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故國神游 !
蘇夢枕急于動身,是怕花無錯伺機(jī)逃亡,自己捉拿不著,讓罪魁禍?zhǔn)滋又藏病?br/>
事實上,如果蘇夜是花無錯,通常會直接逃往總堂,請求雷損庇護(hù),如若被雷損拒絕,再逃向其他地方。
但他身為內(nèi)奸臥底,明顯身不由己,說好了作誘餌,就只能乖乖做個誘餌。終不成蘇夢枕趕到破板門一看,罪魁禍?zhǔn)滓谚脽o音訊,只能悻悻打道回府。
要知道,他的選擇實在不多,一半靠準(zhǔn)備,一半靠運(yùn)氣。破板門以內(nèi),就是真正由六分半堂掌控的地方。蘇夢枕膽子再大,也不會隨意去送死。也就是說,蘇夢枕到了破板門后,花無錯若能及時離開,就有極大的生存可能。
兩個路人聽完緣由,均覺很有道理,并非前去胡鬧,神情徹底放松下來。蘇夜瞟了他們一眼,微微一笑,問道:“你帶這么幾個人到苦水鋪,事先有幾成把握?”
這句話說的輕巧,蘊(yùn)意卻未免刻薄了些,直指蘇夢枕太過疏忽,帶著幾名心腹前來敵人地盤,偏偏心腹中藏有叛徒,險些全軍覆沒。
這是他們做事最大的分歧,只因他是她師兄,她才沒說“這豈不是你自己上門找砍”。
可是,她終究想岔了一步。自余無語那件事以來,他表面不動聲色,心里已有成算,又通過近期的蛛絲馬跡,感到風(fēng)雨樓高層中,還有另一個隱患。倘若他毫無心理準(zhǔn)備,反應(yīng)不夠快,茶花八成也得戰(zhàn)死當(dāng)場。
眼下形勢不妙,正是人人心情激蕩之時。蘇夜說話不甚客氣,他不禁微微有氣,瞪了她一眼,方冷笑道:“你一去數(shù)月,我身邊無人可用,不帶他們,又能帶誰?你嫌他們無用,我想用你,卻用不著。”
此話一出,蘇夜頓時覺得心虛。不過,她心虛一會兒,并沒忘記正事,邊啞口無言,邊在心里飛快思索。蘇夢枕說完,她亦衡量完畢,苦笑道:“行,出事了我不在你身邊,是我的不是。可你必須盡早驅(qū)毒,就算茶花中了刀,你中了暗器,大小不同,毒性不同,也不應(yīng)耽擱時間。”
她注視著衣袍的染血之處,很想去掀開看看。蘇夢枕像是不太自在,把受傷的腿向后一縮,道:“無妨,回去再說,免得他們等的心急。”
蘇夜笑道:“那是咱們的仇敵,讓他們傻等一陣,有什么關(guān)系?”
蘇夢枕仍然搖頭,不容置疑地道:“回去再說。”
蘇夜只得退讓一步,商量道:“這樣成不成,你回樓子等消息,我去破板門走一趟。沃夫子待我一直很好,我來負(fù)責(zé)為他報仇。”
蘇夢枕看著她,冷冷道:“就你一個人?”
破屋之外,滿地都是或折斷或完整的箭矢,有種大戰(zhàn)結(jié)束的荒涼氣氛。地上本來有血,被雨水沖的一干二凈,也就看不出了。人身臨其境,很容易產(chǎn)生蒼涼的想法。
那時候,白愁飛想殺死失去抵抗能力的弩手,卻被蘇夢枕阻止。不然的話,地上還會躺著不少尸體,比現(xiàn)在更像戰(zhàn)場。
環(huán)境如此凄清,破屋里面,四個人卻無心抒發(fā)情感,兩兩成對,面面相覷。蘇夜這邊,依舊為先回去療傷,還是先去破板門踩陷阱而僵持;白愁飛那邊,則是互相交換著目光,好奇這事如何收場,還有些蠢蠢欲動。
蘇夜心想一個人又怎樣,口中遲疑道:“我還可以帶上那邊的兩位兄臺。”
她居然和蘇夢枕似的,不問一句,就自作主張,替人做決定。兩位人形布景聽到現(xiàn)在,終于有了反應(yīng)。王小石伸手理理頭發(fā),順帶抓了抓腦袋,想說話,但還是沒說,像是很沒所謂。不過,他的表情興致盎然,感覺目前這情況怪有趣的。
白愁飛同樣在笑,笑容十分瀟灑,笑著問道:“誰說我們要去?”
蘇夜無奈道:“誰都沒說,我猜你們想去而已。其實兩位去不去都沒關(guān)系,我……”
蘇夢枕方才流露幾分暖意,這時變了回去,變的冰川般堅硬冰冷。他的語氣,和堅冰一樣冰寒,“不行,你不能一個人去,現(xiàn)在就動身吧,還等什么?”
他體質(zhì)與茶花不同,治傷、治毒、治病均大費(fèi)周折。譬如茶花患上風(fēng)寒,只需喝治風(fēng)寒的湯藥,他就得喝特備特制、精心調(diào)配過的特殊湯藥。他整個人像是火藥桶,一個不小心,就會出現(xiàn)難以收拾的后果。蘇夜不敢隨便給他吃藥,看他的模樣,應(yīng)該更不想就地坐倒,運(yùn)功驅(qū)毒。
他就是這樣的人,只要下定決心,那么無人可以撼動。尤其這種牽扯風(fēng)雨樓幫眾的大事,蘇夜勸服他的概率亦是小之又小。
她心知說服難以成功,仍然展現(xiàn)五湖龍王堅韌不拔的意志,垂死掙扎道:“這件事辦好,我回去就可以當(dāng)你的中神煞。蘇公子,你不肯給我立功的機(jī)會嗎?”
蘇夢枕再次哭笑不得,不想再和她拉扯下去,一撩衣袍,向屋外大步走去,淡然問道:“你們來不來?”
那兩位只是狹路相逢,與蘇夜從無瓜葛,這時卻像約好了一樣,一起不給她面子。王小石唇邊笑意加深,左手搭到劍柄上,把纏著劍柄的布帛解開,往雨中一拋,笑道:“這樣好玩的事,我一定要去。”
他衣著樸素,甚至有點寒酸,這一解一拋,頓時多出幾分豪俠之氣。
布帛落地,他望向白愁飛,只見白愁飛一跺足,把那幾卷字畫擲在泥水里,沉聲道:“這么有趣的事,又怎能少了我?”
蘇夢枕已經(jīng)掠入雨中,這時回身望向他們,目光中的冰寒正在消退,為笑意所取代。他只欣悅,不驚訝,顯然料定了他們的舉動。出于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蘇夜依稀覺得,他的眼神深處,還有少許炫耀之意,好像占了她上風(fēng),等同于“贏了”,令他很高興似的。
“兩位真是一搭一唱,配合的天衣無縫啊。”她望著白愁飛與王小石,面無表情地道。
大雨中,遙遙傳來蘇夢枕的聲音,“你呢?我一定要殺花無錯,你來不來?”
他回頭看她,那兩人竟跟著回了頭,臉上均有笑意,蘇夜使盡全身力氣,瞪了回去,冷冷答道:“我來,我怎么不來。”
破板門是苦水鋪一帶三條街的總稱。三條街均為六分半堂產(chǎn)業(yè),擁有共同出口。后巷連成一條貧富分界線,對比極為鮮明。
值得注意的是,三合樓離苦水鋪不遠(yuǎn),但在另一個方向。它被人打塌后,十二連環(huán)塢快手快腳,按照原來的模樣,原地建起一座新樓。新樓樣式與過去相仿,只把內(nèi)部空間稍作擴(kuò)大,可以多擺幾桌。
如此一來,樓中生意維持原狀,老客人照舊前來光顧,仍是一家客來如云,卻經(jīng)常發(fā)生血腥仇殺事件的酒樓。
蘇夜被他們?nèi)艘患ぃ杂袘n慮之情,于是一路陰沉著臉,僅在剛踏入雨中時,往三合樓方向眺望一眼。別人一看,還以為是她的下屬被人殺了。
她臉上陰云一片,心中則不住盤算破板門的布置,并未因為和蘇夢枕慪氣,就疏忽大意。
蘇夢枕所言“六成把握”,指的是沖入重圍,成功殺人的把握。至于花無錯在不在破板門,可以說十拿九穩(wěn)。他再不愿意,也得在那里等著,要逃跑,是蘇夢枕現(xiàn)身之后的問題。
她真正在意的,是雷損和狄飛驚。六分半堂其他成員皆不足為道,就算雷動天、雷媚等人,一樣入不了她的眼。
她希望他們在那里,除了對狄飛驚的好奇,還想一擊成功,不留后患。之前,她想先購買七返靈砂,給蘇夢枕一個驚喜,再挑明身份,喜上加喜。但五湖龍王首次出場,獻(xiàn)給雷、狄兩人,也是應(yīng)有之義。
蘇夜內(nèi)心深處,其實不在意狄飛驚容貌如何,武功如何。江湖傳聞?wù)f,這位六分半堂大堂主其實不諳武功,只憑頭腦輔佐雷損。傳言這樣說,她就這么一聽,在現(xiàn)實里,仍把他當(dāng)作武功絕頂、智謀亦是絕頂?shù)膮柡κ帧?br/>
破板門一行,她最期待的就是他們。她期待見到夜刀一出,對方臉上驚愕莫名的神情。即便殺不了雷損,殺了狄飛驚,也是一樁非凡成就。
然而,暢想結(jié)束后,想法卻在蘇夢枕那里碰了釘子。蘇夢枕可能自覺未給她面子,心懷愧疚,語氣放軟了不少。然后他用軟化了的口氣,斷定雷損絕不可能守在破板門。
蘇夜對雷損,終究沒有他那么了解,虛心下問道:“為什么?”
蘇夢枕淡淡道:“因為他在那兒,表明六分半堂所有精銳都在。難道你認(rèn)為,我會只帶三個人沖進(jìn)包圍,就此轟轟烈烈戰(zhàn)死?”
蘇夜沉著臉道:“我們正在沖進(jìn)包圍。”
蘇夢枕不理會她,只道:“打不起來的決戰(zhàn),還叫什么決戰(zhàn)。狄飛驚向來小心謹(jǐn)慎,不會隨意露面。破板門里不僅有六分半堂的人,還有太師府派來的援軍,情況相當(dāng)復(fù)雜。他一出現(xiàn),反而容易讓我棄花無錯而取他,給他帶來莫大危機(jī)。”
蘇夜嗯了一聲,應(yīng)道:“不錯,不瞞你說,倘若狄飛驚在,我理都不會理花無錯。”
大雨下到這時候,已經(jīng)趨于平穩(wěn),不再加大。雨聲嘈雜喧嘩,遮掩了遠(yuǎn)方可能存在的聲響。蘇夢枕說話時,聲音亦像帶著水氣,“何況,雙方終究無法信任彼此,明面上合作,私下里不知有多少患得患失。若他們齊心協(xié)力,不惜損失,我們未必能夠找到機(jī)會。”
白愁飛忽問:“聽你這么說,他們是絕不會拋開成見,攜手合作的了?”
蘇夢枕雙眼中,閃動著森寒如秋雨的光芒。他冷笑一聲,道:“幸好他們不會。”
蘇夜面無表情,回了一句,“不知為什么,我竟有點失望。”
她入京前,與江南大小官員打過無數(shù)交道,深知這些人的心思手段。由于中原能人輩出,武功高強(qiáng)之士可以飛檐走壁,取頭顱于深宅大院中,引動他們紛紛收買江湖人物,作為護(hù)衛(wèi)保鏢。與此同時,他們還以金銀、官職、地盤、甚至經(jīng)營權(quán)力為引誘手段,挑動江湖勢力互斗。
所謂一法通,萬法通,江南如此,京城自然也是如此。蔡京用這套計策,已經(jīng)用的爐火純青。
他通常不肯把自己親信派去冒險,而是扶持一個勢力,許以好處,打壓另一個,盡得合縱連橫之風(fēng)流。有時缺少扶植對象,他們便遣人臥底,或者把幫中成員收買為內(nèi)奸,以最小付出,獲取最大收益。
這是百試不爽的良策。顧惜朝一個人,毀了連云寨。花無錯一個人,險些害死蘇夢枕。因此,蔡京逼雷損表態(tài),想借六分半堂之力,除去漸漸聯(lián)合的十二連環(huán)塢、金風(fēng)細(xì)雨樓兩家,正是非常明智的選擇。
官員花大力氣收買了高手,自然希望他們保護(hù)自己,而非隨便折損。未被收買的人,才是他們心中看好的利用目標(biāo)。六分半堂大動干戈,圍殺蘇夢枕,自身必有損失。損失愈大,雷損在蔡京面前說話的底氣就愈小,可謂一石三鳥。
可惜雷損并非尋常的幫主掌門,狄飛驚更非普通的狗頭軍師,不想就此當(dāng)人家走狗。他們明知太師、丞相等人作此打算,怎么可能乖乖從命,不敢正大光明反抗,遇事時卻可以盡量讓太師府頂上,保留堂中元氣。
既然各懷鬼胎,就沒可能全力以赴。雷損親自坐鎮(zhèn)破板門之類,不過是五湖龍王美好的愿望。
陰云仍無散開跡象,四下里不聞人聲,可見事先早有布置。蘇夜悉心感知,發(fā)覺路上無人跟蹤監(jiān)視,不由皺了皺眉,知道對方將主力全部設(shè)在破板門。
蘇夢枕不吝言辭,一路分析,不僅對她,也對剛剛認(rèn)識的兩個年輕人,使他們得以了解金風(fēng)細(xì)雨樓,了解六分半堂。過不多時,他突然停步,向前一指,道:“前面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