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捧暴雨梨花針
“砰”一聲輕響,五彩的禮花在白雁的頭頂上響起,層層疊疊的紙屑與花瓣如花雨一般落下。她嚇了一跳,忍不住往康劍懷里躲去,餐廳里燈光刷地亮起。掌聲,笑聲,從四面八方涌來。
康劍含笑對著眾人頷首,挽著白雁越過花門,走上禮臺。
康云林代表一對新人的家人發(fā)表答謝感言。
結(jié)婚前,康劍帶白雁去省城見他的家人。對于位居高位的準(zhǔn)公公、準(zhǔn)婆婆,白雁多少有點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雖然臉上沒有顯露出來。康劍并沒有帶她去他的家,而是把她帶進了省政府康云林的辦公室。康云林正在接待新西蘭一個參觀團,中午要陪著吃飯,聽說白雁來了,就讓秘書代替他去了。
康云林有點發(fā)福,頭發(fā)謝了不少,講話中氣十足,寬大的臉龐上依稀能尋到舊時一些英俊的痕跡。康劍和他不太像,但舉手投足間有康云林的影子。
午飯放在省政府的小賓館,菜是康云林點的。他溫和地給白雁夾菜,不住地詢問一些白雁工作上的事,還有白慕梅的近況,親切得如同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白雁先前的一些擔(dān)憂煙消云散。
吃過午飯,康云林讓康劍帶白雁回家住幾天,康劍說市里事多,媽媽又不在家,就在賓館住一晚,明天就走。
晚上,康云林陪兩人去看了場話劇。散場出來,路過“老鳳祥”珠寶店,康云林進去給白雁買了條鉆石手鏈。又從口袋里掏出個紅包,算作初次見面的見面禮。所有的一切都非常傳統(tǒng)。
可惜沒有見到康劍的母親李心霞,聽說身體不好,到北京養(yǎng)病去了。
白雁問康劍是什么病,康劍正在接電話,沒聽清她的話,也就沒有回答。
白雁心想那病一定不輕,因為她缺席了唯一兒子的婚禮。
又是震雷般的掌聲,打斷了白雁的思緒。康云林的講話已經(jīng)結(jié)束,接下來主持人邀請白慕梅一同上臺來。
白雁習(xí)慣性地深呼吸,挽著康劍的手臂哆嗦了一下。
喧嘩的人聲突然像海潮一般退去,餐廳里寂靜如子夜。淺紅羊絨開衫和細(xì)瘦的灰色毛裙,把白慕梅的正面、側(cè)身、高度、儀態(tài)襯托得知性優(yōu)雅、百媚千嬌。她閑庭碎步,似笑非笑地走上臺來。
走到白雁面前時,她停下腳,慈祥地摸了摸白雁的臉,然后極其不舍地抱了抱白雁,狹長的鳳眸中甚至閃爍著淚光。
接著,她扭頭對著康劍叮嚀道:“康劍,好好照顧雁雁。”
說完,她一個俏麗地轉(zhuǎn)身,如小鳥依人般地站在了康云林身邊。
所有的目光“嘩”一下全轉(zhuǎn)向了那個方向。
康云林銳利的眼眸有著一汪柔波在泛著細(xì)浪,久違的驛動無法遮掩地蕩漾其間。
白雁覺著角色突地轉(zhuǎn)換了,今晚的主角是康云林和白慕梅,她和康劍只不過是他們的伴郎和伴娘。
不知康劍如何,反正自己太習(xí)慣這種現(xiàn)象了。有白慕梅在場的地方,她都是全場的亮點,別人都是襯托她的一把椅子、一張桌子、一花一草一木而已。
白雁眼睛轉(zhuǎn)了下,瞟向康劍。康劍抿著唇,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還是惱。
“雁,你媽媽簡直就是《花樣年華》里的張曼玉,不,是《長恨歌》里的鄭秀文,風(fēng)花絕代一佳人呀!她往那一站,我們還能活嗎?”柳晶陪白雁去更衣室里換裝,感慨得一塌糊涂。
“你羨慕嗎?”白雁轉(zhuǎn)過身去,讓柳晶拉上長裙背后的拉鏈。
柳晶愣了下,搖搖頭,老老實實地回答:“我還是喜歡我媽媽,你媽媽沒有媽媽的樣子。”她想不出別的詞來形容。
白雁傾傾嘴角,仰起頭,化妝師替她補了下妝。
柳晶拎著的包包里傳來手機短信的聲音,她打開包,把手機遞給白雁。
白雁打開手機,遠(yuǎn)方的號碼。“小雁,今天的你一定很漂亮,可惜我看不到。”
白雁握著手機的手顫抖著,“柳晶,給我拍張照,我有個朋友想看看我現(xiàn)在的樣子。”
柳晶嘟噥道:“你碩果僅存的幾個朋友不都來了嗎?”
白雁不答,做出一臉幸福,讓柳晶拍了照,然后給剛才的號碼回復(fù)了過去。不一會,短信又響起,沒有語言,沒有表情,只有一行點點。
換好衣衫,兩個人往餐廳走去,走廊上掛著個電視,里面正在播天氣預(yù)報,白雁停下腳步,“成都今天二十四度,比濱江暖和呀!”她喃喃自語。
“想去成都度蜜月?”柳晶問。
白雁搖搖頭,“沒有蜜月,康劍后天要開舊城拆建大會,抽不出時間。”
柳晶一咧嘴,“抽不出時間干嗎要結(jié)婚?把一腔精血奉獻(xiàn)給家國好了。”
白雁臉通紅,回頭掐了下柳晶,“小姐,形象,形象……”
柳晶吐舌,笑得鬼鬼的,湊到白雁耳邊,吹氣如蘭,“雁,我和幾個小姐妹給你送了份禮物,一會你進了洞房再拆呀!”
白雁嬌羞地笑,知道一定是什么惡作劇。
婚宴一直持續(xù)到晚上十點才結(jié)束,送走所有的賓客,白雁覺得兩條腿都不是自己的了。白慕梅喝得微醺,幸好就住在這家酒店,不必要人相送。
白雁和康劍坐著婚車回新房。
康劍原先住在市政府招待所,三個月前,和白雁一確定關(guān)系,他就購買了一套公寓。公寓在城市邊緣,小區(qū)很小,很靜,十幾棟六層高的樓遠(yuǎn)遠(yuǎn)地坐落在綠色的草坪間。他們的家在其中一棟的頂樓,復(fù)式結(jié)構(gòu),客廳正對著這座城市的護城河。河對岸是一畦畦農(nóng)田,遠(yuǎn)遠(yuǎn)可見一排排農(nóng)宅,很有點田園的味道。小區(qū)外,有班車直達(dá)醫(yī)院,白雁上班也方便。
新房的一樓是客廳、餐廳、廚房和雜物間、客房什么的,二樓除了臥房之外,還有一個書房。康劍把雜物間和客房打通,改成一個大大的套房。
開始的時候,白雁還不太確信,她會住在這么大的房子里。這比她的夢想高出了實在是不知道多少倍。但她是個把什么都藏得很深的人,心里面樂開了花,臉上絕對不會露出受寵若驚的模樣。
兩個人疲累地走進房間,白雁上樓卸妝,康劍進廚房燒開水。
“白雁,”康劍喊住她,“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是,領(lǐng)導(dǎo)!”白雁俏俏地笑著轉(zhuǎn)過身,挨著他在沙發(fā)上坐下,眉宇間滿是小女人的嬌媚。
“不是和你說過多少遍了,不要喊我領(lǐng)導(dǎo)。”康劍蹙起眉頭。
“以前喊你康領(lǐng)導(dǎo),現(xiàn)在喊的是領(lǐng)導(dǎo),這意義可不同的。康領(lǐng)導(dǎo)是個遙不可及的陌生人,而領(lǐng)導(dǎo)是最親最親的人。在你面前,我就是個笨拙的孩子,你在哪方面都能勝任我的領(lǐng)導(dǎo),我心甘情愿地被你領(lǐng)導(dǎo)著。”她貼近康劍,手圈住他的腰,溫?zé)岬暮粑髟谒念i間,“你……不想領(lǐng)導(dǎo)我嗎?”
康劍漆黑的眸子一深,手指情不自禁撫向她帶笑的臉頰,但半路突地又收回來了。
“白雁,坐好,我和你認(rèn)真說個事。”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
“嗯,”白雁像小貓似的往他懷里又偎了偎,秀氣地打了個呵欠,輕輕閉上眼,“人家累了,就這樣說吧!”
康劍看了她好一會,“白雁,以后不要隨便把你那幫朋友和同事領(lǐng)到家里來,更不要答應(yīng)幫別人做什么事,最好和柳晶她們保持距離。家里來了客人,你聽到什么不準(zhǔn)在外面亂說。誰向你打聽什么,要想一下再回答。不是誰敲門,都要開,從貓眼里看好了,問清什么事再開。和單位里的異性同事講話,不要太過隨意……你干嗎?”
閉著眼的白雁突然坐起身,眼瞪得圓圓的,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臉,眨了眨眼,“你真是我家領(lǐng)導(dǎo)嗎?”那神態(tài)像在夢游一般。
“白雁!”康劍心頭升起一種無力感。
白雁雙手一拍,笑靨如花,小臉上的兩個酒窩可愛地閃著,“你真是我領(lǐng)導(dǎo)呀,剛剛我還以為你是監(jiān)獄長,口氣好兇哦,嚇我一跳!”
康劍語塞,俊臉青白。
白雁溫柔地在他的臉上印下一個吻,嬌憨地撅起嘴,小手在他的胸前一下一下地劃著圈圈,“領(lǐng)導(dǎo),今天可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你只可以說想我、愛我、疼我、憐我,還有……抱我……”
她跳起來,孩子似的蹦上樓梯,調(diào)皮地回過頭,“別板著個臉,這樣子就不帥了。我去卸妝、洗澡,穿很漂亮的睡衣給你看。然后給你放洗澡水。領(lǐng)導(dǎo),你喝完茶就上來呀。”
康劍的胸膛急促地起伏著,喉結(jié)聳動,俊臉漲得通紅。
白雁顯然很滿意她所看到的,哼著歌,一蹦一跳地上了樓。
進了臥室,看到地板上放著一堆禮物,最上面放的是柳晶幾個送的,包裝非常華麗。白雁拆開來一看,不禁抿著嘴笑到肚痛。
盒子里裝著五顏六色的各式避孕套,連恐怖的橙色、紫色、黑色都有,如果康領(lǐng)導(dǎo)戴上……白雁閉上眼YY了一下,自己羞得腳趾頭都紅了。
洗好澡,擦著頭發(fā),側(cè)耳傾聽樓梯上沒有聲音,她朝下面探頭看了看,客廳里沒有,廚房里也沒有。白雁詫異地走下樓,聽到陽臺上有說話聲,這才發(fā)現(xiàn)康劍在外面接電話。與客廳相通的玻璃門拉得實實的,他像是很煩躁,手忽上忽下地?fù)]舞著。
他轉(zhuǎn)過身,對上白雁的視線,一呆,急匆匆地掛了電話。
“怎么了,有事嗎?”白雁體貼地問。
康劍猶豫了下,點點頭,“嗯,是工作上的事,我需要……出去處理下,白雁……今晚……”
白雁認(rèn)真地回道:“春宵一刻是值千金,但這不是硬件任務(wù),完不成,不要扣工資的。而工作上的事是正事,事關(guān)我家領(lǐng)導(dǎo)的前程,我分得清輕重。去忙吧,我會鎖好門,不管是大灰狼還是喜羊羊來,我都不開。”一說完,自己先撐不住,“噗”地笑出聲來。
康劍也跟著笑,伸手撫了撫她濕濕的頭發(fā),擠了擠眼,“那你早點睡,我爭取很快回來。”
“路上開車慢點。哦,你等等……”白雁扭頭沖進廚房,從冰箱里拿出一瓶蜂蜜,挑了匙放在茶杯里,然后注滿水,邊走邊吹著,“你晚上喝了許多酒,這個又醒酒又潤喉。”
小臉上,兩個小酒窩又閃呀閃的,康劍看著她,像是用了很大的勇氣才把茶杯接過來,在她的注視下,喝得一滴不余。
“那我走了……”口氣有點遲遲疑疑,巴不得白雁挽留似的。
“嗯!”白雁踮起腳,在他懷里蹭了蹭,剛洗好澡的綿軟身子散發(fā)出少女與沐浴露混合的柔香,康劍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了,他幾乎是艱難地拉開了大門。
下樓時,滿腦子都是白雁一閃一閃的小酒窩。
而屋中的白雁不知怎么想起了張藝謀的一部老片子《大紅燈籠高高掛》,老爺剛?cè)⒘怂奶攵捶磕兀饷嫜经h(huán)來稟報:“老爺,三太太犯病了!”
“什么病?”
“老毛病,心口痛。”
四太太乖巧地問:“這病要緊嗎?”
老爺嘟嘟噥噥地怨道:“真是的,沒一天能讓人安寧。”怨著,還一邊穿著衣服,和小丫環(huán)走了。
四太太看著一室搖屋的紅燭,神情恍恍惚惚。
白雁看著鏡中眼神朦朧的自己,拍了拍,怎么會想起這個呢?啊,一定是喝多了才胡思亂想。
她對著鏡中的人扮了個鬼臉,打著呵欠,向碩大的婚床躺去。
窗外,淺月隱在云層里,星光黯淡,夜一點點地深了。一直到天明,康劍都沒有回來。
白雁揉著惺忪的雙眼,老牛慢步似的下樓,瞅瞅空蕩蕩的屋子,突然覺得有這么大一套公寓也不是件多開心的事。不由地想起以前租的小公寓,幾十個平方,站在門外,就可以把屋子里的角角落落收入眼底。笑一下,屋子里溢滿了歡樂。掉一滴淚,滿屋子都是悲傷。現(xiàn)在,她咳一聲,要過好一會,才聽到回聲,猛不丁還嚇自己一跳。
可惜那套公寓,康領(lǐng)導(dǎo)已經(jīng)催著退租了。
白雁這個歲數(shù),不屬于晚婚,但醫(yī)院給了晚婚的假期。結(jié)婚前,買這買那,她已經(jīng)休了一周,連今天算起,她還可以休一周。
康領(lǐng)導(dǎo)忙,結(jié)婚還是硬擠出來的時間,接下來又是這個會那個會,說不定還要出差。
白雁想著,要不回醫(yī)院上班得了,自己一個人待在屋子里,鼻觀口,口對心,身伴影,也無聊。
懶懶地去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打開冰箱,想煮點什么,聽著客廳里座機催魂似的響個不停。
她丟下水杯,忙跑過去接。
“雁雁,起床了嗎?”電話那端,康云林溫和地問道。
白雁一閉眼,壞了,她忘了酒店里還住著兩位老人家呢,說好了今天要過去陪他們一起用早餐的。
“爸……爸。”這一聲,把白雁喊出一身汗來,情不自禁站起身,把頭扭向一邊,深呼吸,深呼吸,覺得鎮(zhèn)定了點,才續(xù)繼說道:“我馬上就到。”
“不要著急,路上慢點,我和你媽媽先喝點茶。”
“好的,好的。”白雁忙不迭地點頭,擱了電話,就往樓上沖。為了結(jié)婚,添了幾條價值不菲的裙子。五月的天,稍暖微涼,一件連衣裙就可以了。她只化了個淡妝,把頭發(fā)梳直了,就出去了。
出了小區(qū),攔了出租。一上車,忙撥康劍的手機。
“你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wù)區(qū)。”白雁對著手機,有點犯傻,難不成康領(lǐng)導(dǎo)連夜出國了?
車很快就到了酒店,白雁走進大廳,瞟了眼墻壁上的掛鐘,八點十分。擦了擦額頭細(xì)薄的汗粒,還好,這早飯還不算太晚。
早餐廳里,稀稀落落已沒幾個客人了。白雁一抬眼,便看到了康云林和白慕梅。
應(yīng)該說,白慕梅今天的打扮很合她的年齡,莊重而又大方。可是這就和小姑娘穿暗色系衣服一樣,越發(fā)襯出自身的優(yōu)勢來,經(jīng)過她身邊的人,自然而然就露出一臉的驚艷。康云林沒有穿正裝,穿著暗花的襯衫,寬松的米色休閑褲,眉宇間神采飛揚。兩個人往那一坐,白雁腦子里就回蕩著一首熟悉的旋律“最美就是夕陽紅……”。
“雁雁,你怎么一個人來了?”白慕梅延續(xù)了昨晚得體的慈母形象,語氣關(guān)切地問道:“康劍呢?”
白雁拂了下頭發(fā),在桌邊坐下,“昨晚喝多了,現(xiàn)在還沒醒酒……”話音還沒落,便看到面對著餐廳大門的康云林眼睛訝異地瞪著。
“康劍!”
白雁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雁雁故意逗我們的,瞧,康劍這不來了……康劍?”白慕梅嬌嬌地抽了口涼氣。
康劍頭發(fā)散亂著,仍穿著昨天的新郎服,神情無比疲憊,俊臉上有明顯的黑眼圈,眼里布滿了血絲。再湊近一看,簇新的西服上被煙頭燙出了幾個細(xì)洞。
康劍拉開椅子,坐下,扒拉了兩下頭發(fā),對上白雁的視線,然后不著痕跡地挪開,“對不起,來晚了。”嗓子是沙啞的。
康云林臉色一下就變了,“你這是打哪來啊?”口氣有領(lǐng)導(dǎo)的威嚴(yán),也有作為父親的不悅。
“外面。”
“你昨晚沒和雁雁在一起?”怒氣在康云林的喉間急急地要往外吼出。
“爸爸,康劍他工作上有點事。”白雁插話道。
“雁雁,你不要說話。康劍,能有什么事比你結(jié)婚還要重?我好像沒聽說濱江昨晚有什么大事發(fā)生。”
康劍輕叩著桌面,面無表情地閉了閉眼,“你們要吃點什么?”他揮手,讓服務(wù)小姐過來。
“康劍,回答我。”康云林的火氣再也控制不住了。
“白雁不在意,你又在意什么?”康劍擰著眉,迎視著他,“我不就離開一個晚上,又不是一年兩年。”
“康劍……”康云林額頭上青筋突起。
一瞬間,父子倆劍拔弩張,各不相讓。
“爸爸,你是喝粥,還是要牛奶?”白雁及時地開了口,笑得沒心沒肺,“媽媽是要一杯牛奶,一片吐司還有一個蘋果,康劍你呢?”
“來杯豆?jié){。”康劍收回目光。
“爸爸,你喝點南瓜粥吧!”白雁作主點好了早餐。
康云林“啪”地一拍桌子,騰地站起,“不吃了,我回省城。”
一直沉默著的白慕梅優(yōu)雅地站起,“那……我也回云縣了。”
白雁瞧瞧康劍沒有和解的意思,微微一笑,什么也沒說,陪著康云林和白慕梅也往門走去。
“別送了,雁雁,進去吃早飯。康劍被他媽媽寵壞了,脾氣不太好,你別往心里去。如果受了委屈,給我打電話。”康云林的司機把車開到了酒店前,康云林轉(zhuǎn)過身來,又看了看白慕梅,嘆口氣,上了車。
他另外安排了一輛車送白慕梅。白慕梅倒沒急著上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遠(yuǎn)遠(yuǎn)近近地罩著白雁,白雁當(dāng)沒看見。
兩輛車開遠(yuǎn)了,白雁重新回到餐廳,康劍冰著個臉,一動不動地坐著。
“領(lǐng)導(dǎo),你看上去好憔悴哦!”白雁挨著他坐下,眼眨都不眨地看著他,“一會回去睡會吧,你這樣子在外面晃,很嚇人的。”
康劍側(cè)過臉,“白雁,你……會不會生氣?”
“領(lǐng)導(dǎo),你有做什么讓我生氣的事嗎?”
康劍抿著唇,沒有回答。
白雁樂了,“你是不是說我整天笑嘻嘻的呀,呵呵,我就這樣啦。不過,我也沒什么可生氣的事啊,我四肢健全,工作不錯,有一個美麗無比的媽媽,還嫁了你這樣優(yōu)秀的老公,我要是再不知足,老天會懲罰我的。”
康劍下意識地低下了眼簾,端起豆?jié){,“吃早飯吧!”
白雁體貼地夾了一個煎雞蛋放到他的盤子里,“你昨晚辛苦,補充點營養(yǎng)。”
康劍一口豆?jié){含在嘴里,一嗆,噴了一桌。
白雁無辜地眨眨眼,有點不解。
康劍確實是累了,一回到家,倒頭便睡,睡到下午時分,下樓,發(fā)現(xiàn)白雁不在屋內(nèi),餐桌上留了張紙條:“領(lǐng)導(dǎo),我去醫(yī)院了。”
白雁結(jié)婚,只請了幾個同事和朋友,為了不給康領(lǐng)導(dǎo)戴上“鋪張浪費”的帽子,醫(yī)院里的大部分同事都沒請,但喜糖還是要送的。
白雁拎著一大袋喜糖和水果,先去了婦產(chǎn)科,想讓柳晶幫著發(fā)一下。一進科室的門,便被幾個小姐妹先圍上了。
“哇,快讓我看看,這一結(jié)婚就不同了,似朵鮮花似的綻放。”婦產(chǎn)科主任推著白雁坐上產(chǎn)檢床,上上下下地打量。
柳晶擠眉弄眼地湊上來,“快說快說,昨晚是誰先撲倒的誰。康領(lǐng)導(dǎo)對我們的禮物感想如何?”
“人家康領(lǐng)導(dǎo)是一正經(jīng)八百的乖孩子,謹(jǐn)遵禮法,肯定是白雁強暴了英俊斯文的康領(lǐng)導(dǎo)。”另一個護士接口道。
“噗……”白雁剛好喝口水,直接就噴了。
“場面很限制級嗎?”幾個女人一起瞪大了眼。
白雁想了想,說:“具體多少級,真不好說。改天我把錄像帶帶過來給你們評定下。”
“啊,你也不想活了?”
這句話是醫(yī)院的一個經(jīng)典笑話。某領(lǐng)導(dǎo)外面有一小三,親密時,領(lǐng)導(dǎo)愛叫我要整死你。小三回道:好,來吧,我也不想活了。有一天,領(lǐng)導(dǎo)正在主席臺開會,突地收到一條短信:怎么辦,我不想活了!剛好給鄰座的某領(lǐng)導(dǎo)看到,嚇了一跳:誰要自殺,快報警!領(lǐng)導(dǎo)呵呵干笑。
白雁嬌羞地點了下頭。
一幫女人眼都亮了,“真猛呀,雁!你真有存檔嗎?”
白雁煞有介事地說道:“當(dāng)然,一生只一次的洞房花燭,自然要留檔以備日后回味。你們都沒有嗎?”
一幫女人黯然神傷,“我家那位當(dāng)時太……匆忙了,哪比得上你家領(lǐng)導(dǎo)深謀遠(yuǎn)慮。”
“去!”白雁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女人們齊齊咧開了嘴,笑紋還沒綻開,只聽到樓上傳來“咣當(dāng)”一聲巨響,緊跟著有人怒吼道:“你是第一天當(dāng)醫(yī)生嗎?什么叫我不是故意的?要是故意,你還不直接拿把刀把人給剁了!”
“唉,又來了!”柳晶哆嗦了下,打了個冷戰(zhàn)。
“這誰呀?”白雁聽著聲音很陌生。
“西伯利亞寒流。”婦產(chǎn)科主任翻了下白眼,揮手讓人散開做事。
白雁扯了下柳晶,柳晶把她拉到一邊悄聲說:“泌尿科新來一專家。你也知道咱院最薄弱的科室就泌尿科了。女人么,難言之隱可以一洗了之,男人這難言之隱可怎么洗也洗不了的。現(xiàn)在男人也不知咋回事,越是錢多,下面就越是事多。醫(yī)院打上海挖來個專家,來加強泌尿科力量。專家明明是從南方來的,偏偏姓冷,人也冷,脾氣壞到了極點。走到哪,氣溫都陡降二十度。不僅是泌尿科的醫(yī)生和護士,就是別科室的,他看著不爽,也會吼上一通。你們手術(shù)室前幾天有個小護士當(dāng)場都被他訓(xùn)哭了,現(xiàn)在見著他腿都打顫。偏偏他是院長眼中的能人、紅人,咱們也就躲遠(yuǎn)點,免得凍著。哦……他好像下來了,我?guī)憧纯慈ァ!?/p>
柳晶拉著白雁,兩人站在走廊上“關(guān)于人流與宮外孕知識普及”的宣傳欄前,看了足足十分鐘,聽到樓梯“咚咚”響起,白雁眼角的余波看到一個膚色白凈、眼眸冷冽的男人走了下來。男人長相還算不錯,但那氣勢專橫懾人,從身后經(jīng)過時,真的覺著像一股陰風(fēng)刮過。
柳晶推了下白雁,白雁吐吐舌,兩人咯咯笑著。
男人突地回過頭,白雁嚇得身子陡地一直,忙專注地看著面前放大的女人腹部結(jié)構(gòu)圖。
“沒夸張吧?”柳晶低聲問。
白雁正要說話,包包中手機響,掏出一看——陌生號碼。
順手接了,偷眼瞧男人已轉(zhuǎn)身走了,她對著柳晶吃吃地笑。
“小丫頭,結(jié)個婚就樂成這樣啊?”
白雁一怔,這么磁性、慵懶的嗓音,正是那位省城第一公子:陸滌飛。
“你好。”怕柳晶疑神疑鬼的,白雁沒有尊稱陸滌飛,不過,心里面有點納悶,她這號碼難道是貼在電線桿上幫人家治難言之隱的嗎?怎么誰都知道?
“小丫頭,沒去參加你的婚禮,有沒怨我?”陸滌飛的口氣仍然帶有一些不正經(jīng)。
“我哪敢,你……是領(lǐng)導(dǎo),忙著呢!”白雁把身子背了過去。
“聽聽,還是有些怨了。是我不好,不該在這種時候離開濱江。不過,我有準(zhǔn)備禮物給你哦。”
“謝謝了,改天讓康劍請你吃飯。”
“這和康劍沒關(guān)系,禮物我可是送給你的。我人還在上海,過個兩天回濱江,我到時和你聯(lián)系。”
白雁想推辭,聽到話筒里傳來一聲嬌聲嬌氣的女聲,陸滌飛掛了電話。
“誰呀,神神秘秘的?”柳晶探身問道。
“康劍的同事。”白雁模棱兩可地帶過,心里面卻有些嘀咕:這個陸滌飛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他和她有這么親切嗎?
又到暮色四合時。
白雁坐在班車上,目不轉(zhuǎn)睛看著外面斑斕的街景。其實這趟車不開往她居住的小區(qū),她看著有車停下就上去了。反正沒事,坐錯了車,再返道總能到家。
但如果人生的路走錯了,拐個彎,也能抵達(dá)目的地嗎?
從她懂事起,她小心又小心、謹(jǐn)慎又謹(jǐn)慎,唯恐稍有不慎就走錯了路。到現(xiàn)在為止,一切都在她的計劃之內(nèi)。可是計劃哪趕得上變化呢?
白雁拿出手機看了看,沒有一通來電。她失笑,下了車,攔了輛出租,對司機說了小區(qū)的位置。開車的是位中年女子,瞅了她幾眼,笑道:“姑娘,那地方可不近。環(huán)境不錯,可生活不方便,想買個菜都得坐幾站路呢!”
白雁一愣,關(guān)于這吃飯問題,還真沒好好考慮。以前,她都在醫(yī)院吃食堂,康領(lǐng)導(dǎo)也是,現(xiàn)在有了家,就不能隨便打發(fā)。這么一想,記起來冰箱里啥都沒有。路過“蘇果超市”時,她請司機大姐停了會,沖進去撿了幾樣菜,又買了點速凍食品。
車停在樓下,白雁抬頭,看到書房窗戶里散發(fā)出的暖色燈光,莫名地心里一暖。為什么文人墨客一再喜歡描寫黑夜里那盞溫暖的燈光,因為在那盞燈后,是一個等自自己的人、一個溫暖的家、一種強烈的歸屬感……
白雁彎起嘴角,腳步輕快地抬腳上樓。
康劍在上網(wǎng)。皺著眉頭看人民網(wǎng)首頁上的幾條新聞,中央現(xiàn)在嚴(yán)令禁止修建樓堂館所,可今年濱江就有好幾個部門打報告要建新辦公大樓,有的連地都征好了,叢書記對這事一直沒表態(tài),他一個市長助理,也不好說什么,只得把報告壓著,說再決定。
書房的門開著,下面一點動靜都聽得分清。
“咔噠”一聲,門鎖打開的聲音,他走出書房,看到白雁拎著大袋小袋地進來了。
“怎么到現(xiàn)在才回來?”他走下樓。
“等很久了嗎?餓不餓?”這是兩人結(jié)婚后第一次在新家做飯,白雁不禁責(zé)怪自己在外面晃得太久了,她急忙把袋子里的東西拿出來,尋思著一會切點青菜,炒個肉絲,再拌點榨菜,和在一起下個面條。
“還好,我吃過面條了。”
白雁拿東西的手一怔,放慢了速度,“那一會要吃夜宵嗎?領(lǐng)導(dǎo)。”她笑瞇瞇地看著他,臉上又露出那兩個可愛的小酒窩。
“一會我要寫個材料。”康劍拉過她,在她嫩嫩的面頰上貼了貼,“你看看電視、或者看會書,早點睡,別等我。”
“領(lǐng)導(dǎo),我們今天可是新婚第一天哦。”白雁仰起頭,嬌聲道。
康劍刮了下她的鼻子,“沒辦法,明天早晨有個會議,我要發(fā)言,我必須對有些數(shù)據(jù)和資料先了解下。乖!”
“好吧,我們先國家再小家,我不和你爭風(fēng)吃醋。”白雁從他懷里抽身,把食物分門別類地放進冰箱,俏皮地送給他一個飛吻,像只開心的小蝴蝶飛上樓。不一會,換了身比較保守的睡衣下了樓。
睡衣雖說保守,但在胸部,卻是一圈鏤空的蕾絲組成。透過幾近透明的蕾絲,康劍看到她里面穿著果綠的文胸,一彎身,便可以看到胸部優(yōu)美的曲線,康劍不由地就覺著呼吸加重了。
“領(lǐng)導(dǎo),你要再吃點嗎?”白雁給自己下了幾個水餃,水氣蒸騰中,一回頭,撞到康劍直勾勾的眼神。
“不,我……上去了。”康劍不自然地?fù)]了下手,近似僵硬地轉(zhuǎn)身上樓。
回到書房,不知怎么,心就靜不下來了。聽著白雁拖鞋在地板上啪噠啪噠走來走去,看著電視,她不知看到什么好笑的,笑得咯咯的。接著,她在廚房里洗碗筷,后來,洗浴間里傳來嘩啦啦的水流聲。
康劍的心一下子逼到了嗓子眼,他站起身,在書房里像頭困獸似的走來走去。
“領(lǐng)導(dǎo),”門突然開了,白雁端著個果盆走了進來,“休息下,吃點水果。”
康劍簡直大氣都不敢出了,他看著她曼妙地走進來,小酒窩甜甜地閃著,清眸如星辰般晶亮,濕濕的長發(fā)在身后一甩一甩。
腦中一片空白,他一伸手把白雁攬進懷里,手指顫抖著。
指下的身子突地僵直了,頭一歪,他本來想落在她唇上的吻滑到了她的肩上。
“領(lǐng)導(dǎo),不要貪圖美色,要以國事為重。”她笑,頑皮地拍拍他的肩,故作老成的口吻,乖乖地讓他抱,可是他卻感到了出自她身體里本能的疏離。
“你是我老婆。”他湊到她耳邊,催眠般喃喃囈語,手在她的衣服外面揉了一下她的胸,旋轉(zhuǎn)式的。這次,沒有文胸。
“回答正確,加十分。”她嬌笑個不停,嗲嗲地把他推開,瞟到書房里新鋪好的一張折疊床,星眸閃過一絲黯然,“好了啦,領(lǐng)導(dǎo),你好好工作,我閃人。”
她掙脫開他的手掌,“如果餓了,下面有涼面。晚安,好夢!”她左右開攻,在他臉腮兩側(cè)各落下一吻,便走進對面的臥室。
怕是擔(dān)憂影響他工作,她不僅關(guān)上了書房的門,臥室的門也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的。
康劍慢慢地在電腦前坐上,整個人失了神。
好不容易集中精力看好資料,又修改了下簡單寫的發(fā)言稿,打了幾通電話,把明天的會議確定了下,時間已到十一點。
伸了個懶腰站起身,拉開書房的門,屋內(nèi)靜悄悄的。他怔了怔,走向臥室,側(cè)耳聽里面沒有一點聲音,想看看她有沒有睡,他扭動門鎖。一愣,門居然從里面鎖上了。
康劍倚著墻壁,腦中像煮開的水,全沸了。
是有意還是無意,她鎖上了臥室的門?
客廳抽屜里,有所有房間的備用鑰匙,他只要下去,就可以打開了。可是他卻沒有走下樓的力氣。
一個人在走廊上默默站了一會,轉(zhuǎn)身回到書房,躺在折疊床上,翻來覆去,整夜未眠。
早晨頂著兩個熊貓眼起來,白雁已經(jīng)快樂地在廚房里做飯了。和他相反,她睡得好像特別好,小臉?biāo)鬯鄣模仁裁磿r候都看起來清新、可人。
“昨晚做到很晚嗎?”先端上新榨的果汁,再然后是蒸好的湯包,熬得稠稠的麥片粥,幾碟爽口的小菜,溫柔體貼地雙手遞上筷子。
“你昨晚為什么要鎖門?”忍不住,康劍火大地問道。
“我有嗎?”白雁無辜地眨眨眼,突地一拍額頭,“對不起,領(lǐng)導(dǎo),我……習(xí)慣了,以前一個人住,進屋就先反鎖門,防止色狼啦。你昨晚睡哪了?”
“我還能睡哪?”他悶悶地喝粥。
“腰酸嗎?肩疼嗎?”她愧疚地走到他身后,兩手搭在他肩上,溫柔又不失力道地按摩,“有沒怨我?有沒想我?”
那聲音就在他的頭頂,溫?zé)岬暮粑豢|一縷地?fù)涞剿念i間,順著流下來,直達(dá)他的心臟。
“我想把你從床上揪起來,狠狠地揍一通。”
“嗯嗯,是該打,怎么又浪費了一個良宵呢!人生得意須盡歡,莫等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領(lǐng)導(dǎo),我不好,我一會好好地反省,認(rèn)真寫一份檢討,晚上送給你批閱,以后罰我孤枕獨眠一個月,夜夜垂淚到天明。你不要姑息養(yǎng)奸,一定要秉公執(zhí)法。”
康劍閉了閉眼,無語,埋頭喝粥,只當(dāng)什么都沒說。他老婆做一個護士好像太委屈了吧,明明是一個外交天才呀!
站在身后的白雁,抿嘴呵呵直樂。
陸滌飛是在白雁休假結(jié)束前一天給她打電話的。
康劍說到下面一個縣檢查工作,晚上可能不回來,她正在收拾屋子,手機響了。
“小丫頭,還記得我們的約會嗎?”
白雁臉一紅,“陸書記真會說笑。”她寒喧道,早把那事扔到腦后去了,“你回濱江了?”
“嗯,今天天氣不錯,出來吧,我?guī)愕教幾咦撸染疲浣郑碉L(fēng),你愛做什么就做什么。”陸滌飛笑得很輕佻。
她微笑,這個陸公子真是騙女人的行家,“天氣太熱,我不想動。”
“那就找個地方坐坐,聽聽音樂,喝喝茶。來吧!”陸滌飛隨口說出了一個地址,“你不好奇我送你的禮物是什么?”
她一點都不好奇,她只好奇他突然這么親切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她去了。
這是一間小小的音樂吧,在一條巷子的拐角處。老板想來是個風(fēng)雅人,裝飾得特別有英倫風(fēng)情,亂花的沙發(fā),雕琢精致的胡桃木桌子,高高的燭臺,壁爐,古老的音樂,室內(nèi)燈光很暗,即使這大白天,不湊近些,還真看不到對面人的面孔。
這種地方,適合隱匿心情,適合傾吐心事,適合表白情感,唯獨不適合陸滌飛這種浪蕩公子。
可他此刻偏偏一臉閑適地坐在沙發(fā)上,雙腿疊起,優(yōu)雅地端著一杯咖啡,一副很享受這個午后時光的樣子。
白雁不禁嘆氣,她家康領(lǐng)導(dǎo)為國忙得差點過家門而不入,新婚蜜月,她難得見他幾面,而這人,也是食俸祿的,卻能這般游手好閑,真是好不公平。
“嗨,丫頭!”陸滌飛抬手招呼,揮手要服務(wù)生給白雁送上一杯果汁,讓白雁坐在他左側(cè)。
白雁坐下后,才發(fā)現(xiàn)這音樂吧正對著濱江市新建的一家民營酒店——華興大飯店。聽說里面豪華至極,雖冠以四星,實際堪比五星,最令人雀躍的是這里對客人的隱私特別保密,等于是飯店業(yè)的“瑞士銀行”。
“路上順利嗎?”陸滌飛紳士般替她攪拌了下果汁,讓里面的冰塊翻上來。
“濱江就這么大,又不比上海,當(dāng)然順利了。禮物呢?”白雁知道這人的劣性,不想多糾纏,直奔主題。
陸滌飛笑,“真是個孩子,見面就要禮物。”他彎腰從里側(cè)拿出個包裝精美的紙袋遞給白雁。
白雁拆開一看,笑了,是兩只憨態(tài)可拘的泰迪熊,“我都多大了,還玩娃娃?”
“在我眼里,你就是個孩子。我會偷偷掀女孩子裙子時,你還流著口水啃糖葫蘆呢!丫頭,這布偶可是限量版的,我托了人才買到,你可要珍惜。”
白雁一驚,限量版的泰迪熊,那可是價值不菲,“我覺著還是你家寶寶玩這個比較合適。”無功不受祿,她懂的。
“你看,耍孩子氣了,哪有送出去禮物再收回來的道理。不管這禮物合適不合適,至少是我的一番心意,怎么,怕欠我人情?”陸滌飛一揚眉,又是笑。笑得很壞。
白雁的臉無端紅了起來。
“我早說過,我一瞧著你,就投緣。你遇到什么難處,盡管向我開口。心里面有什么樣的疑惑,也可以問我。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給你。”
白雁微微一笑,端起果汁,湊到嘴邊,淺淺抿著,“陸書記對我這般關(guān)愛,我有點受寵若驚。我真的怕欠你人情,因為我有自知之明呀,我好像什么也不能為陸書記做。哦,明年一月份人大開會,投票選舉城建市長,我要是成員,就投你一票,可惜我不是。”
陸滌飛細(xì)長的眼眸一瞇,俊美的面容閃過一絲狼狽,他閉上眼,輕笑搖頭,“丫頭,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對,對,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人只要付出,就想索取。你不要低估自己,你有超強的能力來幫助我。”
“你怎么就肯定我愿意幫助你呢?你的對手可是我家領(lǐng)導(dǎo)。”白雁抬眼,眸光清冽。
“因為現(xiàn)在只有我能幫助你。我其實對那個破市長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只是不想輸給康劍。而且……你會非常愉悅地接受我的建議。”陸滌飛神秘地傾起嘴角,冷冷一笑,眼風(fēng)不經(jīng)意地瞟向門外。
白雁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愣。
一輛黑色的轎車徐徐地在酒店門前停下,車門一開,說去下面縣里檢查工作的康劍從里面走了出來,然后跟著一位長發(fā)女子也下了車,兩人有說有笑地往里走去。那位女子正是婚禮當(dāng)天對她發(fā)表一番愛的宣言自稱康劍女友之人。
“有什么想問的嗎?”陸滌飛溫柔地凝視著白雁,“不過,一次只能問一個問題,其他的留著我們下次約會時再答。”
陸滌飛等了好一會,白雁才轉(zhuǎn)過頭,臉上平靜無波,眸子坦坦然然,“問什么?那人我認(rèn)識,我老公呀!”
陸滌飛眨眨眼,哈哈大笑。
陸公子笑的時候,左嘴角上揚,右嘴角下撇,臉頰上的肌肉擰成一小塊,一小塊,透著股邪氣,像賣弄風(fēng)情似的,很壞。
“丫頭,真有你的。你知道嗎?在官場上混的人最怕兩樣,一是雙規(guī),二是緋聞,這都是致命的。你有本事怎么玩都可以,就是別給別人抓到把柄。”
“陸書記,你本事大么?”白雁好崇拜地問。
“我本事向來不小,小丫頭一定沒少聽說過吧!”陸滌飛自負(fù)地一揚眉。
白雁捧場地扯了下嘴角,端起果汁,悠閑地喝著,“陸書記,你真是生錯了時代,要是早出生百把年,或者穿越一下,你大可出落成柳三郎、元稹那樣的絕世風(fēng)流人物。可惜了。”
“這樣一說,我還真覺著遺憾,”陸滌飛接著白雁的話茬,咂咂嘴,“那你覺著康劍可惜不可惜呢?”
“我和他是一家人,不好評述,陸書記認(rèn)為呢?”白雁輕飄飄地把球又踢了回去。
“其實康劍和我一樣,有許多身不由己的事。我壞在面子上,康劍卻壞在骨子里。小丫頭,你不好奇和康劍一同下車的女人是誰?”
“我該好奇嗎?”白雁手托著下巴,天真地眨眨眼,“再怎么說,我們在新婚燕爾中,人是善變的動物,但目前還有新鮮感。你想讓我家領(lǐng)導(dǎo)襯托你的純潔,時間挑得不佳呀!再說,要做壞事,至少要在月黑風(fēng)高時,那樣才刺激。像現(xiàn)在朗朗晴日,有什么情調(diào),人和動物還是有那么點區(qū)別。如果別人覺著曖昧,我們好像更曖昧一些吧!你看,燈光暗暗的,音樂柔柔的,我們挨得這么近,四目相對,你雙目含情,你家夫人這時路過,突然看到這一幕,會怎么認(rèn)為?事實呢,我們只是在閑聊。陸書記,凡事往好處想想,你心里陽光點,行么?”
陸滌飛被她說得噎著,有好一會氣都出不來。這時候,他才覺著他似乎小看了眼前這位年紀(jì)輕輕的小姑娘。有志不在年高,這話果真是有根據(jù)的。
他本想刺她一下,沒想到被她將了一軍。
康劍一個地級市的市長助理,屈尊娶個小護士,不是被愛情沖昏了頭腦,而是鄭重選擇?陸滌飛在心頭打了個問號。
“陸書記,我知道你是真關(guān)心我,不過,沒必要浪費你珍貴的時間。我家領(lǐng)導(dǎo)對于感情有些木納,不如陸書記擅長風(fēng)花雪月,我對他要求不高啦!哦,謝謝你的禮物,我好喜歡。悄悄告訴你,我長這么大,還沒玩過娃娃呢!”白雁笑得俏俏的,一口氣喝盡果汁,站起身來。
“小丫頭,你不喜歡我的建議?”陸滌飛又問了一句。
白雁擰了擰眉,正視著他,“我不喜歡成為別人的籌碼。陸書記,你想勝我家領(lǐng)導(dǎo),盡可以向他放馬過去,但別扯上我做啦啦隊。”
“小丫頭,你真是太年輕了。你以為我想讓你作籌碼,你錯了,我是在給一個你自我保護的機會。這次你沒問題,但我可以先給你一個答案。二十多年前,康云林曾經(jīng)下派到云縣做縣長,在那待過兩年。”陸滌飛放慢說話的節(jié)奏,這樣可以讓白雁聽得一字不落。
白雁抱著泰迪熊的雙手一震,沒什么表情,輕輕“哦”了一聲。
“如果你想問什么,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放心,小丫頭,我不會要你做間諜的,你在心里也把我想得陽光點。”陸滌飛伸手想撫白雁的頭發(fā),白雁不著痕跡地讓開了。
陸滌飛玩味地聳了下肩,“我送你回去!”
“我還要去超市買菜,自己打車好了。”白雁很寶貝似的抱著紙袋,注意力像是全集中于這對熊上。謝了又謝,這才笑著出了音樂吧。
下午的陽光還是很辣,溫度一天比一天高,走幾步,就出了一身的汗。
白雁沒有打車,而是叫了輛三輪車。三輪車把遮陽的簾子卷起來,挑著樹蔭騎,風(fēng)緩緩地吹拂在臉上,這樣,感到非常舒適。
在靠近醫(yī)院的一家小吃店前,白雁讓三輪車停了下來。
小吃店里,老板和兩個幫忙的大嫂正在準(zhǔn)備晚上的生意,店里沒有客人。白雁和柳晶吃膩了醫(yī)院食堂里的飯菜,有時會到這里來換換口味。
“白護士,你有好久沒來了!”一位大嫂迎出來。
白雁熟稔地走進里端的一個小包間,“給我一杯紅豆冰,我等個人。”
大嫂點點頭,盛了一碗紅豆冰,附贈一碟西瓜籽,體貼地開了空調(diào),帶上包間的門。
白雁吁了口氣,總是掛在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地褪去了,她咬著唇,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隱忍到極點的痛楚。
她很少哭,哭是無能的表現(xiàn),又不能解決任何事,何必做出一副可憐樣?
認(rèn)識她的人,都說她沒心沒肺的,很愛笑。笑比哭好,不是嗎?
但還是有撐不住的時候。
她打開包,顫抖地拉開包里小袋上的細(xì)細(xì)的拉鏈,從里面拿出一方手帕。手帕折成了一個細(xì)長條,她一點點地展開手帕,一枝用鮮紅的紙折成的玫瑰慢慢映入眼簾。
她把玫瑰拿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打開。
“小雁,你不是小破鞋,不是小狐貍精,不是野種,你是好女孩,比誰都好,都純,都美……”白雁閉上眼,耳邊響起一個青澀少年很認(rèn)真很嚴(yán)肅的聲音。
眼眶里的淚水瞬間決了堤一般,狂泄而下。
他說,小雁,父母無法選擇,但只要踏踏實實地把自己的路走好,你和別人沒有任何區(qū)別,還可以比他們更好。
他說,小雁,你這么自愛,這么聰明,以后一定會像金子一樣散發(fā)出屬于你的奪目光澤。
他說,小雁,不哭,外面的世界很大,總有人會懂你,會看到你的好,珍惜你,呵護你,寶貝你。
……
和白慕梅一同生活了那么多年,她比同齡的人都來得敏感、早熟,過早地就會察言觀色,洞悉別人的心思。
不需要陸滌飛多提醒,她早嗅出康劍的異常。婚禮時從天而降的長發(fā)女子,他新婚夜的電話和出走,書房里新鋪的那張小床,今天又見與那女子并肩相攜。
婚后的康劍與婚前的康劍,一下子像變了個人。
似乎,他在冷落她,疏離她,可是表面上又極力維持著這份婚姻。
不懂啊,康領(lǐng)導(dǎo)心里面有別的人,干嗎要娶她呢?他那種天之嬌子不比她有許多無奈,柳晶說,康領(lǐng)導(dǎo)看中誰,誰還不坐著飛船撲上去。他又不是愛男人,需要找個人來打掩護。
怪不得他說不在意她的家境,其實是根本不在意她這個人。害她還暗暗竊喜很久呢,以為等到了能嫁的那個人。
她能嫁的那個人,有寬大的胸懷、豁達(dá)的性格、包容、成熟、忠誠,懂得她的好,能接受她人生如戲的母親。像山一樣,為她擋住流言蜚語,給她一個不一定要很富裕可是卻很溫馨而有安全感的家。
為了他,她潔身自好,守身如玉,耐住寂寞,過得孤單,一任美好年華流逝。
“我聽你的話,自重、自愛,一步步地走過來,很努力了,可為什么結(jié)果不是你說的那樣呢?為什么?為什么?”她對著紙玫瑰,泣不成聲。
紙玫瑰安靜地躺在她的掌心里,默默無語。
“白護士,你等的人來了嗎?”這時,大嫂推開包間的門。
“哦,她可能不來了。你給我來盤蝦仁炒飯,還有一個湯!”白雁慌忙背過身,大嫂聽到她的聲音帶點鼻音,怔了怔,帶上了門。
白雁拭去眼中的淚,小心地又把紙玫瑰包好,仍塞進包包的小袋里。
這些年,每當(dāng)覺著心里面很委屈,撐不下去時,她才會允許自己看一看這枝紙做的玫瑰,這枝永不會凋謝的玫瑰,這枝在她的心里沒有任何事物可以相抵的玫瑰。紙質(zhì)不太好,時間一久,顏色褪去了許多,她不敢用手去摸太多,一直很細(xì)心地保存著。
她不可以軟弱,不可以逃避,她要過得很好,因為有一個人,不管身在哪里,離她有多遠(yuǎn),他總在看著她。
如果她過得不好,那個人會比她還要難過。
合上包,白雁心情平靜了一點,擦盡了淚。大嫂把飯端進來時,她臉上已看不出什么痕跡了。
他說,小雁,不管發(fā)生多大的事,要努力地吃好、睡好,這樣才有力氣去面對。
白雁大口大口地咽著飯,機械地喝著湯。
一些事,過去已經(jīng)發(fā)生,現(xiàn)在正在發(fā)生,將來也許會發(fā)生,她的能力有限,不能阻止,無法猜測,那么,先不要去下結(jié)論,慢慢看康領(lǐng)導(dǎo)唱的哪一出戲,看清了,她來寫結(jié)局。
現(xiàn)在,就當(dāng)是小的時候,她和他玩的“過家家”,不過,男主人換成了康領(lǐng)導(dǎo)。
吃完飯出來結(jié)賬,大嫂看著臉上顯著兩個酒窩的白雁,想剛剛一定是自己看錯了什么。
康劍十點多回來的,不算太晚。白雁已經(jīng)睡了,餐桌上沒有像往常一樣,擺一碟洗凈的水果、一碗涼透的綠豆或者百合湯,連涼開水也沒有。
康劍悶悶地開了瓶礦泉水,草草沖了涼,上樓,進書房前,他鬼使神差地推了下臥室的門,沒猜錯,又習(xí)慣性地反鎖上了。
回書房躺下,不知怎么,他覺著屋里的氣氛今天有點不一樣了。中午和白雁通電話時,她好像還很好!
第二天起床,打開門,白雁站在陽臺上晾曬衣服。看著衣架上色彩明麗的女式文胸、內(nèi)褲,超短的睡裙,康劍意識到他的生命里真的融入了一個女子。
“領(lǐng)導(dǎo),早!”晾好衣服,白雁利落地端上早餐,同時也換好了上班衣服,還把包包里要帶的鑰匙、錢包查看了一番。
康劍皺了下眉,早餐好像比往常簡單多了,就一碗稀飯,一片面包。
“白雁,這是我的工資卡,你要用錢,就從這里面取,密碼是我身份證后面的六位數(shù)。”康劍把一張銀行卡放在桌上。
“知道了,你放在書房的抽屜里,我要用會去拿的。可是領(lǐng)導(dǎo),你所有的俸祿全在這嗎?”白雁笑道,“你要是藏私房銀子,背著我做壞事,我會哭的。”
說哭,小臉就苦成一團,可憐巴巴地嘟著嘴,湊到他面前,讓他看得清清楚楚。
康劍伸手敲了下她的額頭,“都想哪去了,我有必要做那種事?”
“難說呀,”白雁長睫毛撲閃了幾下,“要是哪天你想買個什么禮物給我個驚喜,錢全在這,你要向商場先賒賬呀?”
“那你是鼓勵我藏私房銀子?”
“我期待驚喜,不是驚嚇哦!”白雁喝盡碗里的稀飯,也沒擦嘴,惡作劇地在康劍手臂上咬了一口,“你要嚇我,我咬死你。”
康劍看著手臂上一排淺淺的牙印,身體本能地就有了反應(yīng),他很慶幸他現(xiàn)在是坐著,不然他都不知如何解釋了。
白雁嬌笑著跳起來,到玄關(guān)處換鞋,“領(lǐng)導(dǎo),你有專車接送,我沒有,先走了,所以碗留給你洗嘍。”
“我送你。”康劍脫口而出。
“我才不要,我喜歡坐公車。公車上可以邂逅帥哥,還能裝待字閨中的小姑娘,和帥哥……眉來眼去……BYE!”纖手輕揮,一個飛吻,閃人。
“白雁……”康劍騰地跳起,追到門外,只聽到輕脆的笑聲從下面?zhèn)鱽怼?/p>
他“砰”一聲重重關(guān)上了門。
明知道她在說笑,可是他無由地,還是非常、非常的不爽。
這種不爽的心情一直持續(xù)到走進辦公室里還沒有平復(fù),真不知他這個老婆到底有沒有為人婦的意識,不行,他得好好教育一下。
康劍拿起電話,就撥了手術(shù)室的號。
“是康助呀,到底是新婚中,如膠似漆的,一刻不見就如同三秋了,”別的護士接的電話,先打趣了會,“等下,我來喊白雁,白雁……”
“來了,來了,誰這么討厭,我正要進手術(shù)室呢!”話筒里傳來白雁嘀咕的聲音。康劍氣得冷哼一聲,她……她竟然嫌他?
“領(lǐng)導(dǎo)?你查崗呀!”聽出是他,白雁笑了。
康劍清了清嗓子,“今天的班車沒有誤點吧?”
“沒有呀,我還早到了十分鐘呢!”
“那……在車上有沒遇到同事和熟人?”
白雁愣了下,突然捂著嘴直樂,“領(lǐng)導(dǎo),你何必這樣含蓄,直接問我有沒遇到帥哥好了。”
“哼!”
“我今天運氣好,前后左右都坐的是帥哥。可是前面的帥哥沒有我家領(lǐng)導(dǎo)個子高,后面的眉毛沒有我家領(lǐng)導(dǎo)濃,左邊的鼻子沒有我家領(lǐng)導(dǎo)挺,右邊的,哇……那位帥哥比我家領(lǐng)導(dǎo)帥太多了。”
康劍壓著的火氣騰地一下往上直竄。
“唉,可是帥歸帥,他又不把工資卡給我花,想想,我家領(lǐng)導(dǎo)其實還不算太壞,我就將就些,不對帥哥放電了。”
康劍的鼻子都快氣歪了,訓(xùn)斥的話剛到嘴邊,只聽到另一端的白雁突然輕抽一口涼氣,“冷醫(yī)……生!”
電話急急地掛了。
“康助,叢書記讓你去一趟。”康劍正在琢磨冷醫(yī)生是何許人,把他老婆嚇成那樣,簡單拿著一疊文件從外面走了進來。
康劍擱下電話,匆匆就往叢仲山辦公室走去。叢仲山的辦公室與康劍的只隔了一層樓,就這幾級樓梯,有些人一輩子也爬不上去。
叢仲山很親切,讓秘書給康劍倒茶,溫和地和他一同坐到沙發(fā)上,問了幾句康云林的身體,又扯了扯最近的環(huán)境怎么怎么惡劣,接著,叢仲山說起了康劍分管的舊城改造一事。
“小康,這個項目很大,面又廣,你可要多辛苦了。大項目呢,容易出成績,但也容易出事故。有些開發(fā)商神出鬼沒,無孔不入,你提防著點,現(xiàn)在正是你事業(yè)關(guān)鍵時,不要因小失大。”
康劍看著叢仲山。叢仲山的眼光怪怪的,像是捉摸,又像是欣賞,像是關(guān)心,又像是指責(zé)。
康劍在仕途上雖然時間不長,可是對叢仲山這些在官場上混跡多年的老狐貍還是有一點了解的。叢仲山明是提醒,其實一定是有人對他吹過耳邊風(fēng),告過自己的狀,他敲下警鐘,賣給自己一個大人情,也就是給了康云林面子。
康劍心里一下子警覺起來,但臉上仍不露聲色,“謝謝叢書記,我會注意影響的。”
“嗯,我就是欣賞你的沉穩(wěn)和能力。小康,我老了,以后這濱江就要靠你們幾個年輕人了,好好努力,我看好你。”叢仲山意味深長地笑笑,站起身,走向辦公桌,這就意味著送客了。
康劍笑笑,他才不會因為這句話而激動,他可以猜測,這話叢仲山不會只在他面前說。領(lǐng)導(dǎo)的藝術(shù)就在于,對誰都不會太好,對誰也不會太壞,橄欖枝抓在手中揮動,可就是不扔出來,把一個個耍得團團轉(zhuǎn),他才會開心。
果然,剛出了叢仲山辦公室,就看到陸滌飛從隔壁的秘書室里走了出來。
兩個人點點頭,并肩向樓梯走去。
陸滌飛的辦公室在開發(fā)區(qū),顯然是奉召過來的。
“頭找你談過了?”陸滌飛先開口說話。
康劍淡淡傾了下嘴角,“也找你談過了?”不答反問。
陸滌飛聳了下肩,“我最恨那種高談闊論的政治學(xué)習(xí),我推了又推,頭都沒答應(yīng)。說你要把精力放在舊城改建上,年輕人里沒其他人選,只有我了。又不是出國,去省城有什么意思。”
康劍心里面“咯噔”了下,他之前聽說過有一個名額去某委黨校學(xué)習(xí),沒想到給了陸滌飛。在官場有個定律,在提拔某人之前,一般都會出去學(xué)習(xí)鍍金下。
難道城建市長人選定下來了?
“你正好可以回去看看你爸媽,這是好事。”
“他們只怕不想看到我。康劍,這個周末去江心島游泳去,帶上你的小娘子,我也帶個伴,就四個人,好好地放松放松。一想到要在那悶死人的地方關(guān)兩周,我都要瘋了。怎么樣?”
康劍遲疑了一下,“行,到時別讓秘書開車,我們單獨行動。”
“那就說定了。這次不吃海鮮,免得你家小娘子半夜起來又打電話找藥。”陸滌飛拍了拍康劍,瀟灑地下樓去了。
康劍一個人愣在了門外。上次在江心島,白雁生病了?
這個時刻,白雁正在手術(shù)室里,俏臉上紅一下,白一下。
沒想到,休假第一天上班,就遭遇“西伯利亞寒流”。
“白護士,你到底有沒有一點職業(yè)道德?你把手術(shù)室當(dāng)成了什么,夜總會?酒吧?打情罵俏,撒嬌賣乖。你看看,病人都躺在手術(shù)臺上了,麻醉已經(jīng)注射,可你在干嗎?別看這只是一臺小手術(shù),可是一樣事關(guān)著病人后半輩子的幸福。你重視了嗎?”冷峰寒眸一瞇,根本不給白雁講話的機會,連珠炮似的向她開炮。白皙冷削的面容,和《暮光之城》里那一群吸血鬼的醫(yī)生老爸有得一拼。
“有些醫(yī)療事故完全可以避免的,為什么還會發(fā)生呢?就是因為你們這些對病人不夠尊重沒有一點責(zé)任感的混人。如果你不喜歡這份工作,辭職好了,不要擋在這兒,自然有人可以勝任。要談情說愛,出去談,別妨礙別人的工作。”
白雁真被他吼蒙了,這人怎么亂扣帽子,她哪一點不敬業(yè)了,就是接了她家領(lǐng)導(dǎo)一個電話而已。
“冷醫(yī)生,我想你可能有所誤會。手術(shù)前的準(zhǔn)備工作我早就做好了,現(xiàn)在不過是在等待麻醉產(chǎn)生效果,在這期間,我接個家人的電話不是錯誤吧!”
“什么叫錯誤?釀成惡果,無可挽回,就是錯誤,對不對?手術(shù)室的電話就給你拉家常的嗎?”冷峰冷冰冰地蹙起眉,一雙寒目足以讓天地冰凍三尺。
白雁眨眨眼,“手術(shù)室的電話是為了聯(lián)系手術(shù)情況用的,可是……”
冷峰一揮手,“沒有可是。護士長呢,給我換人。”
白雁俏臉一正,“冷醫(yī)生,你說我現(xiàn)在情緒不穩(wěn),不宜進手術(shù)室,那你吼了這一通后,你的情緒就很穩(wěn)嗎?”
“你和我比?”冷峰嘲諷地一笑。
“有什么不能比?你是醫(yī)生,我是護士,這是兩個不同的專業(yè),你會做的我做不了,我會的,你也不一定能做得了。”
“是么?”冷峰瞪著白雁,慢悠悠地說道,“市長夫人,你想和我比,還嫩著呢!今天,我進手術(shù)室,就得換人。你進手術(shù)室,我就走人。”
白雁一口氣差點沒背過去。
兩個人就這樣你瞪我,我瞪你,誰也不相讓。結(jié)果當(dāng)然是冷峰占了上風(fēng)。
護士長從里面走出來,打了個圓場,讓白雁去休息室休息,護士長親自進手術(shù)室陪冷大醫(yī)生做手術(shù)。
白雁算是領(lǐng)教冷大醫(yī)生有多橫了,一個人坐在手術(shù)室里,越想越氣。
手術(shù)結(jié)束時,冷峰昂著個頭,旁若無人地經(jīng)過手術(shù)室。用古龍大叔的話講,如果視線可以殺人,白雁早把他碎尸萬段。
不一會,這事就在醫(yī)院傳了開來。柳晶第一時間上來慰問白雁,“別氣了,別氣了,就當(dāng)是被狗咬了一下。”
白雁翻了個白眼,“狗咬一下,打個防疫針會好,可我現(xiàn)在這氣難平。”
“難平也得平,不然還能怎樣?咱們大人大量,不和他計較。反正那個男人是個怪胎,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真是可怕的瘋子,趾高氣揚,蠻橫無理,院長就任他胡作非為?”白雁咬牙切齒。
“有什么辦法,他是專家,為醫(yī)院帶來可觀的效益。這個月,泌尿科的手術(shù)每天都幾臺。”
“專家就了不起?”
“好了啦,今晚到我家去吃餃子,消消氣。”柳晶陪著白雁咒了幾句冷峰,心疼地?fù)嶂籽愕男目凇?/p>
“你會包餃子?”白雁像看外星人似的看著柳晶。
柳晶呵呵一笑,“我老公會呀!不是搬了新家嘛,他們學(xué)校的同事說要去參觀,你也去,防止他們合起伙來欺我,你到時保護我。”
白雁“噗”地一笑,“這世上敢欺負(fù)你的人還沒出生呢!不過,我也想去你的新家看看。”
“看完我的新家,下次去你的豪宅坐坐。”
白雁拂了下頭發(fā),“好啊!”
下了班,柳晶就過來等白雁。白雁給康劍打了個電話,說去同事家吃飯,康劍說他人在外面,其他沒多說。
路上,柳晶又買了些水果和熟食。
“今晚有多少人吃飯?”白雁問。
“就幾個光棍和幾個剩女,不會超過十個人,不然我們那窩也擠不下。”
柳晶的新居介于濱江一中與醫(yī)院的中間,不算遠(yuǎn)。一幢有點陳舊的公寓房,柳晶家在三樓,兩室一廳。
兩個人一進家門,柳晶的老公李澤昊已經(jīng)在廚房里忙開了,好像也不是個行家,廚房里折騰得像個戰(zhàn)場,哪兒都是東西。他光著膀子扎了條圍裙,伏在面案上,整個人像個面人似的,正奮力作戰(zhàn),效果不算明顯。
“老公。”柳晶一臉小女人的甜蜜,排除萬難地?fù)渖先ィ瑏砹藗€響亮的啄吻。
李澤昊抬起頭,拭了把汗,看見白雁,憨厚地一笑,“白雁來啦!你去客廳坐坐,我……我馬上就好。”
白雁抿嘴一笑,挪揄地看著他,“你確定嗎?”那面還是團,什么時候成皮,堆著的菜和肉什么時候成餡,皮與餡什么時候成餃子,還真是個未知數(shù)。不過,白雁很佩服柳晶兩口子的勇氣。
“我相信我老公一定可以。吃餃子是個標(biāo)題,主要內(nèi)容是參觀我們的新家,氣氛好就行。”柳晶見縫插針地猛夸老公。
“就是,就是。”李澤昊連連點頭。
“算了,我來吧!”白雁見義勇為地挽起袖子,“你把圍裙給我,柳晶收拾廚房,李老師切菜,我來搟面皮。”不幫個忙,只怕遲早得餓死。
“好,好!”李澤昊如遇救兵,感激涕零地解下圍裙。
柳晶討好地給白雁扎圍裙,白雁白了她一眼,“我現(xiàn)在終于知道你所謂的保護是什么意思了?”
柳晶耍賴地抱著白雁,“我就知道雁疼我,雁最最好了!”
“少拍馬屁,做事。”白雁吼道。
柳晶與李澤昊乖乖地聽從。人多力量大,不一會,面皮成疊,餡在盆中,三人端到客廳里,邊包餃子邊看電視。
有人敲門。李澤昊跳了起來,過去開門。柳晶和白雁也站起身迎客。
一群男女呼啦一下子擁進屋內(nèi),兩室一廳中立刻感到擁擠不堪了。李澤昊把男同事領(lǐng)到陽臺上吃水果、嗑瓜子、抽煙,有幾個女同事自告奮勇留下來幫忙包餃子。
大門敞開著,柳晶過去關(guān)門,李澤昊攔著道:“別忙,伊桐桐還沒上來呢!”
“來啦,來啦!”一聲俏麗的嗓音,一個長發(fā)美女從外面走了進來。
蓬畢生輝,柳晶看著美女,暗暗嘆道。冤家路窄,白雁看著美女,好笑地閉了閉眼。
“這是我們學(xué)校的美術(shù)老師伊桐桐,也是我們學(xué)校的校花。”李澤昊笑著介紹。
伊桐桐儀態(tài)萬方地微笑,抬起頭,正好看到白雁,一怔,微笑變成了一縷輕諷,“你們好!”語氣與神態(tài),都如同是高高在上的一位公主,對著仰視她的民眾,表現(xiàn)得很親和。
人多了,客廳得讓出來給同事們打牌,餃子戰(zhàn)場又移向廚房。
“老公,什么叫校花?”柳晶關(guān)上廚房的門,突然扭過身,對著李澤昊橫眉冷目,“你看看你剛剛介紹時,笑得那個樣,好像沾了蜂蜜似的。”
李澤昊舉起手,“老婆明鑒,你老公對你忠心耿耿,忠誠不二。我那不是媚笑,而是禮貌地微笑。”
“你保證你就沒對那校花想入非非過?”
“沒有,沒有!我有老婆有房子,很幸福,很知足,很珍惜,我從不做吃著碗里想著鍋里的事。不過,老婆,你別杞人憂天,人家伊老師是有主的花。”
含笑聽?wèi)虬溩拥陌籽闾鹆祟^。
“伊老師有一個非常優(yōu)秀的男友,很愛她,不是送衣服,就是買花,買首飾,前幾天還給她買了套房子,就在那華興大飯店旁邊,很昂貴的歐式公寓。”
“你吃醋了?”柳晶惡狠狠地發(fā)問。
“我沒有……”
白雁耳中嗡嗡作響,她突然覺得很煩,忍不住大喝一聲,“你們有完沒完,到底要不要包餃子?”
柳晶與李澤昊面面相覷,膽怯地看著她,弱弱地說:“對不起,我們錯了。”
命運多折的餃子,終于在一束束期待的目光中,粉墨登場了。
白雁的手藝真不是蓋的,皮薄,餡多,味鮮。一個個餃子像小胖豬似的躺在藍(lán)花底的盤子中,光看那色相就夠讓人口水三千丈。一幫吃膩食堂的光棍和剩女,風(fēng)卷殘云般,把幾大盤餃子一掃而光,柳晶買回來的幾碟子熟食也所余無幾。
忙了一晚上的柳晶與白雁,從廚房出來喘口氣,看著這幅壯觀的場面,震撼、失語。
這是哪座山上下來的大俠們?
吃完,男人們留下繼續(xù)打牌、神侃,女人們圍著個電視,邊看邊議論著湖南臺正在播放的那個《丑女無敵》。
“各位慢慢玩,我先走,我家老公有門規(guī),十點前不到家,就要追殺過來。”白雁笑著向眾人打招呼。
“白護士不僅是賢妻,還是個乖寶寶呢!”眾人打趣。
“過獎,過獎!”白雁跨出大門,柳晶追在后面要送,她扭過頭,指著廚房里堆著的碗碗碟碟,“小姐,咱們就各顧各吧!”
柳晶大笑,“路上小心哦!”
白雁揮揮手,剛下了樓梯,沒走幾步路,就聽到后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她俏皮地挑了挑眉梢。在與白慕梅共同生活的二十多年里,她什么怪事沒見過,什么能人沒看過,她早就練出了一身處變不驚的絕技。
伊桐桐這只算小兒科。
“白雁。”伊桐桐有些氣喘地追了上來。這一晚上,她一直都在偷瞄白雁,可惜白雁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廚房里忙著。
白雁佯裝意外地回過頭,“哦,伊老師,你也回去了?”
“嗯。不想玩,沒什么意思。”伊桐桐探究地打量著白雁,正看是平靜,側(cè)看是寧靜,她心底里不禁泛起了嘀咕:這個女人要么是城府極深,要么就是一傻子。
白雁又轉(zhuǎn)過身,兩個人并排往小區(qū)對面的站臺走去。
時間不算早也不算晚,九點多一點,但無論是班車還是出租車,已經(jīng)不太多了。
“白雁,想不到我們這么快又見面了。”伊桐桐清清嗓子,開門見山,當(dāng)然,這也是一種不把對方放在眼中的自信,“你還好吧?”
“你希望我是好還是不好?”白雁一直覺得自己是個足球天才,傳球的技術(shù)相當(dāng)?shù)馗撸换仨?/p>
伊桐桐倒也沉得住氣,笑得很嫻雅,很有涵養(yǎng),“其實你不說,我也能想象。”她無限同情地唏噓,“現(xiàn)在,你該后悔了吧!”
“后悔什么?”路燈下,白雁一臉的疑問。
“康劍愛的人不是你,而是我。你充其量只是他利用的一個工具,很快就會失去價值。被冷落的感覺好受嗎?”
“伊老師,你妒忌人也不帶這樣尖刻吧!其實我嫁給康劍,是讓很多人羨慕的。不過別人一般都含蓄地把情緒掩藏起來,像你這樣外露的還真沒有。我很享受現(xiàn)在的婚姻生活,呵呵,十分虛榮地講,做個官太太的感覺真好!”白雁避重就輕。
伊桐桐的情緒輕易地就被白雁慢悠悠的話語撩撥得激昂起來,“這只是暫時的,何況你也只落個表面上的榮光,康劍的心并不在你身上,你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可憐蟲。”
白雁恬美地笑了,“伊老師,如果我算可憐,那虎視眈眈我這個康劍老婆身份的人不是更可憐了?你要說別人的婚姻是暫時的,我可以試著去理解。但我與康劍的婚姻,卻一定會天長地久。康劍是什么人?現(xiàn)在的濱江市市長助理,馬上要競選城建市長,以后會到省里的部委辦局任職,前程無限遠(yuǎn)大,可是只要他鬧個什么緋聞或者后院起個火,那么他的前程就此黯淡,說不定還會中途夭折。你若真是康劍的什么好朋友,那就該知道康劍是聰明的、果斷的、理智的、沉穩(wěn)的,他不會幼稚地去玩過家家,偶爾玩玩有可能。假設(shè)他愛的人是你,可是他的妻子卻永遠(yuǎn)是我。在男人的心里,事業(yè)從來都是大于情感。”
說完,白雁包容大度地?fù)P起下巴,兩個小酒窩一閃一閃。
伊桐桐自信滿滿的氣焰就像淋了一場凍雨,瞬刻,一敗涂地,麗容一會青一會白。不能不說,白雁的話如一把尖刀戳進了她的軟肋,她疼得心如刀割。
很久很久前,康劍說過,除了婚姻,其他什么都能給她。
可是,她其他的都不想要,她只要婚姻。
他們相愛,分手,再相遇,愛火重燃,結(jié)果還是沒有改變。
“別管康劍為什么娶我,娶了就是娶了,這是事實。也許你和他真的曾經(jīng)有過什么往事,可惜有情人總是不能成眷屬,我只能對你表示同情。”白雁攤開雙手,無能為力地一笑,心里面也是一酸,自己何嘗不也是這樣?
相愛,是一列疾行的火車,可是卻有兩個終點,一個是婚姻,一個是分手。在婚姻那個站臺上下車的旅客很少很少,而分手的那個站臺上卻擠滿了一張張傷心的面孔。
“你想知道康劍他有多愛我嗎?”伊桐桐疼得腦中一片空白,本能地反擊。
白雁配合地點頭,“想呀!”
“不談以前,就說現(xiàn)在。你們結(jié)婚不過一周,他有兩個晚上是陪著我的,還有一個下午,我們就在房間里喝著咖啡,聽著音樂,聊我們喜愛的話題。這種現(xiàn)象,你怎么解釋?”
唉,白雁嘆了口氣,“伊老師難怪你要學(xué)美術(shù),數(shù)學(xué)一定不好!一周有七天呢,你這樣子一說,還是陪我多些!”
伊桐桐看著白雁,又一次為她的驚人之語瞠目結(jié)舌。
“即使這樣,我……還是要愛康劍,不管有沒有結(jié)局。”伊桐桐斬釘截鐵地說道。
白雁點點頭,看到一輛出租車駛了過來,她舉起了手,“嗯!愛沒有錯,愛吧,我同意!哦,車來了,我先走,康劍在家一定等急了!”
伊桐桐干瞪眼,看著白雁揚長而去,她……還有許多話沒有說呢,那個女人怎么可以走?明明康劍根本一點都不愛她,可是卻和她在同一屋檐下,真的好恨!
她捂著臉,慢慢蹲下來,哭了個唏哩嘩啦。
上了車的白雁疲倦地看著窗后,夜風(fēng)微涼,吹亂了一頭長發(fā),吹皺了一田的心思。伊桐桐哭了,她不自覺地抬手拭臉,自己的臉是干干的。
嘴角邊浮出一絲自嘲,能哭得出來,其實不算太痛。真正的痛是沒有眼淚的,只聽到心碎裂的斷響,悲絕似潮水從腳漫到頭頂,想呼救卻叫不出聲。
等了這么多年,就是想等一份從一而終的婚姻,沒想到老天開了這么大一個玩笑。
其實,對康劍也不算有多深愛,只是覺得很失望,很失望……
站在自家公寓的樓下,白雁有一刻想跳上車,隨便去哪都好。
去哪呢?她還是拖著沉重的雙腿一步步拾級向上。
白雁,從來就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強。
奇怪,大門怎么半開著?白雁愣住了。
“白雁,不認(rèn)得家了嗎?”康劍把門拉大,穿著一身沙灘式的中褲和T恤,看上去顯得很年輕。
這身衣服是她買給他的,白雁抬起眼,看著一臉興師問罪的康劍,突然想笑。
伊桐桐嘴里深愛著她的男人,卻在為自己等門,這樣的愛真是好諷刺,或者說康領(lǐng)導(dǎo)愛很廣,外面彩旗飄搖,家里紅旗不倒。優(yōu)秀的人,在哪個領(lǐng)域,都是杰出的。
真想關(guān)心地問一聲:領(lǐng)導(dǎo),你累嗎?
“領(lǐng)導(dǎo),你在等我嗎?”白雁脫去腳上的高跟鞋,把自己扔進了沙發(fā)里,嬌嬌地說,“我好累哦!”
康劍像尊天神站在她面前,眉頭蹙起,“怎么玩到現(xiàn)在才回來,都十點了!”
“唉,沒辦法,被一位美女拉著說了幾句話。領(lǐng)導(dǎo),我要喝那個。”白雁眼尖,一下看到桌上居然有榨好的果汁。
今晚,天降紅雨哦,康領(lǐng)導(dǎo)洗手做羹湯,真令人感動。
康劍皺著眉頭給她倒了一杯果汁,“有什么好聊的,也不看時間。你……慢點,沒人和你搶。”他伸出指頭,刮去她嘴角漏出的一滴果汁。
“我……渴呀!”白雁一口氣喝光了杯中的果汁,“領(lǐng)導(dǎo),你是不是在擔(dān)心我?”
康劍臉上的肌肉一痙攣,別扭地瞪了她一眼,“那個冷醫(yī)生是誰?”
白雁一揮手,“一股西伯利亞寒流,心理變態(tài)的偏執(zhí)狂,不要提他,說了我來氣。領(lǐng)導(dǎo),要是我和別人打起來,你會不會幫我?”
康劍接過她手中的杯子,“你會打架?”
“會呀,我小時候可是把男生都打得哭起來的。”
“你這么厲害,還需要我?guī)停俊?/p>
白雁咧了下嘴,“那……如果我和你媽媽一同掉到河里,你會先救誰?告訴你,我可是不會游泳的。”這可是古往今來,老婆對老公們的一條必考題。
沒想到,康劍突地站了起來,面色陰沉,譏諷地看著她,一語不發(fā),渾身如裹上了一層防護罩。
這題不難,先救誰都可以,好歹給個答案呀!白雁不解地眨眨眼。
“不會游泳,這個周末去江心島,我教你。”康劍扔下一句話,轉(zhuǎn)身上樓。書房門“砰”一聲關(guān)上,震得樓下的白雁打了個冷戰(zhàn)。
教她游泳,這意思就是一旦落水,她得好好保重,自力更生,他要顧他媽媽?白雁促狹地一笑,早說呀,這乃是人之常情,誰的心里面,不是母親最重。
哦,她不是。如果白慕梅落水,如果她會游泳,她只會努力往岸上游去,不會擔(dān)心白慕梅一點點,因為會有一船的男人搶著跳下去救白慕梅。
她在白慕梅心中的位置,也絕不會比一件昂貴而又時尚的大衣重多少。
小的時候,白慕梅帶她到鄉(xiāng)下外婆家過年。外婆家還是那種燒柴火的老灶,白慕梅坐在火灶前,外婆在灶上蒸饅頭,她在外面谷場上玩。
“要不是月份大,引產(chǎn)會影響生命,我就不會生下她了。偏偏還是個丫頭,送人都沒人要。像個包袱似的,不知道哪天能甩掉。”
火灶里的火光映著白慕梅嬌麗的容顏,有白有紅,如三月的桃花一般。
外婆說什么,她沒聽見。她對著遠(yuǎn)處蒼茫的田野,一個人咯咯地笑著。
一滴水珠不安份地滑下臉腮,白雁抹去,站起身,別亂想了,洗洗睡吧,明天會是嶄新的一天。
周末這天,天氣很好,國家和人民也很好,報紙和網(wǎng)絡(luò)上也沒有出現(xiàn)災(zāi)難和戰(zhàn)爭這兩個字眼,天下太平,白雁的心情也不錯。一大早起床收拾行李,這次不比上次去江心島,那次是冬天,可以湊合一夜,現(xiàn)在可是入了夏,康劍說要在那邊住兩晚,該帶的一樣都不能少。
換洗的衣裙、梳洗用品、睡衣、拖鞋,白雁一樣樣查點著,然后開始裝包。包底已經(jīng)預(yù)先裝進了一件兩截式的泳衣:上半身鮮黃豹紋吊帶,下半身天藍(lán)三角褲外護同色短裙。
這件泳衣是昨天下班時,和柳晶去體育用品商店買的。當(dāng)柳晶看到她走向泳裝柜臺時,眼瞪得像銅鈴,“雁,我不敢笑太大聲,你確定你要買這個東東?”
白雁懶得理她,挑了幾件泳衣,拿到鏡子前,前前后后地比畫著。
“雁,以前我們?nèi)ビ斡境亍⒈鶊觯阋恢倍际菆猿肿霰诨ǖ摹D氵@么大把年紀(jì),才開始學(xué)游泳,勇氣值得敬佩,告訴我,動力來自哪里?”
“我家領(lǐng)導(dǎo)。”白雁笑瞇瞇地讓店員把看中的泳衣裝袋。
“他想看著你穿著泳衣在浴缸里潛泳?”
白雁斜睨著她,笑而不答。
“還是你已經(jīng)產(chǎn)生危機感,想著法子鎖住你家領(lǐng)導(dǎo),有敵情?”柳晶對男歡女愛的事一向敏感,一說出口,自己就覺得有幾分可能,“老天,除了我家李老師,男人還真沒有一個好東西。”
付款的白雁慢條斯理地回過頭,“那女人就全是好東西了?”
“至少我和你是呀!”
白雁輕笑,“男人偷情,不是跟女人偷嗎?男人在外養(yǎng)二奶,二奶難道是男人?小三呀,情人啦,哪個不是女人?男歡女愛,都是你情我愿。如果女人夠好,閃一閃讓一讓,義正詞嚴(yán)鐵骨錚錚,男人想壞也壞不了!所以不要遇到事,就全把責(zé)任推給男人,一個巴掌拍不響的。”
“雁,你別給我講這些。你家領(lǐng)導(dǎo)到底有沒情況?”
“你看呢?”白雁拉著柳晶出了體育用品商店。
柳晶苦思冥想半天,覺著不像。兩人走得有點渴,在路邊買了兩杯冰茶,剛湊到嘴邊,柳晶突然用胳膊肘撞了白雁一下,“喂,看那邊!”
“哪邊?”白雁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上次那個三千絲里修頭發(fā)的孔雀毛。”柳晶對著站在一家賣化妝品的商店前的男女挪了下嘴。女人頭發(fā)五顏六色,瘦如爛民;男人禿著個頂,腆著個大肚子,像懷了六月的身孕。兩人的外型已經(jīng)夠搶眼了,還旁若無人地?fù)г谝黄穑铣砸恢П苛埽寐啡思娂娀仡^。
白雁呼吸窒在嗓子口,臉漲得通紅。“明星!”她走了過去。
商明星瞟了她一眼,“哦”了一聲,又把全部注意力放到男人身上。男人倒是對白雁來了興趣,“小商,你朋友?”一對像綠豆似的眼睛滴溜溜地圍著白雁轉(zhuǎn)個不停。
“不是。”商明星看都沒看白雁。
“明星,你過來。”白雁著急地上前拉她的手。
“別碰我。”商明星火了,像沾上什么病毒似的甩開白雁,“你要干嗎?告訴你,別想從我這里打聽到我哥的事。”
“我不是。明星,你這樣子,明天看到會難過的。”
“呸!”商明星松開了男人,手往腰間一插,對著白雁就罵開了,“你也配說這話,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你以為你夾著尾巴,就是個人了嗎?你就是跳到長江里,泡到發(fā)白,狐貍就是狐貍,雜種就是雜種……”
“喂,你這人怎么這樣說話?”柳晶聽不下去,從后面沖了過來,“你看看這個男人,做你爸爸都差不多,別給我抬出愛情那樣的幌子,一看,你就不是個好鳥,白雁這是……你拉我干嗎?”
“走吧,柳晶。”白雁無力地看了看商明星,“不要再說了。對不起,明星。”
“我還沒說完呢?”柳晶氣不過,用眼神狠狠地瞪著商明星。
商明星臉臭成大便似的,鼻子里直冒煙,男人也不安慰她,一雙小眼追著白雁。
“是我不好,明星比我還大三歲呢,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當(dāng)著她的朋友這樣子說她,她有多難堪。”
“可是她羞辱你呀!”
“那算什么,我當(dāng)沒聽到就行了。”白雁吐了口長氣,苦澀地傾了傾嘴角,“這下子,明星更恨我了。”
“雁,你家是不是和她家有世仇?她罵你的話好毒。”
白雁笑笑,沒事人似的,把冰茶喝完,和柳晶道了別。
其實商明星這些話與商明星媽媽罵的比起來,那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商明星的媽媽簡直就是一個語言天才,她罵起人來,聲情俱茂,有張有弛,有外來的語言,也有自創(chuàng)的,時間跨度,上至祖宗十八代,下至子子孫孫,真正的無人匹敵。
可是這樣的媽媽卻生了一個斯文禮貌的兒子,云縣的人都懷疑商明天會不會是她抱錯的。
上次明星說明天五月回來結(jié)婚,現(xiàn)在都六月了,不知回來了沒有?
如果回來,他一定會過來看她,她要怎樣向他打招呼?
“嗨,明天,好久不見,你好嗎?”
“明天,你看我現(xiàn)在很幸福,嫁的也很好。你該放心了吧!”
“明天……”
“白雁!”臥室的門“砰”一聲開了,康劍走了進來,她臉上恍惚的笑意還沒散去,“呃?”
“你收拾好了嗎?”康劍肩上背著一只黑色的挎包。
白雁拉上行李包拉鏈,戴上米色的寬檐涼帽,低頭看了看身上象牙白色的亞麻布連衣裙,“領(lǐng)導(dǎo),好不好看?”
康劍喉結(jié)聳了幾聳,拎起她的包,“出發(fā)吧,還得去給你買點別的東西。”
“領(lǐng)導(dǎo),你好小氣,夸獎我一下都不肯。”白雁俏皮地吐了下舌頭,扯住他的衣角,一同下樓。
“嗯。”走在前面的康劍低不可聞地吐出一個字。
白雁從旁邊湊過去,“這一聲嗯,是認(rèn)同我好看,還是認(rèn)同你小氣?”自從那天晚上,為了那一道關(guān)于先救誰的必考題,康劍莫名其妙生了一通氣,之后,家里的氣氛就很微妙,他大部分時間都是板著個臉,不管她怎么逗他,他連個笑容都沒有。可是有好幾次,她發(fā)現(xiàn),兩個人一同待在客廳或者餐廳時,她一看向別處,他就悄悄地看她,眼神糾結(jié)、矛盾、茫然,像個迷路的孩子,弄得她很困惑。
康劍才不上當(dāng),一臉嚴(yán)肅地提醒道:“把門鎖好。”
“領(lǐng)導(dǎo),你這口氣怎么像命令秘書似的,我可是你親親老婆。老婆娶回來是疼的,可不是訓(xùn)的。”白雁搶在他前面沖出門,理直氣壯,“誰后出來的,誰鎖門,垃圾誰倒。”
她把順便帶下去的垃圾袋往他手中一塞,優(yōu)哉優(yōu)哉地晃著兩手下樓。
他肩上背著包,左手上拎著包,右手上是垃圾袋,還得騰手從包里翻出鑰匙鎖門,這……這公理何在?他應(yīng)該氣得大吼三聲,把她叫上來,好好訓(xùn)斥一通,可是他的嘴角卻浮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十點鐘,兩人從小區(qū)出發(fā),康劍自己開的車。車停在江邊一家酒店里,店老板認(rèn)識康劍,兩人打了招呼,老板讓服務(wù)員找了塊遮雨布,把車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
自跨江大橋開通后,濱江市在江邊建了個水上樂園,時已入夏,又逢周六,江岸上到處是人,亂哄哄的。有幾個時尚的女孩穿著泳裝笑著經(jīng)過,自豪地向世人展示著魔鬼般的身材。
康劍帶著白雁,又去買了泳帽、泳鏡和泳圈。選泳帽的時候,白雁本來要挑一頂深灰色的,康劍說不好,幫她挑了頂玫瑰紅。
“太艷了。”白雁說。
“就是要艷的,這樣子我才能一眼看到你。”康劍堅持,付了錢,兩人出來往碼頭走去。
江風(fēng)很大,把兩人的頭發(fā)吹得亂七八糟,說話都要提高音量。
“領(lǐng)導(dǎo),其實你也很關(guān)心我呢!”白雁拿著泳帽,笑得鬼鬼的,“只是你是個悶騷的人,不擅于語言表達(dá)。”
康劍俊容一僵,這話是褒還是貶?
“我想過了,以后只要不和你媽媽一同在河邊走,如果遇到什么狀況,領(lǐng)導(dǎo)你會把我放在第一位的。”
康劍嘴巴都歪了。
“領(lǐng)導(dǎo),我可以提個意見嗎?”
康劍無力地扭過頭。
白雁兩手?jǐn)R在他肩上,柔聲輕喃:“如果你愛我、想我、疼我,請用中文表達(dá)。我是聰明呀,能猜出領(lǐng)導(dǎo)的心思。可是親耳聽到領(lǐng)導(dǎo)磁性的嗓音,沙啞著對我說,效果是不同的。我不介意你天天說呀!好不好啦?”
康劍仰起頭,藍(lán)天、白云、艷日,這樣的天氣,出門好像不是太佳的選擇。因為他此刻,心頭涌起一股沖動,想像從前一般,用狠狠的熱吻堵住她那張喋喋不休的小嘴。
“陸滌飛到了。”許久,他才鎮(zhèn)定地說道。
“不理你了。”白雁搶過他手中的包,故意裝出受傷的模樣。一只大手從身后伸過來,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過頭,在康劍鎮(zhèn)定自若的表面下察覺到一絲戰(zhàn)栗,心突地“咯噔”了一下,她撒嬌地靠上去,吻了下他的臉頰,“好啦,你別緊張,我不提要求了。”
康劍扣著她的手一返,改成十指緊扣。
“干嗎呢,眉目傳情?”陸滌飛站在汽艇上,看著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的,總不下來,皺起了眉頭。他的身邊站著一位高挑的女子,肩削、臂長、腰細(xì)、胯寬、腿直,像模特兒一樣。
康劍俊容一紅,牽著白雁下去。
“嗨,康劍。”女子笑著招呼,唇角微微上翹,不住地打量著白雁。
“嗯,小西!”康劍淡淡點了下頭。
“這位想必是你家小丫頭了?”女子回眸,和陸滌飛交換了下眼神。
白雁覺得女子的氣質(zhì)大氣、高貴,心想這陸滌飛艷福真不淺,娶了個這么美的老婆。
汽艇開動時,她忍不住把這話在康劍耳邊悄悄感嘆了下。
“這不是他老婆。”康劍笑了。
“……”
白雁張大嘴,光天化日下,陸書記敢公然帶著女友出來晃悠?忒膽大了吧!
“小西和我們是一個院長大的,爸爸也在某委工作。陸滌飛前幾天離婚了。”康劍看穿她的心思,笑意更濃了,“喂,看到蛀牙了。”
白雁猛吸一口江風(fēng),忙閉上嘴。“我又沒蛀牙。領(lǐng)導(dǎo),其實你當(dāng)初選擇一定也挺多的,你最后情定于我,是不是因為我普通,這樣子貼近民眾,顯得很有親和力?”
康劍臉上的笑,像被江風(fēng)吹走了。他把臉側(cè)過去,看著汽艇緩緩?fù)O蚪膷u碼頭。
“下船吧!”他把手伸向白雁。
白雁抓住,六月的烈陽下,康領(lǐng)導(dǎo)的手指清涼如冰。
和鬧哄哄的水上樂園相比,江心島的休閑中心顯得有些冷清,再加上陸大公子又特地關(guān)照過,說這兩天內(nèi)部裝修,不接待處級以下官員。除了五六個工作人員,這島現(xiàn)在就等于是他們幾個的私人島嶼。用陸滌飛的話說,你就是光著身子在外面遛達(dá),也不礙風(fēng)化。
他們沒有住進上次的套房。在休閑中心的后園,有一幢白色的三層樓的小別墅,這是濱江市委接待貴賓用的,平常都鎖著。今天大門敞開,歡迎四位貴賓的光臨。
別墅的旁邊,是休閑中心的健身房,健身房的外面就是游泳池,清澈的池水一層一層地拍打著池岸,在陽光的直射下泛著金光。
“這池子施工的圖紙是比照國家游泳館的,游起來特別的帶勁。”陸滌飛神采飛揚地為白雁介紹,語氣里有一股東道主的熱情。
白雁咽了咽口水,慶幸自己剛剛沒有說出她原以為是到長江里面游泳呢!
再轉(zhuǎn)身俯視著下面奔騰不息的江水,一浪一浪地撞擊著島上的巖石,每一次沖擊之后,巖石周邊都有小瀑布層層落下,如雪白的裙邊。水落下的聲音也是有規(guī)律的,由強至弱,由重至輕。然后,下一個浪頭沖過來,再下一個。
長江,光看就覺著氣勢澎湃,如果身在其中,只怕猶如一片落葉般,不知飄向何處了。唉,自己還真是一只井底之蛙。
康劍與白雁住了東樓,陸滌飛與小西住了西樓,白雁穿過客廳,走進里面的臥室,迎面就是一張雙人大床,她回過頭看了下西樓,好象布置和這里差不多,不禁笑了,陸滌飛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流氓。
天氣熱,四人在屋子里待到黃昏時分才下去游泳。白雁在洗手間里換的泳衣,出來時,康劍已經(jīng)換好了,她感覺他的目光像一把柔柔的毛刷子,輕輕地從她身上掠過。輕便是輕,掠便是掠,毛刷子卻也真的是長,它跟隨著她的每一寸皮膚,似乎想把每個毛孔都扎深,扎透。
“你……再看,我就……”白雁害羞地沖上去,雙手捂住他的眼睛。
康劍緩緩伸出手,環(huán)住她的腰,偏偏就那腰身部位是裸著的。溫?zé)岬氖种纲N著她圓潤輕盈的曲線,康劍本能地心一蕩,身子向前一傾,兩人之間密密實實,“就怎樣?”他對著她小巧的耳朵吹著熱氣。
記得在《亂世佳人》里,白瑞德和郝思嘉坐船在海里航行,船被海浪打翻,兩人隨著海浪飄到了一個孤島上,在醒來的那一刻,四目相對,他們的眼中沒有過節(jié),沒有恩怨,只有劫后余生的喜悅和掩藏得太久太久的對彼此的深愛。
這也是一座孤島,他不是康劍,她不是白雁。他是一個丈夫,她是他的妻子。腦中所有的雜念全部洗凈,他的心里只有一念頭:緊緊地抱著她,不松手,不松手……
他再也不想抑制自己,身心松弛,任滾燙的熱量從腳底升起,匯聚在身體的某一點,這點直抵她的綿軟,渴求著她來融化他的堅硬。
“就不理你了。”白雁笑出聲來,一把推開他,扛著泳圈,如一只躲避風(fēng)頭的蝶,飛快地跑向樓下。在淺水區(qū),她小心地臥下身子,再也不肯站起來。
池水暖暖的,輕輕地?fù)舸蛟谒砩希缫恢痪拚圃跍睾偷貫樗茨Γ∧橎⒓t如霞,心怦怦地跳個不停。
過了好一會,康劍才從樓上下來。白雁沒有勇氣抬起頭,拍打著水嬉鬧。
“過來,我教你游泳。”康劍跳下池,像尾魚似的游到她身邊。
“我就待這兒。”她孩子氣般緊抓著身邊的扶梯,不肯就犯。
康劍輕笑,耐心十足,“不要怕,我會緊緊托著你的。”
問題現(xiàn)在就是怕他托呀,他不知道他有股什么魔力,一擱在她身上,她就會顫抖,一下子像失去了一切行為能力,呼吸緊促,雙膝發(fā)軟。
“我……先適應(yīng)一下水溫,你別管我。”她躲閃著他的目光,可是他帶給她的無形壓力依然存在,她好像快堅持不住了。
聽到陸滌飛與小西的腳步聲,她像看到親人似的笑逐顏開。
小西穿了件比基尼,健康的肌膚在落日下閃著悅目的光澤。陸滌飛的身材也不錯,雙肩魁梧,皮膚黝黑,泳鏡一罩,很酷的樣子。他一看到白雁趴在淺水區(qū),旁邊還漂著游泳圈,很不厚道地放聲嘲笑。
“小丫頭,你還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好了,好了,一邊待著呀,康劍,來,我們給小丫頭做個示范。”
他向康劍招招手,康劍過去。小西充當(dāng)了發(fā)令員,兩個人“嗖”的一下,如兩尾魚躍入了池水中,一會兒自由泳,一會兒蛙泳,一會兒仰泳,直看得白雁瞠目結(jié)舌。
“他們兩個中學(xué)時都是省游泳隊的,正兒八經(jīng)練過,不然哪有現(xiàn)在的體型。”小西游到白雁身邊,笑道,“我教你游泳吧!”
白雁道謝,“你們以前就玩得很好嗎?”
“沒有,雖然是一個院子里的,可滌飛活躍,康劍古板,我是個女生,玩不到一起。”小西出身優(yōu)裕,人又漂亮,沒受過什么挫折,一點城府都沒有,想到哪說到哪,“聽滌飛說康劍娶了你,我真嚇一跳。依李阿姨那性子,我們都以為康劍得娶一個公主呢。”
“我婆婆她很挑剔嗎?咳,咳……”白雁捏著鼻子,剛悶進水里,就嗆了一口。
“你……沒見過?”
“她身體不好,在北京呢!她得的是什么病?”
小西又給白雁做了一次示范,“那病二十多年了,你……以后見到她就知道了。哇,康劍又贏啦!”
小西抹了把臉,眼瞪得大大的。康劍與陸滌飛一前一后躍上岸,兩個人拿著毛巾擦拭著身子。
“陸滌飛輸過很多次嗎?”白雁問道。
“他就沒贏過康劍,除了換女友,他爸爸經(jīng)常這樣訓(xùn)他的。”小西隔空對著陸滌飛扮了個鬼臉。
白雁很詫異小西的態(tài)度,即然她知道陸滌飛是什么樣的人,那她是本著什么樣的心態(tài)和他交往呢?
陸滌飛聳聳肩,扔給康劍一瓶礦泉水,兩個人對躺在靠背椅上,放松地敞開雙腿,“唉,以前只輸你半個身子,今天輸了你一個身子,體力真是退步不少。”
康劍的目光遠(yuǎn)遠(yuǎn)近近地看著白雁在水里努力拍打著,可就是前進不了,不禁莞爾,“我就是僥幸而已。”
“你都僥幸了十多年。”陸滌飛咧了下嘴,“在游泳上,我甘拜下風(fēng)。”
康劍揚了下眉,“下任城建市長,叢書記心里面好像已經(jīng)有人選了。”
“誰?”
康劍意味深長地一笑,“還能有誰?”
陸滌飛眼中閃過一絲訝然,把濕漉漉的頭發(fā)往后梳了梳,“你別空穴來風(fēng)了。你現(xiàn)在就管著這攤子,到時只是走下程序。我只不過是拉出來給你做陪襯的,說真的,我都有點想調(diào)回省城了。你在這里有個小丫頭,我有什么?”
“你想要什么沒有。你這次和小西是來真的嗎?”
“我愿娶,小西還不一定肯嫁呢!她可不愿做個三歲丫頭的后媽。”
“蕊蕊還在上海?”
“沒有,給她外公帶去澳洲了。”陸滌飛無奈地仰起頭,“擺明了就是不讓我們父女見面,當(dāng)然,我先是一個不稱職的父親。她媽媽也正在辦移民手續(xù),估計下個月就過去了。”
康劍輕輕點了點頭,看到白雁又嗆了幾口水,趴在池岸邊咳得都喘不過氣來,“這個笨蛋,一點技巧不講,只知蠻干,有什么用。”他放下水瓶,拿著條大毛巾走過去。
陸滌飛玩味地歪著嘴角,眼瞇成了一條線。
白雁被康劍從水里揪了出來,包在一條大毛巾里,“被你打敗了,再這樣下去,你晚飯就全灌水得了。”
白雁噘著個嘴,筋疲力盡地癱坐著椅中,“我沒說過我要學(xué),是你硬拉我來的。”
“這樣子還是我錯了?”康劍好氣又好笑。
“本來就是。”白雁倦倦地擺擺手,“我寧可溺水而亡,絕不再沾水半滴。”
“真是好大的出息。”康劍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
“可是你喜歡呀!”白雁笑瞇瞇地迎視著他。
康劍凝視她的目光晃蕩了幾下,定住了。
“滌飛,下來陪我游泳。”小西在池子里叫道。
“我累了,不想動。康劍,你下去陪她游個幾圈吧!”陸滌飛說。
“好!”康劍給白雁拿了瓶水,又跳進了池里。
陸滌飛挪了個椅子,離白雁近了點。“小丫頭,我好像低估了你對他的影響力。”眼風(fēng)掃向池中的康劍。
白雁小口小口地喝水,滿臉帶笑,“哪里,哪里!我還沒恭喜陸書記重獲自由之身呢!”
“這件事不值得恭喜的。”陸滌飛看著白雁,像丈母娘看女婿似的。
白雁拿下水瓶,心里面發(fā)毛,“陸書記,你對我有何感想?”
陸滌飛正要回答,康劍游了個來回,從水里一躍上了岸。他笑,挺像那么回事,看得緊呢!
晚上,四人沒去餐廳吃飯,工作人員在別墅的露臺上擺了幾張靠背椅和一張餐桌,吃燒烤,喝啤酒。
天氣真好,星空燦爛,江風(fēng)習(xí)習(xí),特別涼爽愜意。
燒烤的內(nèi)容居然還有烤紅薯,烤玉米,這可把小西給樂壞了,吃了一個又一個,白雁一點兒都也沒碰,小西問她為什么不吃,她窩在椅子中,神游太空似的,說太累了。
啤酒一杯杯倒上,康劍與陸滌飛對飲,小西酒量也不錯。康劍給白雁烤了一盤肉,蘸了醬,她接過,意思似的吃了一點,就扭過頭去。
康劍漆黑的眸子深邃如暗夜。
隨意擱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康劍低頭一看,匆匆下去了。這一去,就足足有了半個多小時。陸滌飛對著白雁玩味地一笑,與小西天南海北地聊、打情罵俏。
白雁頭擱在椅背上,像在想心思,又像是睡著了。
“小西,你拿張網(wǎng)下去撈撈,看看康劍是不是掉江里去了?”一刻鐘后,陸滌飛說道。
小西笑笑,掃了白雁一眼,“噠噠”地拖著鞋下樓去了。
“來杯啤酒吧!”陸滌飛給白雁到了杯啤酒。
“不會。”白雁有氣無力地?fù)u了搖手。
“可以學(xué),什么不是學(xué)的?”
“不想學(xué)。什么都值得學(xué)嗎?”
“當(dāng)然,我絕對是一個好老師。”陸滌飛邪氣地勾起一抹笑,“這次江心島之行,完全是為你安排的。這是我們第二次約會,你可以問一個問題。下次想問,得半個月后了,我要去省城學(xué)習(xí)。”
“你為什么離婚?”白雁冷不丁地問道。
陸滌飛聳聳眉,“你確定要放棄這個機會?”
白雁點點頭。
“我們是利益婚姻,現(xiàn)在目的雙方都達(dá)到,再沒有價值可榨取,于是放手,各尋一方天空。”陸滌飛輕描淡寫地說道。
“你不是說從政的人不可以后院起火,你這樣不是自砸前程?”
陸滌飛哈哈大笑,“不允許三妻四妾,可還是尊重婚姻自由的。只要不是因為花邊新聞而離婚,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哦,陸書記還真能鉆道德空子,聰明。”白雁坐直了身子,“離婚原來是這么簡單呀!”
“不然你以為?”
“我以為是迫不得已的選擇。結(jié)婚,是想和一個人相依相偎,長長久久地過下去,組成一個家,生一個孩子,有血濃于水的親情,任何器物都不能分割。你怎么舍得離婚呢?”
“呃?”這是什么謬論?陸滌飛搖搖頭,他聽錯了不成?“緣份到頭,就分了唄!我為人很坦白,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會像某些人為了一些見不得人的目的,而假裝做出深情款款的樣。”
“不,你不會比那種人好到哪里去。你這樣子,不是個懦夫,就是個混蛋。”白雁似笑非笑,語氣卻認(rèn)了真。
陸滌飛目瞪口呆,不住地吞咽著口水,“小丫頭,你能講得具體些嗎?”
“說你是懦夫,你根本沒有勇氣做一個合格的丈夫,或者是稱職的父親,你怕家庭束縛住你,從而失去你游戲人間的機會,你更怕?lián)鹭?zé)任,所以你不敢娶一個你喜歡的人,這樣你想走就走,不會有一些牽掛。說你是混蛋,你明明有妻有子,可是你照樣在外面聲色犬馬,自以為風(fēng)流瀟灑。如果真的是利益婚姻,為什么要生孩子?你們是成人,拍拍屁股走人,孩子呢?他沒有權(quán)利選擇父母的,他有什么錯,要攤上你們這樣的父母,為什么會和別的孩子不一樣?也許你會說孩子不會少人疼,物質(zhì)上會很優(yōu)裕,這些能和父母的愛相比嗎?陸書記,你知道什么是家嗎?你疲憊時依靠的一副肩,深夜歸來時的一盞燈光,你挫折時一句鼓勵的話,你想哭時遞過來的一條紙巾,你得意時站在遠(yuǎn)處的背影……”白雁突然喉間一哽,眼眶紅了,她掩飾地端起杯子,忘了是啤酒,不禁露出一臉的痛苦。
陸滌飛沒有笑,怔怔地盯著白雁,像第一次認(rèn)識似的,“是因為你從小沒有父親,所以你才會有這樣的感悟嗎?其實我想到我的女兒,我的心也是心痛欲裂。”
“你的心是一顆優(yōu)質(zhì)心,恢復(fù)的功能很強。”白雁把一口啤酒生生咽下,譏誚地一笑。
“小丫頭,別用你的人生觀來看待別人,每個人都有不得已的地方。你是不是因此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諒康劍,其實你的心里早已如明鏡一般?”
白雁整個身子又縮進了椅中,“婚姻如同一條船,我和他是一條船上的人,如果因為船在航行時觸礁,或者因為他操作失誤,船迷失了方向,我就要棄船走人?做什么事都可以瀟灑,唯獨對待家人不能。人都會犯錯,都有過去,都有迷茫的時刻,我會幫助他,也會去等待,去努力,不忍輕易放棄。誰能預(yù)見下一份姻緣就是良緣?”
“如果他不值得呢?”
“我會讓他因為我而變得值得。”
“如果他真的是一根朽木,或者是別有企圖的婚姻?”
白雁輕柔地一笑,“我的眼睛不是用來呼吸的,我相信我的眼睛。”然后語氣轉(zhuǎn)為無奈,“我會給我想在意的人十次機會,機會用完了……我就承認(rèn)那是我的命。”
好半天,陸滌飛都沒有說話,只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知道嗎?小丫頭,像你這么大的年紀(jì),不應(yīng)該說出這么歷經(jīng)歲月滄桑的話。你讓我有點心疼了。可惜,該來的還是會來的,你……到時一定要好好的。”他搖搖頭,端起一杯酒“咕咕”喝下,突地嗓音一低,“有些人還是不要期待太高。小丫頭,你是你,康劍是康劍,我與康劍之間的暗戰(zhàn)絕不會因為你而有半點手軟,我本想把你招募成我的臥底,哈哈,現(xiàn)在失敗了。康劍最近和一個姓華的老板走得很近,如果他去你家,你注意一點。說不定那些以后會有什么用呢!”
“比如說給你聽聽?”
“我現(xiàn)在不會有這樣的想法了。來,小丫頭,為我們的失敗干一杯。”陸滌飛舉起酒杯,白雁輕抿了一口,仰躺在椅中吹風(fēng)。
聽著江水滔滔,不時有一兩聲江鳥拍翅掠過,可能好久沒這樣深處大自然了,她不知覺閉上了眼。康劍上來時,她真的睡著了。
陸滌飛留下來與小西對月暢飲,他抱著白雁下去,輕輕地放平在床上,裙擺不小心壓皺成一團,他小心地拉平。燈光下,他突然看到白雁的大腿與臀部之間有兩個隱隱的疤痕,像兩朵花似的。
他一皺眉,把床前的臺燈擰亮了點,想看得仔細(xì)些,白雁醒了。
“你……看見了?”小臉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怎么一回事,當(dāng)時傷得很重嗎?”他輕輕地?fù)崦莾蓤F疤痕,沒去想這動作有多親昵。
白雁拖過薄被遮住身子,“領(lǐng)導(dǎo),你會不會生爐子?”
他搖搖頭。
“夏天,在屋子里做飯?zhí)珶幔揖桶褷t子拎到院子里。又要做飯,又要做菜,只能一個鍋一個鍋地來。我剛煮好了飯,把飯鍋挪到一邊,擱上菜鍋,倒上油,發(fā)現(xiàn)要換炭了,我小心翼翼地端開油鍋,把舊炭夾出來放在一邊,新炭放進爐中。嘴里邊一直提醒著自己要小心點油鍋,沒提防腳下的炭渣一滑,油鍋扔了出去,我一屁股跌坐在剛才夾出來的火炭上,當(dāng)時就聞到了肉烤焦的味,于是,就留了這兩團印記。呵呵,多好呀,以后我要是跑沒了,領(lǐng)導(dǎo)你要找人,這可是一條重要線索。領(lǐng)導(dǎo),你……咋了?”
康劍一張俊臉白得發(fā)青,唇緊緊抿著,擱在她身上的指尖微微哆嗦著。
“痛不痛?”他心戚戚地問。
她秀氣地打了個呵欠,“肯定痛了,不過都過去了。”
“像這樣的事,多不多?”
“記不太清了,哦,有一次去水房提水,不知怎么水瓶爆了,一瓶熱水從上灌到下,幸好穿了夾褲,皮膚起了幾個泡,泡消了就全好了。小的時候,誰沒有這些驚險的事,我外婆都說,小孩子要磨,不然長不大的。你看我現(xiàn)在長得多好!”她“咯咯”地笑著,像在說別人的事。
他脫了鞋,掀開她的被子,什么也沒有說,只是托起她的肩,把她擁進了自己的懷中,用力地抱著。
“領(lǐng)導(dǎo)……”白雁怯怯地叫了一聲。
“別說話,睡吧!”他把手放在她的眼睛上。
這樣的擁抱,無關(guān)愛,無關(guān)情欲,只有滿心滿腹的憐惜。
白雁乖乖地把頭朝向里邊,偷偷吐了下舌,這好像是他們成婚以來第一次同床共枕哦!嘿嘿!
心跳如鼓。
跳著,跳著,眼睛慢慢地合攏上,她沉沉地睡去。
睡夢中,白雁像做了什么夢,睜開眼就喊“領(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康劍俯下身,“我在這呢!”
她惶惶然看了他一眼,撒嬌地在他懷里蹭了蹭,復(fù)又睡去,沒有看見康劍臉上糾結(jié)萬分的神情。
第二天的早晨,陽光沿著窗簾縫隙照進來,落在白雁長長的睫毛上。睫毛眨了又眨,睜開,映入眼簾的是康劍冒著青色胡渣的下巴,心中有股如陽光般溫暖的感情泛了出來。她忍不住伸出手,摸著他的臉,“領(lǐng)導(dǎo),早!”
康劍微笑地揉揉她的頭發(fā),動動僵硬的手臂,“起床,我們?nèi)ド⒉健!?/p>
一切沒有一點的不適應(yīng),仿佛這樣的早晨最是平常不過。
兩個人擠在洗手間里刷牙、洗臉,白雁對著鏡子做鬼臉,康劍刮她的鼻子。她給他找T恤、長褲,自己換了件無袖的長裙,纏著他夸了一通才肯出門。
外面,空氣是暖暖的,甜甜的。
“那兒有蘆葦!”走到江邊,白雁突然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跳了起來,掙開康劍的手,跑了過去,歡喜地折著青色而又寬大的蘆葉。
“你要干嗎?”
“保密。你也來幫我,我要很多很多。”白雁手中很快折了一把,她很內(nèi)行地揪了把長長的草莖,把蘆葉扎起來。
“這個有什么用途嗎?”康劍真是好奇極了。
“嘿嘿,有大用途的。”
江心島的蘆葦又密又高,不一會,兩個人就折了十多把,白雁寶貝似的抱著。到了別墅,又惹來陸滌飛和小西的詢問,她只笑不答。
“小丫頭,你這趟之行,好像收獲不小。”
白雁甜蜜蜜地回眸看著從外面跟著進來的康劍,肯定地點了點頭。
周日,四人離開江心島,回到濱江。
白雁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十多把蘆葉攤開在陽臺上,康劍還是猜不出她的意圖,不過,家中飄蕩著蘆葉的清香氣味,他覺著好像還身處在江心島。
晚上,康劍被叢仲山一個電話叫去,說是陪國家衛(wèi)生城市評定組來抽查的人。白雁一個人懶得做飯,拿了兩根黃瓜,坐在客廳里,邊看電視邊啃。
門鈴響了。
她跑過去從貓眼里看到是一個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一愣。
“你要找哪位?”她把門打開一條縫,雖然小區(qū)的治安非常好,但對于陌生人還是要有一點警防之心。開了門,這才看到男人腳下放著兩箱水果。男人大概是扛著上來的,臉上汗如雨下。
“我……找康劍市長助理。”男人氣喘喘地說道。
“他不在家。你是?”
“我姓華,叫華興,是康助的朋友。”男人從夾著的手包里掏出一張名片,恭敬地笑著,遞給白雁。
華興?這名字好耳熟,白雁低頭看了下名片,吃了一驚。真是人不可貌相呀,眼前這個不起眼的男人竟然是華興大飯店的老總。
“可是他不在家,你有什么事給他打電話,或者去他辦公室也行。”白雁禮貌地把他讓進客廳,給他倒了杯冰茶。
華興呵呵地笑著,打量著房子的布置,“我其實也沒什么事,就是來認(rèn)個門。你們結(jié)婚時,我剛好出差。”他返身出去,把兩箱水果搬了進來。
白雁推辭說不要,華興笑了,“康夫人,你別和我見外,我和康助是多年的朋友。再說這不值幾個錢的水果夠不到收賄的,只是我的心意。”
白雁窘然,不知怎么,對這位華老板有點排斥,不喜歡他渾身上下的市儈氣。
華興倒也識趣,喝完一杯茶,就起身告辭。臨走時,一再讓白雁去華興大飯店玩,帶朋友去唱歌,去吃飯都行。“我建華興大飯店時,還開發(fā)了幾幢單身公寓,帶裝潢的,你有朋友想買,我給你打折。”華老板又加了一句。
白雁禮貌地道了謝。
門關(guān)上,她便給康劍打電話,匯報華老板來訪一事。康劍“哦”了一聲,身邊好像有許多人,他只說了一句:好的,我知道了,便掛上電話。
白雁愣愣的,這是不是就證實華興說的話好像是真的?
天氣悶熱,水果不宜存放。她打開紙箱,一箱子美國進口紅提,一箱子臺灣產(chǎn)的愛文芒果,顆顆飽滿無瑕,猶如藝術(shù)品一般。
老天,這些水果真不值幾個錢的話,人民幣升值的空間還很大呀!白雁斜了斜嘴。
康劍很早就知道當(dāng)官是一個高危行業(yè),也是一種智慧藝術(shù)。
職位越是高,越危險。在一切法紀(jì)面前,你必須自然約束,必須完完全全排除掉一切僥幸心理,連擦邊球也不要指望。否則,任何程度的疏忽,都有可能導(dǎo)致滅頂之災(zāi)。那些在權(quán)力面前恭謙謅媚的人,那些千方百計來討好來賄賂、像蒼蠅一樣趕不散的人,不論他們出于什么目的,在理論上,他們都有可能是要你命的隱形殺手。
可是話又說回來,你要是真的自命清高,事事與人劃清界線,把清正廉潔掛在嘴邊,那又不利于開展工作。如同古代的九五之尊,在滿朝文武中,他需要忠臣為國效力,他也需要小人幫著他牢牢控制住中央政權(quán)。光用忠臣,或者光用小人,都是不利于國家發(fā)展的。世間萬物,有圓有方才顯得美麗。
這就出現(xiàn)了個難題,又要在河邊走,又要不濕腳,怎么辦?
此時,就是看一個人的領(lǐng)導(dǎo)能力和長袖善舞的水平了。
康劍剛到濱江時,并沒有分管城建,而是跟在常務(wù)市長后面熟悉情況。常務(wù)市長和叢仲山一樣,是官場上的老江湖。對于看得見功效的事,會攬在手中,而對于一些又得罪人又棘手的事,就交給康劍。
在本省幾個地級市中,濱江算是財政收入排行在前的大市,這一年都八月了,財政收入?yún)s總上不去。叢仲山要政績,在某委書記面前拍胸脯,說今年濱江市一定會有二十家稅收超五千萬的民營企業(yè)。
為了這個目標(biāo),他又是開動員大會,又是分組到各企業(yè)催收,收效甚微。康劍跑了幾家企業(yè),調(diào)查了下,心里有了底。
他對叢仲山說,之所以企業(yè)的稅收上不來,是因為各企業(yè)都在觀望中,怕誰先漏了底,對別的企業(yè)有壓力,這就需要有一個領(lǐng)頭羊的出現(xiàn)。
叢仲山說,那怎么辦?康劍淡淡地一笑。
第二天晚上,市政府在政府賓館擺了幾桌酒席,出席的有政府四套班子,還有濱江市資產(chǎn)超億的各大企業(yè)的老總。
老總們是盛裝出場,男性大都理過或染過頭發(fā),衣著筆挺,領(lǐng)帶鮮亮;女性大都化過妝,穿得盡量講究。領(lǐng)導(dǎo)們當(dāng)然就更是儀表堂堂。就在這一群人之中,出現(xiàn)了一個穿襯衫、牛仔褲的年輕身影,無疑就成了全場的焦點。
一開始,老總們都以為是哪個部門新來的秘書,后來叢仲山一介紹,大吃一驚,此生系出名門,年紀(jì)輕輕,已位于市長助理一職,日后那還了得。
叢仲山說,今晚不談工作,只是個聯(lián)誼,感謝各位老總對濱江市做出的貢獻(xiàn)。
康劍是最后一撥向各位老總們敬酒的,“康劍剛到濱江,請各位老總多多支持。”說完,很豪氣地先干為敬。
老總們對康劍的親和作風(fēng),立刻就刮目相看。
酒過三巡,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端著杯酒來到康劍面前,“康助,咱華興集團響應(yīng)你的號召,支持你的工作,明天早晨八點,我讓會計帶支票到稅務(wù)局,先繳五千萬。”說完,他就當(dāng)著康劍的面,給會計打了電話。
矮胖男人就是華興。華興集團旗下有華興大飯店,還有華興房地產(chǎn)開發(fā)公司,另外還有兩家廣告公司。
第二天,華興集團五千萬的稅收就進了稅務(wù)局的賬號。然后,其他企業(yè)也陸陸續(xù)續(xù)地稅款到賬。
康劍就這樣認(rèn)識了華興。
康劍內(nèi)心里是極看不上華興的:初中畢業(yè)連高中都沒考上,在社會上混了兩年,被家里找關(guān)系硬送去當(dāng)了汽車兵,復(fù)員回來,跟一伙商販跑長途。仗著家里的背景,運違禁的貨敢玩兒命沖卡子。因此出了名,也因此認(rèn)識了現(xiàn)在的老婆。老婆不是美女,卻給他帶來財運。他先從房地產(chǎn)起家,就是靠太太當(dāng)銀行行長的舅舅貸的款。他做生意跟他開車走私一樣膽大妄為,幾年下來,就做到上億的身家。只可惜他那點兒野性有限,不到四十歲就差不多成了一堆縱欲的灰燼,渾身上下已經(jīng)看不到一點輪廓,像是一團和稀了的面,隨時都會淌開來。他在辦公室里掛了一幅電腦合成的照片,頭是自己的,身子是施瓦辛格的,肌肉塊山岳似的連綿起伏,肌膚表面洶涌的血管暴跳怒張。
雖然看不上華興,康劍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
華興屬于很講義氣,又很懂分寸,知進退的那種人。
康劍有一次發(fā)燒得厲害,不得不上醫(yī)院輸液,剛躺下不久,床前就開始了絡(luò)繹不絕的探視,醫(yī)護人員擋也擋不住,康劍忍不住就發(fā)了火。可是,華興就不在此列。可當(dāng)康劍輸完液回到招待所,華興大飯店的廚師已把熬好的雞湯、香濃的五谷粥、小菜擺在了桌上。
逢年過節(jié),康劍住的房間都快被來訪者踏平了門檻,結(jié)果當(dāng)然是被康劍掃地出門,這種時候,華興也是不露面的,他總說,不能拖康助的后腿,支持康助的工作比送什么都好。
而在平時,他卻是康劍房間的座上客,吃個飯,喝喝茶,送點小禮品,稍微貴重些的,康劍就會退回。
康劍有時會給予他一定的照顧。
康劍分管城建,這個城市每一個重要地段和場所發(fā)布戶外廣告的媒體,都必須得到他的批準(zhǔn)。他把市中心最好的廣告媒體批給了華興,還為華興介紹了有實力的客戶。
照顧多了,華興想回報,康劍不接受。漸漸的,華興就覺著欠了康劍許多,他本以為康劍年輕,可以輕易地為他所用,現(xiàn)在他卻被康劍釣得上不上、下不下。
有時他不免悄悄琢磨,這個康助對自己這么好,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現(xiàn)在,他似乎有了答案。男人么,無非就那檔子事,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呀!
華興一路微笑著走進康劍的辦公室,簡單正在向康劍匯報工作,看到華興進來,忙倒茶讓坐。
華興對于康劍身邊的人,也都像對待親人般的關(guān)心、熱情。
“華總,你先坐著,我去趕個材料。”簡單打個招呼,就出去了。
康劍沒有像平時一樣,拿華興開個玩笑,然后再問他有什么事。這種政府辦公室,一般人不會過來閑逛的,外面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今天,康劍的眉心擰成了個川字,眼神冷冷的。
華興坐下,“林市長找我過來,說下個月,全省有個環(huán)保會議在濱江開,華興大飯店也是接待的飯店之一,讓我做好準(zhǔn)備。事情談好,我過來和康助打個招呼。”
“哦。”康劍瞥了眼桌上攤著的文件,“那和別的市長都打過招呼了嗎?”
華興呵呵地笑,當(dāng)然聽得出康劍口氣中的不悅,忙自我檢討:“康助,我前天是冒昧上門賀喜的,不該錯過你的大喜的日子,沒想到你不在。”
“就這樣?”康劍挑眉斜睨著他。這個華興才不是上門賀喜,他是故意去看白雁的。這人是人精,先混個眼熟,以后就會尋到白雁的醫(yī)院,慢慢接近白雁,從而掐住他的命門。
真是大錯特錯,康劍心里面冷冷一笑。
“其他還能怎樣?康助命真好,夫人很漂亮,很年輕,為人又好,笑起來還有兩個酒窩。”華興是真有一點羨慕,康夫人看上去和她女兒差不多大,可見多靈秀呀!
康劍的臉更青了,公事公辦地說道:“以后有事給簡秘書打電話說明,或者到我辦公室來,不要公私亂扯。我愛人討厭我在家談工作。”
華興撓撓頭,也不生氣,“那是,那是,新婚燕爾么,卿卿我我,怎么能用工作煞風(fēng)景呢!”
“你還有事?”康劍站起來,這是一個逐客的動作。
“上次,你有個親戚去看的單身公寓,現(xiàn)在已經(jīng)裝修好,正式對外出租。這是鑰匙,請康助轉(zhuǎn)交給你的親戚,如果她喜歡,讓她到售樓部辦下手續(xù)。我有件事拜托康助,我給老婆買了輛車,她嫌顏色不好。康助認(rèn)識的人多,看有沒有人喜歡?我想轉(zhuǎn)手賣掉。”華興從手包里拿出一串鑰匙,放在康劍的桌上。這才是他今天來的真正目的。
康劍微閉下眼,“我會放在心上的。”話中有話。
“康助,聽說舊城改造要開始對外招標(biāo),咱們?nèi)A興集團能報名嗎?”
“當(dāng)然,你們有這樣的建筑資格,完全可以競標(biāo)。”
該說的,該點的,全部到位。
華興笑吟吟地對著康劍一拱手,“好的,那康助你忙,我不打擾了,告辭。”華興本來就矮,再哈著個腰,人又胖,就像武大郎似的向外滾著。
康劍倒是把他一直送到門外,然后回轉(zhuǎn)了身。
坐到椅中,把文件挪開,拿起鑰匙,眉頭緊蹙著。好一會,他先起身,去掩了門,走到窗外,掏出手機,快速地按了幾個數(shù)字。
“桐桐,在學(xué)校嗎?”
“我不在學(xué)校,還能在哪?又不比你,上天入地,神出鬼沒。”伊桐桐的語氣很平,平靜中又隱含著一絲幽怨。周末打了十多通電話,他才接了一次,人居然還在江心島。
康劍聳了聳眉,“明天下午有沒有課?”
“有一堂。你找我?”
“嗯,我想和你見個面。”
“你可以嗎?你不回去陪你的嬌妻?”伊桐桐酸溜溜地問道。
“你幾點能抽得出時間?五點。行嗎?”
“康助決定了,誰敢說不行。”
“還到那個咖啡廳。”
“嗯!”這一聲,伊桐桐語音拉得很長,聽著,溫柔如水,悠遠(yuǎn)綿軟。
傍晚,康劍回家。
簡單現(xiàn)在是他的秘書兼司機,車一直開到樓下。他站在樓梯口,仰望著自家樓層的窗戶,餐廳的燈亮著,白雁已經(jīng)先到家了。
他沒有立即上樓,而是折身沿著小區(qū)里的石子鋪就的小徑,慢慢繞著圈。
沒有一絲風(fēng),黃昏是靜靜的,林蔭路是靜靜的,路兩邊粗壯的大樹沉默著,種滿蓮花的一方小池沒有一點漣漪,可是他的心里卻是波翻浪涌,奔騰不息。
和伊桐桐通過電話之后,康劍就無法平靜了。
與伊桐桐分手之后,兩個人就失去了聯(lián)系。可在他到了濱江工作不到半年,他又看到了她。她辭去了報社記者的工作,到濱江一中做了美術(shù)老師。
美術(shù)是她的專業(yè),很快,她就在工作上做得有聲有色。
濱江不比省城,沒那么多人熟悉他們。他請她吃飯,小館子在郊區(qū)。伊桐桐吃著吃著,哭了起來,她說她真的很愛他,怎么努力,她都沒有辦法忘記他,被相思煎熬著,不得已追到了濱江。她知道她對他有愧,讓他受到了牽累。她不奢望他原諒她,肯求他能給她一次機會,兩人重新開始。
他聽著,也沒特別感動,開玩笑說道:“如果我不是康云林的兒子,不是濱江市的市長助理,你會追過來嗎?”
伊桐桐臉色當(dāng)時大變,淚像珠子似的往下掉,什么也沒說,一個勁地猛灌酒,直到徹底把自己放倒。
他送她回去的。她和一個同事合租的公寓,那天晚上,同事不在。伊桐桐沒有開燈,在黑暗里抓住他,說他是個冷血動物,她不是故意隱瞞有男友的,而是愛情突然來到眼前,不隱瞞怎么能相愛?她也是受害者,可是他卻在那種時候和她分手,她痛得人都像裂成了兩半,他卻是一走了之,好像他們之間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難道你就沒有一點點想我嗎?伊桐桐說著說著,突然把滾燙的身子往他懷里鉆,唇急促地吻住他。
他當(dāng)時不知是怎么想的,也許是見不得她哭,也許是心里對她有一絲留戀,也許是兩具身體太熟悉了,也許……是酒喝多了,當(dāng)她的手點著了他全身的火焰,他抱住了她,倒向了后面的床。
不知該如何評價這樣的繼續(xù),是因為愛才有了欲,還是因為欲而在一起?
窗外漫進來的鄰家燈火和路燈的微光給他們的身體鍍上一層乳黃的光澤,他們實在是太渴了,狂熱地啜飲著對方。康劍覺得自己堵塞了半年的毛孔,現(xiàn)在被一股春風(fēng)吹過,狂放地張開了。
一切終于安靜下來,伊桐桐伏在他的胸前,疲累地睡著了,康劍卻睜眼到凌晨。
怕被別人看見,他天沒亮就下了樓。坐在出租車?yán)铮祫θ嘀嵬吹牟鳖i,心情有點凝重。
從那以后,他們經(jīng)常會在周末的夜晚見面,有時是一起吃飯,有時一起喝喝咖啡,有時在酒店一起過夜。因為他們各自住的地方都不適合縱情歡愛。但不管干什么,康劍都會挑隱蔽而又安靜的地方,四周都是陌生人。
伊桐桐曾經(jīng)疑惑地問過他,他到底愛不愛她,她是不是配不上他?
“桐桐,我以前就和你說過,我不會和任何人結(jié)婚的。”他回答道,“我們這樣子不好嗎?”
“這樣子好什么?我們明明都是單身男女,我卻像你的地下情婦似的。我想結(jié)婚,想有我們的孩子。”伊桐桐苦笑。
“我不相信婚姻,不相信男女之間在愛情里會保持永遠(yuǎn)的忠誠。我不想欺騙你,你不能接受,我可以理解。”他看著她的眼睛,神情冷漠。
伊桐桐還是妥協(xié)了,“婚姻只是個形式,如果你能只愛我一個人,我們就這樣吧!”
兩個人繼續(xù)在一起,繼續(xù)在沒人認(rèn)識的地方見面、吃飯、喝茶。
偶爾,伊桐桐會因為朋友或者親戚的事找他幫忙,在能力可以承受的范圍內(nèi),他都會答應(yīng)。他也會給伊桐桐送花、衣服、飾品,和寵女友的其他男人一個樣。
“康劍,你好像從來沒有說過你愛我?”有時,伊桐桐會纏著他問。
他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吐出兩個字:“幼稚!”
他在初遇伊桐桐時,愛情曾像一道明亮的焰火,在天空閃爍著絢麗的光澤,但很快就成了一灘灰燼。不全是因為伊桐桐的前男友,而是他覺著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是例外的,能對某件事某個人做到永恒不變,包括他自己。
伊桐桐現(xiàn)在于他,是習(xí)慣,像工作上有默契、不讓人操心的伙伴。
他最終還是欺騙了這個伙伴,他遇到了白雁。
他向伊桐桐提出分手,伊桐桐先是氣得跳起,罵他是負(fù)心漢,是偽君子,撕裂了他的衣衫,把屋子里的東西全部摔碎,然后哭了,哭著求他回頭。
他吃了秤砣,鐵了心。
“那么,我……們?nèi)韵褚郧澳菢雍貌缓茫俊弊詈螅镣┩┩艘徊健?/p>
他面無表情,“不要羞辱自己,這樣子對你不公平。”
“我不在意。只要不失去你,尊嚴(yán)又算什么?康劍,好不好?”
他沉默不答。
伊桐桐開始對他電話轟炸,他不得不經(jīng)常關(guān)機。她發(fā)短信,他堅持不回。對她,他真的做得很絕情。
結(jié)婚前一夜,伊桐桐給他發(fā)了條短信,“康劍,從明天起,你就是別人的丈夫。今晚,我們再見一面,然后我會慢慢地把你忘掉。如果你不來,我就從十四樓跳下去。”
他趕到了她定的酒店房間,推開門,她像一條光潔的美人魚,赤身裸體地?fù)淞诉^來,嫵媚、誘人,眼神晶亮,“康劍,今夜,你是我的,我的,我的……”
他心一軟,伸出手,把她攬入了懷中。
離開時,兩人口頭約定,以后就做普通朋友。
“我還可以給你打電話嗎?”薄薄的晨光中,伊桐桐包在被子里,被角下滑,露出雪白的雙肩。
“當(dāng)然。”他替她掖好被角,穿好衣服,急匆匆地走了。
事實證明,口頭約定一點壓制力都沒有。
婚后,伊桐桐給他打電話時,有大半時間在哭,一小半時間回憶從前的點點滴滴,而且打電話的時間,不分晝夜,不分場合,接晚了,她就會發(fā)來短信,語氣間悲觀絕望,看破紅塵。
他不放心,追過去。但只要見到他,她就笑逐顏開,沒事人似的,優(yōu)雅而又從容。和他談藝術(shù),談旅游,談時下流行的話題,甚至還會問問他的工作,只字不提愛,但會問起白雁,那時,她的口氣是酸溜溜的。
兩個人見面的次數(shù),現(xiàn)在反倒比從前多了許多。
康劍吐了口氣,擰眉抬起頭,不知何時,暮色已經(jīng)降臨,本來就混濁不清的天空越來越昏暗,他往家走去。
一開門,就聞見一股誘人的香味。
他聞香尋到廚房。白雁頭上扎著個海盜船長似的頭巾,腰間扎著條碎花圍裙,正在灶臺上和面,面有點稀,一邊的案板上,有紅蘿卜絲,細(xì)白的蝦米,碧綠的香菜,只見她利落地在面里打了兩個雞蛋,放進蝦米,灶上,鐵鍋里油炸得啪啪作響。
白雁把和好的面倒進鍋里,鏟子輕輕一抹,堆在鍋里的面神奇地貼到鍋邊上,成了一張圓圓的餅,薄薄的,黃黃的,往外冒著氣孔,她撒上胡蘿卜絲,然后把餅翻了個身,再撒上一層香菜,誘人的香氣就是這樣出來的。
康劍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你這是做的什么?”
白雁沒有聽到他進門的聲音,一驚,回過身,“你是貞子嗎?好嚇人。”
康劍抬手拍了下她的頭,“現(xiàn)在還早,貞子沒起床呢!這到底是什么?”白雁關(guān)了火,鏟子當(dāng)?shù)叮扬炃谐蓭讐K,放進盤中,有黃有紅有綠有白,誘眼又誘胃。
“這個呀,是在云縣蛋餅的基礎(chǔ)上進行創(chuàng)造的白雁的獨門絕藝。去,洗手。”白雁推了康劍一把。
這可能是康劍吃得最開胃的一頓晚飯了,大麥與米混合熬成的粥,吹得溫涼,又清火又爽口,切得薄薄的醬瓜片,涼拌枸杞頭,咸蛋黃拌豆腐,再加上白雁的獨門絕藝。
康劍對吃不算很講究,康云林和李心霞都不會做飯,家里請的保姆是東北人,只能說可以把飯做熟,其他就不能要求了。
上學(xué)時吃食堂,工作后應(yīng)酬,這樣那樣的酒席,山珍海味,潮菜川菜,中餐西餐,什么都吃過,康劍就沒對哪一道特別懷戀過。
可現(xiàn)在,他看著盤子里最后一片餅,忍不住開始期待下一次白雁再次施展獨門絕藝了。
“領(lǐng)導(dǎo),好吃嗎?”白雁甜蜜蜜地笑著,把裝餅的盤子往他面前推一推。
他很實事求是地點點頭。
白雁看著他,更加笑得像偷到腥的貓。
“你干嗎笑成那樣?”他被她看得發(fā)毛。
“領(lǐng)導(dǎo),你知道嗎?你吃的不是餅,而是我的愛心!我可是想著領(lǐng)導(dǎo)在外面吃得油膩,怕他年紀(jì)不大就血壓高血脂高的。我絞盡腦汁做出這桌可口又養(yǎng)生的晚餐,只為領(lǐng)導(dǎo)你哦。你說,娶到我這樣的老婆,是不是三生有幸?”她晃著頭巾,手托下巴,長睫毛撲閃撲閃的。
康劍正要夾餅的筷子戛然停在半空中。
“怎么了?”
他一本正經(jīng)地回道:“這塊愛心,我要留下珍藏。”
“那藏在哪呢?”
“揣在懷里?會融化的!放在冰箱里?會變質(zhì)的!那……”
“吃進你的嘴里,是最安全的。”白雁替他作了回答。
為了感激白雁的“愛心”大放送,康劍主動要求洗碗。
“領(lǐng)導(dǎo),那個豆腐放到明天會酸,倒了,醬瓜要用保鮮膜包好放進冰箱。鍋底干了水才放到灶上,不然會銹,碗要一個個擦干了再放進柜子里,抹布用完要洗凈攤開……”白雁交待完畢,這才上樓洗澡。
康劍埋頭水池,嘆息,這到底是誰領(lǐng)導(dǎo)誰呀?
“領(lǐng)導(dǎo),”剛上樓的人,又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下來,“我錢包里沒有錢了,天這么熱,我不想去銀行取。你有嗎?”她把癟癟的錢包遞到他面前,嘴撅著。
“錢包在我褲子后面的袋里,自己取。”康劍兩手都是洗潔精的泡沫,沒辦法騰出來。
白雁嬌柔地彎起嘴角,掏出錢包,抽了幾張,“領(lǐng)導(dǎo),你工資卡在我這兒,這里面的錢哪來的?”
“搶的。”康劍瞪了她一眼。
“在哪搶的,有這么好的事?明天帶我去。”
“干嗎要等明天?一會洗完碗,我們就去。”
白雁在他身后扮了個鬼臉,“那我們倆就成了中國版的《新?lián)屽X夫婦》了。”
“真貧,還不洗澡去。”康劍笑,不知道自己的口氣有多么的寵溺。
“是,領(lǐng)導(dǎo)!”白雁“咯咯”笑著又上了樓。
洗完澡下來,康劍也在樓下浴室洗好澡了。白雁端著洗好的紅提坐在沙發(fā)上,打開電視。
康劍遲疑了一下,走過去,坐到她身邊。
“領(lǐng)導(dǎo),你今天不忙國事了?”白雁眨眨眼。
“今天,天下無事。”康劍捏了顆紅提放進嘴里。
“那陪我看電視。”白雁挪過去,挽著他的胳膊,頭擱在他的肩上。
“白雁,你把客房收拾收拾,下周一,我……媽媽要來住一陣。”
白雁一愣,忙坐直了。
下周一?那不是……正好團聚呀,“那給你爸爸打個電話,讓他也一起過來?”
康劍聲音一冷,“他忙。”
“哦。領(lǐng)導(dǎo),我有一點小緊張哎!”
“緊張什么?”
“丑媳婦要見婆婆啊!領(lǐng)導(dǎo),你媽媽什么樣?”
“沒有你媽媽漂亮。”康劍斜睨著白雁,眸中隱含著一絲憤怒、陰寒。
“像我媽媽那樣,世上能有幾人。”白雁笑意淺淺。
“你很得意?”
白雁扭過頭,伸手去撩他的發(fā)角,“領(lǐng)導(dǎo),你在四川讀大學(xué)的嗎?”
“……”
“聽說那里的變臉術(shù)很是厲害。”
康劍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白雁……”他咬牙切齒。
白雁“嘿嘿”笑兩聲。“領(lǐng)導(dǎo),我與我媽媽,剪得斷的是臍帶,剪不斷的是血緣。”她狀似隨意說道,眼里有無奈,有憂傷,但她把臉別了過去,康劍看不到。
康劍臉上僵硬的神情慢慢放松下來。
電視里在播《晚間新聞》,主播們神情嚴(yán)肅地說某省國民產(chǎn)值增幅多少,某地區(qū)糧食產(chǎn)量有望達(dá)到多少萬噸,白雁忍不住打了個呵欠,“領(lǐng)導(dǎo),我們講話吧!”她推推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屏幕的康劍。
“說什么?”
“你明晚回家吃飯嗎?”
“我……明晚和一個朋友有約。”康劍的眼神從屏幕上緩緩移向白雁。
“嗯。”白雁又打了個呵欠。
“你……不好奇是什么樣的朋友?”康劍眉頭不自覺地又皺起了。
“你能有什么樣的朋友?陸滌飛?不然就是那個長這個主任,頭發(fā)像地中海,肚子像山峰。”
“我就不能有異性朋友?”
“有,你那個圈子里,和你同一層次的,不是你阿姨,就是你大媽級的,一個個賽男人,巾幗不讓須眉。”
康劍自信心大挫,“你就認(rèn)為我身邊沒有年輕貌美的女子?”
“有又怎樣?”白雁困得眼皮都要粘上了,枕在他的臂彎上,“網(wǎng)上都說嫁人要嫁公務(wù)員,公務(wù)員受壓制多,環(huán)境相對良好,有學(xué)歷,有理智,這樣的婚姻給人一種安全感。你是公務(wù)員的領(lǐng)導(dǎo),素質(zhì)那就更更更高了,我相信領(lǐng)導(dǎo),無條件的。而且我對自己也有信心呀,這世上,誰能代替我呢?我就是看中領(lǐng)導(dǎo)的人品,才嫁的,不然我才不要這樣委屈。領(lǐng)導(dǎo),其實,你才應(yīng)多擔(dān)心我,醫(yī)院那是什么地方?俊男靚女,斯文儒雅,風(fēng)度翩翩,有環(huán)境有時間發(fā)展緋聞的,可我心中有領(lǐng)導(dǎo),那兒就是壇污水,我也會開出蓮花來,呵呵,這是夸張,但是事實。”
康劍驀地哆嗦了下,頸后根根寒毛倒立,好像在一個沒有人看到的角落里,有一雙眼睛直勾勾地射過來,透過他的衣衫,他的肌膚,直戳進他赤裸裸的靈魂。
“領(lǐng)導(dǎo),很熱嗎?”白雁摸到他一手的汗?jié)n。
“有……有一點。”
“領(lǐng)導(dǎo),那你把空調(diào)打低點,我先睡了。”她揉著眼坐起身,吻吻康劍的臉腮,恍恍惚惚地往樓上走去。
“小心。”康劍小心地?fù)谱〔铧c撞到欄桿的她,“一級級的上,別急。”
他攬住她的腰。
“我家領(lǐng)導(dǎo)真好。”白雁閉上眼,把身體的力量依向他。
康劍嘴角抽搐個不停。
“領(lǐng)導(dǎo),晚安。”在臥室門口,白雁揮了下手,關(guān)上門。
康劍盯著那密密嚴(yán)嚴(yán)的大門,咬了下嘴唇,突然想抽煙,他咚咚地又下了樓。
夜深人靜,外面起了風(fēng),吹在身上有一絲涼意。他點著煙,猛吸了幾口,想著躺在臥室里的老婆。明明精靈古怪的,為什么她從來對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沒有一絲質(zhì)疑呢?
他曾經(jīng)準(zhǔn)備了好幾個答案來回答她,為什么分居?為什么他對她時而熱時而冷?
他有時都覺得自己做得別扭,可是她卻比他適應(yīng)得好多了,差不多是樂在其中。
她調(diào)侃,她撒嬌,她挪揄,似春日花雨,又似綿里藏針,談笑間,能令干戈成玉帛。他如同霧里看花,花沒見著,倒在霧里迷失了方向。
這樣的白雁,不是他想要的。他想她深愛他,癡戀他,崇拜他,無務(wù)件地為他折服,就像她是天上飛著的風(fēng)箏,但線卻握在他的手中,永遠(yuǎn)不會超出他的掌控。
而現(xiàn)在,似乎角色的分工偷換了。
問題出在哪呢?明明每一步都沒有走錯呀!
越想越不明白。
康劍又是一夜輾轉(zhuǎn)難眠,書房里空調(diào)打得很低。早晨起來,頭昏腦脹,鼻子堵塞,右眼皮跳個不停,心慌亂地怦怦直跳。
今天不會有什么事發(fā)生吧?康劍唯心地拍著眼睛,心情郁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