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萬家凰發(fā)現(xiàn)自己在確認(rèn)了“就是你吧”之后,心胸一下子就開闊了。
其實(shí)她早就想做下這個(gè)確認(rèn),可因?yàn)閰栕贤?shí)在不是她心目中的理想郎君,所以思來想去,左右為難,一味的只是意難平。
顛顛倒倒的鬧到如今,她最終還是舉了白旗,也不知道是敗給了厲紫廷,還是敗給了自己,反正這是一場無條件投降。到了現(xiàn)在,她也還是不能肯定這厲紫廷是不是自己的良人,可是她決定相信自己的眼光和運(yùn)氣,大不了她看走了眼,投降之后還要割地賠款,那她也賠得起。
厲紫廷拉住了她的手,想要拽她起來,那手好冷好硬,有種動人的陌生。
“這么糙的手。”她快樂的想。
然而起立到一半,她又痛叫著坐了下去。他連忙手托腋下扶住了她:“你怎么了?”
“我剛才……摔得厲害。”
他伸手去摸:“傷到筋骨了沒有?”
她摸索著擋開了他的手,又是疼痛,又是難為情:“筋骨好像沒事,就是……肉疼,一動就疼。”
說到這里,她仰頭去看那坑口,發(fā)現(xiàn)這坑得有個(gè)兩人多深。
“這里怎么會有這么深的坑?”她含淚自語:“誰挖出來的?太缺德了。”
“應(yīng)該是用來捉野獸的陷阱。”
這話聽著不像好話,她有心瞪他一眼,然而這坑里黑洞洞的,瞪也瞪不出效果來,況且實(shí)在是屁股疼,疼得她眼睛不干,一直含淚:“那可怎么上去呢?喊人來救?”
厲紫廷倒是有主意:“容易。我先上去,再來拽你。”
她扶著坑壁,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你試試吧,小心一點(diǎn)。”
緊接著她眼前一花,依稀就見厲紫廷高抬腿一蹬前方坑壁,借力躍起扒住坑沿,等她反應(yīng)過來時(shí),他已經(jīng)上了地面。
轉(zhuǎn)身蹲下來伸出一只手,他對著下方開了口:“叫聲哥哥,我就拉你上來。”
“還鬧?你怎么就那么愛給人當(dāng)哥哥?”
他撲哧一笑,向下探了探身——隨后索性又趴在了地面上,將手向下伸到了極致,然而和萬家凰那高舉著的雙手依然有一點(diǎn)點(diǎn)距離。于是起身折了一段樹枝伸下來,他讓萬家凰抓住。萬家凰這回倒是抓住了,可他剛剛往上一拽,她就立刻松了手,不松不行,那樹枝已經(jīng)磨出了她掌心的血。
厲紫廷扔了樹枝,站起來一撩軍裝下擺,想要把腰帶解下來試一試,可在手指摸上腰帶銅扣之際,他又有了新辦法。
重新跳進(jìn)了坑里,他背對著萬家凰蹲了下來,抬手一拍肩膀:“你踩著我,我頂你上去。”
萬家凰猶豫了一下,覺得這個(gè)出坑之法不大雅觀,不過實(shí)在也沒有更好的法子。及至抬起一只腳真踩上他的肩膀了,她發(fā)現(xiàn)此法的不雅觀程度,比她想象得更甚。
因?yàn)樗┝艘患O長的緞子面薄皮袍,本地裁縫的手藝有限,將這袍子縫制成了窄窄的皮筒子,她若是雙腳一齊踩上他的肩膀,他的腦袋就只能是伸進(jìn)她那袍子里頭去了。
“這——”她窘得很:“實(shí)在是對不住了。”
厲紫廷沒反應(yīng)過來:“你對我還要客氣?”
片刻之后,他在完全的黑暗之中,明白了她的意思。
這團(tuán)黑暗裹藏了她那肉體的熱度與芬芳,隔著褲子,他的面頰蹭了她渾圓筆直的小腿。雙手又向上攏住了她的大腿,他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站了起來。她不是輕飄飄的單薄丫頭,她是有點(diǎn)分量的,這點(diǎn)分量讓他非常的滿意,認(rèn)為是福相。
他經(jīng)常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她,只覺得她不一般,長得頭是頭、腳是腳、胳膊是胳膊、腿是腿,太齊全了,太完美了,虧得她還有幾分蠻不講理的暴脾氣,否則簡直就不像是這現(xiàn)世里的真人了。
站直之后,他在皮袍子里悶聲悶氣的問:“夠得著嗎?”
萬家凰雙手搭上了坑沿,手指使勁,要往外爬:“夠得著……”
緊接著她氣喘吁吁的說道:“要是再高一點(diǎn)……就好了。”
厲紫廷松開了她的大腿,伸手向前去摸,想要試著向上再爬幾分,能爬高一尺也是好的。而萬家凰忽然被他頂?shù)孟蛏弦簧B忙抓緊機(jī)會,伸手一把抓住了地面的野草。
也就在這個(gè)時(shí)候,人聲馬聲火速逼近,正是林外路上的那些人,一路尋蹤覓影的找過來了。
那些人,包括張明憲,包括萬里遙,是打著火把找過來的。
他們到來之時(shí),萬家凰已經(jīng)成功的逃出了深坑,不是她臂膀有力,是厲紫廷爬得漂亮,硬是踩著坑壁上凸出的樹根石塊,一路攀登將她頂了上去。所以當(dāng)這些人攜火光而至之時(shí),就見地上趴著兩個(gè)人,一位是香汗淋漓的萬小姐,另一位埋頭于萬小姐的胯下看不見臉,是他們的厲司令。萬小姐兀自呻吟:“累死我了。”厲司令從萬小姐的皮袍子里拔出腦袋坐起來,也是長出一大口氣:“憋死我了。”
眾人看著他們,一時(shí)間無話可說,寂靜林子里,就只聽火把燃燒得噼啪作響。
后來還是萬里遙走上前去,先扶起了女兒,結(jié)果女兒起身之后,又一呻吟:“哎喲哎喲,疼。”
萬里遙吃了一驚:“疼?”
她還不耐煩了:“讓翠屏過來攙著我,我疼得走不成路了。”
此言一出,四周更靜了。
萬里遙雖然一貫瀟灑不羈,這時(shí)候臉上也掛不住了,一甩袖子轉(zhuǎn)身就走。翠屏跑上來攙了萬家凰先行一步,也是一句不敢多問。
厲紫廷還坐在地上喘粗氣,張明憲走到他面前,單膝跪下了:“司令您沒事吧?”
他搖搖頭。
張明憲看著他,心里對他有點(diǎn)失望,偏在這時(shí),有人旋風(fēng)一般的刮了過來,正是去而復(fù)返的萬里遙。萬里遙伸手指著地上的厲紫廷,怒道:“你他媽的都憋了二十多年了,難道再等一夜就會憋死你嗎?下流東西!活土匪!人面獸心!無恥之尤!我告訴你,我女兒就算是從此以后沒人要了,也不給你!”
厲紫廷被他罵得愣了:“萬先生,您這話是從何而來?”
萬里遙憤憤然的一甩袖子,扭頭又走了。
張明憲這時(shí)開了口,聲音非常的低:“司令,恕卑職直言,您這件事情,辦得確實(shí)是欠妥,有損您的身份和名譽(yù)。”
“我辦什么了?”
“您和萬小姐,不是……”
“我和她掉坑里去了,好不容易才一起爬上來。這有問題?”
張明憲這才看見旁邊那眼深坑。“唿”的一下子站起來,他轉(zhuǎn)身對著萬里遙且追且喊:“萬先生,您誤會了!是坑!沒那個(gè)事,是坑!掉坑里了!”
厲紫廷站了起來,一邊搓著手上的泥土,一邊慢慢的回過了味。不由自主的皺了眉頭,他就覺得這些人愚蠢而又多疑,思想還專愛往下三路走,怪不得自己永遠(yuǎn)看不上他們。
思及至此,他又掃了前方那些部下一眼,然后隨便挑了個(gè)副官,向他一招手。
副官小跑上前,見他向下使了個(gè)眼色,便連忙蹲下來,伸手擦拭了他那馬靴上的泥土。及至副官把他的雙腳收拾干凈了,他又低頭撣了撣周身的灰塵,這才昂首向林外走去。
這一夜,非常的熱鬧。
厲紫廷上了馬車,隨著萬家父女回平川縣去。馬車?yán)镅b不下這許多人,擠得翠屏下車,上了張明憲的馬。她倒是樂意下馬車,因?yàn)檐噧?nèi)的老爺和小姐正在非常隱晦的拌嘴和慪氣,而憑著她的見聞和知識,雖然那一對父女把話說得吞吞吐吐,但她還是完全領(lǐng)會了那言外之意,聽得還怪害臊的。
厲紫廷上馬車時(shí),萬里遙還在對著女兒嘀咕:“丟人啊,我的大姑娘,你既是心里有他,為什么還鬧著要走呢?你說你搞出這么一場來,先是一前一后的鉆林子,后來兩個(gè)人又躺了一地,成何體統(tǒng)?這比你和他私奔還丟人啊!我總對人說,我雖然只有一個(gè)女兒,但我這女兒懂事,比兒子強(qiáng)得多,結(jié)果你可好,十七八歲時(shí)都沒鬧出笑話來,如今二十七八了,反倒連哭帶嚎的作起妖來了,你啊你啊……”
萬家凰幾乎紅破了一張臉:“我怎么就二十七八了?我明年才二十六!再說您自己在外玩樂的時(shí)候,就自詡風(fēng)流名士,說什么不把俗人眼光放到心上,還說什么笑罵由他笑罵,我不過是一時(shí)失足掉進(jìn)了坑里,就被您污蔑得這么不堪,您不問問我摔沒摔出傷來,反倒給我甩臉子看,世上哪有您這么不疼兒女的父親?”
兩人吵到這里,因厲紫廷上了馬車,所以暫且告一段落。厲紫廷坐在萬家凰旁邊,一邊用手帕緩緩的擦手,一邊看了看這父女二人。
萬里遙沖著他“哼”了一聲:“小子,你這回可如愿了吧?”
厲紫廷向他微微一笑,也不知道是得意還是羞赧。
萬里遙又道:“也好,女大不中留,可是這婚禮,怎么著也得定到年后去了吧?”
厲紫廷答道:“萬伯父現(xiàn)在就如同我的父親一般,我自然是全聽伯父的安排。”
萬家凰橫了他一眼,倒是不意外,因?yàn)檫@家伙向來如此,總能以著非常冷峻和自然的態(tài)度,說出肉麻話。
暗中一只手摸過來,握住了她的手,粗糙的,溫?zé)岬模兄”〉挠怖O和修長的手指。
她沒有躲,手腕靈活的一轉(zhuǎn),她與他掌心相貼、十指緊扣。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