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鴻雁于飛肅肅其羽
南京在下雨,不見得比北京暖和,空氣潮濕陰冷。諸航在火車站附近找了家錦江之星住下,洗了個熱水澡,然后埋頭大睡。醒了之后,發(fā)覺已經(jīng)是午飯時分。出去吃東西,一眼看到一面大大的湖泊,湖中有船,有袖珍的小島,不用問了,這就是玄武湖。
雨已經(jīng)停了,她買了張南京地圖,抓緊時間去了趟中山陵,沒有爬到最上面,在中間就折回,然后匆匆去雨花臺、美齡宮、夫子廟、秦淮河轉(zhuǎn)了一圈,晚上十點多才喘兮兮回到賓館。
火車是隔天早晨十點的,她起了個早逛玄武湖。游湖坐船,那種六人的,十五元一張,不算貴。
湖面上有點小風(fēng),吹在身上涼嗖嗖的。一艘大的游船劈波斬浪迎面駛來,她坐的小船被波浪推開幾米。
同船的游客說那樣的船只只提供給貴賓,里面肯定有重量極人物。
她腹誹著,不平地瞪過去一眼。
“小諸?”游船的甲板上,一個中年男人愣住了。
她把臉轉(zhuǎn)向一邊,假裝看湖心的波紋。什么也沒聽見,什么也沒看見,好不!世界是大是小,和她沒關(guān)系。
“那人是不是叫你?”其他五位游客是一塊來的,沒人姓朱(諸),船老大說他姓楊。湖中心又只有他們這只船。
“我不認(rèn)識。”她沮喪地又想抓頭。
大船很快就駛遠(yuǎn)了,她這才放寬心情吹風(fēng)游湖。
他們買的是一個小時的鐘點,船老大盯著時間呢,轉(zhuǎn)了一圈,就往回開。
碼頭上,早有人在等候著,笑吟吟地遞上手機,“紹華和你說幾句話。”
仁慈的上帝,這就是所謂的天網(wǎng)恢恢么?
要不是后面是湖,真想掉頭走開。她恨恨地接過手機,擠出一絲假笑:“謝謝小姑夫。”
晏南飛默契地擠擠眼,“不要謝,這只是巧合,是不是?”
首長的聲音很平靜,“南京冷不冷?”
“不冷。”頭皮發(fā)麻,不辭而別是不道德的。
“帶充電器了嗎?你看下,你的手機沒電了。”
她汗顏,低頭認(rèn)錯,“那……那個我換了手機卡。”他找過她?不都講清楚了,唉,難道是她的意思表達(dá)不夠直白?
“方便告訴我號碼嗎?”
她無膽拒絕,老老實實報出十一個數(shù)字。
“帆帆昨夜吐奶,鬧到凌晨才睡。我似乎有點感冒,該和他隔離個幾天。這個周日,我要去蘭州軍區(qū)出差幾天。”
她默然。
“諸航?”
“在呢,在呢!”
“那個賺錢的工作合同給你了嗎?”
“還沒有。”
“過來時,我找律師幫你看看。然后我和你一塊去簽合同。”
人多力量大?
“呵,你挺忙的。”碼頭上,游人越來越多,晏南飛還在一邊等著,她想收線了。
“這個時間我抽得出來。好了,和小姑夫去吃點東西,晚上見。”
“不見的,我……回姐姐家。”聲音輕得仿佛風(fēng)一吹就掠過了。
“住幾日?”
“沒有幾日。”
“嗯,那好好陪你姐姐,我給你打電話。”他先說了再見。
接著,她的手機“咚”地一聲,有短信發(fā)過來,“諸航,我是卓紹華。”他知道她記不住他的號,預(yù)先知會一聲。
他們之間,因為小帆帆,兩根平行線生生打了個結(jié)。在前天,她提著包走出軍區(qū)大院時,她以為那個結(jié),她已解開。現(xiàn)在,他重新又把那個結(jié)系上了。
她真是猜測不了他的用意。她能猜測的是,從現(xiàn)在起,她的行動被掌控了。
晏南飛三天前來南京主持個會議,今天會議結(jié)束,主辦方安排參會人員游覽市區(qū)風(fēng)景,第一站就是玄武湖。他在南京讀過四年書,南京的角角落落早踏遍了,沒什么興趣故地重游,卻推卻不了負(fù)責(zé)安排的黎珍的盛情相邀。
黎珍是他的大學(xué)同學(xué),十多年不見。
他把諸航介紹給大家,一說是內(nèi)侄媳婦,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覷,迅速噤聲。晏南飛大舅卓明是誰,全中國沒幾個人不知道。內(nèi)侄卓紹華,為人低調(diào),卻掩不住光芒四射。
黎珍反應(yīng)最快,忙熱情邀請諸航一同隨組游玩。
“我十點二十的火車。”諸航婉言謝絕。
“那我們現(xiàn)在去吃個午飯。”黎珍隨機應(yīng)變。
九點半就吃午飯,太夸張了。諸航啞口。
晏南飛笑笑,代諸航道了謝,請黎珍幫他也買張十點二十的火車票,他陪諸航一同回北京。
然后,他把黎珍一行打發(fā)走了,問諸航想吃什么,諸航隨手一指:“肯德基吧。”
泄憤地點了大號的漢堡、大份的薯條、大杯可樂、大碗芙蓉湯,眼角一揚,側(cè)過半個身子。和長輩一起,當(dāng)然沒有晚輩付款的道理。
晏南飛笑容可掬地問道:“要不要再來份圣代?”
“好啊,我要草莓的。”不吃白不吃。
晏南飛掏出票夾付款,讓她找張桌子坐下,他等食物全了,再過去。寵溺的語氣完完全全當(dāng)她是一小孩兒,想撒個潑都沒理由。
諸航悶悶地坐下,啃噬著指甲。
“沒吃早飯?”晏南飛瞧著諸航鼓起的雙頰,直咧嘴。
諸航眼都沒抬,“喔。”
“原來真有產(chǎn)后抑郁癥一說。”晏南飛招手,請服務(wù)生給他倒杯水。
諸航一口嗆住,咳得臉像熟透的小辣椒。“產(chǎn)后抑郁癥?”
“不是嗎?不然怎么會一聲不吭地跑來南京,紹華惹你生氣了?”這孩子白皙的肌膚因為咳嗽而覆上粉紅色,顯得特別清新漂亮。
“我不是離家出走。”
“嗯,你是來走親訪友,游山玩水。”晏南飛責(zé)備地瞪她一眼,“你現(xiàn)在是媽媽了,不比從前,不能這樣任性。你想過紹華會擔(dān)心你嗎?”
沒有心情再吃東西了,抽出紙巾擦了擦手,嘆息道:“小姑夫,我講過了我真不是任性……”
“那你是有計劃有預(yù)謀的?我給紹華打電話問起你,他都接不上話。”
“他本來就不是個多話的人。”她嘀咕。
黎珍很快就送來了晏南飛的火車票,還有兩大袋南京特產(chǎn),什么板鴨之類的,體積很大。
他們作為貴賓,走的是專用通道,車上有他們兩人的專用包廂。黎珍與晏南飛握手道別,保養(yǎng)不錯的豐腴面容浮出淡淡的暈紅,下車時,眼中水光瀲滟。
諸航脫口問道:“她是你大學(xué)時的紅顏知已?”
天陰灰灰的,車廂里開了燈,燈光照在晏南飛的肩上,一側(cè)處在背光中,輪廓清晰,另一側(cè)被燈光照亮,他的表情有點模糊,有點像跌入了時間之河。
“我說對了?”諸航彎彎嘴角,不指望晏南飛認(rèn)真回答。
沒想到他接話了,淺淺一笑,些許落莫與感慨。“我和黎珍只是同學(xué),但我確實在那個年紀(jì)喜歡過一個人。”
諸航興奮了,長輩們對于戀情通常都非常隱諱,聊起,大部分是平淡無奇,有些卻蕩氣回腸。
“少男少女的喜歡不需要彼此了解,是一見鐘情式的,長大后也會有一見鐘情,但那是飽經(jīng)世事滄桑、深知人間冷暖后的一見,鐘情是在一瞥后深思熟慮的理性結(jié)果,而年少時的一見鐘情,則完全是理想的、感性的、毫無自我保護的。”
“好深奧,你的意思是你有過兩次一見鐘情?”
晏南飛苦笑,“可能是吧。”
諸航直眨眼,車開動了都不知。
“二十二歲時喜歡一個小女生,一腔熱情,不聞不問,頭腦發(fā)熱,許下這樣那樣的誓言,后來冷靜下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這樣的能力,也沒有那份走到白頭的自信。年輕時,人總是擅變的。有了閱歷,有了挫折,整個人慢慢沉淀下來,這時的戀情才是真正的戀情,我可以自豪地告訴她,我能給她幸福。男人過了三十五歲,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諸航有些不理解,“你的意思是三十五歲前男人講的話都不能相信?”
“哈,”晏南飛大笑,“我只是指我,你別聯(lián)想到紹華。”
“你很幼稚?”
“曾經(jīng)是。”
“替你的初戀女友感到同情,但愿她不太深愛你,不然,她會覺得受到傷害。”她一直都覺得“愛”是一個凝重的詞,一旦出口,便如千斤重,別拿幼稚當(dāng)借口。
“你很幸運,愛的人是紹華,他非常有擔(dān)當(dāng)。”晏南飛語重心長。
“啊,過江啦!”她站起來,趴在窗邊看下面滔滔的江水。江中有幾艘大型的貨船鳴著笛駛過,遠(yuǎn)處一大片蘆葦叢在風(fēng)中飄蕩。
姐姐說過,南京是六朝古都,又有江南秀麗的山水,又有歷史的滄桑斑痕。與北京相比,它更多一份雅致與細(xì)膩。可惜她來去匆匆,沒有領(lǐng)會得到。
她問過姐姐為什么不留在南京工作?當(dāng)時,姐姐是可以留校任教的。
姐姐說,她想換個環(huán)境而已。
她睡了一會,醒來,晏南飛不在包廂。回來時,他身上有淡淡的煙味。
“你抽煙,小姑姑有沒有意見?”她笑問。
“不要太過,是可以接受的。她畫畫時,偶爾也會抽幾支。她最愛的事,是畫完畫之后,暢飲一杯法國紅酒。”
“你們生活非常愜意。”
“還行!”晏南飛的笑是伉儷情深的幸福滿足。
列車在石家莊站停靠時,諸航焦躁地揉揉頭發(fā),呵呵笑道:“小姑夫,一會我們到站就兵分兩路啊,這一路謝謝你的照顧,我們后會有期。”
“你另有什么計劃?”晏南飛不太贊成地看著她。
“沒有,我的終點站就是北京站,只是我需要去辦點事,我和首長有匯報,他同意的。”
“那件事我不能知道?”
“每個人都有隱私的,是不是?”
晏南飛沉吟了下,“好吧。”
車到北京站后,晏南飛等著諸航離開了十分鐘,才起身下車。不遠(yuǎn)不近,正好可以將她的身影罩在視線內(nèi)。
月臺上人很多,一個身著灰色大衣、頭發(fā)整齊地盤起的女子踮著腳四下張望,諸航叫了聲,歡快如孩童般地向女子跑去。
女子的面容與諸航有幾份相似,但她因為年紀(jì)的緣由,多了幾份知性、翩然的氣質(zhì),眉目間淡淡的風(fēng)韻如畫。
她疼惜地將諸航摟住,接過包,不住地上下打量
晏南飛微笑來不及展開,突地凝在了嘴角,連驚愕都來不及掩去,就那么與女子的視線撞上。
“姐,你怎么了?”諸航發(fā)覺姐姐的臉猛然間蒼白如雪,眼神慌亂不安,握著她的手一片冰涼。
“沒……沒什么。我們走吧,梓然還在學(xué)校等著呢!”諸盈閉了閉眼,咽下翻涌的痛楚,拖著諸航,僵硬地離開。
諸航悄悄回了下頭,想和晏南飛揮下手。
他卻像是被什么驚著了,目光筆直,一臉不敢置信的呆滯。
諸盈的家在一幢紫紅色的四層樓里,老式的公寓,以前住的是拿政府補貼的工程師們。后來,他們都換了新房,這兒就另行分配,駱佳良及時搶了一套,恰好趕上和諸盈結(jié)婚。
在北京能有自己的房,對于工薪階層來講,是件了不起的事,雖然它小得完全可以叫巢。
進走廊,往左拐第一家,就到了。
一樓,卻帶了個小院,種著幾株一人高的柔順的植物。
駱佳良的摩托車就擱在院角,諸航多看了幾眼。車保護得極好,上面還遮著塊擋雨布,兩只頭盔擱在擋泥板上。一只是黑的,一只是紅的。那天的妙齡女子戴的就是那只紅的。
諸航悄悄瞄了下諸盈。
諸盈低頭開門,鑰匙怎么也對不上鎖眼,她氣急地用腳踢了下門。
駱梓然愕然地看著媽媽,又斜了眼諸航。
他在和諸航生氣,到現(xiàn)在都沒叫一聲小姨。
這人只比他大十二歲,充什么老呀,哼,和他搶東西吃、搶電腦玩。有次爸媽都出差,委托她去開家長會。她把手背在后面,問老師,我家梓然在學(xué)校乖嗎?如果不乖,就給我打,別手軟,不打不成才。
他真想裝著不認(rèn)識這人。
最最讓人討厭的是,這人說話不算話。講好十歲生日,她陪他一天,給他買一套幾米的畫冊,結(jié)果,她跑南京去了,足足一年。
門開了。
門內(nèi),駱佳良腰里扎著圍裙,甩著手里的水。身后的廚房里熱氣彌漫,菜香飯香交雜著飄了過來。
“航航到了呀!”他的臉龐很大,眼睛很小,笑起來眉眼全擠在一塊。
“姐夫好!”諸航叫了聲,把手中提的一個禮品袋遞過去,那是晏南飛硬塞給她的。
“在外那么辛苦,干嗎亂花錢?姐夫家都有的。”駱佳良嗔怪著,“我家航航咋這么瘦呢?”
“這是骨感美。”諸航不自然地摸摸臉。
“美這個詞和你無關(guān),請別亂用。”駱梓然板著個小臉,換鞋,進屋。
“怎么這樣和小姨講話?”駱佳良瞪了梓然一眼,給諸航遞上拖鞋,“盈盈,你是先洗澡還是先吃飯?”他溫柔地轉(zhuǎn)向妻子。
諸盈混亂地看著他,那神情像看著個陌生人。
“姐有點不舒服。”諸航小聲道。
駱佳良皺起眉,進廚房關(guān)了爐火,“那快進屋躺著去。銀行工作壓力太大,神經(jīng)整天緊繃著。”他去攬諸盈的腰。
諸盈突地一縮,“不用管我,你把航航和梓然照應(yīng)好。”
“知道,他們重要,你也重要。”駱佳良笑瞇瞇地,先去擰開臥室的燈,鋪好床,把睡衣遞到諸盈手上,“你上床,別忙睡,我燉了排骨竹筍湯,給你盛點。”
“我沒有胃口,你出去吧。吃好檢查梓然的作業(yè),讓航航進來和我睡。”
駱佳良嘆了口氣,“其實你不用這樣拼,獎金少拿一點沒關(guān)系,我會賺回來。航航出國的學(xué)費不是有了嗎,房子,咱們等這兒拆遷,不急,反正梓然還小。”
“兩個孩子都在外面,你別說些有的沒的。”諸盈躺平,閉上眼睛。
駱佳良呵呵笑著,轉(zhuǎn)身出去。
外面兩人,也不用筷子,已趴在桌上用手捏了起來,像比賽似的,嘴巴塞得鼓鼓的。
駱佳良一人一巴掌,把兩人推了去洗手間洗手。
“姐夫,你最近工作怎樣?”吃了大半飽,諸航才有空抬起頭。
駱佳良在給兩人剝蝦,一口菜都沒顧上吃。“姐夫還是老樣子,開不完的會,出席這樣那樣的宴請,安排好職工的勞保與福利,有人生病了去看望,領(lǐng)導(dǎo)出差得訂票……呵呵,我就是一單位的管家,沒啥成就卻忙得像個陀螺。”
“姐夫謙虛了呀,你這工作可是很討人歡喜的,有沒有小MM暗戀你?”諸航鬼鬼地擠擠眼。
駱佳良嘿嘿地指指自己,“我這樣子暗戀別人還差不多,誰暗戀我,眼睛有毛病。”
“那姐夫暗戀上誰了?”
“你沒問題吧?”駱梓然冷冷地插了進來。
“咋講?”諸航好謙虛。
“爸爸有媽媽了,需要暗戀嗎?”駱梓然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非常輕蔑。
“難講,愛情如同發(fā)神經(jīng),搞不清什么時候會發(fā)作。”
“我爸爸又不是某人,他很正常。”
“某人是誰?”諸航獰笑著問。
“我這輩子不管是暗戀還是明戀,都給了盈盈。呵呵,我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駱佳良把蝦沾上醬汁,一人嘴巴里塞一只,成功堵住兩人的嘴。
諸航嚼著鮮美的蝦肉,她從駱佳良憨笑的面容上,真找不出說謊的痕跡。
飯后,駱佳良就催她洗澡進臥室去陪諸盈。她想裝模作樣偷看下梓然的作業(yè)本,被梓然用生命威脅,她摸摸鼻子,沒進梓然的小屋。
頂著一頭濕發(fā),小心翼翼推開臥室的門,發(fā)現(xiàn)諸盈沒有睡,眼睛瞪著天花板,在發(fā)呆。
她走近,在床邊坐下,用大毛巾擦拭著頭發(fā)。
諸盈幽幽地把目光轉(zhuǎn)向她,直勾勾地盯著。
“姐?”諸航訝異地喚道,姐姐的眼神很怪異。
“航航長得真快,我還記得你剛會走路,抱著我的兩條腿,跟我要糖糖吃。”諸盈眼中一柔,坐起,接過毛巾,輕柔地替諸航擦拭。“好像還是昨天的事。”
諸航不好意思地笑,“我小時黏姐姐呀,你放完假回校,我都會哭著追上半里路,要媽媽哄很久才作罷。”
“媽媽講你夢里都在喊姐姐。”諸盈手僵在半空中,眼中慢慢地浮出一團熱氣。
“同學(xué)都羨慕我呢,她們是獨生子女,我比她們多一個又漂亮又溫柔的姐姐。”諸航撒嬌地依進諸盈的懷里。
“調(diào)皮!”諸盈寵溺地捏了下她的鼻子,“航航,乖,努力把雅思考試過了,早點出國,能有機會留在國外就留吧!”
“不要,爸媽年紀(jì)大了,我要照顧他們。”
“我會照顧的。”
“這也是我的義務(wù),何況我會想姐姐、梓然還有姐夫。”
諸盈輕輕嘆了口氣,“如果姐姐不想你留在國內(nèi)呢?”
“為什么?”諸航愣住。
“你不聽姐姐的話?”
“不是……”
“別問了。來,躺下,讓姐姐抱著。姐姐有點冷。”
諸航眨眨眼,聽話地鉆進被窩中。諸盈熄了燈,溫柔地伸過手臂,將她攬進懷中。
她有點害臊,真的,已經(jīng)有很久很久沒這樣被人抱過了。
今夜的姐姐仿佛特別柔弱。與其說是姐姐抱她,不如說她是姐姐的一個支點,抽開,姐姐就站立不住。
姐姐的懷抱很軟,有股暖暖的香氣,她沒抵擋多久,就睡著了。
半夜里,被一聲尖叫嚇醒。
諸盈不知做了什么惡夢,眉頭痛苦地蹙著,淚水從緊閉的雙眼中沽沽流下,身子哆嗦個不停。
她大聲叫著姐姐。
諸盈睜開眼,一把抱緊她。
“姐,沒事了,那只是個夢。”
諸盈上下牙打著戰(zhàn),“航航,航航……”
“我在的,姐姐!”她輕拍著姐姐的后背,喃喃低哄。
諸盈到天明,再沒敢合眼。
諸航睡到自然醒,起床時,屋里只有她一人,梓然上學(xué)去,姐姐和姐夫都上班了。她的早餐和午餐,駱佳良用不同的便當(dāng)盒裝著。諸盈留了個條,讓她去雅思報名處看看考試時間。
諸航是準(zhǔn)備出門的,她要和莫小艾見個面,還要去大雜院把自己的行李給取過來。
莫小艾早晨有課,兩人約好下午在必勝客見。她帶了身份證,先去了雅思考試報名處。
報好名,就坐車去大雜院。
她想好,行李先寄存在莫小艾那里,等她找到租處再拿走。
大雜院的門永遠(yuǎn)都是一半開著一半掩著,誰進來,那門就吱呀呀地叫著,比門鈴還管用。鄰居們都出去忙活了,院中只幾個老人在。
她禮貌地招呼。
老人們熱情地圍上來,“今天怎么過來了?”
“我來看看奶奶們。”
“寶寶呢?咋沒帶來?”老人們有點小遺憾,“像你還是像他爸爸?聽說是個大胖小子。”
“聽誰說的?”她怵著。
“你老公呀!”
她笑得像哭,“他……什么時候來過?”
“大前天,來把房退了,你的東西裝了兩大箱,一個小軍官扛走了。我們問起你,他說在家?guī)Ш⒆印G扑囿w貼,多會疼人。”
“是呀,是呀……”很疼,心也疼,頭也疼。
首長吃錯藥了?一個舊筆記本,幾本書,一床被,要了干嗎?
沒有困意。
卓紹華站起身,走出書房。感冒病毒來勢洶涌,他只得與小帆帆隔離。才一個多月的小人兒,也會別扭,被唐嫂抱去睡,唔唔呀呀的,極不情愿。
幾個房間的燈都熄了,寂靜讓黑夜顯得更深更沉,天空那么貼近,密布著晶亮的星星。與星星相應(yīng)和的,是散落在院角的低矮的路燈。燈光柔弱,徐徐灑了一院。
燈光里,他看見有扇門沒關(guān)好,是諸航睡過的客房。他傍晚的時候進去過,想把大雜院帶回來的幾件東西整理下,身體有點發(fā)低熱,沒有心情,他站了站,便出來了。
比較而言,她比他瀟灑。
“向尊敬的首長匯報:我的任務(wù)已圓滿完成。從今日起,我將撤離到后方。敬禮!諸航。”
這張紙條壓在書房的電腦下方,在留言的未端還真的畫了一只敬禮的手臂。
他盯著那紙條,咽一口氣,覺得胸口在膨脹,像困在無窗的車庫里,有缺氧的感覺。
手機關(guān)機,然后找不著第二個可以聯(lián)系到她的人。
他把紙條揉成了一個團,又慢慢展開。
他帶了勤務(wù)兵去大雜院。
房東還記得他,忙著問諸航生沒生,生的是小子還是姑娘。他回答著,眼睛盯著緊鎖的房門。
從房東的話語中,他確定諸航?jīng)]有來過這里。
“諸航想拿點東西,我忘了帶鑰匙。”他不動聲色地撒謊。
“我?guī)湍汩_門。”房東熱心地打開門,開了燈。
他沒讓勤務(wù)兵進去。
這個租處他進來過一次,就是個臨時落腳點,一切都以簡便為主。電腦在,書也在。他的心輕輕嘆了一聲,緩緩落地。
原來,他在緊張著、慌亂著。
他緊張真的失去她所有的消息,他慌亂……
胸腔嗡嗡轟鳴。
信手拿了本書翻翻,發(fā)現(xiàn)竟然是計算機專業(yè)的博士班教程,厚厚的《英漢大詞典》,擱在掌心很沉,雅思考試的各項資料,這兒一摞,那兒一堆。
佳汐是七月過世的,他知道諸航的存在是八月初。他沒有對諸航提過,在決定和諸航見面時,他已經(jīng)暗中觀察了她半個月。
他找了輛舊車,穿便裝,下午來,晚上走。
他沒見過那么勤奮的孕婦,早晨五點,多少人趁著清晨的涼意抓緊睡眠。她一件寬松的T恤,大大的中褲,坐在井臺邊,一手握著書,一手在注滿井水的盆中嬉戲。
井臺濕漉漉的,院中的月季在晨風(fēng)里,抖落夜露,顫顫地綻開花苞,送來一縷縷香氣。
她小聲地讀一會,便閉下眼,默誦幾分鐘,接著,再繼續(xù)。累的時候,她伸個懶腰,低頭拍拍高聳的肚子,說道:“知道了,你很餓,一會就去吃飯。”
傍晚來時,她坐在老槐樹下的石凳上,手指在鍵盤上如閃電般按個不停。她專注得連小孩在身后貼紙條,都不知。
他看了她半個月,相處了兩個月,天天在眼前晃悠的一個人,突然不見,他只是有些不習(xí)慣。
電腦和書放在一個箱子里,另找了一個行李箱放衣服。
她的衣服……還真是不講究。
佳汐是個生活品味非常精致的人,用的護膚品,化妝臺上擺得滿滿的,另外還有兩個抽屜擱著。有一個大大的多屜柜,專門放她的內(nèi)衣。里面什么款式、什么顏色、什么出名的品牌都有。臥室里專門為她建了個更衣室,她穿的成衣都掛在里面,像個小型的專柜。
不知諸航以前是什么樣,懷孕的她衣服數(shù)量不會超過雙數(shù),大部分是寬松的運動服。所有的衣服洗凈后,團了團,全塞在一塊。
大概沒人會想到,他在那個小屋里,彎著腰,把她所有的衣服拿出來,一件件地重新疊好,再整齊地碼在行李箱中。
勤務(wù)兵看了下手表,首長進屋一個半小時。
她也許不在意那些衣服,但是書和電腦,對她非常重要,他想她房東會告知他來過,那么她必然要主動和他聯(lián)系。
猶豫了幾分鐘,他打開她的筆記本。這種行為不算君子,那又怎樣?他想多了解她一點。
開機沒有密碼,電腦維護得不錯,速度非常快。
哈,他笑了。
這只是個幌子,當(dāng)你試圖進入她的電腦內(nèi)部,筆記本死機。再開機,電腦黑屏。看似機器問題,其實這就是她的保護層。
用最簡單的假像掩藏真正的秘密。
成立網(wǎng)絡(luò)奇兵以來,他對黑客們有了許多了解。
如果把網(wǎng)絡(luò)比作江湖,在這個江湖上,能人俠客層出不窮。
真正的江湖高手,不是指打遍天下無敵手,而是當(dāng)別人侵犯時,他可以在彈指之間,將自己保護得固若金湯。
諸航,他默默重復(fù)這個名字。重復(fù)一次,便覺韻味無窮。
書房桌子上的手機嗚嗚地震動了兩下,這時候還有人發(fā)短信?
他是漠視短信這個產(chǎn)物的。總覺得發(fā)短信是那些無法當(dāng)面表達(dá)自己的人才做的事。學(xué)生找他咨詢課題,可以發(fā)郵件,可以在課堂上發(fā)問,如果發(fā)短信,他自動忽略。他與同事間的聯(lián)系也是,有事講電話,從不用短信來代替。
“今天是我生日!”
是成瑋,發(fā)錯號了?但他想了想,還是破天荒地回了庫句:“生日快樂!”
“一年只有一個生日,還有兩個小時,我就三十歲了。三十,多么可怕的數(shù)字。你能出來下嗎?”
他再次懷疑成瑋發(fā)錯號碼了。
“對不起,我要帶帆帆休息。”他特意還署了名字過去。
“那我去你家,帶上蛋糕和紅酒,你只要給我準(zhǔn)備蠟燭就好了。”
卓紹華雙眉一斂,號碼估計沒發(fā)錯,成瑋要不是喝醉就是夢囈,他把所有的短信刪除,關(guān)機。倒了杯溫水,咽下兩粒感冒藥,上床休息。
明天中午,他坐軍用飛機去蘭州。
隔天早晨,剛起床,就聽到呂嫂在院中和人講話。
成功慵懶地傾傾嘴角,拾級上來,“早!”
“有事?”他有些詫異,七點剛過一點,成功這人可是只夜貓子。
成功飛快地朝里瞟了一眼,“今天我休息,想著上門給你賠個不是,雖然我不知是不是我的不是。”
“你在繞口令?”
“你那天在醫(yī)院給我臉色看,我挺委屈。”
他失笑,“你什么時候這般敏感了?帆帆生病,我有些著急而已。這兩天事又多,今天還要出差,不然早約你了。”
成功聳聳肩,“好吧!不過我很有誠意,給你帶了瓶酒。”
“早晨喝什么酒?讓呂姨給你倒杯茶。”
“行,酒留著我下次來喝。這酒可不一般,叫特基拉,是用生長十二年以上的龍舌蘭釀造的,在橡木桶里至少陳放四年,才對外出售。口味十分獨特,國內(nèi)很少見。昨兒成瑋生日,朋友送她的。我就偷來了。”
“哦!”他淡淡地應(yīng)了聲,“你坐會,我洗漱去。”
成功點頭,瞧著唐嫂抱著帆帆出來,笑吟吟地張開雙臂。
“小帥哥,讓叔叔抱一個。”
唐嫂搖頭,“剛起床,一會要大便,不要沾了你衣服。”她這工作是成功幫著介紹的,看到成功,自然十分熱情。
成功忙把手背在身后,朝后面看了看,壓低音量,“豬還在睡?”
“豬?”唐嫂愣了下,才明白過來,“你說夫人啊,沒有,走了有幾天了。”
“走?去哪?”
“卓將說夫人出去培訓(xùn)。”唐嫂咂了下嘴,笑得有幾份神秘。
“別吊人胃口,有啥說啥。”
“我和呂姨琢磨著,卓將和夫人之間有點古怪,兩人不同房。月子里,能理解,可是夫妻間一點甜蜜的樣子都沒有。夫人不給帆帆喂奶,也很少抱帆帆,完全不像個媽媽,也不……像個妻子。”
成功捏著下巴,細(xì)長的眼眸瞇成了一條線。“不奇怪,紹華就是這樣內(nèi)斂的人。別說你,我都沒看過他和誰甜蜜的樣子。”
唐嫂賠笑,“那是,他是將軍,嚴(yán)肅是自然的。”
成功心中卻好奇得要命,豬出去培訓(xùn)?沒聽說過她從事什么重要的工作呀,就是有,按照法律規(guī)定,也有四個月的產(chǎn)假。她這么有奉獻(xiàn)精神?打死他都不信。
他在四合院呆了大半天,卓紹華坐車去機場,他才離開。卓紹華的言行,與平時無異。他問到豬,卓紹華就挪話題。
他只能把疑惑生生咽下,很郁悶地開車離去。
休息日,當(dāng)然要撥半日陪女友。他現(xiàn)在這位女友有點長不大,不喜歡浪漫晚餐,要到必勝客去吃披薩。
他很能遷就,奉陪。男人,就是要能屈能伸。
必勝客的門庭有些花哨,他皺皺眉,拿起手機告訴女友,他先到了,讓她不要著急,他會耐心而又溫柔地等著她。
店里人不少,一張張青澀的臉,瞧著就是滿腦子風(fēng)花雪月的大學(xué)生。腹誹幾句,目光找尋一個適合情侶幽會的角落,尋到半路,他刷地一揚眉,笑逐顏開。
那個出外培訓(xùn)的豬趴在菜單上,對服務(wù)生說道:“來個情侶套餐,大比薩,兩杯飲料,水果沙拉,冰淇淋要草莓和香草的,蛋糕……喂,這桌有人了。”
一道黑影罩住了諸航,她抬起頭叫道。
“豬,不在家好好帶孩子,跑這和誰幽會?”成功陰陽怪氣地雙臂交插。
諸航“咚”地跳起來,揪住他的衣襟,拖向最里端的洗手間,“成流氓,你給我閉嘴。”
“怎么,被我說中了?”成功笑得顛倒眾生,眸中卻流露出危險的氣息。
諸航謹(jǐn)慎地看了看后面,咬牙切齒道:“別拿你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來對照別人。我警告你,一會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就當(dāng)不認(rèn)識我,不準(zhǔn)眼神交會,不準(zhǔn)上前套近乎。”
“你沒聽說過么,井水不犯河水,河水卻愛弄混井水。我憑什么聽你的?”成功撥開她的手,大咧咧地攬住諸航的肩,像哥倆好似的。
“把你的臟手拿開,然后無條件服從指揮。”諸航斜睨著他,可不像開玩笑。
“我不拿呢?”都已經(jīng)是流氓了,那就流氓到底。這么兇悍的氣勢,卻有著一副纖弱的肩,惹得他不禁心生憐惜。
“真不拿?”諸航狡黠地撇了下嘴,下一秒,突地拽住他的一條手臂,身子一矮,將它反扭朝后。
“輕點,輕點,你這只豬還來真的。”成功痛得直叫。
“呵呵,還記得我剛才的話嗎?”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成功沮喪地點頭。
諸航松開手,拍拍他的肩,“這才是人民的好醫(yī)生,謝謝合作。”
成功白了她一眼,揉著手腕,“我似乎沒怎么樣過你,即使你去產(chǎn)檢,我都做到非禮勿視,你憑啥叫我流氓?”
“流氓也有好壞之分,別太難過,你屬于流氓里的善良之輩。”諸航鄭重地告誡。
成功幾乎暈厥,好有說服力的理論。“你不會高看我吧?”
“不會,我一向看人很準(zhǔn)。哦,找你的,女朋友?”
一個頭上戴著個蝴蝶發(fā)卡的女子推門進來,看見他們,委屈地咬緊嘴唇。
“不是。”成功暗暗咬了下舌,不知自己為什么要否認(rèn)。
“那她干嗎像看情敵一樣看著我?”
“你太沒有自知之明了。”成功哼了聲,臉上的表情分明寫著“你配做情敵嗎”。
諸航笑笑,并不在意,“我等的人也該到了,你陪你朋友去吧。走的時候不要打招呼。”
成功狠狠地瞪瞪她,換上迷人的微笑,迎向女友。
對于一個經(jīng)常動手術(shù)的醫(yī)生來講,不管外表如何文弱,談不上是大力士,對付一個兩個人,是沒問題的。剛剛故意讓那只豬得逞,有游戲的成份,也有一份好奇。讓她如此緊張兮兮的人是誰呢?
女友埋怨他沒預(yù)先找好位置,現(xiàn)在餐廳人多,只得和別人拼桌。
他倒覺得很不錯,這個角度恰好可以看到豬。
豬等的人來了,不是美男,不是帥哥,是個劉海剪得齊齊的學(xué)生妹,小鼻子小眼睛,背個雙肩包,看人怯怯的。但在看到豬時,兩人一起跳了起來,來了一個大大的擁抱。
“豬,我想你!”
“小艾,我也好想你!”
成功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豬,那兒有個男人在看你。”莫小艾有個特長,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別看,那種男人看多了會失身的。”諸航回道。
莫小艾八卦了,“你很了解他?”
“小艾,我剛從南京回來,哪有機會認(rèn)識那種人,是不?”
“對對!”莫小艾點頭。
服務(wù)生走馬燈似的開始送餐送飲料,諸航把兩杯冰淇淋一起端給莫小艾,“都是你愛吃的,今天吃個夠。”
莫小艾眼波閃動,“豬,你賺錢了?”叉起一塊沙拉中的果肉遞到諸航嘴里。
諸航笑笑,“快了,你把畫稿帶來了嗎?”
莫小艾放下叉子,把桌上的食物往邊上挪挪,從背肩包里拿出筆記本,“我沒有什么信心,你看看吧!”
莫小艾迷漫畫,迷得一塌糊涂,光看已不能解癮,于是,她選修了漫畫設(shè)計。諸航設(shè)計游戲里面的人物,讓她嘗試畫畫,這也是她的第一次創(chuàng)作。
諸航也不是行家,看了兩幅,說道:“人物形像有那么點味道,但不夠豐滿,可能還要加工。你把它拷貝一份給我,我?guī)ソo開發(fā)商看看。”
“如果不能用,也沒關(guān)系啦,你和他們講,讓我跟在后面學(xué)習(xí)就可以了。”
“行。”
兩人收起電腦,刀叉上陣?yán)^續(xù)吃東西。
“豬,你還準(zhǔn)備出國嗎?”冰淇淋太冷,莫小艾呲牙咧嘴。
“新年過了,我就要參加雅思考試。”
莫小艾嘆氣。
“干嗎一副怨婦的表情?你有男友了,不會太寂寞。”
莫小艾臉一紅,埋頭吃披薩。許久,牙一咬,抬起頭,“我前兩天和寧檬通電話,你知道的,她消息最靈通。那個……周師兄元旦過后回國,房子和工作都找好了。”
諸航叉子在空中停了半秒,然后向披薩進攻。
“你說話呀!”莫小艾急了。
“說什么?”諸航掩飾地咳嗽一聲。
“是周師兄,你怎么可以無動于衷?當(dāng)時,你為他……頹廢成什么樣,大三當(dāng)了幾門課,差點退學(xué)。”
“喂,不是一回事,好不好?”諸航敲了下盤子,聲音并不大,還是驚動了許多人。
“別自欺欺人了。你自己看著辦吧,不要他回來你飛走,然后一隔又是幾年。人心是會變的,世上沒幾個癡男。”莫小艾咕噥。
諸航哭笑不得,“你怎么像我姐似的?”
“我是為你好。”莫小艾急赤白臉。
“冰淇淋要化了,快吃吧!”
“你怎么不吃?”漂亮的女友幽怨地在桌下踢了成功一腳,那兩個學(xué)生妹有什么好看的,眼睛都直了。
成功收回視線,打量女友修飾得毫無瑕疵的面容,嘴角慢慢綻出笑容,“我喜歡看著你吃。”
“你的眼睛長在后腦勺上?”女友冷冷地問。
“我看你都是用心在看。”成功不動聲色。
“那么,你的眼睛是留給別的女人?”
成功笑得人畜無害:“親愛的,講這些有助胃口嗎?”
女友怔怔地看著他。
“別委屈自己,生氣了,就吼出來,或者摑一個巴掌過來,這樣子含譏帶諷,會內(nèi)傷的。我是婦產(chǎn)科醫(yī)生,可不是內(nèi)科醫(yī)生。”
“你……”
“慢慢吃,我先去買單,然后到車上等你。”成功溫柔地摸了下女友鐵青的面容,站起身來。
諸航與莫小艾也已結(jié)好賬,兩人肩并肩,有說有笑地往外走。
成功遵守承諾,只目送她們一程。
和朋友一起的豬,看似純得像張白紙,為什么能和紹華做出那么復(fù)雜的事呢?成功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莫小艾陪諸航一同去了馳騁公司,老總馬帥親自接待了她們。
諸航先把莫小艾的畫稿給他看,他只瞟了一眼,便把筆記本合上了,似笑非笑,“諸小姐,上次我們對你的游戲,叫啥名的?”他拍拍頭,眉皺著。
“儷人行。”諸航雙手平放在膝蓋上,很是嚴(yán)肅。
“對,儷人行,我們找了專家看了你的方案,是有那么點興趣。這個如果立項,就不是一個小工程,而是耗資非常大的項目。要成立一個龐大的團隊,前期的研發(fā)、設(shè)計、潤色、運行,后期的宣傳,找人代言,有可能就是我們公司明年主要的工作。所以這件事,我們要慎之又慎。”
“我以為貴公司已經(jīng)考慮成熟了。”諸航說道,“如果馬總覺得立項有難度,請不要勉強。在網(wǎng)游領(lǐng)域,美國與日本起步比較早,國內(nèi)是最近幾年才進入。但是縱觀看來,網(wǎng)游面向的人群以男人、學(xué)生為主,游戲類型大部分是智謀、格斗、撞關(guān)、尋寶,唯獨忽視了女性白領(lǐng)這一塊。女性白領(lǐng),知性而又細(xì)膩,既是事業(yè)女強人,同樣也是溫柔嫵媚的女子。也許你會講她們沒時間玩游戲,錯了,那是沒有她們喜歡的游戲。在她們放松下來時,一個令人怦然心動的游戲,會令她們?nèi)朊裕驗槊總€女人心中都有一個無法實現(xiàn)的夢。我想會有其他公司對之感興趣的。”
馬帥吃驚地看著諸航,“諸小姐,這應(yīng)該是你的第一件產(chǎn)品,何以這樣自信?”
“第一件怎樣?第一百件又怎樣?我從中學(xué)就泡網(wǎng)吧,別人都忙著上網(wǎng)聊天、打游戲,我就坐在那邊看,哪一類人愛玩什么,能玩多久。哪一類人因為找不到喜歡的游戲,悶悶不樂。我看了六年,選修了服裝設(shè)計、藝術(shù)史、文學(xué)史,才開始設(shè)計《儷人行》。這不是一個盲目的沖動,也不粗糙。我了解自己,當(dāng)然更了解我作品的價值,所以我自信。”諸航揚起下巴,目光灼灼。
“針對白領(lǐng)女性的游戲只是我的開始,以后我會設(shè)計中小學(xué)生的益智游戲,讓家長們對游戲這個詞要換一種嶄新的目光。我沒有把我的設(shè)計給一些三流的小公司,一上來就找了國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的馳騁,我以為馳騁敢于創(chuàng)新。不過我理解馬總的,打擾了。”
她點了下頭,把桌上的案宗收起。
馬帥按住了文件夾,“諸小姐,我想我該慶幸你只是個設(shè)計師,你只有二十三虛歲,不然我會有危機感。”
“馬總喜歡這個方案?”此時,諸航?jīng)]了剛才的沉著鎮(zhèn)定,流露出孩子般的驚喜。
馬帥按下座機的通話鍵,“吳秘書,把《儷人行》的合同拿進來。”
“小艾!”諸航轉(zhuǎn)身,高舉雙手,與莫小艾擊掌歡呼。
馬帥輕笑搖頭,“我個人非常喜歡這個方案,我也咨詢過公司里的幾位女性,她們也非常期待。諸小姐,這次我想來個大動作,在游戲研發(fā)伊始,就找好代言人,然后安排你接受雜志、電臺采訪,把聲勢造出來,你必須要配合公司安排,可以嗎?”
“行是行的,最好是春天前。我明年要到國外讀書。”
“現(xiàn)在交通和通訊都方便,不會影響諸小姐。”
精干的女秘書拿著合同從外面進來,諸航接過,“這個是我人生重要的開始,我得找我的律師看下。”
馬帥大笑,“應(yīng)該的。來,諸小姐,我們握個手吧,合作愉快。”
諸航大大方方地接住他的手,“謝謝馬總。”
馬帥把她們一直送到樓下,才道別。
莫小艾直拍心口,“豬,剛才我緊張死了,你什么時候這樣厲害的?像個談判高手。”
“我研究過心理學(xué)呀,他如果不想要我的設(shè)計,估計連面都不會見,早讓保安把我們轟走。他那樣講,只是欺我是新人,想壓價,我偏不讓。”
莫小艾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我還是計算機研究生呢,和你一比,像小塵埃。”
“別長他人氣勢,滅自家威風(fēng)。你理論強呀,我只是重實踐。曾經(jīng)……我想休學(xué)來著。”諸航自嘲地笑了笑。
古龍小說里,有個劍客叫西門吹雪,他和葉孤城是一對偉大的對手。因為了解所以尊重,因為尊重所以珍惜。但最終,葉孤城死在西門吹雪的劍下,他抱著葉孤城的尸體,孤獨如潮水般滅頂襲來。
周文瑾不是西門吹雪,她亦不是葉孤城。她和他只是平凡的普通人,可是在她對計算機完全失去興趣的時候,他的出現(xiàn),讓她找到了新的目標(biāo)。戰(zhàn)勝他,是她的快樂。
在那場關(guān)鍵的比賽中,他卻勝得不太光彩。她得知之后,心中說不出來的滋味,于是放任自己。
讀書是為了找工作,她能找到工作,又何必去讀書?
那時,她開始給《儷人行》編程。
莫小艾很了解地點頭,“明白的,你輸不起啊!”
“去你的。”諸航笑著推了她一把。
“豬,你現(xiàn)在是有錢人,請客!請客!”
“行,咱們晚上去海吃一頓。等我先接個電話。”她從口袋里拿出手機,陌生號碼。
“找誰?”
“小諸,紹華去蘭州出差了,你在家吧,我想小帆帆了,讓呂姨多抓把米,我過來吃晚飯。”
諸航捂著話筒,悄悄瞄了下身后的莫小艾,不著痕跡往路邊走了走,這才做出一副尊敬的口吻:“小姑夫好,呵呵,帆帆今天乖,已經(jīng)睡下了。朋友正好有事,我現(xiàn)在外面。”睜著眼睛講瞎話,面不改色,心不亂序。
“你在北京城吧?”晏南飛呼吸有點急促。
“當(dāng)然,北京是我家,我不在這,還能在哪。”
“那行,咱們見個面,不會太久的。”
“小姑夫,我真在北京,你不信,我找個座機打給你。”諸航就差舉手發(fā)誓了,“我對帆帆爸爸現(xiàn)在沒意見,也沒做什么事影響他工作。”
晏南飛在電話那端樂了,“我知道小諸是好孩子,你姑姑今晚有活動,家里就我一人,吃飯冷冷清清的,想找個人陪。小諸嫌棄姑夫太老么?”
諸航訕然地耷下眼簾,踢飛一顆小石子,“怎么會,小姑夫風(fēng)流倜侃、風(fēng)華正茂,正是人生黃金年華。”
“你這樣講,我就有自信了。我到哪找你?”
諸航轉(zhuǎn)身抱歉地看著莫小艾,眼珠骨碌碌轉(zhuǎn)了幾轉(zhuǎn),說了個地址。
“不要解釋,你要我放鴿子。行,那這一頓算你欠我十頓,我會好好記著。”莫小艾很通情達(dá)理。
“你這是敲詐。”諸航強烈抗議。
“那么你帶我一塊去呀,我不介意面對陌生人的。”
“好了,好了,十頓就十頓。”小艾不是寧檬,對吃不講究,一碗牛肉面也能吃得眉開眼笑,“我送你去坐車。”
公車來得很快,莫小艾上車前回了下頭,一臉諱莫如深,“豬,我怎么覺得你好像沒離開過北京呢?”
諸航半張著嘴,吸了一口冷風(fēng),一口汽車的尾氣,把眼淚都咳出來了。
晏南飛開著車,張看著路邊的店鋪,好不容易找到了個汽車的泊位,向一個花店的小姑娘打聽了下,才找到諸航說的那個地址。
愣了有十秒,硬著頭皮推門進去。
電子游戲廳里一片噪音。
大廳里擺放著投籃、賽車、格斗、射擊等所謂內(nèi)容健康的游戲機。不少孩子在玩兒,音樂聲、剎車聲、廝殺聲、射擊聲此起彼伏。一個女孩子在跳舞毯上又蹦又跳,銳聲尖叫。晏南飛回頭瞅她一眼,綠豆芽身板兒,一張少女的臉叫脂粉搞得慘白,涂著時尚的藍(lán)唇膏,一望而知是90后。
角落里有個小門,進去走過一段灰暗的過道,里面藏著幾十臺電子賭具。紫紅的燈影下,諸航在玩瘋狂三色機。她運氣不錯,五十元的游戲幣投進去,嘩啦嘩啦從吐幣口里涌出一堆硬幣。
“要不要玩兩把?”諸航看見了他,笑著遞過一把游戲幣。
晏南飛心中波瀾起伏,其實他也一直在納悶,自律而又沉穩(wěn)的紹華怎會和這么個小姑娘走到一塊呢?可是從見到諸航第一眼起,他就不忍心亂懷疑諸航一下。他堅持他們之間是愛情,而愛情從來不按常理出牌。
可是看著眼前這個笑得一臉惡作劇的孩子,他承認(rèn)紹華與她之間的距離應(yīng)該是天與地。
他接過游戲幣,但他手氣不好,一把游戲幣陸續(xù)投進去,一無所獲。而諸航在鄰臺拍克機上又贏了一堆硬幣。
“還好,不算血本無歸。”他自我解嘲。
諸航自豪地一撇嘴,“那當(dāng)然,我是誰呀!”
她湊到他耳邊,“這個其實是有規(guī)律的,前提是你要摸著它的脾性,你信嗎?”
“信!”晏南飛忙不迭地點頭,生怕她又玩上了,“我們出去吃飯吧!”
“這里的盒飯做得很不錯,我請客。”
晏南飛啼笑皆非,“小諸,你沒看到別人的眼神么,姑夫在這里已經(jīng)像個笑話了。”
諸航呵呵笑,“小姑夫來這里,是這個店的榮幸。你等我換下錢。”
她贏了不少,皺巴巴的鈔票抓了一手,就那么胡亂塞進了口袋。
出了游戲廳,晏南飛覺得北京今晚的空氣是那么的新鮮、芬芳。諸航堅持要請客,他沒敢答應(yīng)。
諸航嫌餐館點菜煩,最后兩人去了家咖啡館,里面有商業(yè)套餐供應(yīng)。
等餐前,兩人各點了一杯咖啡。他替她放上方糖,用銀匙攪拌著,眼睛微微抬了下,佯裝不經(jīng)意地問:“小諸,那天來車站接你的人是?”
“那是我的隱私。”諸航扮了個鬼臉。
晏南飛笑,端起杯子,“這算什么隱私,我都看得非常清楚了,你倆長得有點像,是姑姑?”
“小姑夫什么眼神,明明那么年輕,怎會是姑姑,是我姐啦!”
手中的咖啡杯一抖,潑出半杯,“這咖啡太燙了。”晏南飛抽出紙巾擦拭著,面容扭曲。
“我這杯還好。”諸航喝咖啡是名副其實的喝,一口就咽下半杯。
“小諸這么大的,多數(shù)是獨生子女。她是你堂姐?”
小姑夫有點八卦嘍,“在我們那兒,喊堂姐要加上名字,某某姐,我姐當(dāng)然是我親姐姐!”諸航很幸福地顯擺著。
“你們……之間相差幾歲?”晏南飛顫微微地咽了下口水,擱在桌下的那只手哆嗦起來。
“十八歲。”
一只蝴蝶能引起一場大的風(fēng)暴,這叫蝴蝶效應(yīng)。諸航這輕飄飄的一句話,讓晏南飛瞬間也驚得魂不附體。背脊后寒毛直豎,渾身像跌入了一個冰窖,然后又像被扔進了一個融爐,烈煙與大火熏得他無法呼吸。
“姐妹倆相差這么多很少見。”大腦已不聽指揮,他只是憑著本能在回答。
“這是計劃生育整的,不然應(yīng)該有很多。呵,我是漏網(wǎng)之魚。”
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她晶亮的雙眸,閃躍的眉宇,說話時鼻子皺皺的俏皮樣,認(rèn)真時鼓起的雙頰……
“小姑夫?”諸航震愕地看著緊緊抓住她的手臂。
“小諸!”他想摸摸她的臉,他想把她抱在懷里,他想問……
他沒有勇氣。
襯衫被冷汗浸濕了。
“好好吃飯。”服務(wù)生適時地送上餐點,解了他的圍。
諸航不解地點點頭,小姑夫像受了什么重創(chuàng),眼神灰暗迷茫。
“最近工作不順心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晏南飛勉強擠出一絲笑,“小諸的名字是誰取的,像男生的名。”
“姐姐呀!航就是飛行,同學(xué)說我是只會飛的豬。”
“這樣啊,你想往哪飛?”他木木地問。
“大雁向南,我不想標(biāo)新立異,肯定也向南。”
一根利刺狠狠地戳進他的心,他疼得眼前發(fā)黑。
“小姑夫,謝謝你請我吃晚餐。我該回去了。”
他聽到諸航在說話,他應(yīng)該起來送她,女孩子孤身夜行不安全,可是他兩腿發(fā)軟,站不起來。
“不要坐公交,打車回去。到家給我個電話。”他叮囑。
“才八點多,沒事的。小姑夫,再見!”
他深深地凝視她遠(yuǎn)去的背影,一股熱浪涌滿了眼眶。
公車臺挨著諸盈家的公寓樓,進屋前,諸航看了下院子,摩托車不在,駱佳良又加班去了。
梓然在屋內(nèi)寫作業(yè),她把路上在肯德基店買的一盒蛋撻討好地拿進去。
“別煩我,正想題呢!”梓然不耐煩地斜視她。
“我?guī)湍阕觥!?/p>
梓然按住作業(yè)本,像受了什么侮辱似的,臉脹得通紅。
諸航一吐舌,慌忙往外跑。
“馬上圣誕節(jié)了。”梓然扔出來一句話。
她回身,房門關(guān)了。
抓抓頭,懂了,她得給這小子買禮物。
諸盈聽到聲響,走了出來,“航航,你去換衣服,我給你下幾個餃子。”
“我吃過了,姐!”
“餃子不當(dāng)飽,是你喜歡的芹菜餡。”
諸航聽話地進了臥室,諸盈剛剛在聽音樂、看書。姐也時髦了,居然聽陳楚生的歌。
她擰擰眉,這歌是新歌吧,以前沒聽過。
諸盈撈起餃子,一回身,諸航看到姐姐眼眶發(fā)紅。
“姐?”諸航對于姐姐,總有一顆細(xì)膩而又纖柔的心。
“熱氣熏的。”諸盈輕描淡寫地說道,給她端作料。“今天報上名了?”
“報好了,考試在元旦后面。”
“這幾天別出門,在家好好看書。”
諸航默默地吃著餃子,看姐姐這樣,她不敢提搬出去的事。
“姐夫又加班?”
“年終了,辦公室事多。”
諸航戲謔地問道:“姐,你怎么從不查姐夫的崗?”
“有什么好查的。”
“姐夫也是一枚熟男,還殘留些魅力指數(shù),說不定……姐?”
額頭上吃了一巴掌,諸航委屈地抱著頭。
“吃好,把碗洗了,把家里地拖一下,你太閑了。”諸盈瞪瞪她,去給梓然放洗澡水。
“我只是打個比喻么,未雨綢繆。”諸航聲如蚊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