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瑩近幾天回學(xué)校準備論文，少了她，辦公室比以往安靜不少。
    顧影用完餐休息了一會，很快到了下午上班時間。
    前面幾個號都是上午做過檢查拿單子來看結(jié)果，基本什么問題。
    下午四點，進來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孕婦，目測腹中寶寶應(yīng)該有七八個月大小，這是顧影第一次見到她。
    “你的孕檢記錄呢？”顧影問。
    “沒有。”女孩眼睛空洞無神，說話間充滿了一種無力感，“醫(yī)生，我要做引產(chǎn)。”
    顧影停下翻病歷本的動作，抬頭認真看向她，“為什么？”
    “這個孩子不能要。”這么冷的天，女孩僅穿了一件洗得發(fā)白的牛仔外套，她用袖子擦了擦干澀的眼睛，聲音沙啞，“不能要。”
    “你先別哭，孕期自身情緒很重要。”顧影不由得放緩語速，“先跟我說說什么原因，你這孩子少說也有七個月了吧？”
    “七個半月。”女孩說：“可寶寶是畸形，不能要。”
    “畸形？”顧影蹙眉：“誰跟你說的？你的檢查報告呢？”
    話音未落，門口又走進來一個身穿黑色棉衣的中年婦女，她腋下夾著一把折疊傘，邊走邊嘀咕：“我去上個廁所回來就不見人了，打你電話也不接。”
    女孩聞言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沒電了。”
    她回頭跟顧影做介紹，“這是我婆婆。”
    “你跟醫(yī)生說清楚沒？”中年婦女問完轉(zhuǎn)向顧影，“醫(yī)生，做這個引產(chǎn)貴不貴？做完要住院嗎？”
    “我們先不說這個，我想弄清楚一下，你們要做引產(chǎn)是因為得知肚子里的孩子是畸形？”顧影問。???.BIQUGE.biz
    女孩點頭：“對。”
    “在哪檢查的？檢查結(jié)果呢？”顧影又問。
    “我們鎮(zhèn)上一個診所，結(jié)果放家里忘記帶過來了。”女孩手撫摸著自己的肚子，神情恍惚。
    顧影低頭查看她帶來的病歷本，發(fā)現(xiàn)里面的病例信息還是兩年前的，“你一直在鎮(zhèn)上診所做孕檢？”
    “只做過兩次。”女孩說：“剛懷孕的時候做過一次，還有就是最近這次。”
    “我現(xiàn)在先給你開個四維彩超，你做完拿到結(jié)果再來找我。”顧影在電腦上操作，卻聽到女孩婆婆問：“那我們回去拿結(jié)果可以嗎？”
    “你在診所做的應(yīng)該不是這個，就算拿過來我還是會建議做個四維。”顧影把打出來的單子遞過去，“去吧，交完費就去做，差不多下班之前能拿過來給我看。”
    “這做一次得多少錢啊？”婆婆搶過女孩手里的單子，前后看了一遍，沒看到價格。
    “400。”顧影說。
    “400塊？這么貴？”婆婆立馬將單子扔在辦公桌上，“我們不做了。”
    她說完拉起女孩的手往外走，“走，說了不要到大醫(yī)院來，在鎮(zhèn)上把手術(shù)做了就是，非得跑這么遠折騰。”
    看著女孩跌跌撞撞地跟上她婆婆的腳步就要出門，顧影放棄按下一個號，叫住了她們：“等等。”
    兩人停住腳步，回頭。
    婆婆搶先開口：“你們大醫(yī)院就是想搞點檢查費，隨隨便便做兩個檢查就上千塊，我告訴你，我們沒錢！”
    顧影直接無視她的話，看向女孩：“鎮(zhèn)上診所的設(shè)備不先進，檢查可能不是那么全面，你想想，如果是檢查結(jié)果出現(xiàn)了誤差，你直接把孩子打掉，事后得多后悔？”
    女孩有些猶豫，低頭緊緊盯著自己的肚子不說話。
    “還有一點，做引產(chǎn)是需要社區(qū)開引產(chǎn)證明。”顧影拿起桌上剛剛被她婆婆扔下的單子，重新遞過去，“有些東西不能用錢來衡量，你得尊重生命，更何況這還是你自己的孩子，我看的出來你很愛他。”
    婆婆看女孩想去接那張單子，想起自己在外辛苦打工的兒子，她一把扯住女孩的胳膊，冷哼了聲，“你說得倒是輕巧，那這400塊錢你幫忙出啊？”
    顧影抿了抿唇，沒說話，換做是剛實習(xí)時期的自己，可能會隨口應(yīng)一聲：“好啊。”
    并不是她人傻錢多，相反她自己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只不過她見不得這么無視生命的行為。
    可是后來在醫(yī)院待久了才發(fā)現(xiàn)，這樣類似的事層出不窮，憑她一己之力根本幫不過來。
    她是醫(yī)生，不是圣母。
    顧影默默地看著女孩再一次被她婆婆拉走，直到消失在視野里。
    她心理堵得慌，喝口水，稍微整理了一下心情，繼續(xù)叫下一個號。
    一直到下班，顧影也沒等來那個女孩回頭。
    她有些后悔，應(yīng)該多勸兩句的，畢竟那個女孩看起來沒什么主見。
    ————
    冬日的雨夜，空氣又濕又冷，云城的大街小巷比平時少了幾分嘈雜。
    此時的楚一科技有限公司總經(jīng)理辦公室燈火通亮。
    江恂還在加班，放在桌上的手機發(fā)出嗡嗡嗡的響聲，已經(jīng)是第三次響起。
    江恂做完一個副本測試，拿過一旁的手機接起，“媽？”
    “怎么不接電話？還在加班？”電話那頭葉曼文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滿。
    江恂身子往后靠在椅子上，懶懶地嗯了聲。
    “媽媽還沒問昨天相親怎么樣？”葉曼文問，“聊得來嗎？”
    江恂揉了揉眉心，回憶起前兩天走進咖啡廳見到的畫面，他嘴角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還行。”
    “還行？”葉曼文嗓音帶笑：“那就是聊得來咯？”
    “……”
    “我問了林阿姨，那姑娘對你可滿意了。”
    江恂眼皮微抬，“她說的？”
    “對啊，這有什么奇怪的嗎？”葉曼文語氣驕傲：“我兒子走出去還能有女孩不滿意？”
    江恂哂笑，“既然你對我這么自信，還怕我找不到女朋友？”
    “我這不是怕——”
    “行了，媽。”江恂慢條斯理地打斷她：“收起你那些天馬行空的想象力。”
    葉曼文呵呵笑了幾聲，“覺得還不錯的話，就試著談一下。要覺得不行你李阿姨說她侄女今年剛大學(xué)畢業(yè)，這女孩我見過，長得還挺漂亮。”
    “媽，”江恂聲音微沉，“我說過我就聽你安排這一次。”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江媽媽聽出他語氣里的抵觸，及時打住了這個話題，“你早點下班回家休息。”
    ————
    張宜婷寶寶的滿月宴在周六，顧影這天值晚班。
    設(shè)宴的地點在城郊度假酒莊，顧影怕找不到地方，直接打了個車到酒莊門口。
    進入大廳，就看到張宜婷夫婦站在離入口處不遠的地方迎接賓客。
    “顧影。”張宜婷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她，“來啦，走我?guī)氵M去。”
    顧影在她挽上自己胳膊的時候，把手里準備好的禮物遞過去，“給，小蘋果的滿月禮。”
    “不是送過禮物了嗎，干嘛又送？”張宜婷嗔了她一眼，“不用這么破費。”
    顧影彎了彎唇，“就是個小禮物。”
    云城這邊的習(xí)俗是親朋好友會在得知寶寶出生后第一時間去探望，同時會送上見面禮，一般都是紅包。
    之后的百日宴或滿月宴則不需要再送禮。
    顧影想著上次也沒給紅包，所以又去買了個禮物。
    “行吧。”張宜婷歪頭，“那我就替小蘋果謝謝顧影阿姨了。”
    顧影笑：“不客氣。”
    張宜婷說小蘋果現(xiàn)在睡著了，月嫂正抱著在休息室。
    她把顧影帶到了靠近舞臺的一桌，那里已經(jīng)坐下好幾個年輕人，“你就坐這，等會江恂他們會來，這樣你就不會無聊。”
    聽到這個名字，顧影心思微動。
    她坐下來，忽然想到什么，又仰頭問張宜婷：“不是說邱學(xué)長會來？”
    “他啊，我今天就沒聯(lián)系上他，估計開玩笑呢。”張宜婷拍了拍她肩膀，“你先坐，我去那邊了。”
    顧影點點頭，想起等下會見到江恂，她有一點點緊張。
    自從那天相親完后，他們就沒再聯(lián)系過。作為前相親對象，再見面也不知道會不會尷尬。
    “美女，你是江恂高中同學(xué)？”對面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理著寸頭的年輕人吊兒郎當(dāng)?shù)乜聪蝾櫽埃拔沂墙笥燕u旺，認識一下唄？”
    “顧影。”顧影回了個禮貌的微笑，而后端起茶杯喝茶。
    “名字真好聽，我叫鄒旺。”鄒旺說完站起身繞桌子半圈走過來，想坐在顧影身邊，“有男朋友沒？”
    然而一只修長有力的手臂伸過來先一步拉開那把椅子，大刺刺地坐下來。
    “江恂？”手伸在半空中的鄒旺目光一頓。
    “嗯？”江恂靠在椅子上，兩條大長腿隨意的曲著，他下巴朝對面抬了抬，閑閑地道：“你那邊餐具拆了準備給誰用？”
    “我聽張宜婷聽說顧影是你同學(xué)，這不是想跟你同學(xué)聊聊天么？”鄒旺嬉皮笑臉地道：“你來得正好，要不你幫我介紹一下？”
    江恂瞥了一眼顧影，很快又回頭沖皺旺勾唇一笑，一雙眼睛彎成月牙，亮眼極了，“好啊。”
    此時走過來的唐科推了鄒旺一把，在江恂左邊坐下來，“你還是別讓他介紹了，你想他把你大學(xué)同時交三個女朋友的事情說出來？”
    “三個？”江恂狀似思考，“我怎么記得不止？”
    “我、我那都多久的事情了？”鄒旺臉上布滿尷尬，灰溜溜地道：“行了行了，我只是怕你同學(xué)一個人無聊，既然你來了，你們聊。”
    他說完黑著一張臉回到了自己位置上。
    顧影在一旁小口小口地喝茶，不渴，只是想找點事做。
    余光瞥見江恂正漫不經(jīng)心地玩著手機，桌上其他人跟他招呼，他偶爾抬頭應(yīng)一聲，看起來興致不高。
    自他坐下起，兩人從始至終都沒說過一句話，連對視也沒有。
    剛剛的事情江恂算是給她解了圍。
    本想跟他道聲謝，但見他好像沒有要打招呼的意思，顧影便只好作罷。
    “顧醫(yī)生。”唐科身子往后仰隔著一個位置喊她。
    顧影看過去，“啊？”
    “上次抱歉了。”唐科做了個抱拳的手勢，臉上表情誠懇。
    顧影眨了眨眼睛，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他道的是哪門子歉。
    為了避免尷尬，她敷衍回了句，“沒關(guān)系。”
    唐科舒了一口氣，末了還別有深意地碰了下江恂肩膀。
    江恂輕飄飄地看過去，“有病？”
    唐科：“……”
    這桌又坐過來一個人，他看了一圈，發(fā)現(xiàn)就顧影眼生，“這位美女是誰？沒見過啊。”
    他將視線移到顧影旁邊的江恂身上，揚了下眉：“江恂，你女朋友？”
    江恂關(guān)掉手機，端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條斯理地吐出兩個字：“同學(xué)。”
    “你同學(xué)真漂亮。”那人又說。
    顧影在猶豫自己要不要吱個聲，畢竟他們在談?wù)撟约海宜裉焓亲鳛閺堃随门笥褋韰⒓訚M月宴，又不是以江恂同學(xué)身份。
    哪知還沒開口，就聽到江恂低低地嗯了聲。
    顧影頓了頓，她在腦子里理了理剛剛那段對話。
    別人說：“你同學(xué)真漂亮。”
    他說：“嗯。”
    沒有哪個女孩不喜歡被夸漂亮，顧影這些年被夸的次數(shù)不計其數(shù)，看似對這種贊美已經(jīng)免役。
    但江恂只是一個簡簡單單表示肯定的語氣詞就讓她心頭一陣雀躍。
    殺傷力太大了。
    顧影感覺一股熱量直沖臉頰，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臉肯定紅了。
    她沒忍住悄悄往旁邊看了過去，似有所感，江恂也在此時偏頭看過來。
    視線在空中交匯，顧影眉眼彎了彎，沖他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可以。”江恂輕笑，“非得夸你漂亮才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