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有女如云匪我思存
卓紹華直接從部里過來的,沒來得及換衣。
《儷人行》是諸航職場生涯的起點(diǎn),他不愿錯過她任何一個重要的時刻。
正要向總臺打聽《儷人妝》的訪談放在哪,突然發(fā)現(xiàn)大廳里所有目光都一致地看向某處,他也跟著看了過去。
這也好,省了打聽。撥開人群,筆直地走過去。
“紹華?”成瑋首先看到了他,偷偷抽了口冷氣。那個“焦點(diǎn)”正在努力地把手往后別去,看能不能挽回點(diǎn)春光,還分不出精力注意別的人。
“你來得正好,瞧諸航這樣,急死人。”
卓紹華神態(tài)依然淡定,只是多了一份不易察覺的森寒。“丟的是我的臉,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你急什么?”
成瑋的臉像被人迎面摑了下,騰地就一片通紅,然后泛白、發(fā)紫、變青。不敢正視卓紹華,假裝理頭發(fā),把臉別開。
諸航聽到首長低沉不失溫和的嗓音,奇異的,那顆羞窘難堪的心安定下來了。
“今天很漂亮。”俊眸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欣賞之色,一點(diǎn)也不受眾人目光洗禮的干擾。
“必須的,亮點(diǎn)這么多。”諸航自我解嘲。
“還好吧?”
“非常時期,非常心理。”她瀟灑地一甩齊肩的長發(fā),笑了,就當(dāng)這是游泳館好了。
“《儷人行》想不火都難。”
“當(dāng)然,我這么舍命博出位。”這叫什么門,后背門?絲襪門?
兩人相視而笑。
秘書和公關(guān)部經(jīng)理慌亂地抓著諸航的大衣往這邊跑來,準(zhǔn)備救火。
“謝謝!我來。”首長伸臂攔下兩人,接過大衣,上前裹住諸航。一手抓著大衣的前襟,一手牢固地擱在她腰間,姿勢親密而優(yōu)雅。接著,他轉(zhuǎn)身對成瑋禮貌地微笑,“請成主編稍等會,我?guī)еT航去整理下。”那微笑完完全全能夠透露出一位少將寬容到最高境界的氣質(zhì)。
成主編?成瑋嘴角哆嗦得擠不出笑來。
廳中看戲的觀眾,如今羨慕如無邊的海洋,日夜不停的奔流。
“請給我們一個房間。”卓紹華對總臺小姐說。
總臺小姐卻像被催眠了,完全疏忽了本職,八卦兮兮地問:“你們是什么關(guān)系?”
“她是我太太。”
諸航現(xiàn)在才覺得真正丟臉,這場面簡直是一出經(jīng)典的韓國偶像劇,她不小心還是那麻雀變鳳凰的女主。
“我們酒店有供客人更衣的休息間,如果你們不需要住宿,可以考慮下。”總臺小姐很體貼。
“謝謝,那請給我們一間,再給我們送幾粒別針、一雙絲襪。”
“先生、太太,這邊請。”大堂經(jīng)理親自過來服務(wù)。
在一路目送下,休息間的門開了,然后關(guān)上。大堂經(jīng)理恭敬地呆在外面。過了一會,門再次被打開。
卓紹華手中搭著諸航的大衣,一手牽著諸航。脫線絲襪換成嶄新的,禮服用別針臨時別上,一件男式毛衣隨意地搭在后面,恰好遮住了所有的春光,感覺像忙碌一天之后,和愛人一起放松地愜意地在公園漫步。
成瑋眼前金星直冒,狼狽得潰不成軍,那毛衣應(yīng)是紹華身上脫下來的,還帶著紹華的體溫,就這樣給了那只豬。
哀莫大于心死,不過如此。
卓紹華把諸航送到沙發(fā)邊,“做事要有職業(yè)道德,不可以因為一點(diǎn)小情緒就任性,要顧及別人的感受。我坐那邊等你。”他指指靠向盆栽的一張桌子。
諸航乖乖點(diǎn)頭。其實剛在休息間,她只是開玩笑,說被人欺負(fù)了,她要出去打回來,首長一言不發(fā)。
她不會這么幼稚的,要報仇也得趁首長不在場,說起來首長和成流氓那可算是發(fā)小,怎么的也拉不下臉。不過,她可記住成瑋了。
應(yīng)該就是在洗手間,成瑋那一摔、她一扶時,成瑋設(shè)計了她。絲襪是指甲劃的,拉鏈?zhǔn)怯弥讣状斓陡傻模客洌苈殬I(yè)。
“成主編,我們繼續(xù),別讓你同事和我同事等太久。”還有首長,她特意向首長投過去一抹微笑。
首長對她擠了下眼睛。
看在成瑋眼中,就是隔空傳情。心神早已大亂,完全找不到訪談的感覺。只得拿起事先擬好的大綱,機(jī)械地問答。
幸好諸航非常配合。
同來的攝影師直蹙眉,長眼睛的人都看出成瑋有多不在狀態(tài)。馳騁的秘書與公關(guān)部經(jīng)理在一邊都黑了臉,轉(zhuǎn)過身,秘書就打電話向馬帥告了狀。
訪談草草結(jié)束,分別時,成瑋都沒和卓紹華打招呼。
出了酒店,發(fā)覺天已經(jīng)黑了。酒店門前的幾株葵花水晶燈悉數(shù)綻開,光暈一圈圈打在地面上,地面上也像開出了一朵朵花。
秘書把裝著諸航衣服的袋子拿給卓紹華,和公關(guān)部經(jīng)理先走了。自然,諸航與卓紹華同行。
沒人問她回哪,首長只是說,呂姨今晚準(zhǔn)備了火鍋,鍋底是老鴨湯,冬天喝,暖身又補(bǔ)人,作料是唐嫂拌的。
諸航也想回大院,昨晚夢見小帆帆呢。
汽車一停下,就聽到小帆帆歡樂的叫聲。
“別動,外面冷,爸爸一會就進(jìn)來。”唐嫂忙抱緊激動的小人,生怕不留神,他會栽到地上。
“小帆帆,我有意見哦,你眼里只有爸爸么?”諸航鼓著嘴巴從外面探了個頭。
叫聲戛然而止,小帆帆兩條腿又是踢又是蹬,還討好地做出一臉媚笑。
“嘿嘿!”諸航揮著雙手走進(jìn)來,噘著嘴湊過來。
小帆帆忙嘟起小嘴迎上去,卻撲了個空。
諸航臨時變頻,吻向了他的頸窩,又軟又暖的嬰兒香呀,真好聞,她嗚嗚地親個不停。小帆咯咯笑得像浪花翻騰。
“壞家伙,咬你!”諸航驀地抬頭,抓起小帆帆的手,本想親下,卻嫌不夠,啊地下,一口咬了下去,把他整個吞回肚子里。
力度似乎沒控制好。
小帆帆扯開小嘴正笑著,慢慢地那笑變了,小嘴委屈地扁起,淚水一點(diǎn)一點(diǎn)溢出了眼眶。
“不準(zhǔn)欺負(fù)小帆帆。”卓紹華從后面拎起諸航的衣領(lǐng),往懷中拉了拉。
“我哪有欺負(fù),我是在疼他。”諸航硬著頭皮詭辯,輕輕揉著小手上的牙印,腸子都悔青了。
“有把孩子疼哭的?”
“他是喜極而泣……啊,疼!”諸航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手上清晰的齒印,那是首長剛剛咬的。
“我也只是想疼下你。”首長一本正經(jīng)地瞪著諸航因委屈扁著的嘴,和小帆帆一模一樣。
唐嫂是婚姻過來人,此刻也覺得面羞耳臊,忙不迭地把小帆帆往卓紹華懷里一塞,“我該去幫呂姨調(diào)作料了。”
“你……是故意的,我是無心的。”諸航眼神殺人于無形。
“是不是心里有氣,想對小帆帆撒?”
諸航心中突然一抽,莫名的情緒像一蓄滿水的瓶端在手中,稍不慎,就潑出來了,“我是那樣的人嗎?如果你覺得我是,那好,我走。”還動真格了,扭頭就跑。
扁著嘴的小帆帆突然咯咯笑出了聲,眼睫上還掛著淚,卻笑得那么歡,那么響亮,仿佛怕諸航聽不見,真的就一走了之。
仿佛在說:他不疼的,就是疼,也能忍,只要豬豬不走。
卓紹華看著兒子,心中倏地升起一縷凄涼,他想起了某天夜里做的那個夢,諸航拖著行李,頭也不回地走開。
他抱起帆帆,緊緊貼著心窩,就是這種感覺嗎,無力而又茫然。
走到門邊的諸航停下了腳,緩緩回過頭。
那一幕像鋒利的刀子一樣刻進(jìn)了她的心窩:首長抱著帆帆,帆帆含著淚在笑,首長沉默如山。
心瞬間疼得發(fā)軟、發(fā)酸。
她幾乎是兇狠地?fù)屵^帆帆,“對不起,小帆帆,豬豬不好,豬豬是壞家伙,小帆帆是好家伙。”
小帆帆咕呀咕呀的,像聽懂了她的話,小嘴一張一合在回應(yīng)。
卓紹華嘆了口氣,摸摸她的頭,“我也道歉,剛剛那只是句笑話,但太冷了。”
“沒有,是我小題大作。”她羞愧地把頭埋進(jìn)了帆帆懷中,完了,沒臉見人。
“那我們原諒彼此吧,去洗個澡,換身舒適的衣服,一會吃火鍋。說實話,我并不喜歡這件禮服。”
黑色太沉悶,不適合諸航清新的氣質(zhì)。
諸航?jīng)]有把小帆帆還給首長,抱著去了客房。她覺得此時和帆帆分開一秒,都很殘忍。
“小帆帆,把眼睛閉上哦,不可以偷看滴。”她沒有洗澡,快手快腳地脫了禮服,換上早晨出門的衣服。小帆帆睡在床上,蹬著小腿,舞著胳膊,眼睛瞪得溜圓。
換好衣服,兩人惡心巴拉地親了個嘴,歡歡喜喜去餐廳吃火鍋。
吃火鍋時,卓紹華對唐嫂說,今晚帆帆和她睡,他有點(diǎn)事。
唐嫂和呂姨交換了下眼神,笑咪咪地連聲說好。
諸航以為他要加班,沒有多問。她想自告奮勇說和帆帆睡,想想還是算了,睡在地上的感覺可不好受。
飯后,卓紹華進(jìn)了書房,唐嫂抱著帆帆去喝牛奶。諸航在客房打開電腦,找到度娘,敲出寶珀系列日歷月相表,一搜索,出來了。她盯著屏幕上那款和她手腕上一模一樣的月相表發(fā)了會呆,起身出門,走向書房。
書房中燈光柔和,卓紹華坐在沙發(fā)上打電話,向進(jìn)來的諸航笑了笑,用唇語說:等下啊!
諸航來過一次書房,在所謂的做月子時進(jìn)來上網(wǎng)。書房的布置是典形的低調(diào)奢華,看似笨笨重重的家俱,都是名貴的黃梨木。打開書柜,能聞出一股清雅的香氣,那是書柜的里板散出來的。里板是用香樟木制成的,防潮防蛀,還能改善氣味。
諸航在沙發(fā)的另一側(cè)坐下,撇嘴:首長也是有錢人!
“好的,那就先謝謝你,一會見。”
卓紹華掛了電話,抬起頭,諸航眼一瞟,看見他的喉結(jié)以不易察覺的弧度微微翕動。
“累不累?”卓紹華微笑地用手緩慢而又沒有節(jié)奏地?fù)崃藫崴念^發(fā),今天還特易打理過,又一根根豎起來了,真像這孩子的個性,不易馴服。
諸航搖搖頭,嘴抿得很緊。
“那好,我們一會去一個地方。”
“哪里?”
“暫時保密。有事要問我?”卓紹華看著她搓個不停的雙手,像是在斟酌什么。
諸航側(cè)下身子,面向他,“那個……你有沒騙過我?”
卓紹華一愣,“為什么這樣問?”
“你先說有還是沒有?”
卓紹華沉思了一會,才說:“沒有。”他把聲音放輕,仿佛不愿意驚擾此時此刻的空氣在安寧遲緩地流動。
“哼,你現(xiàn)在就明明在騙我。”諸航呼地挽起衣袖,解開手腕上的月相表,“我問你它有沒有一千塊,你說……”
“差不多。”卓紹華替她說完了。
“差十萬八千里好不好,我上網(wǎng)查過了,那是個天文數(shù)字。”諸航大聲嚷嚷。
“本來就是差不多,只多幾個零而已。”卓紹華輕描淡寫地一揚(yáng)眉,平日堅硬的輪廊漸漸變得柔軟。
諸航瞪大眼,差點(diǎn)暈倒,真是很……強(qiáng)悍的回答。
“只是你喜歡的一件東西,戴著也很好看,又實用,為什么要計較那些?你送我那條羊絨圍巾,不貴嗎?就那么個針織品,卻要幾千塊。可是你送,我就欣然接受。”嘴角彎起的弧線一點(diǎn)點(diǎn)擴(kuò)大,他的眼中笑意泛濫。
不要提圍巾,她的心會痛。“這不能相提并論。”她把月相表遞給他,二千元只是薄薄的幾張老人頭,而三十二萬,她閉上眼,不能想象。
“都是禮物而已。”他向她靠了靠,不由分說又抓起手腕,把月相表戴上。
“這樣子搞得我像個包養(yǎng)的小三。”她咕噥著抗議。
“呃?”這句話他沒聽明白。
“網(wǎng)上有人總結(jié)過男女關(guān)系:不花錢和女人在一起,是一夜情;花三百元和女人在一起,是嫖娼;花三十萬和女人在一起,是包養(yǎng)小三;把所有的家當(dāng)給女人,才是夫妻。這只表三十多萬……”
微笑的俊眸倏地一深,表情是看不出起伏的平靜,側(cè)臉在燈光下靜默。
“所以我……不能接受,對不對?別人會誤會的。”諸航在他的凝視下,莫名有點(diǎn)困窘。
卓紹華輕輕點(diǎn)了下頭,慢慢從口袋中掏出錢包,往她手中一塞,“對不起,這事是我疏忽了,這里是我全部的家當(dāng),以后每個月給我點(diǎn)零花錢就行了。”
諸航徹底被華麗麗虐到了,她苦著個臉,“首長,不帶這樣整人的。”
“沒有,我很認(rèn)真的。我們不是夫妻嗎?”他微溫的手指尖摸上她的臉,眼神專注而又深情。
如果這是一出戲,那么他入戲了。如果這是一個拙劣的謊言,那么他信以為真。如果這是一個夢,那么他不愿意醒來。
“那個……那個是補(bǔ)救措施。”諸航像被武林高手隔空點(diǎn)穴,無法動彈。
“我這也是補(bǔ)救,你怨我么?”
越來越像真的了,他的手從臉腮移向了她的耳背,不著力道地摩搓,灼熱的氣息一層層像高山壓來,他的眼神訴說著比語言更強(qiáng)烈的感受。
諸航聽見自己喉嚨中發(fā)出的、充滿慌亂的沙沙的聲音。沙發(fā)籠罩著蜂蜜色的燈光,一團(tuán)一團(tuán)隨著空氣凝結(jié)在上空。
“我錯了,我收下行了吧!”她幾乎是懇求道,再繼續(xù)下去,后果好像很可怕。
“哦!”他有一絲絲的失望,但不妨礙他愉悅的心情。“那天天都要戴著,一分一秒都不可以拿下來。”
“洗澡也不拿?”
“你不知它防水么?”他不著痕跡斂去眉間的寵溺。
“有這個功能?”她的注意力被成功轉(zhuǎn)移,忙低下頭研究。說實話,看不出這表名貴在哪,網(wǎng)上說表盤的鐘點(diǎn)都是鉆石,鉆石也是一石頭,憑啥這樣貴?
“一會再研究,現(xiàn)在咱們要干正事。”他扳過她的身子,面朝房門,就這么推著出來了。“我去拿鑰匙,你悄悄走,別讓帆帆看到,不然一會要哭的。”
“嗯嗯。”她貼著墻,輕手輕腳,盡量不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響。小心翼翼地朝嬰兒室看去,唐嫂在哼兒歌呢。
她先出的院門,一陣風(fēng)送來一股嗆鼻的煙味,她冷不丁吸了幾口,咳了起來。
“航航。”一個身影從泊在樹下的車邊走過來,忙摁滅手中的煙頭。
諸航抹去咳出來的眼淚,發(fā)現(xiàn)地上已經(jīng)落了十多個煙頭。
“小姑夫?”晏南飛這是怎么了,眼窩深陷,嘴唇顫栗著,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毫無發(fā)型,眼中仿佛還有淚光在閃動。
“怎么不進(jìn)屋呀?”諸航訝異地問。
“我……只是想來看看你。”晏南飛顫微微地伸出手,想摸下諸航的臉。不知怎么,卻沒有勇氣進(jìn)去。他先是坐在車中,然后下車在風(fēng)中徘徊。
“小姑夫?”諸航躲開他的手,心底直打鼓。
“不要……不要叫我小姑夫……航航,我想……”他張開雙臂,想抱緊她,像嬰兒般按緊在心窩處,親吻她的額頭,撫摸她的頭發(fā)。
他的女兒呀,身上流著他的血,他的生命有了延續(xù)。他再不要羨慕地看著別人有兒女繞膝,再也不要在節(jié)日時覺得孤孤單單,再也不要……滾燙的淚嘩地奪眶而出。
“小姑夫!”低沉的聲音讓他的手臂倏地一縮,背過身匆匆拭去淚水。
“兩人要出去嗎?”他努力鎮(zhèn)定下來,只是手抖得厲害,不得不慌亂地藏在身后。
卓紹華淡淡地點(diǎn)下頭,眉間鎖著一絲慍色,“你找諸航有事?”
“沒有,就是經(jīng)過,來看看……你們。帆帆睡了?”
“還沒有。”
“那我進(jìn)去看看。路上開車小心。”晏南飛推開院門,又回了下頭,“航航,你穿那么少,冷嗎?”
“還好。”諸航干笑著,有點(diǎn)發(fā)毛。
“小姑夫今天怪怪的,更年期?”兩人上了車,她一個人在那嘀嘀咕咕。
卓紹華倒還正常,只管開車連頭都沒偏,“他一直叫你航航?”
“以前叫我小諸。”他這樣一問,諸航才意識到稱呼換了。“小姑夫是不是有事要托我辦,才這么熱情?我好像會的東西不多呀!”
“嗯,說不定他找你就是你會的那一項。諸航,以后我家不管是誰找你,在去之前都要告訴我一聲,好嗎?”
“你是不是擔(dān)心他們甩一張支票給我,然后讓我走人?”
“調(diào)皮!”他無比干脆地騰手捏了下她的臉頰,以示懲罰,“我說的是真的。”
“我也沒說謊,如果那樣的事發(fā)生,我就拿起支票,先去瀟灑一番。”
“帆帆呢?”
“對,對,帶上帆帆,他想吃什么牌子的奶粉,我都給他買。”
他不禁莞爾,“這個志向真是蠻高的。那支票好歹也有我一份,我呢?”
“你,和我沒啥關(guān)系。”丟過去一個大白眼,朝前一看,發(fā)覺車在往郊區(qū)開去。“我們到底去哪?”
“陌生人,拐你去賣。”話音一落,被自己戲謔的語氣吃了一驚。心中暗嘆,和這孩子在一起,不知怎么,說話的語氣、心情都是不同的。
諸航呵呵樂著扮了個鬼臉。
車停了,有一個士兵從值班室跑出來,立正、敬禮,“首長,晚上好!”
卓紹華微笑頷首,朝里面燈火通明的一處看了看,“怎么,里面還有人?”
“是部里幾個新進(jìn)的同志。”
“卓將,來啦,我可等你一會了。”一個身材壯實的大塊頭迎了過來。
兩人握手,大塊頭朝諸航看了下,說道:“我沒猜錯的話,這位小女生就是傳說中的卓夫人了。”
諸航狂汗,只能悻悻地笑。
“要不是為她,我哪敢厚著臉皮來找你開后門。早就嚷著要來射擊場看看,白天又沒時間,只好晚上抽個空。”卓紹華笑道,語氣中的寵溺自自然然。
“哪里,卓夫人來,是我們射擊場的榮幸。這次先來認(rèn)個路,下次想玩就自己來,我給你辦個出入證。”
“那不行,后門只能走一次,一直走,就是歪風(fēng)邪氣。”
大塊頭大笑,領(lǐng)著兩人往里走,“夫人用什么手槍?”
“PPK吧,槍身輕,精致小巧,也易學(xué)。”
“行,那卓將你還用以前那把?”
“不,我今晚做教練。”
大塊頭大笑,替兩人打開一道門,“兩位稍等,我去取槍。”
這應(yīng)該是個小型射擊場,地方并不大,一道厚厚的玻璃把人與靶子隔了開來。靶子是電動控制的,根據(jù)射擊需要隨時調(diào)節(jié)距離。挨著墻的桌子上有耳機(jī)、墨鏡。
諸航掃視了一圈,感覺屋中暖氣很足,便脫了外衣。
“那個……怎么突然過來射擊?”諸航回過頭,正好撞上卓紹華的眼神。很少見到他這么澄澈深邃的眼神,她條件反射般頭就暈了。
他拿出幾幅墨鏡看了看,替她挑了幅小的。“今天在酒店被人欺負(fù)了,看在我面子上,沒打回來。但心中肯定是郁悶的,我不想你把郁悶帶到明天,所以來這兒讓你發(fā)泄下。”
就這樣?諸航一時不太轉(zhuǎn)得過彎來。
大塊頭把手槍和子彈送了過來,卓紹華嫻熟地把子彈上膛,遞給諸航,“來,試試看。”
他把靶子調(diào)到十米的距離。
好奇歸好奇,真的把槍拿到手,還是差點(diǎn)膽量,諸航手抖得槍都拿不住。“我……我有點(diǎn)怕。”
卓紹華摸了下鼻子,走到她身后,張開雙臂,將她整個人圈在懷中,兩手扶著她的手臂,替她拉開槍膛,扣動板機(jī)。
諸航只感到手腕狠狠地震了一下,嚇得眼一閉。
大塊頭啪啪鼓掌,豎起大拇指,“卓將好槍法。”
諸航悄悄睜開一張眼,哇,是十環(huán)!
“現(xiàn)在你來。把它當(dāng)作是你恨的那個人,瞄準(zhǔn)。”卓紹華沒有松開她,但握著她手的力度沒有剛才緊。
“你練的時候也是這樣想嗎?”諸航腿有點(diǎn)發(fā)軟。
“嗯,非常有效。”
“那……你恨的人是誰?”她突然很想知道。
他凝視著她別過來的面容,臉上呈現(xiàn)出一種非常溫柔的微笑,“猜!”
她搖頭,“猜不出。”
“除了你,還能有誰?”笨!
嘭!她中彈了。
PPK手槍一次可裝六發(fā)子彈,第一發(fā)卓紹華打的,十環(huán),第二發(fā),子彈飛了,第三發(fā),挨了個邊,頂多算個一環(huán)半。
諸航冒汗了,慌的。越慌那手越不做主,第四發(fā),子彈又飛了。
她沮喪地放下胳膊,神槍手也不是誰想做就能做的。
“卓將,鼓勵鼓勵夫人,第一次能打成這樣,很不錯啦!我去給你們倒杯水。”大塊頭瞧著諸航沮喪的樣,怕自己在這,她更難堪,找了個理由出去了。
卓紹華其實一直在諸航后面護(hù)著,不然,她槍都抓不住。
“想啥呢,心不在焉的。”日光燈嗡嗡作響,投下一條長長的影子,溫暖的雙手摘下她的耳機(jī),接過手槍,啪啪連著兩發(fā),槍槍正中靶心。
俊眉一揚(yáng),怎樣?
她撇嘴,“本來我可以打得更好些,都是你說你恨我,我就覺得那靶子是我,我能狠下心來射擊嗎?我又不想自殺。”
“拿了支票,都不分我一點(diǎn),我不恨你嗎?”他低頭重新給手槍裝膛。
“斤斤計較。”
“該計較的時候,我是寸土不讓。還要打嗎?”
諸航往后退,她不想再丟人了。
“膽小鬼,來,有我呢!”他不由分說又把她推到了前面,環(huán)住她,手托著她的手,“瞄準(zhǔn),開槍!”
他的臉腮幾乎緊貼著她的,他的呼吸和她的呼吸攪拌在一起,他的腿緊挨著她的腿,慌亂的何止是手,連心也震蕩了。
她不是色女,對首長從來沒有半點(diǎn)非分之想。可是有個詞叫“身不由已”。諸航只覺得像靠在熔爐邊,靈魂也不知在哪塊飄浮,心跳是波狀的,身體虛軟的想向他靠得更近更近……
上帝,這種現(xiàn)象就是莎朗斯通主演的那部片,叫“本能”么?
偷瞄首長,眼神坦坦蕩蕩、清澈見底,她羞愧地閉上眼睛,罷了,早死早超生。
手指一扣板機(jī),連著六發(fā)。
“還不錯,有兩個五環(huán)。”首長夸獎,“再接再勱。”
“不,我不玩了。”再玩下去,會出人命。
她推開他的手臂,轉(zhuǎn)移到安全地帶,終于可以自如地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了。
剛才好險!
卓紹華看她激動莫名的樣,又看時間不晚了,問道:“心情有沒好點(diǎn)?”
心情還是很好的,她見識到射擊是怎么一回事,也親眼目睹首長開槍的英姿,心中對首長的仰慕更如滔滔長江水奔流不息。
她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卓紹華檢查了下槍和子彈,順手拿起兩人的上衣,走出射擊場。走廊上很安靜,四周的燈光都暗了,風(fēng)吹過窗臺,沙沙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在這等我,我去還下槍,再打個招呼。”他把外衣遞給她,看了看她身上的毛衣,“你穿這件有點(diǎn)大,改天給你買件合身的。”
“不用,這件暖。”她還有點(diǎn)熱,外衣敞著,沒有拉上拉鏈。
這孩子,他嘆了聲,把手槍揣進(jìn)口袋,騰手替她理了理衣領(lǐng),欠下身,把拉鏈拉上,“等會出去撲了風(fēng),會著涼的。著了涼,就要和帆帆隔離。”
“哦!”她站得筆直,要是和小帆帆隔離,壞家伙聽到她聲音見不到人,不知耍賴成什么樣。
“要不,你到車子那兒等我,還記得怎么走嗎?”走廊上一個人影都沒有,他不太放心。要不是私下要向大塊頭交待點(diǎn)事,他會讓她陪在身邊的。
諸航不在乎地下巴一抬,“你小看我,我IQ很高的。”
“要鼻子靈才有用。”他親昵的刮了下她的鼻子,惹得她橫眉怒目,“你在暗喻我是狗?”
“你有狗可愛么?”他大笑,“別跑錯嘍!”
諸航對著他的背影惡狠狠地?fù)]了下拳頭,這才慢悠悠向外走去。她記得先是向左拐,然后下樓,再向右。
雪地靴走在地面上沒有什么聲響的,她俏皮地數(shù)著步子,下樓梯時是一級級跳下的。
不知是因為太過安靜,還是怎么,突地,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從背后升起,心砰砰跳得非常快,仿佛有誰站在黑暗中窺伺著她。
手指彎曲攥成拳,她深吸一口氣,猛地掉過頭。
周文瑾站在臺階上方,目光將她牢牢釘在原地。
“你這是干嗎,為什么不出下聲?”她氣憤地嚷嚷著,拍拍心口,差點(diǎn)把她嚇?biāo)馈?/p>
周文瑾一步一步向她走來,眼中沉郁之色濃如夜色。
“這就是你對我避而不見的原因嗎?”他修長的身子瞬間壓迫過來,諸航的背脊靠在了走廊的墻壁上,退無可退,只得仰起頭,對視著他。
兩個人之間的空間是這樣逼仄,他幾乎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氣息。他記得,一直都記得。打完球的諸航,身上有著汗水味,洗過澡的諸航,則有淺淺的茉莉氣息,那是唯一讓他覺著她像個小女生的地方。如果她有偷跑出去吃烤肉串,那么衣服、圍脖上全是煙熏的味道。
一時間竟然生出幾縷貪戀,又往前靠了靠。
“我不明白你在講什么,我……又不知道你回國。”諸航把手臂橫在胸前,像是在捍衛(wèi)自己,又像是隨時準(zhǔn)備格斗。
許久,他才慢慢離開她,神情陰沉,“是嗎?莫小艾和寧檬沒告訴你,你的QQ上沒有留言,郵箱里沒有郵件?”
諸航的回答有點(diǎn)生硬,“我最近有點(diǎn)忙,沒注意那些。你找我有事?”
“豬,我們……已經(jīng)這樣見外了?”他緊緊盯著她的眼眸,仿佛怕看得不太清楚。
她將耳側(cè)的長發(fā)撥在耳后,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話,其實,她也陡地覺得有一種再也回不去的悲涼。
這三年,不管是怨還是恨,他一直都在她的心中。她想過再見面,她可以若無其事,像莫小艾她們那樣和他打招呼,聊些什么,即時發(fā)揮吧!她沒想過他身邊會出現(xiàn)另外一個女子,她也沒想過他們會在這樣的場合下面對面。
還能講什么?
“為什么是他?”眼角帶了莫名的狂焰,整個人都顫抖了。
“周師兄,這似乎是我的私事。”
“對,是你的私事,我無權(quán)管。豬,你一直都想贏我,對嗎?”
她默然,有點(diǎn)難受。
“于是,你用這樣的方式來贏我!”他冷笑,目光凜凜,“他是我的首長,和他在一起,你就會是首長夫人,這樣你就能高高在上。豬,我告訴你,三年前,你贏不了我,三年后,你同樣贏不了我。”
這幾句話撕破了她想要掩飾起的無所謂。她被打敗了,眼前的這個男人,除了外形與周師兄相似,再也找不到周師兄從前的一點(diǎn)影子。
歲月果真無情!
首長原來是他的領(lǐng)導(dǎo),這世界到底怎么了,有干系的沒干系的全扯到一塊,歲末狂歡?
周文瑾已經(jīng)被妒忌焚燒得語無倫次,“其實何必來這樣一著,你大可像從前那樣和我斗,難道你怕了?不過有一點(diǎn)要佩服你,就憑你這樣,能找上首長,必然下了番苦功夫,不容易吧?”
“夠了,周師兄!你發(fā)這樣的無名火,不覺得有點(diǎn)過嗎?我們只是普通的師兄妹,我有給過你什么承諾?別搞得像個吃飛醋的,我會笑。”她一點(diǎn)都不想和他吵,是真的不想,只覺得糟透了,像吃壞了肚子。
“誰笑到最后還不知道呢?”他似被霜打過的秋草,卻又不甘心蕭瑟,拼了力氣想要留住曾經(jīng)的時光。
她揚(yáng)起頭,“好啊,我們都拭目以待。”
“豬,你墮落了。”
“那么請麻煩讓我繼續(xù)墮落下去,別擋著我的道。”她要找個地方緬懷過去。至少,她還以為有點(diǎn)回憶是難忘的。
她漠然地越過他,右拐,首長該等著急了。
周文瑾寒著張臉,緊緊跟上。
等著的人不只是卓紹華,姚遠(yuǎn)也在,剛沖過澡,頭發(fā)還濕著,拘謹(jǐn)?shù)嘏c首長并排站著。
兩道身影,一前一后移了過來。
卓紹華眉角劃出一條弧線,仿佛看不見的色調(diào),落下了點(diǎn)點(diǎn)清輝,讓臉的棱角更肅峻。
周文瑾僵硬地向他敬禮,他微笑回禮,四目相交,交換著無言的較量。
“這里是郊區(qū),時間這么晚,不好打車,我送你們一程。”
“不用了,有晚班公車的。”姚遠(yuǎn)慌忙拒絕。
“那就謝謝首長了。”周文瑾到非常爽快。
姚遠(yuǎn)悄悄踢了他一腳,他面無表情地拉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直接坐了上去。
姚遠(yuǎn)瞠目結(jié)舌。
諸航唇線一抿,臉色沉了沉。
卓紹華對著姚遠(yuǎn)笑,“快上車吧!”
姚遠(yuǎn)嘿嘿坐到周文瑾身后,拿眼刀一下一下地戳著,壓著聲音問:“你腦袋沒被門給擠壞吧,這車能上嗎?”
周文瑾專注地看著前方,一言不發(fā)。
諸航無言地仰起頭,今夜,月朗星稀。
一車的沉悶,和整個城市一同陷入了午夜的沉寂之中。諸航對著車窗側(cè)坐,看到車玻璃上蒙了一層白白的白霜,她輕輕吹了口氣,眼前什么也看不見了。
那年,也是這么冷的天氣,夜也已深沉,宿舍里的燈已經(jīng)熄了,她在網(wǎng)上發(fā)水貼,莫小艾已睡了,寧檬和誰在打電話,不時嬌笑幾聲。
管理員大媽在外面敲門,輕輕的。被驚醒的莫小艾咕噥著去開門,“豬,樓下有人找,說是急事。”
諸航穿著肥大的棉睡褲,套了件羽絨服,隨管理員大媽急急下樓。周文瑾站在樓道的頂燈下,她記得他圍著一條銀灰色的圍巾,書卷味特別濃。
“啥事?”她的樣子太狼狽,躲在燈影處,與他隔了段距離。
“我餓了。”他挑挑眉,說得那么理直氣壯。
穿堂風(fēng)吹進(jìn)來,有點(diǎn)冷,她胡亂地拉上拉鏈,“師兄,你知道現(xiàn)在幾點(diǎn)?”
“管他幾點(diǎn),我們走吧!”他拽著她的胳膊就往外拖。
“瘋了,你瞧我穿的是啥?”她好歹也是一青春美少女,這樣像個大媽似的,很有損形像。
“誰會看你?”他笑。他腿長,一步等于她的兩步,她幾乎是小跑著跟在他后面。“是不是有什么特別的事要慶祝?”這么瘋狂的行徑之前他沒有做過,他可是老師眼中的好孩子。
“吃個夜宵要什么理由?”
“你晚上沒有去機(jī)房,你同學(xué)說你被系主任找了去。”
他笑了笑,沒有接她的話茬。
學(xué)院附近有條巷子,入夜后,在路口搭起幾頂帳篷,里面有賣面條、餛飩之類的小吃,生意特別的好。這么晚了,人還挺多,大部分是戀愛中的情侶。
兩人挨著爐邊坐,她點(diǎn)了牛肉粉絲,放了一大匙辣油,他看得直咧嘴。
“冬天吃這個最暖和了,要不要嘗嘗?”老板很厚道,粉絲上面蓋著的牛肉有好幾片。
他點(diǎn)的是小餛飩,湯面上飄著幾粒蔥花。
“不辣嗎?”他有些心動。
她夾了一大筷牛肉放進(jìn)他的碗中,他挑了一片,嘴唇立馬像火燒似的,氣得直瞪她。
她鄙視地回瞪他,自顧吃得很香。不一會,兩人的鼻尖上冒汗了,她看看他,噗地笑了。
“傻笑什么?”
清清亮亮的眸子一轉(zhuǎn),“看過《人魚小姐》么?”
“安徒生童話?”
“去,你的思維還停留在孩提時代!是韓劇呀,寧檬追看的。”
他斂了斂神情,沒有插話。
“里面女二號和男友有一幕特別好玩,兩人半夜打電話,說著說著突然想見面,正好也有點(diǎn)餓。于是女二號煮了一鍋方便面,帶著,跑去公園和男友見面。兩人在寒風(fēng)中,坐在長椅上,邊吃面邊說話。”
“和我們一樣。”
“怎會一樣,我們又不是情侶。”
他笑,敲敲她的碗,“快吃!”
兩人吃得都有點(diǎn)太飽,回宿舍時,走得極慢。校園里靜悄悄的,兩人的身影在樹梢間忽長忽短地跳躍。她俏皮地追著他的身影踩。
“我比你早兩年畢業(yè),會記得我這位師兄么?”他捏去落在她肩膀上的樹葉。
“看情形。”她斜著眼看他。
“哼,你敢不記得我。”他扶扶眼鏡,一臉兇惡。
“我就敢。”她突地一推他,撥腿就跑。
他兩步就追上了她,揉亂她的頭發(fā):“沒有你的日子,也不知怎么適應(yīng)。不要讓我等太久,嗯?”
刻意壓低的嗓音像有什么魔力,如同被羽毛拂過她的心,柔得發(fā)軟。她閉了閉眼睛,睫毛輕輕一顫,“要不,你在學(xué)院讀研,這樣我們可以一起畢業(yè)。”這樣她就追上他的腳步。
“你的目標(biāo)就這么點(diǎn)點(diǎn)?”
“那要多大?”她鼓起雙頰。
“反正不該這一點(diǎn)。從現(xiàn)在起,你要更加努力了,不然,我會走得更遠(yuǎn)。”他說得意味深長。
她不以為然地哼了聲,自信自己不可能追不上他的。
應(yīng)該就是在那天,系主任告知他委派出國留學(xué)的事,三個月后,甄選開始。他們曾經(jīng)是對手,后來成了朋友,然后又是對手,現(xiàn)在背道而馳。
“你們住哪?”卓紹華是車內(nèi)唯一表情正常的人。
姚遠(yuǎn)輕聲說出地址,偷偷打量坐在身邊的諸航,搞不清她什么來歷,卻又不便主動詢問。
發(fā)呆中,周文瑾突然轉(zhuǎn)過頭,“豬,小艾的男友是研究院的師兄嗎?”
“嗯。”她不會故意不理他,該有的禮貌她會有。至少,她不會當(dāng)著他的面失態(tài),也不會讓他看出她對他的在意。
姚遠(yuǎn)脫口問道:“你們認(rèn)識?”
“我?guī)熋弥T航,有三年沒見了,剛在射擊場碰到,看了老半天才敢確定。”周文瑾表現(xiàn)得很坦然,卻不是好久不見的欣喜。
“哦,是不是在挪威那夜看北極光時,你提到那個倒賣演唱會門票的……”
“不是。”周文瑾幾乎是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
姚遠(yuǎn)不相信,首長在,不好盤根問底,只得翻了個白眼。
“什么時候我們一起聚聚,把小艾的男友也喊上,對了,我怎么聯(lián)系你?以前的郵箱、QQ還用嗎?還是打電話方便,你號是多少?”周文瑾從口袋中拿出了手機(jī),勾起一絲笑意。
那熟稔的語氣,惹得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我要考試,最近沒辦法出去。”她很干脆地一口回絕。
“不急的,等你有空。你打給我吧,我的號是……”他一字一頓地說出了十一個數(shù)字。
諸航不耐煩地蹙起眉,還是撥通了他的電話。
他把號碼存好,揚(yáng)揚(yáng)手機(jī),“經(jīng)常聯(lián)系!寧檬說你要參加雅思考試,復(fù)習(xí)得怎樣?”
諸航抓狂了,真想吼一句“關(guān)你什么事”,車?yán)镉兴娜四兀?dāng)還在校園?
“到哪里了?”她問首長。飛速掠過的街道,看不出任何標(biāo)志,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困了?再等一會,就到了。先送文瑾和姚遠(yuǎn)。”卓紹華看了下后視鏡,對她笑了笑。
周文瑾的臉色立刻變得極難看。
姚遠(yuǎn)怯怯地請卓紹華讓他們在小區(qū)大門前下,不要進(jìn)去了,卓紹華溫和地關(guān)照:“新兵訓(xùn)練是很辛苦的,早點(diǎn)休息。”
“謝謝首長。”姚遠(yuǎn)扯了下周文瑾的衣角。
周文瑾抬眉,定定地瞪著諸航,她坐著沒有動。
“這么晚,你還要去哪?”他繃起臉,緊張不安地曲起了手指。她還要和首長呆在一起?
只要不是三人行,隨便去哪都可以。諸航探身把車門關(guān)上,寒氣太重,門開了一會,車內(nèi)的暖氣就跑盡了,她從頭涼到腳。
“諸航和我在一起,文瑾需要擔(dān)心她的安全么?放心,我會負(fù)責(zé)到底。”卓紹華轉(zhuǎn)臉看他,一派從容、親和。
不費(fèi)一兵一卒,談笑間,擊退千軍萬馬。
他僵在寒風(fēng)中,凍成冰柱。
“首長再見!”姚遠(yuǎn)唯唯諾諾向卓紹華道別,硬把周文瑾拽進(jìn)了小區(qū)。
“你簡直瘋了,你那個師妹是首長的客人,你逞什么能呀?官大一級壓死人,首長大你幾級,你以后還活不活?”逃出首長的視線范圍,姚遠(yuǎn)忍不住發(fā)火道。
“我做錯什么了?”周文瑾冷冷地問。
“你哪件沒有做錯?我怎么會和你在一起呢,會被你害死的。同志,我們可是新兵。”
“那請你離開。”他大吼。
姚遠(yuǎn)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他沒有抱歉的意思,漠然地立著。
“OK,我離開,我不屑和一個瘋子為伍。”姚遠(yuǎn)頭一甩,噔噔上樓。掏鑰匙開門時手有點(diǎn)抖,他的公寓與她相鄰,是他同學(xué)幫著一起租的。同一個房東,替他們租金打了折扣。
她澀然地嘆口氣,走到窗口,從這個角度,看到他仍站在原地,樹影將他整個人籠罩著,成了黑漆漆的一團(tuán),像是被誰遺棄的物品。
她抿了抿嘴唇,想出口喚他,結(jié)果還是放棄了。
卓紹華在外面抽了根煙,等風(fēng)把身上的煙味吹散了,才開門上車。諸航仍維持著剛才的坐姿,仿佛窗外有什么美景,她看得那么入神。很少見她這么安靜,幾乎像個淑女。
“諸航。”他沒有回頭。看來注定這一天,她的心情不會太好。他的心情也有點(diǎn)壞。
“嗯。”眼睫緩慢地眨了下。
“告訴我我該怎么做,是送你回公寓還是到別的地方轉(zhuǎn)轉(zhuǎn),不然我們直接回家?”握著方向盤的指尖微微發(fā)白。
窗臺上的水仙花開了,嫩黃的花朵綴在枝葉的頂端,清雅的香氣在院中悠悠蕩蕩。呂姨擔(dān)心枝葉太過茂盛,花根承受不住,特地把花盆擺到外面凍凍。
小帆帆起得早,瞧著一簇簇花特別新奇,眼睛一直往那邊瞟。門外刮點(diǎn)小風(fēng),天灰暗暗,又一股寒流從西伯利亞過來,氣象臺說將有一場大雪。唐嫂擔(dān)心小帆帆著涼,把風(fēng)帽拉拉好。小帆帆不一會就覺得花沒意思,烏溜溜的眼睛看向客房,小身子扭得像麻花。
“乖,讓媽媽再睡會。”唐嫂換了個方向。卓將和諸航差不多凌晨才回家,兩人還去她房間看了下帆帆。
看不見客房,小帆帆不干了,尖叫著抗議。
“帆帆,早上好!”卓紹華身著筆挺的軍大衣從臥室出來,手中拿著軍帽和公文包。
“不吃早飯嗎?”唐嫂問道。
“還不太餓。”卓紹華把包遞給勤務(wù)兵,戴上軍帽,抱過帆帆,“我知道帆帆想豬豬了,好,我們?nèi)グ阉承眩嬖V她要考試的孩子可不能睡懶覺。”
帆帆玩著他帽沿上的軍徽,流下幾滴口水。
卓紹華正要扭動門柄,里面?zhèn)鱽硪粋€響亮的噴嚏聲:“不要進(jìn)來……阿……嚏!”
“怎么感冒了?”昨晚到家時還好好的。
“大概是昨天那條裙子惹的禍。”屋里,諸航胡亂拭著鼻涕,睡到早晨,感覺嗓子沙沙的,渾身酸疼,額頭也有點(diǎn)燙。
小帆帆聽到諸航的聲音,忙轉(zhuǎn)過頭去,小鼻子頂著門,委屈地朝卓紹華翹起小嘴。
“豬豬病了,咱們不打擾她,好嗎?”卓紹華低頭親親帆帆。
帆帆哪里肯依,一聲接一聲的嚎叫,仿佛向屋里的諸航求救。
那叫聲真是太慘烈,諸航無力抵抗。撐著下床去洗手間拿了條毛巾,蒙住臉,只露出一雙眼睛。“進(jìn)來吧,只能一會!”
卓紹華推開門,小帆帆揚(yáng)著一張笑臉,小手歡騰地?fù)]動著。
笑容還沒展開,一下凍結(jié)在嘴角。他瞪著床上那個頂著頭亂發(fā)的蒙面人,嚇得直往卓紹華懷里埋。
諸航哭笑不得,“你個小樣,換了馬甲就不認(rèn)識了?是豬豬呀!”
小帆帆不肯抬頭,嗚嗚地哭。
卓紹華輕輕拍著帆帆,看著一臉氣憤的諸航,嘴角飛揚(yáng)。
諸航翻了個白眼,無奈扯下毛巾,“壞家伙,你就想看我個素顏,是不是?”
小帆帆從卓紹華臂彎里偷偷瞄過去,歡笑地咧開嘴。
“是他硬湊過來,要是被傳染上,不是我的錯。”諸航聲明。
卓紹華拭了下她的額頭,是有熱度,“一會吃點(diǎn)感冒藥,再睡睡,爭取發(fā)點(diǎn)汗,把病毒壓下去。”
小帆帆張開雙臂要諸航抱。卓紹華沒有阻止的意思。諸航嘆口氣,接了過來。小帆帆瞪著枕邊的毛巾,眉頭一蹙,似乎它會把豬豬搶走。諸航把那毛巾扔遠(yuǎn)了,他這才在她懷中活潑起來。
“對于帆帆來講,感冒不可怕,找不到你才最可怕。”他看著她吸了吸鼻子,像只懶散的貓咪。忍不住又欠下身,摸摸她的額頭,臉腮不經(jīng)意滑過她的嘴唇,仿佛送上的一個早安吻。
諸航的臉本來就紅,現(xiàn)在更紅了,把帆帆高高舉起做掩飾。帆帆以為她在逗他,那笑聲像哨子迎了風(fēng),又尖銳又脆亮。
“我早晨要開會,得提前去準(zhǔn)備。中午給你打電話,讓呂姨給你做點(diǎn)開胃的。對了,要不要我去公寓幫我拿點(diǎn)書過來?”
“不用,網(wǎng)上有培訓(xùn),也有模擬試題。”
“那行,我走啦。”他欠身吻了下帆帆。“帆帆,和爸爸再見!”
諸航舉起帆帆的手揮了揮。
“諸航。”到門邊時,他回了下頭。
“嗯?”她抬眼看過去。
“謝謝!”
“謝什么?”她有點(diǎn)納悶。
“謝謝回家。”他帶上門出去了。她終于記得這個家了,真好!
諸航往后仰靠著床背,由著帆帆在懷中蠕來蠕去,她對帆帆說:“首長是不是有點(diǎn)奇怪呀,這個要謝什么呢?其實該我謝謝他給了我這么一個容身之所,不然昨晚那大冷的天能去哪?”
公寓的對面住著周文瑾和姚遠(yuǎn),她要和他們玩兩兩相望么?寧檬當(dāng)初把公寓留給她,想制造她和周文瑾接觸的機(jī)會,可能沒想到他會攜伴歸來。真是不明白他氣成那樣是為什么?其實應(yīng)該生氣的人是她才對。他和姚遠(yuǎn)出雙入對,她說過什么嗎?而他那么公然挑釁首長,她真的很難為情,都沒勇氣正視首長。
“我累了。”她看著首長,低低說出三個字。然后,首長就把車開回大院。真冷呀,呵出來的熱氣一下就凍成冰凌。她的腳坐太久,都麻木了,沒辦法走路。首長蹲下來,替她按摩,讓血液循環(huán)恢復(fù)正常。真是羞人,卻又有點(diǎn)感動。他們先去看小帆帆,接著各自回屋。她沒力氣洗漱,埋在椅中發(fā)呆。首長在門外問她要不要喝茶?是有點(diǎn)渴,晚上吃的火鍋,射擊時又出了汗,她起身開門,首長手里端著兩個杯子,一手是杯白開水,一手是杯熱牛奶。
“暖暖身子。”他把牛奶遞過去。
她在床邊坐上,捧著牛奶捂手。
他先開口說話:“在射擊場遇到師兄,是不是嚇了一跳?”
她傾傾嘴角,笑意淺得捉不住,“也沒什么驚訝,是人才都想為國家效力。”
“你卻是個例外。”
“我算哪門子人才,只能編編小游戲。”她把杯子湊到嘴邊,牛奶溫溫的,正好入口。
“卓將,”她盯著杯沿,“你當(dāng)初遇到佳汐,是怎么知道她就是你一生所愛的人呢?”
他沒有立即說話,在她對面坐下,“為什么這樣問?”
“你看你們相遇后就相愛、結(jié)婚,幸福地在一起,要不是佳汐意外去世,你們肯定能白頭偕老。而有些人也相遇了,也有那么點(diǎn)感覺,最后還是錯開,真麻煩,早知這樣就不要相遇。又不是演戲,情節(jié)曲折才吸引眼球。”
“如果還是會錯開,那說明那個人只是陪我們走一段路的同路人。人生分幾個階段,只有一人陪你到終點(diǎn),那個人才叫伴侶。如你所說,我是不是也該埋怨,佳汐只陪了我四年,而我似乎還得有個幾十年才會老,我要后悔遇見她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茫然搖頭。
他含笑眨了下眼睛,“我知道。其實我覺得你不需要糾結(jié),說不定下一站遇到的就是珍愛你一生的人。你更應(yīng)感謝路過的那個人,在你獨(dú)行的時候,他陪過你。”
“我……又沒說是我。”她窘然地狡辯。能做得這么豁達(dá),談何容易。
“嗯,你現(xiàn)在已有了帆帆,不需要遇見誰的。”他半真半假地揶揄。
她嘿嘿笑。
“阿嚏……”諸航又是一個大大的噴嚏,噴了帆帆一頭一臉。
“壞家伙,你都不躲一下。”抽出紙巾,細(xì)細(xì)地替帆帆擦凈。帆帆眨巴眨巴眼睛,嗅嗅鼻子,似乎也想模擬一個。諸航樂了,感冒仿佛也好多了。
卓紹華心情愉快地走進(jìn)辦公室,秘書給他砌了杯茶,把幾份公文放在他的辦公桌上,提醒他下午國防大學(xué)那邊有堂公開課,軍委領(lǐng)導(dǎo)們會去聽課。
他點(diǎn)頭,父親卓明應(yīng)該也在的。
“卓將,和北京軍區(qū)也聯(lián)系過了,這次冬季征兵是在湖南湖北那幾個省,去帶兵的同志這兩天就出發(fā)。”
“好,麻煩你了,課一結(jié)束,我就給他們打電話。”
秘書笑笑,“那我先去會議室布置了。”
“去吧。”卓紹華打開公文。
剛看了一頁,聽到外面人有喊:報告。
“進(jìn)來!”他抬起頭。
周文瑾抬手敬禮,“首長好,我是網(wǎng)絡(luò)奇兵新來的中尉周文瑾。”
“有事?”卓紹華擱下手中的水筆,沒什么表情。
“昨晚對首長有失敬之處,請首長原諒。”
“又不是在部里,沒那么多講究,我沒覺著你有什么需要原諒的地方。”卓紹華說道。
“是,首長!”周文瑾腰板挺得筆直。
“還有其他事?”卓紹華又拿起了筆。
“首長曾經(jīng)問我認(rèn)識的人中,有沒有像我們這樣精通計算機(jī)的人,我推薦了我的師妹諸航。當(dāng)時,首長就認(rèn)識她嗎?”
卓紹華眉宇一沉,“周中尉,你是以什么立場來問我這個問題?”
周文瑾沉默。
“如果昨晚沒睡好,那么請假回去休息。私下相處,可以不拘小節(jié),站在這兒,你就得是個合格的中尉。軍人以服從為天職,從學(xué)校到軍隊,你似乎還沒找到自己的定位。今天的會議你不需要參加了,回去把部隊條規(guī)溫習(xí)個幾遍。”
周文瑾愕住。
“還有,你必須牢記,有事要匯報,直接找你的上級就可以,他會負(fù)責(zé)向上層層轉(zhuǎn)達(dá)。這兒不是一個中尉隨便進(jìn)入的地方,更不是閑聊的酒吧。現(xiàn)在不要妨礙我工作,出去吧!”
周文瑾臉漲得通紅,與卓紹華幾次接觸,他都表現(xiàn)得溫和親切,這樣的人板起面孔嚴(yán)肅起來,比長相兇悍的人更多幾份凜冽。
回頭看看緊關(guān)的房門,都不記得是怎么走出來的。周文瑾這才知,昨晚的首長真的太寬宏大度,是因為諸航在嗎?
屋內(nèi),卓紹華捏捏額頭,面寒似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