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故國神游 !
雪花越下越大,仿佛無數(shù)潔白棉絮,飄飄灑灑地從天而降,飄落期間,還輕盈地飄幾個圈子,似乎一點都不心急。天上陰云雖薄,北風卻不是很大,一時半會間,吹不散這層煙籠霧罩般的鉛灰冬云。
也就是說,這場雪還要下一段時間。至于是大是小,就要看老天爺?shù)钠饬恕?br/>
在極為靜寂的深夜里,由于萬籟無聲,普通人亦能聽到雪花飄落地面時,發(fā)出的細微響聲。習武之人內(nèi)功精進后,耳力目力也飛快增強,不僅能聽到雪聲、辨認每一片雪花的不同形狀,還能分清雪片與雪片碰撞時的聲音,雪片落在不同材質上有什么樣的差別。那塊空地占地面積不小,每到開春時節(jié),自有花匠種下無數(shù)花草,這時秋天的枯枝已被收拾干凈,只剩一片空蕩蕩的土地。雪地正中,圈出一塊類似正圓形的黃褐土地,其上枯草叢生。
按理說,整座后園都是他們交鋒的場地,偏偏迄今為止,遭殃的雪地僅有五丈方圓,與他預計中頗為不同。
畢玄身材高大,卻能足不點地,形若鬼魅地一掠數(shù)丈,身法妙至巔毫。遺憾的是,他并未盡展所能,所有移動均是為炎陽奇功做的鋪墊。他也好,比他小上整整一圈的蘇夜也好,都是既利用斜掠期間的位置轉換,躲開對方正面強攻,又不想離開對方太久,仿佛一旦遠離五丈以上,就會遭受驚天一擊。
這場景看似不合常理,實則是兩人勢均力敵的證明。刀氣與拳風交織穿插在一起,難解難分。每一次變招,均是常人想象不到的兇險,看都可以看出一身冷汗,遑論領悟其中精妙之處。
徐子陵固然關心,寇仲更是看的雙眼瞬也不瞬。宋缺已是他心中暗暗崇拜的刀道大宗師,蘇夜的排名還在他前面。夜刀每一次全力出手,都是一次難得的機會。他視野之中,什么風雪、凍云、白雪堆積的樹木枝椏都不見了,只剩畢玄的炎陽氣場,和蘇夜的夜刀刀光。
氣勁本無形體顏色,所以關七究竟如何練成有形的劍氣,是蘇夜至今苦思不出的難題。但是,寇仲功聚雙目,如同自己身在戰(zhàn)場般,用心靈體察面前的決戰(zhàn),照舊可以弄清楚他們每個動作,每處變化。
那兩人的身影正在漸漸模糊,退到拳與刀之后。他們兩個,連同觀戰(zhàn)眾人在內(nèi),心神仿佛被壓縮到不能再縮的一點,處在拳刀交擊正中,又好像不斷延展,延展至和天地相接的宇宙。他們自身的存在,從未如此鮮明,也從未如此晦暗。
氣勁有時如攢動的刀叢劍鋒,朝對方拼命戳刺,酷烈之氣撲面而來;有時如兩面巨盾,一面帶著熾熱暴風,狂壓而下,另一面冥冥漠漠,宛如黑云涌動,進行徒勞無功的碰撞。
雙龍目睹宋缺揮出天刀時的情景重現(xiàn)。剎那間,兩人心靈再度離開了身體所在的環(huán)境,觸碰到兩大宗師的精神交鋒,拼命汲取其中經(jīng)驗。直至他們能完全無視這種影響,才敢說自己是畢玄的對手。
在這個時候,連寇仲都認為,蘇夜將用出化解天刀第九式的驚天刀法,割裂炎陽真氣的流動。但蘇夜不想這么做,始終見招拆招,一雙清澈異常的眼睛里,并無任何情緒變化。
她應付敵手之外,還在想畢玄與他人的差別。
畢玄出手狂猛暴烈,宋缺亦要略遜一籌,一動手就占據(jù)主動,險些把她拖進他定下的節(jié)奏韻律。在這等對手面前,一切武學常識都難以實踐。功力不濟之輩,硬碰幾招就要斃命于畢玄拳頭下,若想以柔克剛,則必須承受一柔到底,再也剛不起來的可怕后果。
他們幾乎不會犯常見的錯誤,更無可能敗給修為比不上自己的人。她去過大草原,親眼見過烈日碧空下,一望無際的起伏沙海,與畢玄交手時,好像又回到了那里。他昔年雄踞草原的氣魄,亦在她心頭一掠而過,幾乎可以激起她的萬丈豪情。
她并不知道畢玄帶來了月狼矛,還有一匹草原神駒,卻不由自主地想,如果他縱馬奔馳,以長矛應敵,又會是怎樣一副畫面?
不可否認地是,無論怎樣修正,短刀都不太適合馬戰(zhàn)。跋鋒寒向她講述畢玄的故事時,也曾無意中提起這一點。當然,就算蘇夜不用馬上兵器,也沒幾個人是她對手,但碰上畢玄這等強敵,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到那個時候,大概是手短的我,怒斥長矛的他占了兵器便宜吧。或者讓他潛入水底,進行一場不準換氣的決戰(zhàn)?”蘇夜想。
這個想法消失之時,畢玄對她的所有影響亦被排除。對月狼矛的好奇心,對草原霸主的崇敬心,也被風雪撕成碎片。她的心情震動了一下,恢復到心如止水的水準。在這個狀態(tài)中,所有人向她施加的精神壓力,都是鏡面中的倒影,絕不會引起太大反應。
炎陽真氣忽擴忽縮,帶動勁氣不停奔涌。畢玄如若立在風中的風神,拳掌指向哪里,氣流就向哪里流動,隨他心意吸攝收放。他凌空旋轉,氣流便變成龍卷似的暴風,自不同方向涌向蘇夜,包括她后方區(qū)域,讓人不敢相信,他竟能隔空操縱風的走向。
刀芒拳風吞吐不定,黑光如同一條游龍,在狂風中閃爍變化。每當空氣中的熱度上升,黑光一掠而過,又把溫度降了下來,令修羅戰(zhàn)場重回清涼世界。但不知不覺間,游龍開始支離破碎,從起始的霸道刀勢,變?yōu)闊o數(shù)紛紛揚揚,猶如雪片的黑色光影。
到了這個時候,夜刀揮出的軌跡仍清晰可見,沒有脫離旁觀者的視線。他們確確實實地看到,萬千漆黑精芒當空閃動,每閃一下,就和真正的飛雪聯(lián)為一體,好像是閃耀著黑光的異樣雪花,雜在風雪中撲向畢玄。它們明明是黑色,給人的感覺卻和飛雪一般無二,完全辨認不出差異。
這是另外一種錯覺,不如之前那樣龐大,但更為細致微妙。旁觀者尚覺眼花繚亂,畢玄更是冷哼一聲,發(fā)覺對手的刀氣驟然含蓄起來,仿佛藏身于片片雪花之間,借著風雪威力,向他發(fā)動無孔不入的攻擊。
他眼前身畔,盡是嚴冬之中,寒風呼嘯而過的獵獵聲音,向上一望時,才發(fā)覺云還是那樣,雪還是那樣,并無暴風雪的前兆。
今日風力本就不大,何來“風雪威力”之說。他所感應到的所有幻象,均出自夜刀本身。
他眼里同樣只有刀,沒有人。夜刀施展出邪異招式,瞬間劈散流風,更改環(huán)境,刀勢卻十分自然流暢,完全沒有突兀之感。他心中微微一動,想起中土諸教中有“天人交感”、“天人合一”的說法,表面與武道無涉,其實已經(jīng)形容出了武學的最高境界。
他以奇功模擬影響戰(zhàn)場的勁氣流動,自身則高高在上,猶如麗日當空,用這不可一世的姿態(tài),睥睨蕓蕓眾生。可惜,天空降下雨雪時,日光再猛烈,也無法蒸干它們。蘇夜別出心裁,用刀招創(chuàng)出虛擬的雪境,反被動為主動。刀氣看似零落四方,各行其是,實則中間自有聯(lián)系,像拳風裹住她一樣,反過去裹住了畢玄。
拳風暴烈,刀風卻是寧靜冰冷的。風雪再大,也不會讓人感到焦躁灼熱,只以無處不在的寒氣,漸漸凍僵雪中的人。
畢玄雙臂抬起,成十字交叉于胸前,似在保護腰腹要害。與此同時,他再一次旋轉起來,風暴憑空而生,以他交錯的雙臂為中心,向前方極力攻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