樓下沿著高起來幾寸的臺階來回轉(zhuǎn)圈,滿眼焦慮地張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心里急得跟開了鍋的牛奶,呼呼地往外漫。
遠(yuǎn)遠(yuǎn)駛進(jìn)來一輛車,燈光下,那車紅得象火焰一般,李澤昊呼吸都快停止了。
伊桐桐泊好車,眼睛里水汪汪的,像哭過,一轉(zhuǎn)身,突然看到李澤昊,一怔,然后拉著臉從他身邊越過。
李澤昊伸出手,突地把她緊緊抱住。
伊桐桐掙扎了一會,慢慢回過身,兩個人就吻住了。李澤昊徹底向自己的心投降,晚上留在了伊桐桐的身邊。
激情纏綿過后,伊桐桐睡在他的懷中,說明白他的心就夠了,不要他負(fù)責(zé),讓他回到女友身邊。
李澤昊嘆了口氣,撫著她的頭發(fā),“你已經(jīng)被傷得體無完膚了,我怎么能在你傷口上再撒鹽。為了你,我就做個壞男人吧!”
伊桐桐看著他,漸漸平靜下來。
她曾經(jīng)信誓旦旦地在康劍的面前夸口說要找一個勝過他的男人,那個時候,是一種賭氣。
她二十九了,見過的男人無數(shù),有過兩個男朋友。
第一個和她一樣,是學(xué)畫畫的,但他比她癡迷得多,也有出息得多。為了藝術(shù),他能一走就一年半載,連個消息都沒有。他不是不愛她,而是對她的愛排在對藝術(shù)的狂愛之后。直到失去她時,他才知道珍惜她,一切晚矣。
康劍,她就如同前男友對藝術(shù)的狂愛一般,她狂熱地愛著他。他身上有她想要的一切,無論是地位、才華還是外表,包括肉體,都令她沉淪。為了康劍,她能放下自尊,什么委屈都咽得下。結(jié)果,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康劍是一道巔峰,伊桐桐知道這一輩子,她不管再遇到什么樣的男人,都無人堪與康劍并肩。
她不是不想挽回的。電話不接,短信不回,尋死覓活,無動于衷,今晚和舅舅吃飯時,與他巧遇,他冷漠嘲諷的表情,像刀一樣在她的心里割著。
他是真的真的不會再回頭了,她又不傻。他那個護(hù)士老婆一開口,他就忙不迭地看過去,生怕護(hù)士老婆知道他與她的事。
怎么能不寒心呢?
李澤昊不是一支績優(yōu)股,可是前途卻是一派光明。他是學(xué)校的教學(xué)精英,省城里還有名校悄悄找他接洽,用重金、房子聘他過去。這個社會,家長不管地位有多高,錢賺得有多少,卻一心一意奉行“萬事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真理,優(yōu)秀的老師走到哪,都非常吃得開。
李澤昊已是年級主任了,以后有可能就會是校長,就是做不到校長,一直教書,她清閑地做個美術(shù)教師,兩個人結(jié)了婚,日子一定會過得非常的美。
最最重要的是,李澤昊把她當(dāng)女神一樣敬愛,為了她,甚至不惜背叛十幾年的女友。伊桐桐很有信心,能把這個男人牢牢握在掌中。
如果與李澤昊結(jié)婚,這份婚姻會是順風(fēng)順?biāo)摹E艘贿^三十,還敢有什么企圖?
伊桐桐思來想去,決定不再放開李澤昊了。丟了西瓜,撿了個芝麻,總比什么也撿不著好吧!說不定芝麻是顆良種,來年長出一畝田呢!
李澤昊讓伊桐桐還有一點小小得意的是,他是康劍那個護(hù)士老婆好友的未婚夫,當(dāng)一切攤在陽光下的后,那個女人一定也會疼上一疼!
伊桐桐冷冷地笑了笑,把身子往李澤昊懷里又鉆了鉆。
男人出軌時,是一腔熱血上頭,拼了命地往前沖。潮水褪去后,不得不面對事實。
十多年的感情,同居四年,除了一紙婚書,李澤昊和柳晶和別的夫妻沒什么區(qū)別。李澤昊對柳晶之間的感情,不是說抹就抹得干凈的。幾次張口,他都沒勇氣說出來。
沒有辦法,他只得選擇逃避,以高考臨近的理由,躲在學(xué)校。
伊桐桐也不催他,大大方方地和他同進(jìn)同出,給他打飯、倒水,對著他甜甜蜜蜜地笑,躲在樹蔭下拉拉手。這一切,終于引起了同事們的注意。
李澤昊不得不和柳晶做一個了斷。
今天,他和伊桐桐回來拿他所有的衣服,準(zhǔn)備晚上約柳晶出來談,沒想到,他們前腳進(jìn)來,柳晶后腳就回家了。
柳晶先是一愣,接著,突然像一頭發(fā)了怒的獅子撲向伊桐桐。柳晶曾經(jīng)說過,如果誰打她老公的主意,她會滅她滿門。
她說到做到,只不過,她揮向伊桐桐的每一拳都被李澤昊擋住了,她扔過去的每一件東西,都落在李澤昊的身子上。李澤昊任由她擊打,任由她把屋子拆爛了,但始終把伊桐桐護(hù)在他的身后,不讓她受一點傷害。
柳晶只覺得天昏地轉(zhuǎn),她抱著自己的頭,癱軟在地上,發(fā)出比躁音還要高出幾倍的音量放聲尖叫,臉上淚如雨下。
白雁手攥成了拳,深呼吸。即使在得知康劍與她的婚姻是個騙局時,她也沒像這一刻疼過。
在這個世上,她最最羨慕的人就是柳晶,初戀的男人就是伴自己到老的愛人,這是個多么幸福得令人想流淚的事呀!
這樣的愛情,沒有被染臟過,只為愛而愛,純?nèi)缣焐降难┧话恪?/p>
她也曾有過一份摯愛的初戀,可是,許多時候,不是兩個人相愛就能走到一起的,總有這樣那樣的原因,不得不分開,終成遺憾。
柳晶真幸運(yùn),白雁不止一次感慨。
現(xiàn)在,這個幸運(yùn)的泡泡被李澤昊親手戳破了。
她抬頭看著李澤昊,他還在一聲不吭地抽煙,身后的伊桐桐安靜地迎視她的目光。
“你……過來!”
抽煙的李澤昊突然動了,他警覺地看著白雁,“這是我和柳晶兩個人的事,和桐桐無關(guān),你有什么沖著我來。”
柳晶崩潰了,爬起來就往墻上撞去,剛好進(jìn)門的冷鋒一把抓住了她。
“你們都走,都走,讓我死……”柳晶披頭散發(fā),泣不成聲。
“閉嘴!”白雁大喝一聲,淚水在眼中打轉(zhuǎn),“不準(zhǔn)說這樣沒出息的話,生命是爸媽給的,任何人都沒有死的權(quán)利,何況這……有可能不是事實。”
柳晶止住了哭聲,紅腫的眼中射出驚喜的光澤。
白雁拭去淚,再也顧不得遮掩什么了,“伊桐桐,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伊桐桐畏縮地往后縮了縮,“我做什么了?我失戀了,遇到李老師,然后我們相愛,這樣子錯了嗎?”
“相愛?”白雁嘴唇顫抖著,“你真的愛李澤昊?你不知道他和柳晶是娃娃親,已經(jīng)訂婚十四年,兩個人也一起四年,這樣的男人,你能愛嗎?”
“為什么不能愛?”伊桐桐高傲地?fù)P起下巴,一字一句,說得極慢,“我深愛兩年的男友,娶的人不就是你。你怎么能嫁的?”
屋子里,突然間靜默如墳。
柳晶眼瞪到脫眶。李澤昊訝然地張大了嘴。冷鋒緊繃的俊容抽搐了一下。白雁一動不動。
“我們也一起半年多,甚至在你們結(jié)婚前,我們都好好的,當(dāng)?shù)弥湍憬Y(jié)婚時,我的痛不會比她少,”伊桐桐皎好的面容仇恨地扭曲著,她指了指白雁,“我求過他,自殺過,可是怎樣呢?當(dāng)你們調(diào)情嬉笑時,可想過我在以淚洗面。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是澤昊的愛讓我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勇氣,你……又想從我這里奪走什么?”
一行晶瑩剔透的淚從伊桐桐的眼角緩緩滑下來,如梨花帶露,我見猶憐。她環(huán)住李澤昊的肩,緊緊的,好像生怕有誰把他從她身邊奪走似的。
李澤昊眼睛通紅,手指間還夾著香煙,他吸了一口,扔掉手中的煙頭,閉了閉眼,說道:“白雁,你誤會桐桐了,是我……先追求桐桐的。”
他愧疚地瞟了眼柳晶,握住了伊桐桐的手。
柳晶二十四年的世界,在這一刻,天崩地陷。
多年的好友搶了人家的男友,于是,人家搶了她的老公,一環(huán)連一環(huán),她不信李澤昊先追求的人家。李澤昊沒這樣的膽,他那樣說,是兩個人上過床,他要負(fù)責(zé)任。那個女人怎么會看上李澤昊,她是想報復(fù)給白雁看。
自己,只不過是這個環(huán)中環(huán)里的一個犧牲品。
“滾……”柳晶握起拳頭,從齒縫里擠出一個字。
李澤昊牽住伊桐桐的手,“柳晶,對不起。”他沒勇氣再看柳晶,牽住伊桐桐,奪門而去。
十四年的感情,最后只落得一句“對不起”。柳晶仰起頭,把嘴唇都咬破了,淚如雨下,卻沒一點聲音。
“柳晶。”白雁走過去,心疼地替她拭淚。
“你……也滾。”柳晶哆嗦著,打開她的手,“你這種可恥的、惡心的小三,不配做我的朋友,我瞧不起你,什么守身如玉,什么不是你要等的人,你都是胡編,你無非就是想攀權(quán)貴。你滾,滾,滾……”
白雁白著臉,搖頭,“柳晶,不是那樣的,我沒有……”
柳晶捂著耳,瘋狂地?fù)u頭,“我不想再看到你,你滾呀,滾呀……”她拼命地把白雁往門外推去。
“柳晶,你冷靜一點。”冷鋒扶住白雁。
柳晶“咚”一下把門關(guān)上,然后,屋子里傳來鋪天蓋地的號哭聲。
白雁的淚止不住地往下掉,轉(zhuǎn)過身,就去拍門。
冷鋒拉住她,“柳晶現(xiàn)在氣頭上,什么都聽不下去的,讓她一個人靜一靜。”
“我怕她做傻事。”白雁哭得更兇了。
“柳晶是直性子,可是不服輸,她只是需要一個消化、接受的過程。你再待在這,她會氣上加氣。”
白雁無奈,只得隨冷鋒下樓。
時間已到下午,暑氣散去不少,風(fēng)吹在身上,涼爽宜人。白雁坐在車上,淚掛在眼角,人傻傻的。
如果可以,她真寧愿這一切發(fā)生在自己的身上,讓伊桐桐把康領(lǐng)導(dǎo)奪走,她一句話都不說,轉(zhuǎn)身就走。
可是為什么偏偏是李澤昊呢?柳晶說全天下的男人都出軌,李澤昊一定是堅守陣地的那一個。
世事就這么無常,越不可能的事,就越發(fā)生了。
以后,柳晶該怎么辦呢?
康劍有點不舒服,不是發(fā)熱,不是頭疼,也不是身上哪塊碰青了、流血了。這種不舒服是從身體里面往外透出來的,可是又隔著層皮,透不通暢,于是就抑郁著,心神不寧,窒息難耐。
他早晨到了華興飯店,陪名記們吃了早飯,然后就去了舊城參觀。那幾棵百年老樹,在園林專家們的呵護(hù)下,已經(jīng)移到了一座公園里,樹葉落了一地,枝干耷拉著,但卻努力地?zé)òl(fā)出一絲生機(jī)。名記們忙不迭地按著閃光燈,拍了許多照片后,就去了舊城改造指揮部,聽取副指揮的匯報。拆遷辦的主任也作了發(fā)言,另外還邀請了幾位拆遷戶發(fā)表意見。顏一笑提出一個要求,她要求明天單獨采訪,不要任何人陪同。
康劍與副指揮交換了下眼神,點點頭,這些不過都是形式而已,他們事前早就把工作做足了。
到了下午,陸滌飛出場。找了輛面包車,把名記們浩浩蕩蕩地帶往江心島。康劍這時已經(jīng)不舒服得很厲害,不時掏出手機(jī)看時間。他向眾人打了招呼,沙啞著喉嚨說要回去休息。
名記們開玩笑地問他是不是昨晚勞動過度了,他大笑,把名記們送上車后,便讓簡單送他回去。
陸滌飛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朝康劍看了看,似笑非笑地傾了傾嘴角。
康劍一直閉著眼,簡單把車開進(jìn)小區(qū),停到樓下,他才睜開眼來,一時有點不適應(yīng)下午時分從西方射進(jìn)車內(nèi)的強(qiáng)光,眼本能地瞇了瞇。這一瞇,看到小區(qū)的大門外有輛車停了下來,車門一開,出來的那人是他老婆。
康劍怔住了,這個時候,她不應(yīng)該在上班嗎?
緊跟著,從車子的另一側(cè)下來個男人,身材瘦高,面容清俊,舉止間流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冷漠的男人走到白雁面前,低下頭,像是在叮嚀白雁什么,白雁搖頭、眉心擰著。
男人很體貼地挪了個方向,替白雁擋住西射的太陽,從口袋里掏出條手帕。
白雁低下頭,接過手帕,拭著眼睛。
康劍不知覺坐正了身子。他沒見過這男人,可是這男人卻讓他嗅到一股不正常的氣息。
他可以忽視陸滌飛的威脅,卻有一種本能的直覺,不遠(yuǎn)處這個冷漠的男人遠(yuǎn)比陸滌飛危險太多。
冷漠的男人也許連自己都不知道,此刻,他的眉宇間溢滿了愛憐與溫柔。
這是送白雁紙玫瑰的男人嗎?白雁急著離婚,是為他嗎?
康劍的心突地像被什么緊緊地壓著,壓得他都無法呼吸,擱在膝蓋上的雙手不自覺地攥成了拳頭。
兩個人站得那么醒目,簡單也瞧見了。
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偷眼瞟向康劍,不敢出聲。下車不好,不下車也不好,手握著方向盤,眼簾低著,大氣都不敢出,心里面替白雁捏了把汗。
跟著康助幾年了,瞧著他現(xiàn)在是面無表情,可是就在這張空白的面皮下,一座火山正在急于噴發(fā)。
終于,男人拉開了車門,默默凝視著白雁,有點割舍不下的抿了抿唇,把車開車了。
簡單悄悄地吁了口氣。康劍“砰”一下推開車門,“咚”地甩上,迎著白雁走了過去。
簡單不敢久留,為了保命,飛快地把車駛離風(fēng)暴中心。
白雁埋頭走路,沒看到前面有人,不留神撞上了康劍。
“對不起。”她的聲音帶著哭腔,也沒抬眼,繞過康劍,又往前走。
康劍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回過頭。
康劍愣著了,白雁看著他的眼神是鄙夷的、憤怒的,如同看著一個恨之入骨的仇人。
“白雁,怎么了?”他皺著眉頭,問道。
“沒怎么,我只是在深刻反省。”白雁瞪著他,抽回手,沒有上樓,而是走向小區(qū)里的一個八角亭。
他跟了過去。“反省什么?”
白雁深呼吸,目光咄咄,“我在反省我是怎么淪落成一個小三的。”
“不要胡說。”康劍面容一僵。
“我有胡說嗎?”白雁音量突地一高,“你是別人深戀兩年的男友,就在結(jié)婚前一夜,你還和她一夜狂戰(zhàn)四回,以至于早晨匆忙離開時,婚戒都丟在了她的床上。你體貼的女友還特地送到了我的化妝間。我看著她,真是又感謝又愧疚。我是和你結(jié)婚了,可是為什么我們的婚姻會弄成現(xiàn)在這樣?我檢點,我反省,原來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真正勝利的小三。”
康劍沉默著,耳朵、脖頸漲得通紅,而面容卻白得懾人。
白雁冷笑,“你心里面是不是在猜測我到底知道多少?康領(lǐng)導(dǎo),我知道的遠(yuǎn)比你以為的還要多太多。可是我一直隱忍著不說,因為這不是些什么有趣的事,如果決定要分開,何必弄得太難堪。可是我今天不想忍了,你知道嗎?你……你的前女友搶了柳晶的老公。你聽到?jīng)]有,柳晶的老公呀,柳晶愛了十四年的老公,以為會跟她到牙齒掉光光的老公。這一切是怎么發(fā)生的呢,你是個聰明人,想到?jīng)]有?”
康劍一言不發(fā),其實,他能說什么呢?他已經(jīng)窘得無地自容。
白雁兩眼通紅,憤怒的淚水奪眶而出,她也不去拭,兩只手在空中揮來揮去,她哆嗦好一陣兒才說出話來。
“這一切都是你,罪惡的源頭是你,是你……”她指著康劍的鼻子,哭著喊叫著,“我只有柳晶一個好朋友,可是她卻因為是我的朋友而受到這樣的傷害,你……說,我怎么對得起她。她現(xiàn)在很痛苦,一個人關(guān)在屋子里,想自殺,我想留下來陪陪她,她卻要我滾……我是根雜草,你怎么踩我沒什么,可是柳晶不行,李澤昊是她的全部……康劍,我真的挺恨你的……”
她還想再說點什么,嘴巴里嗚嗚哭開了,眼淚一路小跑沖出眼眶。
康劍沒有動作,麻木了一般,眼睛發(fā)直,耳朵里嗡嗡作響。
好一會,他才想起來伸手去抱白雁。
“不要碰我,”白雁往后連退幾步,環(huán)住雙肩,好像他是瘟疫一般,“我不想和你再有牽扯。我要離婚,要離婚……”
“白雁……”康劍咬著唇,不放棄地又伸出手。
白雁甩開,他還伸過來。她用了力氣把他推遠(yuǎn),他再次張開雙臂抱住她。
白雁掙扎不開,只得用腳踢他,他紋絲不動,手臂緊緊地圈著白雁,任憑白雁像頭憤怒的小獸在懷中擰他、踹他。
白雁無奈,憤怒地咬上他的手臂,想讓他松開自己。他痛得抽氣,手臂卻如鐵鉗一般,緊緊卡住白雁的腰肢。白雁氣急,以頭撞擊。眼前金星直冒,但他就是不肯撤手。
“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好。白雁沒有亂指責(zé),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他無顏去說后悔,他也恨自己的所作所為,可是……做了就是做了,這樣的苦果,只能硬生生地吞咽。
他沒想到伊桐桐會以這種方式來回?fù)羲2坏貌徽f女人發(fā)起狠來,是很可怕的。他更沒想到柳晶對白雁是這么重要。白雁面對自己的委屈時,一笑了之,從沒在他面前掉過淚。說得最重的一句話就是“領(lǐng)導(dǎo),你欺負(fù)我”。而今天,她連名帶姓地喊他,一遍遍地說“康劍,我恨你!”
他聽著,心臟停止了工作,靈魂出了殼,整個人都空了,眼前一團(tuán)迷糊。他忘記了剛才那個冷漠男人令他妒忌到發(fā)狂的事,顧不上心底泛上的厚厚羞恥,他不想要自尊,不想辯白,他只知道,不管怎樣,他都要緊緊抓住白雁。
兩個人的動作很大,天氣又沒黑透,小區(qū)的居民們站在陽臺上,很有幸地目睹了小兩口吵架的全過程。有兩個和李心霞平時一同遛狗的老太太,邊看還邊感嘆:打是親,罵是愛,年輕真好,你瞧瞧,剛剛還哭得個淚人兒似的,現(xiàn)在又摟作一團(tuán)了。
要說,白雁的嘴皮子功夫是不弱的,可是你對著一個始終沉默如山的人發(fā)揮,也就是在唱獨角戲,吼了幾句,有種心力交悴之感,突然覺得說什么都沒意思了。但在心里對康劍的失望之余,又多了一層輕蔑。
她沒有力氣掙扎,胡亂地拭去臉上的淚,情緒緩緩平靜下來。
“康領(lǐng)導(dǎo),你知道陳勝、吳廣為什么要起義?”大腦恢復(fù)運(yùn)轉(zhuǎn),她毫無表情地抬起眼。
康劍給她問得愣住,不知這話有什么玄機(jī),也就沒敢接。
“人被逼到一個份上,就忍無可忍了。我不想毀壞你的形象,本想和和氣氣地分手,盡量把我們的關(guān)系維持到人大選舉之后,現(xiàn)在,你認(rèn)為我們還能在一起嗎?我是尊泥菩薩,顧不上你了,你松開你的手,我不想再和你說什么,以后,橋歸橋,路歸路,我不想沾你的榮光,你也別打擾我的平靜。你放手,這樣摟摟抱抱算什么,我不想打擊你,可是我真的挺嫌你臟的。”白雁嫌惡地皺皺鼻子,語調(diào)平平。
康劍連耳朵邊都羞恥得通紅,他緩了點力度,手仍然沒有松開。
“白雁,”他深呼吸,閉了閉眼,長這么大,第一次知道厚著臉皮,也是需要勇氣和膽量的。對于他這么個驕傲而又被寵大的人,就更需要了。他不去想那些,只要能留住白雁,哪怕讓他脫光了衣服,后面背一捆荊條,他也愿意。“我確實是做了許多混賬事,我不為自己辯解。我現(xiàn)在所說的,不是為了什么市長選舉,而是出自內(nèi)心的。建立一個家不容易,我們別毀了。給我機(jī)會,我們忘掉過去,從頭再來,好嗎?”
“忘得掉嗎?”白雁盯著他擱在腰間的雙手,不想拿兩家父母的事說事,溫婉地嘆道,“如果能輕易忘掉過去,我們就不會在一起了。”
康劍嘴唇雪白,心驚肉跳,額頭上直冒的冷汗。白雁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嗎?
就在他閃神間,白雁扳開了他的手指,脫離了他的懷抱,走到對面的石凳上坐下,看著康劍一臉慌亂崩潰無措的神情,簡直和平時的氣宇軒昂差之十萬八千里,心里面不禁有一點小小的解恨,但也有一點心軟,但她一想到柳晶號哭的樣子,心又硬了。
兩個人就這樣一個站著,一個坐著,沒有人再講話。
太陽落山,暮色四臨,亭子外面,夏蟲不安分地啁啁啾啾。
康劍站得兩條腿都沒了知覺,他艱難地開口道:“白雁,咱們別吵了,回家吧!”他想向她發(fā)誓、承諾,但這時候說出來,不僅蒼白,而且很諷刺。
他心里面無助,不知道該做什么,才能打消白雁離婚的念頭。
離婚,不是世界末日,生活還會繼續(xù)。可是,沒有白雁,繼續(xù)的生活就是一潭死水。
他不敢去想象那樣的日子,只能催眠自己,女人在氣頭上說的話不要太當(dāng)真,明天醒來,說不定連她自個兒也忘了。
白雁搖頭:“我還想再坐一會,你先回去。”說話間,餓了兩頓的肚子突然發(fā)起抗議。
白雁胃不好,一餓,就容易反胃。反胃就會干嘔。她捂著胸口,強(qiáng)烈抑制一陣陣往上泛涌的惡心。
“你看,都餓成這樣了,還任性,快回去。”康劍抓住機(jī)會,上前拉她,“如果你仍然氣我,那吃飽了,繼續(xù)罵,好不好?”
白雁想想,有幾分道理,這樣坐在外面,起不了作用。餓病了,也就沒力氣保護(hù)自己了。
“知道了,我自己走。”她沒好氣地甩開康劍的手。
康劍嘆了口氣,不敢奢望太多,走一步觀一步。
打開門,吳嫂與李心霞一同迎上來,一看又是兩人,李心霞脫口嚷道:“你們怎么又一起了?”
白雁沒力氣理她,看也沒看她,直直就往樓梯上走,康劍拉住她,“乖,先吃飯。”
李心霞與吳嫂眼瞪得大大的,以為自己耳朵產(chǎn)生了幻覺。
白雁胃實在不舒服,愣了下,就轉(zhuǎn)過身來,往廚房走去。康劍把她按坐到餐廳的椅上,回身叫道:“吳嫂,麻煩你幫我們做兩碗陽春面。”
吳嫂眨眨眼,好半晌才意識到康劍說了什么,臉一拉,“我可不會做什么陽春面。”
李心霞也火了,“劍劍,吳嫂是來陪護(hù)我,可不是侍候別人的。”
白雁扶著桌子站起來,為什么說自力更生,才能豐衣足食,就是這個道理,靠人是不能長久的。
康劍俊臉繃著,“我來做。”他把白雁又按回了椅上。
白雁有點訝然,但一抬頭,看到李心霞與吳嫂氣到臉都扭曲到變形,又心安理得地坐好了。以前,她為康領(lǐng)導(dǎo)做了多少回飯,他為她煮一次,也應(yīng)該。
“不行,我真看不下去了。”李心霞轉(zhuǎn)著輪椅,滑進(jìn)餐廳,指著白雁,氣得身子直發(fā)抖,“你怎么坐得安穩(wěn)的,你住我們的,吃我們的,用我們的,還讓他一個堂堂的市長助理為你下廚做飯,你以為你是個什么東西?你……給我滾遠(yuǎn)點。”
正在廚房里切蔥的康劍,聽了一急,“媽媽,你少說兩句行不行,你讓我清靜一會……”手中的刀跟著音量一起用力,沒提防偏離了方向,切著了手指,立時,案板上,泅紅了一小片。
“劍劍,你為了她對媽媽兇?”李心霞呆愕住了。
白雁本來不想出聲,可是今天心里面的火苗就是特別的活躍,她慢悠悠地抬起頭,“李女士,你不知道你兒子一向出手大方嗎?相交兩年的女友,分手費是一輛跑車,一套公寓。我,嫁了他,現(xiàn)在要離婚。離婚女人,聽著多難聽,一輩子的名譽(yù)損失費,怎么也得超過那個數(shù),就是把這套房子抵給我,也是不夠的。所以,我很鄭重地告訴你,你們現(xiàn)在是住的我的,吃的我的,用的我的,滾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們。”
“你……信口雌黃……”李心霞血往上涌,搖著輪椅,就往白雁這邊沖來。
“雌白也這樣。李女士,你有力氣打我?guī)装驼贫紱]問題,但是我會立刻到醫(yī)院去驗傷,你等著法院的傳單好了。”白雁氣定神閑。
“心霞,你……忍著……別上了她的當(dāng)……”吳嫂跑過來,抱住李心霞,扭頭對廚房里的康劍叫道,“劍劍,你……怎么不開口?啊!劍劍……”
外面的人隨著她的叫聲扭過頭,看到了案板上的蔥都被血染紅了。
康劍右手緊緊攥著左手,滿手的血順著指縫淌下來,“沒什么,我笨手笨腳,碰了一塊皮。”他輕描淡寫地帶過。
白雁心口一痛,好像那血是從自己身上流出來的。她站起來,從雜物柜里拿出藥箱。包扎傷口的時候,她看到康劍食指和中指上兩道深深的傷口,連指甲都劈去一半。
這一個小意外,如同一場急雨,淺滅了屋中的硝煙。
結(jié)果,還是白雁親自下廚,先收拾了廚房,然后做了兩碗陽春面。她切了黃瓜絲、胡蘿卜絲、炒了肉絲,鋪在湯上,而在面下,各臥了一個七分熟的荷包蛋。
她看著康劍艱難地挑著面,再看看李心霞和吳嫂拉得有三尺長的臉,突然覺得康領(lǐng)導(dǎo)有這樣兩個媽,也挺心累的。
康劍洗澡時,她找了只油紙袋,幫康劍包著手。洗好澡出來,康劍沒有多停留,就去了書房。
書房門半掩,白雁看到康劍開了電腦,地上鋪著的席子上,小涼被疊得方方正正。
白雁驚惶地收回眼神。
一直不明白康領(lǐng)導(dǎo)為了什么娶了自己,她說是個受騙者,可是對面這個騙子在這場婚姻里,好像也不是什么贏家。現(xiàn)在,女友有了新歡,她這個掛名的老婆要和他分道揚(yáng)鑣,他不也就成了孤家寡人。
她亂擔(dān)心什么呢,有這樣的家世,有這樣的地位,也有不錯的外表,有兩位熱心的媽媽,還怕沒人肯嫁么?
白雁臨睡前,又找了另外一只大包,把沒收進(jìn)行李箱的零碎東西裝了進(jìn)去,包括陸滌飛送的兩只泰迪熊。
早晨醒來,白雁折被子時,在床上撿到兩根短短的頭發(fā)。從醫(yī)的人,都有點小小潔癖,她的床一向收拾得非常潔凈,就是有落發(fā),那也應(yīng)該是長發(fā),這短發(fā)誰的?
康領(lǐng)導(dǎo)?
白雁狐疑地下樓,屋子里空蕩蕩的,從窗戶往樓下看,李心霞與吳嫂和一幫老太太們在不遠(yuǎn)處遛狗,老太太們激動地不知向李心霞在比劃著什么。康領(lǐng)導(dǎo)放在客廳里的公文包不在了,估計很早就出了門。
白雁簡單吃了點東西,匆匆去上班了。在班車上,手機(jī)震了一下,康領(lǐng)導(dǎo)的短信:老婆,記得要吃早飯。我今天去外面視察工地,回來可能有點晚,不要等我,自己先睡。PS:我去診所換過藥了,醫(yī)生夸幫我包扎傷口的人很專業(yè),我說是我老婆。
白雁腦子有點暈,把短信看了兩遍,又把號碼看了兩遍,確定真是康領(lǐng)導(dǎo)發(fā)的。她合上手機(jī),扭頭看車外,漠然地聳了聳肩。
白雁先去了婦產(chǎn)科,柳晶不在,她猶豫了下,還是沒問。柳晶是個要強(qiáng)的女孩,出了這種事,換作誰,都不愿別人知道得太多。
她悄悄給柳晶打電話,手機(jī)停機(jī)了。
一上午,進(jìn)了兩趟手術(shù)室,其實不算太忙碌。當(dāng)白雁往餐廳走去時,感到整個人像虛脫了般。買好飯,端著餐盤找位置時,一抬頭,看到柳晶坐在角落里,臉蒼白如雪,眼睛紅得像個桃。
白雁欣喜地往那邊走去,柳晶眼角一瞟到她,突地扔下湯匙,起身就走。
白雁難堪地立在那里。
“坐這邊。”旁邊伸來一雙手,扯了下她的衣角。
她轉(zhuǎn)身一看,是冷鋒。
“她今天能堅持來上班,證明她很堅強(qiáng)了。可是她要一個療傷過程,讓她安靜幾天吧!”冷鋒說道。
白雁盯著柳晶的背影,感到一夜間,柳晶像瘦了一圈。
“為什么不休息兩天呢,她心里面那么痛。”白雁眼紅紅地,一口飯含在嘴中,怎么也咽不下去。
“一個人待在屋子里,總想以前的事,不更難受嗎?還不如上班來分離下注意力,我和婦產(chǎn)科主任打過招呼,這兩天只讓她在外面收處方單,不安排別的事。”
白雁心里面咯了一下,抬起眼,對上冷鋒炯炯雙瞳,沒想到冷鋒冷面冷口的,卻有顆細(xì)膩的心。
“謝謝你,冷醫(yī)生。”她很真摯地說。
“你就少替別人操心,告訴我,你的心情好些了沒有?”
“那些話對于我來說,只是耳邊風(fēng)。”白雁突然訝異地問,“冷醫(yī)生,你憑什么認(rèn)為我不會做小三?”
冷鋒一笑,“做小三是要有潛質(zhì)的,你沒那個潛質(zhì)。”
白雁搖搖頭,“你錯了,我有非常優(yōu)良的做小三的遺傳基因。”
冷鋒聽得笑出聲來,“白雁,我今天才發(fā)現(xiàn),你也有點冷幽默。”
白雁默然,她沒有告訴他,她是實話實說。
十四年的感情,就這樣隨風(fēng)而去了。
柳晶站在頂樓的露臺上,看著遠(yuǎn)處的樓群,天氣很熱,可是她卻從沒有像這一天這么冷過。
她不能吃,不能睡,一合上眼,就是李澤昊把伊桐桐護(hù)在懷里的畫面。
她還記得與李澤昊第一次的見面,戴著大大的眼鏡,笑得很羞澀。她才十歲,還不懂訂親是怎么一回事。家里來了客人,她開心得像個人來瘋,笑鬧著跑進(jìn)跑出,李澤昊躲在鏡片后面的眼睛追著她一會兒左,一會兒右。
后來,媽媽告訴她,這個戴眼鏡的哥哥,是她要嫁的人。
聽到這句話起,她就在小小的心里放了李澤昊的影子,一放就是十四年。她從沒有懷疑過有一天,他會離她而去。
現(xiàn)在,他走了,和一個比她大、比她漂亮、比她學(xué)歷高的女人走了,走得那么絕然,走得那么堅定。
今天,他應(yīng)該會回老家向她爸媽解除婚約,依他父親的個性,一定會棒打他一頓。他會忍下來的,因為他心里面有愛。
愛情有股魔力,可以令人超脫生死,超越皮肉之痛。柳晶譏諷地一笑。
如果可以軟弱,可以依靠,沒有女人愿意做強(qiáng)者。她是不敢待在那間兩人曾經(jīng)住過的公寓里才過來上班的。
頭昏昏的,腳下像踩著棉花,看什么都是模糊的,耳朵里像鉆進(jìn)了一只蜜蜂,“嗡嗡”地飛來飛去。
她知道她需要休息,需要平靜,需要遺忘,可是心里面就像有頭小獸,咬得她血淋淋的,她一會兒恨不得找把刀去把李澤昊與那個女人砍死,一會兒想著閉上眼,沖到馬路中間,讓車壓死,然后一了百了,一會兒她又盼望著能有奇跡發(fā)生,這一切只不過是場夢,李澤昊下了班,在公寓里做好了飯,正在等著她回家。
這世上哪有奇跡呢?死也不是容易的,殺人是要付出代價的。她只能當(dāng)自己是具行尸走肉好了。
柳晶扶著樓梯下了露臺,拐到婦產(chǎn)科病房看林楓。林楓睡在被子里,臉色比蓋在身上的白被單還要白,伸在外面的十指瘦得青筋暴露。
她明天出院,手續(xù)已經(jīng)辦好了。
柳晶在她床邊坐下,握住林楓的手,和她一樣,十指冰涼。林楓老公在做手術(shù)那天來過后,就再沒出現(xiàn),她婆婆偶爾露個面,侍候林楓的人是她媽媽。
“你是回娘家坐月子,還是回婆家?”柳晶問。
林楓眼神空洞,“柳晶,我在想,如果當(dāng)時嫁的人不是他,而是小趙,現(xiàn)在會是什么樣呢?”小趙是癡戀林楓的工學(xué)院的學(xué)生,為了林楓的變心,曾經(jīng)哭得像個孩子。
“這世上沒有如果,只有后果、結(jié)果。林楓,這是命。”柳晶說著,鼻子就發(fā)酸。
“是呀,命,還能怎么樣?我回婆家坐月子,回去守護(hù)我的陣地。”林楓笑得很凄涼,“只要生一個兒子,就沒有人奈何我。”
這是美人的的悲哀,這是美人的無奈。
對初戀的回憶,只是一劑調(diào)味品,不能當(dāng)飯吃的。習(xí)慣錦衣玉食,再吃清菜小粥,怎么能下咽?就是清菜小粥,誰能保證就能一輩子保鮮?做人只能現(xiàn)實,在豪門,母憑子貴,至于愛情,那是寫言情小說的作者的一種想象,其實根本不存在。
換作以前,柳晶一定要評價一番富二代的所作所為,以李澤昊為參照物。還會教育林楓太務(wù)實了。現(xiàn)在還能說什么,林楓還有個家可回,富二代還當(dāng)她是老婆,她有什么?男人生出外心,跟你讀多少書、有沒有錢沒關(guān)系,這只是一個男人的品質(zhì)使為。
這世上就沒有忠貞不二的富二代嗎?
柳晶又陪林楓坐了一回,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從門外傳進(jìn)來,她騰地站起,和林楓道了別,目不斜視地就往外走。
白雁讓開道,看著柳晶,嘆了一口氣。
“你們兩個鬧矛盾了?”林楓很奇怪。
白雁苦笑,站在床邊,替林楓理了理頭發(fā),“小矛盾,沒什么的。”
“白雁,手術(shù)室的工作又臟又辛苦,你怎么不讓你老公把你調(diào)到別的單位呢?”
“我挺喜歡這工作的,再說,也不能讓他濫用職權(quán)呀,護(hù)士那么多,人家能吃苦,我咋不能呢?”
“白雁,你還是很倔強(qiáng)。他就是濫用職權(quán),又怎么了,你是他老婆,男人疼老婆,天經(jīng)地義。”林楓真摯地勸慰道。
白雁想著康領(lǐng)導(dǎo)今天搭錯哪根神經(jīng)了,連續(xù)發(fā)了幾條短信,是在開會間隙、吃飯時、坐車時,一開口也是老婆長老婆短,好像昨天她發(fā)了那一通火,對他刺激很大。
可惜這些短信,讓她覺得陌生,也覺得好笑。
下班后,白雁本來準(zhǔn)備去新租的公寓向房東繳押金,在等車的時候,被一個人拉住了。
商明星仍然一身俗艷的打扮,不過,今天沒把臉弄成個調(diào)色板。
“我請你吃飯。”商明星心情不錯,耳朵上吊著的兩只碩大的耳環(huán),被西天的余暉照得亮晶晶的。
“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白雁警覺地看著商明星。
商明星嬌媚地白了她一眼,“人家不過是還你一份情,以后我就不欠你了。”
白雁被她這一眼看得寒毛直豎。商明星拖著她,像個暴發(fā)戶似的拍拍胸膛,“說,想吃什么,我給你買。”
白雁只敢在路邊一家看上去很干凈的面館點了碗小餛飩。
“你真是不給我面子,我有錢。”商明星很傷自尊,氣憤地?fù)苤肜锏谋狈酱笏湣?/p>
“三千絲最近生意很好?”白雁小心翼翼地問。
商明星嫌惡地擺了擺手,“服侍人的事早不做了,告訴你,我現(xiàn)在和人家合伙做大生意。”
“什么大生意?”
“搞建筑。”
白雁被餛飩湯燙了一下,放下湯勺,心里面多少猜到一點影子了。她平靜地看著商明星,“那不錯呀,你可以風(fēng)風(fēng)光光回云縣見你爸媽了。”
“還沒到時候。白雁,我們做個交易好嗎?”沒讓白雁等太久,商明星終于開誠布公了。
“怎么個交易法?”
“你幫我接洽一筆業(yè)務(wù),我給你一條我哥的消息。”商明星自信滿滿地輕叩著桌面,覺得白雁一定不會拒絕的。
白雁沉默了一會,搖搖頭,“我沒那個能力幫你。”
“你不想知道我哥的消息了?”商明星訝然地叫道,“你對他不是……”
“那都已過去,我現(xiàn)在結(jié)婚了。他過得很好就行了。”
“你就不想再見他一面?”
“明天回來了嗎?”白雁驚喜地眨著眼睛。
商明星狡詐地一笑,“怎么樣,心動了吧!這個我保密,你說說你到底要不要幫我?其實呢,這件事,對你來說,真是舉手之勞。我聽那些小姐妹說,那天你找的那個人是城西公安分局的局長,他好像是受陸書記的托。我再打聽了一下,哎喲,我的媽,你竟然嫁給了市長助理,他剛好分管城建。那個長古樹的地方,準(zhǔn)備興建一個商業(yè)中心,聽說被華興集團(tuán)中標(biāo)了,可那工程大呀,我和朋友想讓你老公說個情,讓華興集團(tuán)給一小塊讓我們做做,行嗎?”
“不行。”白雁想都沒想,直接回絕。
“我給你回扣,不讓你白幫的。”商明星很內(nèi)行地向白雁擠擠眼。
白雁很堅決地?fù)u頭,“對不起,我?guī)筒涣恕!?/p>
商明星翻翻白眼,來氣了,“別裝清高,你以為那個華興集團(tuán)中標(biāo),就沒給你老公回扣?誰不知道,你老公和那個華興合穿條褲子似的。天下的財大呢,一個人獨吞,吞得下嗎?”
白雁三下五除二地把碗里的餛飩吃完,搶著買了單。道別時,很鄭重地對商明星說:“我在醫(yī)院上班,你有哪里不舒服,找我,我肯定幫,但其他的事,以后不要給我打電話。要是明天知道你這樣,他會接受不了的。他難得休假回來,別讓他傷心。”
商明星在身后憤怒地罵了一句:“拽什么,小狐貍精。”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有點詭異。
康領(lǐng)導(dǎo)用一個“忙”字,便讓自己神龍見首不見尾。
這見首,是每天固定發(fā)在白雁手機(jī)上的一條條短信,短信的內(nèi)容如下:大到濱江市政府最近有了什么大的決策、舊城拆建到了什么地步、幾個部委辦局新建辦公大樓的報告經(jīng)領(lǐng)導(dǎo)班子會辦最終被駁回;小到中午政府食堂的一道紅燒肉,師傅鹽放得太多,根本沒辦法進(jìn)口。下午開會,他發(fā)言的稿子特別長,中途停下來喝口水,不知怎么想起老婆煮的綠豆湯。簡單和他一同上工地,路顛簸難走,想閉上眼瞇一會都不行,只能躺著想老婆臉上一對可愛的小酒窩。
……
這些短信,白雁看過后,基本不回。有時康領(lǐng)導(dǎo)一天匯報次數(shù)太多,她有點過意不去,只好回三個字“已收到”。下一秒,康領(lǐng)導(dǎo)便發(fā)過來一個眉飛色舞的符號。白雁看得愣愣的,康領(lǐng)導(dǎo)真是一能人,啥都會呀!
這不見尾,是她想和康領(lǐng)導(dǎo)認(rèn)真坐下來談?wù)劷獬齼扇嘶橐鲞@件大事時,找不著人了。自那晚發(fā)生流血事件后,兩個人就再沒見過面。白雁現(xiàn)在三頓飯,都在醫(yī)院解決。休假時,她就到外面去吃。除了臥室,其他地方是李心霞和吳嫂的天下。
可是白雁感覺得到,康領(lǐng)導(dǎo)有回來過。
書房里拉開的椅子、杯中隔夜的陳茶、煙灰缸中堆滿的煙頭。有天,白雁早晨醒來,看到臥室的高低柜上,放著一籃濱江這個季節(jié)特產(chǎn)的早酥梨,只只鮮嫩多汁。
還有天夜里,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朦朧中感覺到身邊多了一個人,她翻了個身,擱在她身上的一只手臂倏地一縮、呼吸放緩了。直到她再次沉沉睡去,身邊的人才放任自己貼過去,撫摸她的頭發(fā)、小臉,然后是心事重重地一嘆。過了一會,身邊的人輕手輕腳地起身,摸索著出門。黑暗里,白雁睜開眼,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白雁主動給忙碌的康領(lǐng)導(dǎo)打過電話,接電話的康領(lǐng)導(dǎo)語氣非常輕快,噓寒問暖,可是當(dāng)她要開口說正事時,他會說馬上要去接待個什么人,不然就是馬上要開個會,他等會打過去,就掛了電話。這等會,等來的最多是下一條短信匯報。
白雁真有點郁悶了。
在離婚這件事上,她好像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一頭熱就一頭熱吧,她繼續(xù)按照自己的計劃行事,和房東把協(xié)議簽好了。但房子里面的馬桶有點漏水,瓷磚也破損了許多,房東答應(yīng)把房子整修好再交給白雁。白雁有時下班過去看看整修進(jìn)程,順便開開窗,把臥室和廚房帶著打掃下。
這天,她下了公車,走進(jìn)那個小區(qū),迎面與柳晶碰上,兩個人都一愣。柳晶滿頭大汗,手上拿著一堆房屋中介的宣傳單。白雁張嘴,想打聲招呼,柳晶眼簾一低,面無表情地從她身邊走過。
白雁心里面那個無力呀!
一無力,就想找個人說說。整件事,只有冷鋒是知情人。柳晶到現(xiàn)在,把失戀這件事捂得實實的,不過不像以前那么愛說話了,整天悶悶沉沉的。
冷鋒聽白雁嘮叨過,總是一笑,然后要白雁相信兩個人之間多年的友情,是誤會就有澄清的時候。柳晶也許現(xiàn)在已經(jīng)后悔了,可是拉不下臉,要等待一個契機(jī)的出現(xiàn)。白雁說,我拉得下臉呀,我主動喊她行不?冷鋒說,那還不等于是迎面給柳晶一個耳光嗎?
白雁只好作罷,默默等著那個傳說中的契機(jī)出現(xiàn)。
這期間,下過兩場持續(xù)兩天的暴雨,濱江街頭一時水排不出去,上街如同涉水過河。濱江市的四套班子,全部上街排澇搶險。白雁在電視上,終于看到康領(lǐng)導(dǎo)的尊容了,白色條紋襯衫被雨水淋得濕透,頭發(fā)貼在額頭上,這情景讓她不禁想起他第一次送她回公寓,兩人合撐一把秀氣的小傘,她看著他,心像被什么狠狠撞擊了一下。此情此景再現(xiàn),心情早已不同,她現(xiàn)在更多會想,那個時候,伊美女還和他同居著,他怎么能做得到對自己那樣的?
只能說,康領(lǐng)導(dǎo)是一口深不可測的古井。現(xiàn)在,他即使舌燦蓮花,她也不會去當(dāng)真。
某一天,白雁突然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中,自己和冷鋒成了無所不談的好朋友。
只要她在醫(yī)院,兩人一定一起吃飯,不是約好的,她一進(jìn)餐廳,冷鋒早來了坐在門口的餐桌邊,說道:“怎么到現(xiàn)在才來,我都等很久了。”她忙道歉,兩個人并肩走向窗口,各買各的,然后挑張空桌,坐下來,邊吃邊聊聊柳晶或者科室的事。要是她先來了,正吃著,冷鋒從外面進(jìn)來,陰冷得讓所有人都感到室內(nèi)溫度陡降十度。“你真自私,也不想想我還餓著肚子,你看我愛吃的辣包菜全賣光了。”她賠著笑臉,只得把自己盤里的辣包菜撥給他,答應(yīng)下次一定要替冷醫(yī)生多多著想。
這樣子一來,不管早與晚,她什么時候都得等著冷醫(yī)生一同進(jìn)餐。吃完飯,兩人會一起走回泌尿科,實習(xí)護(hù)士總是洗好水果,或者泡好茶等著兩個人。泌尿科室聚會,冷鋒通常會叫上白雁。白吃過兩次,手術(shù)室一幫姐妹喊著要去吃大排檔,白雁禮尚往來地喊上冷鋒。手術(shù)室的小姐妹很訝異,白雁說,冷醫(yī)生乃是鉆石黃老五,我這是給你們創(chuàng)造機(jī)會,你們可得好好把握。冷鋒去過一次,那張冰臉從頭至尾都沒融化過。事后,足足有兩天沒理白雁。
周六、周日,冷鋒再出去接私活,白雁自然是隨行人員,而且是唯一的隨行人員,馬加不知什么事,不來了。
白雁在醫(yī)院里遇到馬加,悄悄問為什么不去?馬加聳聳肩,笑得意味深長,“我不跟著你們倆傻孩子湊熱鬧。”
兩人出去,那些泡澡、按摩的服務(wù),冷鋒全部推了,晚上也不喝酒。吃過飯,和白雁在陌生的街道上,從街頭走到街尾,再從街尾走到街頭。
冷鋒做完手術(shù),通常疲累不堪。為了兩個人的安全,白雁只得咬咬牙,接過方向盤。任何事,也就是個熟能生巧,開過幾次,白雁對車有了手感,開得也像模像樣了。
回到濱江,兩個人道別,白雁打開包包,就會看到有一個信封安安靜靜地躺在里面。冷鋒從來不親手交給她,她也不知他什么時候放進(jìn)去的。
白雁特地把這些錢另開了個戶頭,幾次下來,自己一看,都嚇一跳,真不是個小數(shù)目。
冷鋒還算是個君子,真的再沒說過出格的話,就連拉拉白雁的手都沒有。兩個人相處的模式,僅僅是交情不錯的好同事。
有天吃飯,白雁隨口說到她下班要去逛逛電器商場,要去買臺洗衣機(jī)。冷鋒抬起眼,看了她幾秒,“那我去給你搭把手!”
結(jié)果,冷鋒知道了白雁新租了公寓,已經(jīng)打掃干凈,馬上就要搬進(jìn)來了。
兩個人站在空蕩蕩的客廳里,白雁咬著嘴唇,恨自己嘴快,好像是變相給冷鋒透露什么信息似的。
冷鋒里里外外轉(zhuǎn)了轉(zhuǎn),把門鎖、窗簾查看了一番,又下樓觀察了下附近的商店、居住的人群,對白雁說,這地方環(huán)境不錯,居民都是本地人,離醫(yī)院不遠(yuǎn),單身女子住蠻適宜的。
白雁別別扭扭,沒接話。
冷鋒告辭時,清冷的眉眼溢滿了笑意。
白雁像是和自己賭氣,把公寓又徹底打掃了一遍,大理石地板光潔得可以照人,洗手間的瓷磚煞白,廚房一塵不染。
她拖著又累又乏的身體回臨時旅館——這是白雁在心里面給她和康劍共有的公寓新起的名詞。
康領(lǐng)導(dǎo)仍然不在家。
李心霞在房間里上網(wǎng),吳嫂在洗澡。麗麗沒有像往前那樣搖著尾巴撲過來,撒嬌地要白雁抱抱,伏在樓梯口,眼睛瞇著,看到白雁,哼了兩聲。
白雁有點納悶,蹲下來摸摸它的頭,“麗麗公主,你不舒服嗎?”
麗麗尾巴擺了擺,頭耷拉著,有氣無力。
吳嫂很會節(jié)約,只要李心霞一進(jìn)房間,她立馬就把客廳里的立式空調(diào)給關(guān)了。客廳里非常悶熱,麗麗身上的毛毛都濕透了。
白雁看麗麗嘴巴干干的,站起來,先去開了空調(diào),然后從廚房里倒了點水,放在麗麗面前。
麗麗看了看她,伸出舌頭,舔了舔水。突然,“哇”的一聲,嘴巴里像噴泉一般,吐了一地。
白雁一驚。
洗好澡出來的吳嫂衣服還沒扣好,三步并作兩步,沖了過來,一把抱過麗麗,憤懣地瞪著白雁,“你……剛剛給麗麗吃了什么?”
白雁眨眨眼,“我就是給它喂了點水。”
“不可能。”吳嫂音量高亢而尖稅,如同發(fā)現(xiàn)深藏多久的秘密般,又很是興奮,“你從來沒喂過麗麗,今天怎么突然這么好心了?一定是你見我們都不在,你知道麗麗是心霞的心頭肉,你沒辦法對付心霞,就想著給麗麗下毒,對不對?”
“吳嫂,你不寫小說,真是可惜了。”白雁受不了地聳聳肩。
吳嫂聽不懂白雁這弦外之音,以為她在狡辯,越發(fā)得意,而這時候,麗麗“哇”地一下,又嘔出一大口紅紅綠綠的東西。
“你還不承認(rèn),看看,麗麗剛剛好好的,怎么你一喂,就不同了。心霞,心霞,你快出來,麗麗中毒了。”
吳嫂扯開嗓門咆哮著。
李心霞搖著輪椅出來,看到地上的嘔吐物、吳嫂懷里萎萎的麗麗,眉頭一擰,臉色大變,“麗麗,媽媽的乖寶,你怎么了?”
麗麗嗚嗚著,眼睛也無力地睜開了,雪白的身子哆嗦著。
“你這個惡毒而又無恥的女人,你……下了什么毒,快說!”李心霞又慌又急,面目猙獰。
白雁臉漲得通紅,憤憤然地抬頭,“李女士,你想象力太豐富了。麗麗它有可能是中暑。”
“怎么可能中暑,我們整天待在空調(diào)間里。”吳嫂接過口,“麗麗一定是被你下毒了。”
“吳嫂,你給醫(yī)院打電話,給劍劍打電話,讓他快回來。他還整天要我包容你,與你和平相處,說你是個好女人,現(xiàn)在,我要讓他看看你的真面目。”李心霞揮著手,惡狠狠地瞪著白雁。
白雁相信,要不是她癱瘓著,她一定會沖過來把自己給剁了。
“醫(yī)院是不接受畜生的,我建議你給獸醫(yī)打電話。”白雁這時,心好累,如果民政局現(xiàn)在有人上班,她一定揪也揪著康領(lǐng)導(dǎo),去把婚給離了。這樣的日子,硬撐著,有什么意思。
“獸醫(yī),獸醫(yī)……”吳嫂拿著話筒,無措地看李心霞,不知該撥哪個號。
“給劍劍打電話,讓他快快……快找一個獸醫(yī)。”李心霞感到懷里的麗麗身子好像越來越?jīng)隽耍炭植话驳卮咧鴧巧?/p>
白雁深呼吸了一下,想起麗麗平時對自己親昵的樣子,心中不覺一軟,“我來打電話。”手術(shù)室護(hù)士長的老公就是一位獸醫(yī)。
李心霞和吳嫂面面相覷,不敢置信地看著白雁。
電話打通,白雁說了情況,護(hù)士長老公說我馬上就到。
等待的時候,三個人,各居三處,聽著掛鐘滴答滴答地走,感覺度秒如年。
門鈴響起,吳嫂簡直是飛奔地沖過去開了門。
好久不見的康領(lǐng)導(dǎo)與護(hù)士長老公一同走進(jìn)屋內(nèi)。
顧不上寒暄,護(hù)士長老公先為麗麗診治。他扳開麗麗的嘴,又看看它的眼眸,再查看了下嘔吐物。
“狗狗是中毒了。”護(hù)士長老公得出結(jié)論。
“我說對了吧,麗麗就是被人下毒了。”吳嫂跳起來,指著白雁的鼻子,聲音激昂。
李心霞朝吳嫂一瞪眼,眼風(fēng)瞟了下為麗麗看病的醫(yī)生,暗示有外人在場。吳嫂懂了,忙閉上嘴。
李心霞不管怎么樣,處處要為兒子的顏面著想。白雁好歹是兒子的老婆,這事傳出去,丟的是兒子的臉。稍安勿躁,現(xiàn)在證據(jù)確鑿,還怕白雁跑了不成。這次,無論如何,她都要拿白雁好好地出個氣。
白雁狀似沒聽到吳嫂的驚呼,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也可以說是麻木了。
護(hù)士長老公給麗麗洗了胃,直到吐出的水變清了,再喂了些藥,然后輸液,這個白雁可以照應(yīng)著,他也就告辭了。臨走時,吸了幾管麗麗的嘔吐物,說帶回去化驗。
康劍道了謝,讓等在樓下的簡單送護(hù)士長老公回去。
門一關(guān)上,吳嫂按捺不住的,就把今天的事向康劍述說了一遍。李心霞端坐在椅子上,拿出婆婆的威勢,準(zhǔn)備三堂開審白雁。
康劍微微皺了下眉頭,開口說:“吳嫂,現(xiàn)在天氣熱,飯菜放久了,容易變質(zhì),不談動物,人也常食物中毒,你怎么事事都往壞處想呢?白雁不可能做這事的。”
麻木的白雁愕然抬起頭,看了看康領(lǐng)導(dǎo),真想不到他會如此正義。
李心霞一下子惱了,“劍劍,我們家什么時候吃過剩飯剩菜,吳嫂每頓都做新鮮的,你不要為她辯護(hù),這個理由行不通。她說不定存這個心已經(jīng)很久了。”
這幾句話,白雁聽得想笑。李女士還真認(rèn)定了她下的毒,不知這樣的后果是要她去坐牢還是需要寫書面檢討。她在李女士的心目中,從狐貍精成了下毒犯,這下應(yīng)該把她掃地出門了吧!
康劍不耐煩地抿了下唇,“媽媽,吳嫂不識字,見識有限,你怎么也跟著起哄?”
“什么?”李心霞被康劍這話氣懵了,“我起哄?劍劍,你到底在替誰說話,我是你媽媽,你……卻護(hù)著她?麗麗就像我的心頭肉一般,她在割我的心頭肉,你沒看見嗎?”
“我不是護(hù)著白雁,我是就事論事。”康劍疲累地揉著額頭,耐下性子,“我們是一家人,有必要誰害誰?”
“誰和她是一家人?”李心霞急了,眼中火星直冒。
“白雁,你先上樓去洗澡。”康劍扭頭對白雁說道。
“事情不交待清楚,你不準(zhǔn)走。”李心霞一說,吳嫂立刻就擋在了樓梯口。
“媽媽,你真是太過份了。”康劍忍無可忍,“平時,我處處都替你考慮,但這事,我不想讓著你。這樣吧,等麗麗恢復(fù)了,你和吳嫂還是回省城去。不然,這個家永不得太平。”
“你……趕我走?”李心霞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眼淚憋不住地在眼中打轉(zhuǎn)。
“劍劍,快向你媽道歉。”吳嫂忙過去,替李心霞撫著后背,“你這樣,會把你媽媽氣壞的。”
康劍冷著臉,一語不發(fā),拉起白雁,頭也不回地往樓上走。
李心霞抓起桌上的一個茶碗對著地板“咣當(dāng)”一聲摔下,哭吼道:“劍劍,你被這女人迷住了心智,黑白都不分了。老天呀,我可真是命苦啊,唯一的兒子也這樣對我。”
“心霞,快別生氣,我一會去勸勸劍劍。”吳嫂也是氣得胸膛起伏。
康劍面色沉重地一級級上樓梯,然后,“砰”一下關(guān)上臥室的門。
樓下,又是一陣劈哩嘩啦摔碎東西的聲響和李心霞尖稅的哭喊。
康劍煩悶地閉上眼睛。
白雁走到床前,坐下來,盯著墻角的行李箱出神。
康劍嘆了口氣,走過去,拍了下她的肩,“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我媽行動不便,麗麗是她的開心果,她當(dāng)女兒一樣疼著。現(xiàn)在麗麗一病,她著急,說的話你別往心里去。”
白雁仰起臉,笑了笑,“康領(lǐng)導(dǎo),其實在這個家里,我的地位連條狗都不如。唉,你干嗎仗義直言呢,這家多我一個,誰的心情都不好。我們分了吧!”
康劍這時候聽著白雁說這話,心里面翻江倒海似的,極不是味。他也失落,也受傷,多希望白雁能站起來,抱住他,像從前那般,俏皮地笑著,和他鬧著,在他的手臂上咬下細(xì)細(xì)的兩排齒痕,踮起腳,圈住他的脖頸,像小雞啄米般吻著他,一下,一下,又一下。他想把頭埋在她溫暖的發(fā)間,嗅著洗發(fā)水的清香,忘掉身邊的一切。
他對李心霞的感情一直是矛盾的,他舍不得她,心疼她,可是又為她變得越來越極端而嫌惡,再加上一個吳嫂,真是令人吃不消。自從李心霞癱瘓之后,他的心就被堵著了,沒有一天能痛快地呼吸過。
他深深地看著白雁。這種目光是出自內(nèi)心的,在情感牽引之下整個身心凝結(jié)在眼神中的專注,帶著憂郁、惘然和某種期盼。可是白雁卻沒有迎視著他,整個身體無聲無息地散發(fā)出疏遠(yuǎn)的感覺。
“老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等媽媽和吳嫂回省城之后,一切就會恢復(fù)到我們以前那樣的。”他間接地、婉轉(zhuǎn)地告訴白雁:他不想分手。
“我們以前那樣是什么樣?”白雁彎起嘴角,“其實,這事和你媽媽沒什么關(guān)系,完全是我們兩個之間的事。可以說我們之間沒有愛情,也可以說我們之間沒有共同語言,還可以說我們之間差距太多。”
“這些都能改變的。”康劍心力交瘁,躲了這么些日子,現(xiàn)在不得不面對了。“一定能的!”他加重語氣,挨著白雁坐下。
“老婆,我們不分開,我們好好地過。”他伸出手,抱住白雁。“你想要什么樣的家,我都給你。”
白雁還沒看過這么沒自信、無助的康領(lǐng)導(dǎo),像個吃不到糖一臉可憐巴巴的孩子。“為什么一定是我?”她把埋在心中太久的問題翻了出來。
“因為你很暖。”康劍笑了。如初春的陽光,似夏日草尖上的露珠,看著她,自然地想笑,心里面情不自禁就變?nèi)崃恕?/p>
白雁打量了他半天,“康領(lǐng)導(dǎo),你抱過的哪個女人不暖?”
康劍臉一紅,突然間啞口無言。
“康領(lǐng)導(dǎo),我知道大度、寬容是美德。在我們結(jié)婚前,你談過幾次戀愛,那都是過去,我可以假裝我有美德,不去在意,可是在我們婚后,你依然做出了出格的事,我就沒辦法假裝了。除非我真的把你當(dāng)個高枝攀著,跟著你狐假虎威做個官太太,你在外面怎么胡來,我都睜著眼閉著眼,只要我的地位悍然不動。你想我這樣做嗎?”白雁斜著眼,把他的手從肩上拿開。
“我不會再胡來的。哪怕你把我只當(dāng)高枝攀,我也情愿。”只要你留在我身邊。
“我對你就那么重要?”白雁承受不住的拍拍頭。
“比你想象得還要重要。”康劍回答得斬釘截鐵。
白雁“哦”了一聲,站起來,往梳妝臺走去。
“老婆?”她還沒說是不是同意不分手了。
“我來看看我是不是長了副旺夫相?”白雁對著鏡子照了幾下,“沒有啊,還是一臉狐媚樣。康領(lǐng)導(dǎo),你就別挽留我了。如果,你覺得現(xiàn)在辦手續(xù)對你有影響,那么我們先分居。”
“沒有你的同意,我不會對你做不愿意的事。”他們現(xiàn)在也沒同居呀!
“我現(xiàn)在就是不愿意與你同在一屋檐下,你同意吧!”白雁笑靨如花,對著他眨了眨眼。
康劍心中一片慘淡,疼得都不能說話,他站起來,拉開房門。
跨出去的那一瞬間,他回過頭,“老婆,早點洗洗睡!”
門輕輕地合上,一切歸于寂靜。
晚上,白雁躺在床上,胡思亂想著。空調(diào)開得很低,還是覺得壓不住心里面的一團(tuán)火。好不容易睡著,半夜里凍醒了,摸了半天找到空調(diào)遙控器,懶得開燈找,就把自己努力縮成一個小球,整個蜷縮在涼被里,糊里糊涂地又睡去了。
第二天一覺醒來,全身的關(guān)節(jié)都在疼,眼眶發(fā)脹,好像被熱氣灼過了,火辣辣的,腦袋昏沉沉,走路都在打飄。
康領(lǐng)導(dǎo)早就上班去了,李心霞和吳嫂沒有像平時出現(xiàn)在餐廳里,一室的凌亂收拾過了。麗麗經(jīng)過一夜過后,來了點精神,對著白雁搖搖尾巴。
白雁喝了點牛奶,拿塊面包,出門了。
到了醫(yī)院,從每根骨頭的縫里都在往外冒著冷氣,估計是昨晚凍了,找了幾顆感冒藥吞下,還是不能振作精神。中午吃午飯時,冷鋒看她臉色蒼白,催著她回去休息。
她猶豫了下,回手術(shù)室請了假,便坐車回去了。
走前,護(hù)士長拉住她,說老公化驗了狗狗的嘔吐物,是吃的草莓里含有一點農(nóng)藥成分,估計是家里保姆買回來,沒泡洗,直接給狗狗吃了,然后狗狗便有點輕微中毒。
家里一點聲響都沒有,大概李心霞和吳嫂正在午睡,白雁上樓時盡量把腳步放低,沒把她們驚醒。
也不知睡了多久,聽到外面?zhèn)鱽黹_門聲和人講話的聲音,睜開眼一看時間,四點多了。白雁覺著嘴唇發(fā)干,撐坐起來,想下去找點水喝。
還沒到樓梯口,她停下了腳步。
李心霞在嚶嚶地哭,事實上,她已經(jīng)哭了半天一夜了。她含辛茹苦養(yǎng)大的兒子,引以為豪的兒子,為了一個女人,竟然和她反目。
吳嫂每隔一個小時給康劍打一次電話,匯報李心霞的劇痛,康劍沒有辦法,只好回家賠不是。
“劍劍,你不記得我們這個家是怎么落成這樣的嗎?你不記得媽媽是怎么癱瘓的嗎?”李心霞哭道:“二十四年前是白慕梅那個老狐貍,讓你爸爸樂不思蜀,拋妻棄子,媽媽接受不了,生不如死,跳樓自盡,沒想到,沒死成,成了現(xiàn)在這副鬼模樣,是你抱著媽媽說,以后一定要讓媽媽幸福的,媽媽才茍活到現(xiàn)在。可是現(xiàn)在因為白雁這個小狐貍,你卻要讓這個家再毀一次,讓你媽媽再死一次?”
康劍無語,默默坐著,這個時候說什么都不好,只能讓李心霞一個人盡情發(fā)泄,等發(fā)泄完了,他再開口。
“媽在北京時,你給媽媽打電話,說你見到白慕梅的女兒了,你還記得你怎么說的嗎?”
吳嫂翻了翻眼睛,接過口,“我當(dāng)時在旁邊聽得清楚,你說你要把你媽受的屈辱,讓那個小妖女也受一次。你要那個小妖女喜歡上你,你玩過之后,再一腳把她踢開。后來,你又打電話來說,小妖女太精明,不上當(dāng),你必須得娶她。你讓她進(jìn)了門,等到她嘗到榮華富貴的滋味,再也舍棄不下時,你就會冷落她。她表現(xiàn)不錯,就留著她服侍你媽媽,她表現(xiàn)不好,你就掃她出門。劍劍,我沒記錯吧?”
“媽媽,現(xiàn)在和那個時候情況不一樣!”康劍心煩意亂,有點抓狂。
“怎么不一樣?不就是個城建市長嗎?咱們就得看她臉色,任她所為?其實你根本不要在意,她有那種騷狐貍一樣的媽,你把她給扔了,沒人會說什么的。”
康劍臉色鐵青,抬起頭,“不是的……白雁?”他輕抽一口涼氣,驚愕地看著突然出現(xiàn)在樓梯口上的人影。
白雁很平靜,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幾下。
原來,真的不是你,陪我到永遠(yuǎn)!
“康領(lǐng)導(dǎo),這就是為什么只娶我的真相嗎?”她輕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