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茶店門口的風(fēng)鈴聲不時響起,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
    消完毒之后就是上藥。
    顧影上班的時候頭發(fā)扎成馬尾，出門的時候就把橡皮筋給拿了下來。
    現(xiàn)在長發(fā)自然散在肩頭，因為低頭的動作，兩側(cè)的發(fā)絲往下滑落,有幾縷還遮住了視線。
    顧影暫停手上的工作,把頭發(fā)隨意撥至耳后,又繼續(xù)。
    這家奶茶店面積不大,僅有的幾個位置都坐了有人。
    兩人旁若無人的上藥行為吸引了好幾個人的注意。
    江恂左手搭在椅背上，視線從傷口處挪到顧影的側(cè)臉,奶茶店內(nèi)的暖色燈光像是為她加上了一層美顏濾鏡,皮膚白到發(fā)光,還能清楚地看清上面細(xì)小的絨毛。
    耳朵后方的頭發(fā)因為她轉(zhuǎn)頭蘸藥的動作又有往下劃的趨勢,江恂不由自主地伸出左手替她把頭發(fā)給勾了回去。
    干燥溫?zé)岬挠|感從側(cè)臉到耳垂輕輕掃過,顧影指尖微顫，感覺那只手像是撓在她的心上,這一瞬的悸動和害羞讓她像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緊張到不敢呼吸。
    良久，她才干巴巴地冒出兩個字：“謝謝。”
    江恂左手重新搭回椅背上，捻了捻指腹，嗓音微啞：“客氣。”
    顧影幫他上好藥,開始包扎傷口,“你這下千萬別再隨便扯掉了，拖越久越難好。”
    江恂懶懶地嗯了聲,“你們昨天那事解決了？”
    “解決了。”顧影把繃帶系了個結(jié),宣告完成,“好了。”
    江恂看她眉目終于舒展開來,幾不可察地勾了下唇。
    繃帶是在昨晚上進(jìn)酒店吃飯前就被他扯了,因為他那樣子進(jìn)去勢必會接受一番盤問，特別是他媽，他最煩那樣的場面，所以干脆就把傷口給藏起來。
    顧影收拾好桌上的東西，把剩余的藥遞給他，“這個給你，我要走了。”
    “你吃飯了？”江恂跟她一起走出店門。
    “沒，我讓同事給我留了飯。”顧影撐開傘，準(zhǔn)備去坐公交車，卻聽到江恂來了句：“我還以為你會請我吃飯。”
    “……”
    兩人站起屋檐下，顧影瞥了一眼他，輕聲解釋：“我下午還要上班，吃飯來不及了，下次請你。”
    “走吧，我送你。”江恂沿著屋檐往前走示意她跟上。
    顧影站在原地沒動，“我坐車過去就好，你這幾天還是別開車了，盡量不要用這只手。”
    江恂停下腳步，回頭，“估計有點難？”
    “……”顧影問：“是因為工作嗎？如果是工作——”
    “不是，”江恂打斷她，神情散漫，“是因為任性。”
    ————
    “小影姐，在干嘛呢？”
    值班室內(nèi)，正對著電腦發(fā)呆的顧影被突如其來的嗓音嚇了一跳，“啊？”
    孔瑩兩手環(huán)胸，好整以暇地問：“你今天不對勁哦，發(fā)呆好幾回了。”
    顧影清了清嗓子，強裝鎮(zhèn)定地道：“可能昨晚沒睡好。”
    聽完這話，孔瑩想起了昨天的事情，神情瞬間轉(zhuǎn)為心疼，“今天又不止你一個值班醫(yī)生，去休息會吧。”
    “嗯，沒事。”顧影有些心虛。
    實際上導(dǎo)致她發(fā)呆的原因是江恂中午那無意識的一撩和跟以前不一樣的態(tài)度。
    之前自己說他聽話，他看起來有些不爽，而今天說他任性，他非但沒有不爽還拿這個反將她一軍。
    顧影回憶他說“因為任性”時的表情，像是在……調(diào)戲？
    臨近下班，顧影口袋里的手機響了，來電人是李思怡。
    “下班要不要一起去趟孤兒院？”
    “有什么事嗎？”顧影問。
    “我聽說圓圓被領(lǐng)養(yǎng)了，不知道手續(xù)辦齊了沒，想去問問是什么樣的人家。”李思怡說，“這不過兩天就回家過年了，正好年前去看看。”
    “行，那我等會打個車到你們公司門口順你。”
    顧影聽說有人被領(lǐng)養(yǎng)，內(nèi)心多少有些感慨，她跟李思怡一樣，迫切地想要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人家。
    圓圓是孤兒院這群孩子中難得幾個身心全部健康的人之一，現(xiàn)在才3歲。
    是一個拾荒人撿于草叢中，當(dāng)時還沒滿月，早警察局待了幾天沒人認(rèn)領(lǐng)后被送到了孤兒院。
    小姑娘有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故而小名叫圓圓。
    “圓圓，你見過爸爸媽媽了嗎？”
    顧影和李思怡到達(dá)孤兒院說明來意后，把圓圓帶到了李院長的辦公室。
    “見過了。”小姑娘抱著個一看不便宜的芭比娃娃，一蹦一跳笑得很開心。
    “那你喜歡他們嗎？”顧影又問。
    “喜歡。”圓圓用力點點頭。
    “那圓圓以后就不跟院長媽媽和香香阿姨住一起了哦。”李思怡把圓圓抱在腿上，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臉，“以后你就跟新爸爸新媽媽住一起，跟他們一起吃飯、睡覺，可以嗎？”
    “香香阿姨可以跟我一起去嗎？”小家伙天真地問。
    “不可以哦。”李思怡說，“以后圓圓就有自己的家了。”
    小姑娘聞言嘴角一彎就要哭出來。
    站在一旁的孤兒院工作人員香香阿姨忙蹲下身子哄她，“你新爸爸新媽媽家里有很多玩具和芭比娃娃，他們還會帶你去動物園、游樂場，開不開心？”
    小家伙立馬又笑開了花，“開心。”
    終究只有三歲半，能懂多少人情世故！
    之后香香阿姨把圓圓帶下去吃飯，李院長拿出一疊資料給顧影她們看，“這是圓圓領(lǐng)養(yǎng)人的資料，她們夫妻兩有一個兒子，特別想要個女兒，看到圓圓的第一眼就很喜歡。”
    顧影把資料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如果資料屬實，那這家人條件確實不錯，照片上夫妻兩也看起來很和善。
    “我知道你們擔(dān)心的點。”李院長笑了笑，“這些資料都是經(jīng)過多番核實，我們也有相關(guān)人員去了他們家調(diào)查，現(xiàn)在領(lǐng)養(yǎng)機制有專人負(fù)責(zé)，不像以前。”
    李院長簡單講了一些流程，好讓兩人安心。
    “那就好。”顧影合上資料遞給李思怡。
    圓圓現(xiàn)在才3歲半，那家人住北方，離這很遠(yuǎn)。
    這樣最好，隨著她慢慢地長大，在孤兒院的記憶便會在她腦子里淡去直至消失。長大后，她只需要記得自己是爸爸媽媽的寶貝女兒就行。
    不像顧影和李思怡。
    早年間孤兒院各種制度和人員配置都不完善，領(lǐng)養(yǎng)制度也是。
    顧媽媽那種善良到骨子里的人，想法有點封建，總覺得找個有錢人家不如找個老實人家，雖然金錢上沒那么寬裕，至少精神上會對她們好。
    可是她不知道，有時候明面上看起來的老實人更加惡毒。
    套用錢鐘書先生的一句話：忠厚老實人的惡毒像飯里的沙碩或者出骨魚片里未凈的刺，會給人一種不期待的傷痛。
    顧影和李思怡都體會過這種傷痛。
    云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兩個相熟的人遇到的幾率其實也微乎其微。
    顧影沒想到這天晚上她就遇到了帶給她不期待傷痛的老實人。
    “小影？”
    夜色如墨。
    老小區(qū)的路燈也不是那么明亮。
    顧影從孤兒院回來，下了公交車剛要往小區(qū)走，就聽到一聲呼喊。
    她搬到這個老小區(qū)幾個與，幾乎沒出來活動過，所以也不可能有熟人。
    聽到這聲親昵的稱呼顧影腳步一頓，循著聲音發(fā)出的方向看過去。
    一道人影站在路燈照不到的地方，只看得見一個輪廓，勉強能判斷出是一個老人家。
    “叫我嗎？”顧影問。
    那人從暗處走過來，熟悉的面孔引入眼簾，伴隨著她熱情的聲音響起：“真的是你啊，小影，我是媽媽啊。”
    顧影臉上的疑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漠然，“您好。”
    來人身穿中長款黑色棉衣，手上拎著剛買來的水果和蔬菜，聽完這句冷淡又疏離的招呼，熱情僵在臉上，“不認(rèn)得媽媽了？”
    “認(rèn)得。”顧影說完似乎是也察覺出自己態(tài)度過于冷漠，于是又補充了一句，“您也住這小區(qū)嗎？”
    “對啊對啊。”婦人臉上笑容恢復(fù)，借著路燈的光把顧影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什么時候回國的，現(xiàn)在在哪上班？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怎么不給爸媽打個電話呢？”
    面對她一連串的問題，顧影只是平靜地答了句：“在醫(yī)院上班。”
    她說完這句繼續(xù)往前走。
    “醫(yī)生啊？”婦人也跟了上來，“當(dāng)醫(yī)生好啊，醫(yī)生工資高。”
    “還行。”顧影邁上進(jìn)小區(qū)的臺階。
    “我住三棟，你住哪棟？”婦人問：“吃晚飯了沒？小樂下午要上補習(xí)班，所以我們家晚飯吃得遲，要不跟我回家吃點？”
    末了似乎覺得有什么不對，又訕笑著解釋，“小樂就是弟弟，當(dāng)年你沒來得及看他出生就出國了。”
    “不用，我吃過了。”顧影到了自己住的那棟樓下，跟她到完別就上了樓。
    婦人站在樓上許久，等到三樓某間房燈亮才離開。
    重新遇到養(yǎng)母給顧影內(nèi)心帶來的波動還不如江恂的一條微信：【怎么換藥？】
    怎么換藥？
    昨天外科醫(yī)生給他演示了一遍，今天她也操作了一遍，還不夠明顯？
    顧影去廚房打了杯水喝，邊走邊回復(fù)：【先消毒，后上藥。】
    對方回過來一條語音：“我不會。”
    男人語氣散漫又理所當(dāng)然。
    “……”
    顧影坐回沙發(fā)上，尋思著他右手受傷，左手上藥是有點困難，其實最困難的不是上藥是綁繃帶。
    于是又回：【今天不用換，你明天可以找個人幫忙。】
    江恂很快又是一條語音：“家里就我一個人。”
    顧影：【你可以帶去公司，找同事幫忙，小杰就可以。】
    江恂：“不想讓他們看到傷口。”
    顧影：【那要不你后天上午到醫(yī)院來換？正好給醫(yī)生看一下傷口恢復(fù)情況。】
    那邊隔了一陣才回復(fù)，開口之前仿佛還嘆了口氣：“沒時間，你后天休息嗎？”
    后天顧影輪休，她想也沒想就回復(fù)：【休息。】
    江恂：“那你來幫我換。”
    緊接著又跳出一條語音，“不是要請我吃飯么？順便換個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