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初的云城，溫度已經(jīng)降至零度，整個城市宛如一座巨大的冰窖。
    下班高峰期，市中心的某條道上堵得水泄不通。
    顧影已經(jīng)堵在橋中間一段時間，出租車司機看起來比她還急，抱怨了足足有十來分鐘還沒消停。
    他操著本地腔，大概意思是說不該接這一單，連帶的從后視鏡里看她的眼神都帶著怨念。
    顧影不予理會，而是靜靜地看著前方一望無際的紅色車尾燈。
    手機響了一聲，進來一條微信消息：【到哪了？】
    消息來自她閨蜜李思怡，她們晚上約好一塊吃飯。
    顧影收回視線，無奈回復(fù)：【還在原地。】
    李思怡：【……你但凡走路都過橋了。】
    顧影不是沒想過下去走路，只不過她怕冷，而且離目的地太遠，過了橋還得打車，麻煩。
    前面的司機還在碎碎念，這么干坐在車?yán)镆膊皇寝k法，于是她回了一條：【那我現(xiàn)在下去走。】
    跟司機商量了一下，顧影付了應(yīng)付的車費，開門下車。
    剛步上人行道，李思怡的電話便打了進來，“你真走路？”
    顧影嗯了聲。
    人行道上的行人不少，有出來透氣的，也有跟她一樣在車?yán)锏鹊貌荒蜔┐蛩悴叫羞^橋的。
    “冷不冷啊？又不著急。”李思怡說，“小杰還在加班，估計也要等上一段時間。”
    “沒事。”顧影不甚在意，“坐車?yán)镆膊皇娣！?br/>     “你說你怎么不坐地鐵呢？”李思怡不解，“地鐵多方便啊。”
    “我給忘了。”顧影摸了摸鼻子。
    她剛回國沒多久，離開那年這座城市還沒通地鐵，現(xiàn)在她租房子的小區(qū)附近也沒有站點，她坐的少，以至于沒有第一時間想到這種交通工具。
    “那我陪你聊聊天吧，邊走邊聊。”李思怡這會坐在一個奶茶店，正愁沒事干。
    “行啊。”江面上的風(fēng)格外大，凜冽的寒風(fēng)像棉針一般穿透幾層衣物滲進骨子里。
    顧影攏了攏衣服，將下巴埋在圍巾里。
    “對了，你回國你那天，我把我們在機場拍的合照發(fā)朋友圈了，后來有好幾個同事問我你有沒有男朋友。”李思怡試探地問：“要不我給你介紹一個？”
    “不要。”顧影拒絕得很干脆，“你嘴角缺顆痣。”
    “別給我貧。”李思怡嘆息一聲：“你都26了，還在國外混了這么多年，一個戀愛都沒談過。我要是有你這長相，帥哥撩到飛起，哪能單身到現(xiàn)在。”
    李思怡這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把顧影給逗樂了，“我哪有時間撩帥哥，忙死了都。”
    “你沒有下班時間？”李思怡忽地想到什么，話鋒一轉(zhuǎn)：“你該不會還是忘不了你高中很喜歡的那個男生吧？”
    提到這個，她一下來了興致，“我一直忘記問了，你后來追到他了沒？”
    一下子扯到這么久遠的事情上，顧影表情微怔，正要回話，一道帶著哭腔的求救聲把她的注意力拉了過去：“怎么辦？我媳婦要生了，誰來救救我！”
    呼救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看起來有點微胖的男士，他身后的車內(nèi)不時傳出女人疼痛難忍所發(fā)出的嗚咽聲。
    “遇到點事，先不跟你說了。”顧影掛斷電話，加快腳步朝發(fā)聲地走過去。
    那輛車旁已經(jīng)聚集了一堆人，都在幫忙想辦法，有人打120有人打110。
    “看起來要生了，要不把她抱過橋再想辦法？”
    “這個時候可不能隨便動啊。”
    其中有個大媽看著車輛密集的前路，憂心地問：“小伙子，120這一時半會也過不來，你媳婦能等嗎？”
    微胖男人俯身幫車內(nèi)在忍著劇烈疼痛的妻子擦了擦汗，聲音透著無助，“我不知道。”
    “借過，麻煩讓一下。”顧影撥開人群走近車旁，對那個束手無策的男人說：“我是一名產(chǎn)科醫(yī)生，應(yīng)該可以幫到你們。”
    男人眼睛一亮，連忙打開后座車門請顧影上車，“太好了，麻煩醫(yī)生了。”
    顧影沒耽擱，彎腰正要跨上車，一個大媽在她身后提醒：“小姑娘你可以嗎？你是實習(xí)生吧？這可是兩條人命啊，不能亂來的。”
    顧影頭也沒回地道：“這里應(yīng)該沒人比我更合適了。”
    她沒有隨身攜帶工作牌的習(xí)慣，不然也可以像警察叔叔一樣，帥氣地掏出工作牌伸到她眼前晃一下。
    車廂內(nèi)空間狹小，那名孕婦卷縮在后座，看起來很極為痛苦。
    顧影發(fā)現(xiàn)她褲子下面全濕，甚至皮質(zhì)座椅上都有積水。
    她淡定地問：“羊水什么時候破的？”
    “下午兩點半。”孕婦掙扎著要坐起來。
    “你先躺好。”顧影重新將她按了回去，手在她肚子上或輕或重地按著，“當(dāng)時為什么沒去醫(yī)院？”
    “我以為不會那么快生。”孕婦忍了許久的眼淚在這一刻終于決堤，“醫(yī)生，我寶寶不會有事吧？”
    “不會，相信我。”顧影邊給她做檢查邊問：“你宮縮多長時間了？”
    顧影專業(yè)從容的態(tài)度給孕婦帶來不少安慰，她比剛開始冷靜了不少，“4點開始有點疼。那會我們就收拾東西準(zhǔn)備去醫(yī)院，出門的時候疼痛已經(jīng)加劇，哪知路上這么堵呃……”
    又是一波宮縮來襲，孕婦疼得全身都在抖。
    “深呼吸，別緊張。”顧影看著她的眼睛，嚴(yán)肅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安撫：“你和孩子會沒事的，但可能等不了救護車了。”
    顧影沒說，孩子的頭已經(jīng)到了很下的位置，再拖下去不僅會導(dǎo)致缺氧還有感染的風(fēng)險。
    “你是要現(xiàn)在幫我接生嗎？”孕婦問。
    顧影從手腕上取下發(fā)箍將黑色長頭發(fā)綁了個馬尾，“你相信我嗎？”
    “相信。”孕婦眼神堅定，她抓著顧影的手，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麻煩姑娘一定要讓我寶寶平安。”
    “會的。”顧影拍了拍她的手，“你也會平安。”
    顧影說完回頭打開車門，跟站在門外的準(zhǔn)爸爸說了下目前的情況。
    男人聽了之后，非常鄭重地對她鞠了一躬：“拜托了。”
    溝通完，顧影讓他準(zhǔn)備好寶寶衣物濕巾、紗布、剪刀等需要用到的物品，還請圍在外面的人暫且回避。
    因為車內(nèi)空間不夠，需要打開車門。
    圍觀人員很配合，立馬就散開了，只剩下兩個自稱生過孩子的女士自愿留下幫忙，并且還拿來幾個裝了熱水的保溫杯。
    一切準(zhǔn)備就緒，顧影回到車上看著孕婦，“你現(xiàn)在聽我說，宮縮的時候深呼吸憋氣，然后往下用力，間隙自然放松就好。”
    孕婦照做。
    如此幾個回合后，顧影跪在座椅上開始按壓她的肚子，“我知道很疼，你忍一下。”
    二十來分鐘后，一聲嬰兒啼哭聲從車內(nèi)傳出，周圍默默關(guān)注的人群自發(fā)地鼓起了掌。
    顧影將包好的寶寶交給微胖男士，嘴角含笑：“是個小公主。”
    這位剛升級為人父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抱過孩子，眼睛忍不住泛起了淚光。
    與此同時，救護車的聲音由遠及近，前面還有輛開道的摩托警車。
    等救護車到達，顧影跟隨行醫(yī)生交接了一下孕婦和嬰兒的情況，最后看了一眼被護士抱在懷里的寶寶，才轉(zhuǎn)身走開。
    救護車的聲音漸行漸遠，一切兵荒馬亂悄然結(jié)束。
    顧影蹲在人行道上，她的圍巾早已不知去向，白色呢子大衣上到處都是血，手上也染了血。
    她額頭上沁著細密的汗珠，有幾縷碎發(fā)落在耳畔。
    看起來稍顯狼狽。
    有人問要不要上他們的車休息一會，顧影搖頭婉拒。
    有人遞過來一瓶礦泉水，瓶蓋已經(jīng)擰開。
    顧影打算接過，但是對方躲開了她的手。
    “洗手。”低沉好聽的嗓音從頭頂傳來，帶著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顧影怔怔地仰頭，猝不及防地對上一雙清澈迷離的眸子。
    此時，兩人身后的路燈到點亮起，暈黃的光線打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臉上，他輕掀眼簾，朝她晃了晃手里的水。
    顧影低下頭，小心翼翼地伸出兩只帶血的手。
    旁邊的人半蹲下來往她手上倒水，一種干凈清冽的味道撲面而來，顧影沒來由地一陣心慌。
    一瓶水倒完，手也洗了個七八分干凈。biquge.biz
    “小姑娘這是你的圍巾吧？”洗完手，有大媽走過來遞給她一張紙巾，對方手上還拿著她的圍巾。
    “是的。”顧影接過紙巾擦手，“謝謝阿姨。”
    “不客氣，不好意思之前質(zhì)疑你，”阿姨幫她系好圍巾，笑瞇瞇地道：“主要是阿姨沒見過這么年輕漂亮的女醫(yī)生。”
    顧影五官生得精致，眼睛是標(biāo)準(zhǔn)的杏眼，明眸善睞，給人一種清純嬌憨之感，不像是可以拿手術(shù)刀的醫(yī)生。
    “沒關(guān)系的，阿姨。”顧影壓根沒放在心上，別說現(xiàn)在不在醫(yī)院，她也沒穿白大褂，就是在醫(yī)院也有人質(zhì)疑。
    阿姨走后，她第一時間回頭，發(fā)現(xiàn)身邊早已沒了人。
    顧影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視線驀然定格在某處。
    身后不遠處停有一輛黑色越野車，一個身形挺拔的男人倚在車側(cè)，右手握著手機貼在耳畔。
    夜色下，男人耷拉著眼皮，神色很淡。
    不知道在跟誰通話，薄唇偶爾蹦出幾個字，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車窗，給人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感覺。
    但顧影知道，這是他開始不耐煩的表現(xiàn)。
    這一念頭出現(xiàn)在腦子里，顧影被自己嚇了一跳。
    她慌忙移開視線往前看，橋頭的車子已經(jīng)開始龜速移動，道路應(yīng)該過不久就能暢通。
    顧影繼續(xù)往前走，剛剛出了一身汗，刺骨的寒風(fēng)一吹，像是有什么涼涼的東西黏在身上，難受極了。
    迎面走過來幾個年輕男女，忽然有兩個小女生直接跳到了車行道繞開她走。
    顧影原本還沒意識到這是自己引起的騷動，直到發(fā)現(xiàn)有人盯著她衣服的眼里流露出恐懼時，才慢半拍反應(yīng)過來，是衣服上的血嚇到了別人。
    也是，血染在白色衣服上太過觸目驚心。
    顧影自己也覺得不舒服，但是她現(xiàn)在不能脫衣服，會冷。
    她把圍巾拉下來稍稍擋住胸前那兩塊大一點的血漬，之后便沒去管那些異樣的目光，埋頭前行。
    走著走著，她的心思漸漸飄遠，往前走的腳步越來越慢。
    她想回頭看一眼身后的某個方向，但是又不敢。
    李思怡一個電話打斷了她的糾結(jié)，“在哪呢？”
    顧影清了清嗓子，“還在橋上，走了——”
    她趁機往后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剛剛站在那里的人不見了，“應(yīng)該有20米了。”
    李思怡氣笑了：“你在逗我呢？剛干嘛去了？打你好幾個電話沒接。”
    顧影嘆口氣：“臨時加了個班。”
    李思怡語氣相當(dāng)詫異：“你在橋中間加班？有孕婦啊？”
    顧影嗯了聲，“我現(xiàn)在身上全是血，你見了可別害怕。”
    “你什么樣我沒見過。”李思怡笑了聲：“我記得小時候在孤兒院，有次你染一身血回來把院長媽媽給嚇壞了。”
    顧影還記得，“那是狗血。”
    車流在緩慢前進，一輛黑色越野車在顧影旁邊停了下來，她下意識偏頭。
    只見副駕駛車窗慢慢降下，露出江恂清雋的臉龐，“上車嗎？”